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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行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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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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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窗之乡》连载

第六十六章 泥刀铺就黄金路

安义县第五建筑工程有限责任公司的荣誉室里,一面面锦旗和奖杯在射灯下闪着厚重的光。我站在一面巨大的安义县地图沙盘前,指尖划过那些纵横交错的、被标注为红色的道路——“文峰路”“安石公路”“联俞路”……它们如同大地的血脉,串联起星罗棋布的乡镇。董事长王习墅,这位身形魁梧却笑容敦厚的汉子,正用他那布满老茧、指关节粗大的手,轻轻抚摸着沙盘上鼎湖镇的模型。“路通了,人心就通了,财路…也就通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泥土般的沉实感。

我的采访本上,记录着这位“建筑大亨”的起点,却与辉煌无关,只有浸透汗水的艰辛。在塘口村魏圣辉家老灶台边听过的那个冬夜故事仿佛还在耳边,而王习墅的少年,同样始于安义一个贫瘠村庄的困顿。13岁,一个本该在学堂的年纪,他却因家贫如洗,被父亲领到了鼎湖镇基建队。

“这么点大,墩子都够不着,学啥泥工?回家再长长!” 老师傅叼着烟卷,看着眼前这个身高不足一米五、瘦小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少年王习墅,眉头拧成了疙瘩,毫不掩饰地挥手拒绝。父亲佝偂着背,脸上堆满卑微又焦灼的恳求,声音发颤:“师傅,行行好…家里揭不开锅了!娃不早点学个手艺,将来…将来怕是连个媳妇都讨不上啊!” 那话语里,是一个父亲对“香火”延续最朴素的、近乎绝望的期盼。最终,还是一位当包工头的远房亲戚出面作保,老师傅才勉强松口,皱着眉甩下一句:“留下试试,先拌砂浆、挑泥桶!上墙?想都别想!”

大道至简,实干为要。少年王习墅的倔强,在那时就已显露。面对师傅的轻视和繁重的体力活,他没有抱怨。每天,启明星还挂在天边,他就挣扎着爬起,用瘦弱的肩膀挑起沉重的水桶,一趟趟往返于水井和工地之间。冰冷的井水溅湿单薄的裤腿,寒风刺骨。他咬着牙,把堆积如山的砂石和水泥搅拌均匀,再将沉重的泥桶一一灌满、摆放整齐。只为挤出上午宝贵的时间,能像块影子一样黏在师傅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上下翻飞的泥刀,看砖块如何在师傅手下服服帖帖地垒成笔直的墙。 别人挑一担泥,他小跑着挑两担,肩膀被扁担磨得红肿破皮;别人坐下歇息抽烟,他忙着给师傅们端茶递水、打饭。

记忆中最深刻的是那个严冬。工程队在荒凉的山顶砌筑一道长长的围墙。朔风如刀,滴水成冰。搅拌砂浆的水桶里,泥浆冻得像石头一样硬,铁锹杵下去只留下一个白印。老师傅们搓着手,一筹莫展。瘦小的王习墅二话不说,跑到山脚下,架起一口大铁锅烧水。滚烫的开水灌进冰冷的泥桶,他挑起担子就往陡峭的山路上冲。山路覆着薄冰,又湿又滑。他记不清摔了多少跤,滚烫的开水泼出来,烫红了小腿,泥浆糊了满脸满身。每一次摔倒,他都一声不吭地爬起来,抹掉脸上的泥浆,重新挑起担子,一步一滑,一步一咬牙,像一头倔强的小牛犊,硬是把一担担热水挑上了山顶! 为了不让热水在搅拌前就冷却,他甚至脱下破旧的棉鞋,赤着冻得通红的双脚跳进泥浆桶里,用身体的热量和双脚的踩踏,加速泥浆的融化!冰碴划破脚底,钻心的疼,他却浑然不觉。那刺骨的寒冷和钻心的疼痛,成了锻造他“泥刀精神”的第一道淬火。

十几年风餐露宿,跟着师傅的基建队辗转于南昌、永修、靖安、奉新的各个工地。无论环境多么恶劣,工程多么艰巨,他总是冲在最前面,干得最认真,学得最用心。汗水浸透了无数件衣裳,泥刀磨平了又换新。凭着这股不要命的狠劲和与生俱来的悟性,他从一个被嫌弃的“小矮子”,一步步成长为师傅最得意的徒弟,最终青出于蓝,24岁便成了远近闻名的“泥工状元”,并自学成才,考取了工程师资质,成为安义建筑业一颗耀眼的新星。

“百年大计,质量第一”——这八个字,如同烙印,刻进了他的骨血里。 1982年至1987年担任安义县第三建筑工程公司二工区主任时,他在南昌承接了多项大、中型工程。别人或许在琢磨如何“偷工减料”省成本,他却在琢磨如何“精工细料”保质量。“不管赚钱不赚钱,关键是要把质量做好!一砖一瓦都连着人命,连着千家万户的安宁!”这句话成了他的口头禅,也成了悬挂在每个工区上方的无形警钟。他负责的工程,不仅按时交付,更以“零事故、零投诉、全优评”的口碑,在竞争激烈的南昌建筑市场硬生生闯出了一片天。

1987年,怀揣着“用泥刀扮靓家乡”的朴素梦想,王习墅毅然回乡创业,成立了“安义县园艺场建筑工程队”。 创业维艰,起步时接的都是县里文峰中路旁的小工程。但他把每个小项目都当成精品来雕琢,砖缝勾得横平竖直,墙面抹得光滑如镜。正是这份近乎苛刻的认真,让他的小工程队迅速赢得了口碑。1990年,工程队升级为“安义县园艺场建筑工程公司”,并一举拿下县供电局、邮电局、农业银行等十几个单位的工程项目。每一项工程,他都亲自把关,全程监督,硬是在安义这个当时建筑水平有限的小县城,树立起了“质量标杆”,公司也顺利拿到了江西省建设厅颁发的房屋建筑施工肆级资质证书。

真正让王习墅和他的公司声名鹊起、并与安义门窗产业的腾飞产生奇妙关联的,是1991年鼎湖镇联俞路的修建。 这一年,正是安义铝合金门窗产业如野火燎原般向外扩张的狂飙年代。鼎湖镇的青壮年们,怀揣着淘金梦,纷纷踏上乡村小路,奔赴全国各地做门窗、封阳台。而王习墅,却选择了一条看似“逆流”的路——他坚信“若要富,先修路”!没有好路,再好的门窗也运不出去,再多的财富也流不进来!他力排众议,承接了家乡鼎湖镇联俞路的建设工程。

然而,这条路的修建,却遭遇了意想不到的阻力。首先是以他师傅为代表的老一辈匠人的质疑。“修路?那是公家的事!你一个小公司凑什么热闹?用祖传的手艺慢慢砌,踏实!搞那些洋机器,花冤枉钱!”老师傅叼着烟袋,指着王习墅斥责道。其次是资金的巨大压力。 引进先进设备需要大笔投入,而镇上的拨款捉襟见肘。最大的冲突,在于他决心打破传统,引进安义县前所未见的电动震动机和大型切割锯片! 当第一台轰鸣的震动机开进鼎湖镇,当刺耳的锯片切割声划破乡村的宁静时,整个安义建筑业都震动了!“王习墅疯了吧?”“这得花多少钱?”“机器能有人手靠谱?”质疑声、嘲讽声、担忧声甚嚣尘上。连镇上的领导都捏了一把汗。

面对汹涌的质疑,王习墅毫不动摇。“锯声一响,震动四方!震掉的是老观念,切开的是新路子!”他顶着巨大压力,亲自操作新设备,严格把控每一道工序:从砂石水泥的配比,到路基的夯实,再到路面的平整度。汗水浸透了他的工装,机器的轰鸣震得他耳膜生疼。当技术部门最终的鉴定报告出来——各项指标远超设计要求,防水防滑性能卓越,外观平整美观——所有的质疑都化作了由衷的赞叹! 联俞路成了安义县的“样板路”,随后修建的安石公路更是斩获“江西省优良工程奖”。正是这条条平坦坚固的道路,如同打通了安义门窗产业的“任督二脉”! 从此,安义生产的铝合金型材、玻璃、五金配件,得以更快速、更低损耗地运往全国各地,支撑起那个庞大的铝合门窗配套产业为“王国”。

“五建公司”(1994年更名)的招牌,在安义越来越亮,但真正让它成为金字招牌的,不是规模,而是“诚信”二字铸就的灵魂。 接触过王习墅的人,无不为他的和善、正派、一诺千金所折服。他的个人形象,就是企业最好的名片。在建筑市场风云变幻、潮起潮落中,“五建公司”始终屹立潮头,日益壮大,秘诀无他,唯“诚信”而已。

这份诚信与担当,在龙津学校工程上经历了最为严峻的考验。 这所被列为安义县十大民心工程的学校,开工不久便陷入资金断链的绝境。到了工程第二年的上半年,资金窟窿越来越大,工程款遥遥无期。许多材料商停止供货,工人人心浮动,工期迫在眉睫。能否在九月如期开学?全县的目光都聚焦于此,质疑声四起。

“王董,这活没法干了!垫进去的钱像扔进了无底洞!再垫下去,公司都得被拖垮!”财务总监拿着厚厚的欠款单,声音都在发抖。公司管理层会议上,反对声一片。压力像山一样压在王习墅肩上。他独自走上未完工的教学楼顶楼,俯瞰着偌大的工地和远处安义县城星星点点的灯火。他想起了那些在外奔波、靠铝合金门窗养家糊口的安义父母们焦虑的眼神——他们最担心的,不就是孩子在家乡没有好学校上吗?

“这个工程,关系到县委县政府的信誉,关系到安义下一代的教育!再难,也得扛下去!”王习墅回到会议室,声音斩钉截铁,“不计成本,全力以赴!必须保证九月一号,孩子们能坐在明亮的教室里!” 他力排众议,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不惜一切代价,继续垫资!他抵押了房产,求遍了朋友,甚至推迟了其他盈利项目的进度,将有限的资金全部投入龙津学校。家人和朋友问他:“你是为啥呀?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为了教育!为了安义人的未来!”

接下来的五个月,成了“五建公司”的极限挑战。王习墅吃住在工地,亲自督战。资金紧张,他就精打细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材料短缺,他厚着脸皮一家家去恳求供应商宽限;工人有情绪,他耐心安抚,甚至自掏腰包垫付部分工资。在最艰难的时刻,连工地上搅拌机的声音都显得有气无力。 当九月的阳光洒在新铺就的塑胶跑道上,当崭新的教学楼、宿舍楼在晨曦中熠熠生辉,当第一批学生带着好奇与兴奋涌入校园时,站在人群背后的王习墅,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再也抑制不住奔涌的热泪。他抬起粗糙的手背用力抹去泪水,对身边的助手哽咽道:“值了!这下…在外头做铝合金门窗的乡亲们,能安心了!”

“上海湾”工程,则是“五建公司”用实力赢得尊重的关键一战。2011年,安义县引进上海开发商打造高端“上海湾”项目,旨在提升城市形象。面对高规格的设计方案,见多识广的上海开发商对本地建筑公司充满疑虑,甚至打算花高价从上海请“嫡系”队伍。当有人推荐“五建公司”时,对方的反应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安义本地公司?能行吗?别是那种偷工减料、磨洋工的队伍吧?”

为了摸清底细,上海开发商派出了精明的考察组,明察暗访。他们不仅查看“五建公司”的资质和过往工程,更深入到安义的街头巷尾,甚至向蹬三轮的老师傅、街边小店的老板娘打听:“王习墅这人,怎么样?他的公司靠不靠谱?”

得到的答案出奇地一致: “王老板啊?厚道人!”“讲信用!他修的马路,多少年了一点坑都没有!”“他公司做的工程,质量硬得很!” 这些来自最基层、最朴实的评价,最终打动了精明的上海人。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他们将“上海湾”一期工程交给了“五建公司”。

工程伊始,上海方的监理近乎苛刻。 测量仪器精度要求极高,施工规范抠到毫米级,材料进场检验繁琐严格。王习墅没有丝毫抱怨,反而要求自己的队伍拿出比对方标准更严的“内控标准”。他亲自坐镇,抽调精兵强将,将“诚信”和“质量”贯彻到每一个细节。当“上海湾”一期工程以近乎完美的质量呈现在世人面前,其精致的做工、严谨的细节令见惯大场面的上海开发商都惊叹不已,直言“不逊于一线城市的精品工程”!从此,“五建公司”成了上海开发商在安义最信赖的伙伴,后续项目主动上门,不谈条件,只求合作。

“做工程不能只是单纯的追求利润,更重要的是要注重社会效益,做出来的东西要经得起社会的检验、时间的考验。”这句话,王习墅常挂嘴边,更是身体力行。在做凤凰山“创业街”系列工程时,建设方因规划调整,方案反复修改,导致部分已建好的工程需要拆除重建。按合同,这属于建设方责任,理应追加费用。但当建设方负责人面露难色地表示预算紧张时,王习墅只是憨厚地笑了笑:“不加钱就不加钱吧。只要最后做出来的东西,几十年不落后,老百姓都说好,值了!就当…为建设家乡、助推乡村振兴,再多出一份力!” 这份胸襟,让建设方负责人感动不已。

为了企业的长远发展,王习墅深知科技创新是生命线。他不仅积极组织职工培训,提升技术水平和管理水平,更大力推广“四新”技术(新材料、新工艺、新技术、新设备):用竹胶板替代松木模板,推广PVC、PPR管材,使用冷轧带肋钢筋和微沫剂,改进砌筑方法(IB墙双面挂线),创新浇筑工艺(浇捣楼面带线磨平法),攻克了外墙贴面不平、接缝不直、勾缝不实、钢筋位移、砌体反面不平、铝合金门窗渗水、屋面细部处理粗糙等一系列质量通病。这些技术创新,不仅大大提升了“五建公司”工程的品质和效率,也为安义县整体建筑水平的提升,包括为门窗安装提供了更优质的土建基础,间接助力了门窗产业的健康发展。

累累硕果是最好的证明:自2000年起,“五建公司”施工现场标准化管理100%达标,工程质量100%合格,优良率高达69%。承建的安义县检察院、工商局、医科大楼、龙津学校等60多项工程,荣获市级优良工程奖14项,省级优良工程奖4项!公司业务也拓展至房地产开发(安强房产)、酒店经营(金日大酒店、金鼎商务大酒店),年主营业收入突破3600万元。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富裕起来的王习墅,从未忘记滋养他的土地和人民。在安义县财政紧张时,他毅然垫资2400多万元承建了东门路、龙津学校等重大民生工程。他的公司是下岗职工(19人)和贫困农民工(116人)温暖的港湾,工资从不拖欠。他热心公益,慷慨解囊:为工业园、潦河大桥、法院大厅、鼎湖中学等捐资15万元,资助贫困学子2万元,汶川地震更是捐款6万余元。一组组数字背后,是一颗滚烫的赤子之心和沉甸甸的社会担当。

走出“五建公司”的大门,秋阳正好。我驱车行驶在宽阔平坦的文峰中路上,道路两旁,崭新的商铺林立,许多挂着醒目的“安义铝材”“精品门窗”招牌。一辆辆满载着铝合金型材和玻璃的货车,平稳地驶向远方。此刻,我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王习墅沙盘上那些纵横的红色脉络,也想起了在魏圣辉法庭外看到的车水马龙。 一个深刻的领悟击中了我:当安义的门窗装点着千里之外的高楼大厦,当门窗老板们驾驶着锃亮的汽车荣归故里时,车轮下这条让他们畅通无阻、让财富源源流入的“黄金路”,正是王习墅这样的人,用一把泥刀,一担担汗水,甚至一次次艰难的垫资抉择,默默铺就的!

王习墅的故事,并非门窗产业的直接传奇,却是这传奇得以书写的最坚实、最不可或缺的基石。他用最传统的“泥刀”,在安义的大地上雕塑的,不仅是道路和楼宇,更是一个地方产业崛起的基础设施和营商环境。他的“诚信为钢,质量铸路”,与魏圣辉的“诚信为玻,仁义为钢”,谢想富曾追寻又迷失的“稳”,龚兆汉折翼未坠的“韧”,共同构成了安义企业家精神光谱中,最厚重、最温暖的那一抹底色。 没有这些四通八达的路,安义的门窗或许仍被困在乡村的小作坊里;没有龙津学校这样的民心工程,在外打拼的门窗人又如何能安心追梦?

王习墅用一生践行着他的信念:“一个成功的企业家,只有把社会责任和爱心完全融合,才算合格;如果忘记了来时的路,企业就失去了发展的价值。” 这条他用泥刀铺就的“黄金路”,不仅连接着安义的过去与未来,更连接着冰冷的建筑与温暖的人心,连接着个体的奋斗与乡村振兴的壮阔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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