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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行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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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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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窗之乡》连载

第五十五章 粉雨门潮两重天

黄洲镇的宗山垅,藏在安义县蜿蜒山路的尽头,是这片土地上最后的手工米粉守望者。我与南昌市安义发展促进会的同仁们,踏着晨露而来。促进会汇聚了安义籍的各界精英,初衷是为漂泊在外的铝塑门窗大军排忧解难,为家乡发展献智献策。此刻,我们齐聚于此,不仅为那一碗魂牵梦绕的凉拌米粉,更为一个更沉重的使命——召开安义生态手工米粉产业发展研讨会,拯救这门濒临失传的千年技艺。

宗山垅的偏远,仿佛被飞速发展的时代有意遗忘。空气中弥漫着稻米蒸腾的独特甜香,那是手工米粉作坊里飘出的、关于时间与坚守的味道。促进会的精英们忧心忡忡:因年轻人大都外出做铝合金门窗,全县仅剩7户人家,靠着几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维系着这门古老的手艺。十年?或许更短,若再无新鲜血液注入,这缕传承千年的烟火气,将彻底熄灭于西山的薄雾之中。我们的计划清晰而紧迫:组建手工米粉专业合作社,融入安义县供销社的联合社体系,借助“互联网+第四方物流”供销集配体系,让这深山瑰宝走向全国,焕发新生。作为长期追踪安义门窗产业兴衰的记者,我深知品牌与渠道的力量,也敏锐地意识到,这米粉产业的困境,与此刻山外门窗战场上的硝烟,竟有着惊人的相似内核——失落的品牌,断裂的传承,市场的挤压。

研讨会上,乡贤们的话语饱含深情。在安义人背起行囊、汇入铝塑门窗的洪流之前,米粉曾是这片土地的骄傲与支柱。“进门先闻米粉香,出门手提米粉归”——这不仅是礼俗,更是深入骨髓的乡愁。2006年,它与峡江米粉并肩列入省级非遗名录,是游子心中最柔软的“舌尖上的乡愁”。然而,门窗产业的虹吸效应,抽干了乡村的活力。昔日村村冒烟的米粉作坊,如今只余宗山垅这几点孤星。清同治县志的记载“米粉出处甚多,宗山最多”,更衬出今日的凋零与紧迫。

宗山垅米粉,确有其独到之处。本地稻米,八道古法(淘米、浸米、磨浆、滤浆、揉团、榨粉……),成就其洁白如玉、柔韧爽滑、久煮不烂的绝佳品质,不含丝毫工业添加。更神奇的是,村中老人传下“食之白皙,美如娇花”的谚语,暗示着其养颜健康的奥秘。族谱将它的起源追溯至北宋工部侍郎杨靖公,千年传承,父业子承,秘不外传。80年代初,黄洲镇尚有12家作坊,星布于宗山、东江、陈家、七房、牛福、老屋等村落。大作坊年产两万斤,小作坊也有三千,曾是农闲时节的生计补充。

然而,当云南过桥米线、桂林米粉、湖南湘粉借助政府扶持与品牌运作风靡全国时,安义米粉却困守深山,几近湮灭。研讨中,一个尖锐的冲突爆发了。一位白发苍苍的杨姓老人,是仅存的几位老师傅之一,他拍案而起,浑浊的眼中闪烁着固执的光芒:“祖宗传下的手艺,就得用手!用心!用时间!机器做的粉,那还能叫宗山粉吗?那是对祖宗的背叛!” 而年轻一代的乡贤代表则据理力争:“杨伯!光靠情怀守不住祖宗基业!没有规模、没有品牌、没有市场,手艺再好也得烂在山里!我们不是要丢掉传统,是要让传统活下去,活得更好!” 蒸汽氤氲的作坊里,守旧与创新的观念激烈碰撞,如同门外山间的浓雾,弥漫着迷茫与焦灼。这场景,像一根针,猛地刺入我的神经。这不正是山外,安义门窗人正在经历的阵痛吗?熊满红在上海七宝的旗舰店,正被“海泰”用铺天盖地的广告和低价策略挤压得喘不过气。他们空有吃苦耐劳的精神和日益提升的工艺,却苦于没有叫得响的品牌,没有强大的渠道,只能在巨头的阴影下艰难求生。此时此刻,“品牌风暴”也正猛烈地冲刷着安义门窗人用血汗筑起的堤坝。

促进会的精英们最终凝聚智慧,提出了拯救宗山米粉的十二条良策:申报地理标志、创新组织模式、坚守传统工艺、融合文旅元素、统一产业标准、拓展产品矩阵、推广烹饪技艺、优化包装设计、构建全域营销、打造连锁品牌、争取政策支持、培育人才队伍。

中华儿慈基金会理事魏久明的贺电,更添了一份沉甸甸的期许。目睹乡贤们为这缕乡愁殚精竭虑,我深受震撼。这不仅是拯救一碗粉,更是在拯救一段历史,一种文化,一份扎根土地的认同感。它让我深刻理解了南昌市原市长李豆罗长退休归田的赤子之心——乡村振兴,核心在人,在产业,在深耕脚下这片热土的执着。那晚,与乡贤们探讨至深夜,一个共识愈发清晰:大国之基在乡村,小康之路需城乡携手,生态为根,青年为种,方能绘就产业兴、生态美、乡风淳、治理优、生活富的壮美画卷。

就在研讨会紧锣密鼓进行时,我的手机震动起来,是熊满红从上海打来的紧急电话。他的声音疲惫而愤怒:“哥,出事了!‘海泰’这帮孙子,不仅降价抢单,现在直接挖人了!他们开出三倍工资,把咱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两个技术骨干,还有一个跟了五年的金牌销售经理,全给撬走了!就在咱跟迪拜谈合作的关键当口!”

冲突升级,后院起火! 这无异于在“品牌风暴”中又投下了一颗炸弹!技术骨干是突破壁垒的希望,销售经理是开拓市场的尖刀!熊满红的声音带着哽咽:“咱给的待遇是不如他们,可……可咱们是老乡啊!一起从地铺睡过来的兄弟啊!他们怎么能……” 电话那头是压抑的愤怒和无助,我的心也十分焦虑,因为我是熊满红上海铝合门窗加工厂的合作股东之一。这赤裸裸的人才掠夺战,比价格战更阴狠,直指安义门窗产业最脆弱的人才根基!我握着电话,指节发白,宗山垅米粉面临的传承断代之危,与此刻门窗产业遭遇的核心人才流失之痛,在脑海中猛烈碰撞。没有人才,不发展新质生产力,再好的技艺,再宏大的蓝图,都是空中楼阁!

行动迅速展开。安义县供销社展现出强大的执行力,很快与省内餐饮龙头江西周真真品牌管理有限公司达成合作。首家“顺顺利利餐饮连锁安义米粉店”在安义县迎宾大道丰和都会盛大开业。慕名而来的人潮,印证了乡愁市场的巨大潜力。与此同时,安义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成立米粉产业发展领导小组,县供销社担纲品牌打造与运营重任。在南昌市供销社支持下,“安义米粉品牌店”的招牌陆续出现在南昌市核心商圈。古村群景区举办的中国米粉节·江西米粉创新挑战赛,更是将热度推向高潮。当中国饭店协会会长将“中国手工米粉地标美食县”的金字招牌授予安义,当宗山米粉制作工艺正式列入非遗保护名录,会场掌声雷动。这不仅是米粉产业的胜利曙光,更是对千年文化传承的庄严承诺。

站在宗山垅飘散着米香的晨曦中,看着“中国手工米粉地标美食县”的牌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心中百感交集。宗山米粉的振兴之路,靠的是坚守品质内核(传统工艺)+ 创新组织形式(合作社)+ 借力平台渠道(供销社)+ 打造文化品牌(非遗地标)。这不正是深陷“品牌风暴”和“人才危机”中的安义门窗人,苦苦寻求的破局之道吗?他们不缺拼搏的筋骨,不缺日益精进的工艺,缺的是整合的力量、叫得响的品牌和抵御风浪的平台!熊满红电话里的愤怒与无助犹在耳畔,那被挖走的骨干,如同宗山垅可能失传的手艺,令人揪心。

离开宗山垅前,我再次拨通了熊满红的电话,背景音是上海市闵行区七宝镇街头嘈杂的车流。“满红,宗山米粉拿到‘地标美食县’了!靠的是抱团、品牌和平台!我们的门窗产业,也得走这条路!”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熊满红带着狠劲的声音:“哥,我明白了!挨打不还手不是咱安义人的脾气!‘海泰’挖我的人?老子要挖它的根!我联络了长江、长海,还有县里几个大厂,我们几家要抱团!成立安义门窗产业联盟!集中力量打品牌,建研发中心,自己培养人才!下周,我们就回安义,跟县工业园区的乡贤们谈合作,一定要打开迪拜的门窗市场!他‘海泰’有资本,咱安义人有的是不服输的骨气和抱团的智慧!这场品牌反击战,老子跟他打到底!” 他的话语,如同淬火的钢铁,坚硬而炽热。

山风拂过,带来新翻泥土的气息。宗山垅的米粉香与上海滩的金属气息,在时代的风中奇异地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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