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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腾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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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25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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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毡上的母爱》连载

第一十四章 泥水里的银鳞

国庆七天假的第一天。这一日,晨光从木格窗棂的缝隙间丝丝缕缕渗进来,一如既往的落在床前缝纫机上。山间原本弥漫着的雾气,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消散,一点点露出清晰的山峦轮廓。

清晨,本该是惬意又慵懒的。不用像平日那样早早起身读书,能舒舒服服地窝在被窝里,一直睡到太阳高悬,把自己从美梦中唤醒。

可就在这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那是外婆起床时发出的动静,她轻轻掀开被子叠好枕巾,又慢慢挪动脚步,在床边摸索着穿上鞋子,每一步都尽量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清晨的宁静。但即便如此,这细微的声响,还是第一个打破了清晨原本的静谧。

姐姐听到睡房门“吱吱呀呀”的声响,一骨碌便从温暖的被窝中爬起。而我呢,恰似一只慵懒的小猫,任谁来多次呼唤“满姑娘,起床…”,还依旧蜷缩在被窝里不愿动弹。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听到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那声音规律而沉稳,不用猜,定是外婆又在清扫屋前禾场坪的落叶。

待我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到堂屋门口时,只见凭空多了两担新鲜的红薯,摩托车已不见踪影,父亲吃了饭就去从事打铁的营生,那只平日里威风凛凛嚣张跋扈的大公鸡引着一群花枝招展的母鸡进山里觅食去了,张家冲的清晨已然完全苏醒。

远处的山峦,褪去了雾霭那层轻柔的面纱,露出了青翠欲滴的轮廓。那青翠的色调,指定是哪家仙人用最细腻的画笔精心描绘而成,深浅不一,层次分明。丝瓜藤上挂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露珠,几滴碎光悄然抖落,无声无息。

站在放门口我伸了个懒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泥土芬芳、青穗从禾叶鞘口探出时散发的清香以及灶房里飘来的柴火气息的空气,瞬间盈满了我的胸腔。

“哎呦,我的懒姑娘,总算醒啦!姐姐都帮忙做了半天事了,看看太阳都快晒到你屁股了,怎么舍得起床哟!”母亲从灶房探出头来,手里还握着那根冒着青烟的烧火棍,脸上带着略带责备的微笑。她正准备煮猪潲,灶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火气息。

“去,洗把脸了给妈妈抱堆柴烧!”

“妈,我想和姐姐去溪沟里捉鱼!”我兴奋地跳起来,眼睛早已在墙角搜寻那套心爱的捕鱼工具,仿佛那小小的工具里藏着无尽的欢乐。

母亲用粗布围裙擦了擦沾着灶灰的手,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又想去?先赶紧把洗刷和吃饭的事儿解决了。待会儿把这四筐红薯洗完,灶房打扫干净,再把昨天换下的那盆衣服洗了。还有好多事等着做呢,你们姐妹俩分工合作。干完这些活,今朝的不用你们带弟弟,随你们去哪儿玩。”

“又是洗衣扫地,洗红薯啊,怎么这么多事儿啊,真要命。”我皱着眉头,小声嘟囔着。

“红薯给你放水缸边上了,快点吃……”母亲没理会我的抱怨,继续说道。

“好好好,再不答应你,我这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我无奈地应着。

我狼吞虎咽地扒完碗里的黄心红薯饭,香甜的薯块拌着肉末粉条和小鱼仔,那滋味让人食欲大开。几口下去,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放下碗筷,我立马拿起水缸旁边的竹刷子,开始清理红薯上的泥土。

“啦啦啦,啦啦啦,我是卖报的小行家,不等天明去等派报,一面走,一面叫,今天的新闻真正好,七个铜板就卖十分报……”我哼着不成调的歌谣,惹得正在打水的姐姐甩着湿漉漉的手,笑着说道:“洗个红薯你也这么高兴?明明就买两份报,会不会唱啊?等我洗完衣服就去捉鱼了,你动作可得快点,要妈妈检查完我们才能走。”

“哼,我肯定比你快。爸爸说过这几天牛气冲,水田里涨水有鱼了,我可要捉十条。”我扬起下巴,自信满满地说道。

“你这小不点,敢和我比?”姐姐双手叉腰,挑衅地看着我。

“切,长得高的,也不一定有我灵活……”我毫不示弱地回怼。

姐妹俩一边斗着嘴,一边各自忙碌起来。外婆见我们争吵直接带着骑架子车的弟弟在下屋禾场坪里转悠,母亲则像个不知疲倦的陀螺,一会儿功夫不知道从哪里摘回七八个南瓜,又忙着清理猪圈,挑粪浇菜,一个早晨怕是都没停歇。

我洗完红薯,拿着棕扫把进了灶房。我挪开所有的座椅板凳,仔细清扫着每个角落,不放过任何一丝灰尘,又用抹布认真地拭去积尘。姐姐在洗衣板前卖力地搓洗着衣服,肥皂泡在她指尖跳跃,随着她有力的搓揉动作不断破灭。

“妹妹,扫完了吗?帮我拿几个衣架来……”姐姐大声喊道。

“来啦来啦,看不得我闲啊,就会使唤我。”我嘴上抱怨着,脚步却没停,赶紧去拿衣架。

“就你衣服穿得最脏,不找你找谁呀?”姐姐笑着回应。

“行了,我们动作快点,不然妈妈会反悔了……”我催促道。

日头攀着老屋的瓦檐缓缓上移,将斑驳的光影洒在堆满杂物的堂屋,连空气里都浮动着细尘。

“满姑娘啊,碗柜抽屉格子没擦干净呢,只晓得图快不仔细,做事可不能马虎。”母亲一边擦拭着碗柜,一边念叨着,声音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女孩子家家的,勤快些,将来才好找个好婆家。你们看看次元家的‘琼妹子’,彩奇家的‘晓卫’,人家都只比你小一两岁,就能帮家里分担好多活了。”

“琼妹那孩子,天不亮就起来喂猪、扫地、抹东西,还把猪圈收拾得干干净净,根本就不用家里人操心。”母亲继续说道,语气里满是赞赏。

“晓卫呢,人家厨房和睡房卫生搞的那叫一个细致,就连墙边都擦得一尘不染呢。”母亲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了指墙边。

“你过来看看!”母亲停下手中的活计,用沾着水的手指点了点我的额头,“你呀,得多跟人家姑娘学学!”

“会干就行了,还做那么细致给谁看啊,第二天还不是邋遢了?”我不服气地反驳道。

“做事要做细致……”母亲耐心地教导着。

“妈,怎能老是跟别人家的姑娘比,你不怕打击我自信,让我自卑啊。”我皱着眉头,委屈地说道。

“一说你,还顶嘴,真是个狡精客。”母亲轻轻敲了敲我的脑袋。

说完,母亲便弯下腰,开始仔细检查我扫的地。她眯起眼睛,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划过,连一丝灰尘都不放过;又查看我是否把蜘蛛网扫得彻底,连墙角的碎屑都不放过。确认无误后,她直起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看了看姐姐晾晒的衣服,说道:“衣服洗得蛮干净,就是你爸爸这件衣领晒时要翻出来,袖子要摆平,听到没?”

“嗯。”姐姐认真地点点头。

母亲见姐姐重新晾晒好了衣服,松了口:“去吧,记住啊,两姊妹别靠近水库,那水深……”她的话突然顿住,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重了,便轻轻笑了笑,眼中满是慈爱,“总之,你们两个小心些。”

她的话语里,既有对别人家孩子乖巧能干的赞赏,又藏着对我们深深的关切与叮嘱,仿佛每一个字都饱含着母爱的温度。

“知道啦!”我们异口同声应着,像两只出笼的山雀,欢快地奔向挂在木板墙上的撮箕。

姐姐小心翼翼地在板壁取下心爱的虾耙,那是爷爷重新用嫩竹亲手编织的。手柄上还刻着父亲的名字。虾耙的竹条排列得整整齐齐,摸上去光滑而又结实。我找了个缺角的旧撮箕,又翻出个铝皮水桶。那水桶的表面已经有些斑驳,但却承载着我们无数次的欢乐。

正要出门,堂弟杨毅兴奋地喊道:“大姐姐再带我一个!我作业写完了!外婆允许我玩!”

堂外婆坐在屋檐门口洗衣服,笑着欣然接受。

“关在家里是个祸害,行行行,你别再我跟前嫌皮,跟着大姐姐小姐姐一起去玩。”

“太好了。”堂弟立马以一副鬼脸回应。

禾场坪边上外婆还在因为第二天没能留住打麻将的伴有些沮丧,见爷爷亲自送走了他的姊妹,还带走一把二胡,跟母亲唠叨怕是他天黑才回了。

外婆见家务活干完了,商量着跟堂弟的外婆一起打三人麻将,美其名曰消磨时间。

于是,我们三姐弟组成的捕鱼小队。姐姐扛着虾耙打头阵,我提着水桶和撮箕走在中间,堂弟殿后,不时用竹竿拨弄路边的水葫芦,惊起一串水花。

大夏天,塘边的水葫芦开花白花长得格外茂盛,那绿油油的叶子,层层叠叠,是鱼虾泥鳅理想的藏身之所。水面平静如镜,倒映着蓝天白云,偶尔有蜻蜓点水,漾开一圈圈细密的波纹。

“我先来!”堂弟急不可耐地甩掉凉鞋,卷起裤腿光着脚丫子就要往水里冲。

“慢着!”姐姐一把拽住他,她的手虽然纤细,但却十分有力,“中间泥巴深,我们只能守着边上,小鱼会躲进大树底下,我在这头堵着,你们两个使劲踩草堆。”

我刚蹚进浅水区,冰凉的池水漫过脚踝,细软的淤泥从趾缝间挤出来,也不知道踩到了什么生物痒酥酥的,让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姐姐个高手长握着虾耙,像探雷般在茂密的水草丛中来回搅动。她动作十分熟练,眼睛紧紧地盯着水草丛,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藏身之处。

“快,你们两个动作快点。”姐姐大声喊道,声音从山岬处回荡。

“有货!有货!”堂弟突然扯着嗓子喊起来。

一团黑影“嗖”地从水草中窜出,姐姐眼疾手快,虾耙一抄,水花四溅,裤子都湿了。

“逮着啦!”姐姐兴奋地举起战利品,撮箕里几条银光闪闪的小鱼拼命扑腾。

“是叉活的(白条鱼)!”我提桶凑近细看,兴奋地说道,“还有土哑巴(岩石鱼),骞济公(土鲮鱼),还有泥鳅和黄鳝呢!”

那些泥鳅和黄鳝,在水里扭动着身体像小蛇。

我们三人配合得越来越默契。堂弟在浅滩用脚搅动淤泥,姐姐守在岸边准备拦截逃窜的鱼虾,我则专注地在石缝和深水区的草丛中摸索。

“这儿有条大的!”我突然感到手上一沉,用力提起,一条巴掌宽的鲫鱼在空中划出弧线,准确地落入姐姐张开的撮箕里。

“还有大田螺呢。”

“还是小姐姐厉害。”堂弟兴奋地跳起来,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我们的衣服,但谁都没在意。

捕鱼间隙,我们发现小叔种在塘边的马蹄,还没到收获季节,堂弟已经偷偷挖出几个,在池水里涮了涮就啃起来,说又甜又多汁。幸好没被爷爷发现,不然又得挨骂。

来到鱼塘下方的荒田泥潭,我们继续沿着水流捕捞。库水退去后,水田里的泥鳅最多,但都逃不过我们的虾耙跟撮箕。

“这里都被我们搅浑了,去牛气冲不?”姐姐提议,“听说下雨后那边水沟里鲫鱼多了,然后我们再去晴毛湾。”她带着我和堂弟,眼神充满期待。

三人提着水桶,拿着撮箕,扛着虾耙,翻过山坡的小路,田埂上的青草长得茂密。我们光着脚踩进温热的泥水中。姐姐弯腰屏息,手指刚碰到滑溜的鱼身,我突然拍起水花:“快看那边角落!有条红尾巴的鲤鱼游过去!”

“噗”的一声水花四溅,堂弟在田里乱跑,惊得鲫鱼群钻进水草深处,“大姐姐,小姐姐,快来。”

我跺脚时泥水从脚趾缝里冒出,姐姐的麻花辫沾着草屑,我们猛地一起扑向正在抓鱼的堂弟。这家伙突然栽进泥里,爬起来时鼻尖挂着水草。“糟了,衣服湿透了,外婆看见了会骂死。”

“怕什么,回去偷偷换了再出来。”

“哈哈,好主意。”

姐姐兴奋地抓住一条挣扎的鲫鱼,鱼鳞在阳光下反光,却在她欢呼时再一次滑进草丛。我急着去堵,被杂草绊倒,正好扑在姐姐的虾耙上。我们笑闹成一团,惊飞了路过的白鹭,水面的涟漪搅碎了云影。

也不知道折腾了多久,带着半桶收获,三姐弟浑身湿透,只好悄悄回家换了衣服,又偷偷提着空桶前往晴毛湾。

路上撞见雄哥兄妹扛着竹篓,建军兄弟拎着网兜,连群姐和小春姐两姊妹都提着水桶拿着撮箕,划仑水库的小猎手们出动了大半!

“开张多久了?”雄哥热情的招呼。

“刚来呢。”我们捂着嘴偷笑。

“嚯!好几条大泥鳅,还有骞济公(土鲮鱼)、叉活的(白条)…收获不小啊!”他扒着桶沿瞪大眼睛,活像要把鱼瞪出花来,“敢不敢比比谁捞得多?”

“比就比!”建军把网兜甩得呼呼响,“咱们准赢!”

楠雨沟口的小溪沿着梯田坎蜿蜒流动,水流平缓处形成几个大一点深潭和回水湾,这里是鱼虾栖息的乐园,也是田里灌溉渠用水。我们兵分两路,雄哥一队往上游去,我们则选择了下游水草丛生的水域。

发现鱼群踪迹后,我们找了处狭窄的溪段,用石块和淤泥筑起临时水坝,只留一个小出口放置撮箕,在上游使劲搅动水面,受惊的鱼群顺流而下,正好自投罗网。那鱼群在水里慌乱地游动着,就像一群无头苍蝇。

“快看!快看!”堂弟指着撮箕大叫,他的声音十分激动,就像发现了宝藏一样,“大姐姐,小姐姐快来,有好几条叉活的(白条鱼)...”

等我和姐姐围过去一看,差点乐疯,一撮箕下去,不仅有十几条白条鱼,还有两只张牙舞爪的河蟹!那河蟹挥舞着大钳子,就要夹人了。

“还有好几条红翅公(红翅鱼),怕是躲起来了。”

“怎么办?”

“肯定不能让它们跑了。”

“水浑了,翻石头,石头缝里有螃蟹和土哑巴鱼…”

“今晚外婆又有口福了,”姐姐笑着说,“外婆最爱的下酒菜就是油炸螃蟹,也是爸爸的最爱。”

“快看水清了,有鱼有鱼,不要让雄哥他们发现了。”我小声说道,眼睛警惕地望着周围。

“嘘,那当然了。”姐姐坚定地说道。

我们三个人用虾耙捞了几网。水桶渐渐满了:银光闪闪的白条鱼、红鳍鲜艳的红翅鱼、滑不溜秋的泥鳅,跟石头一样颜色的哑巴鱼,还有好多总想越狱的倔强螃蟹。

正午时分,一群孩子顶着烈日满载而归,皮肤晒得黝黑发亮,就像涂了一层黑色的油漆。

雄哥那队只比我们少捞了几条鱼,建军兄弟得意得像斗胜的公鸡,因为他水桶里的红翅鱼最多。群姐她们也收获颇丰,小虾米最多。

回家的路上三姐弟看到路边一拢杨桃藤摘了一兜,又找来木棍轮流抬着沉甸甸的水桶,大半天下来胳膊酸得发颤,心里一个个却甜滋滋的。

翻过山路小径,远远望见外婆坐在偏屋枫香树下的竹椅上带着弟弟乘凉。她摇着蒲扇,那蒲扇在她手中轻轻晃动着,瞧见我们浑身邋遢,她笑得眼睛眯成了缝。

“外婆,我们摘了果子,好甜。”

“哎哟,两个泥菩萨回来啦!”外婆招呼我们,“快过来让我看看...”

我们把水桶小心翼翼地放在她跟前。外婆探头一看,惊喜地拍手:“呀,这么多!加上之前的,够整一大桌好菜了!”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就像两颗明亮的星星。

“我们分了些给杨毅弟弟。”我们说道。

“应该的,他年纪最小,跟着你们疯玩一天,爸爸妈妈到外面打工去了,他外公外婆带着他蛮操心的。”外婆慈爱地说道。

母亲从灶屋缓缓踱步而出,瞧见我们姐妹俩那副狼狈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嗔怪道:“瞧瞧你们两姊妹,弄得一身泥巴!头发、鼻子、眼睛上全是,村里哪家姑娘像你们这般造业(顽皮),快去换衣裳洗澡。”

我眼珠一转,嬉皮笑脸地问道:“妈,你把我上午穿过的脏衣服洗了啊?”

母亲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说道:“是你们外婆发现了水盆里的脏衣服,帮你们洗了。”

要是换做平常,母亲准要拿出竹条子,在我们面前晃悠几声吓唬吓唬我们。

我赶忙跑到外婆身边,拉着她的手,甜甜地说道:“是外婆啊,谢谢外婆。”

等我们匆匆洗完澡,换上干净衣裳出来时,母亲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料理我们的战利品了。只见她手法娴熟地将鱼获分类:鲫鱼被她仔细地放在一旁,准备烘烤干;白条鱼和红翅鱼都被她洗净,均匀地撒上盐,然后摊在竹筛里,让它们尽情享受阳光的暴晒;小虾米和土哑巴鱼则直接铺在纱布上晾干;那些张牙舞爪的螃蟹被单独养在小盆里,外婆在一旁笑着说,一会儿要把它们炸得酥脆;泥鳅和黄鳝则在清水桶里欢快地游着,母亲说这样它们能活好些天,随吃随取。

母亲一边忙碌着,一边转头对我们说道:“米米,你们饿了没有?碗柜里面有南瓜粑粑,今天我还给你们炖了鸡汤,等你们爸爸回来,一人要喝一大碗鸡汤。”

我和姐姐哪还用母亲提醒,像两只小馋猫一样,迫不及待地打开碗柜门,一人拿起一个南瓜粑粑,三五两口就下了肚。

外婆搬了条小板凳,坐在水缸旁边,帮着一起打理剩下的小鱼。她布满皱纹的双手异常灵巧,仿佛有魔力一般,不一会儿就处理完一堆。我蹲在外婆身旁,闻到了她后背淡淡的麝香膏药气息,外婆有坐骨神经痛,还有风湿,却时常惦记着跟我们打麻将。

“满姑娘,”外婆忽然开口,声音温和而慈祥,“你们路过下屋时,见着你们爷爷回来没?他在忙啥?”

我摇摇头,一脸茫然。这时,姐姐抱着弟弟也凑过来坐下,耐心地教弟弟识数。

外婆看着我们,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说道:“还是你们姊妹勤快,收获这么多。别忘了一人端一碗鱼和鸡汤给你们爷爷。”

我和姐姐齐声应道:“好。”

外婆望着远方,眼神有些出神,感叹道:“要是你们外公还在,准会惦记着这些山里货。”说着,她轻轻捏了捏我的鼻子,接着说道,“你们外公年轻时也是最爱去资水河放网,捞的小鱼小虾在街上直接卖钱,再捎些家用回来。不像你们这里,走出大山都不方便,只能留着自己吃。”

我听了,好奇心顿起,追问道:“外婆,妈妈小时候也会跟外公去捕鱼吗?”

“呵呵,”外婆慈爱地看着我,眼中满是回忆,“你们的娘啊,不管是在队里茶场摘茶,还是在家干活,手里总捧着一本古书。你们的外公哪舍得让她去捕鱼啊。”

我听了,忍不住打趣道:“啊,原来我们的妈妈也是只旱鸭子啊。”

姐姐也跟着凑热闹,问道:“读那么多的古书,妈妈得过奖吗?”

外婆一听,脸上顿时洋溢着自豪的笑容,说道:“呵呵,那奖状都快贴了满墙呢。那尖斗笠都有十多顶,现在都还在用。你们的娘啊,还是生产队的三八红旗手,学校里面的优秀标兵,去县里背古文比赛都是头名呢。”

我和姐姐听了,眼睛都瞪得大大的,惊叹道:“哇,妈妈这么厉害!”

可我心里又忍不住犯起了嘀咕:可为什么生了我们后,就再没见过母亲看书了呢。

我们哪里知道,母亲进了山,终究是为了生活啊。

我们围在外婆身边,像两只好奇的小麻雀,问这问那。外婆则絮絮叨叨地讲着母亲儿时的趣事。阳光透过枫叶的间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洒在外婆银白的发丝上,仿佛镀了一层金边,让外婆看起来格外慈祥。

太阳渐渐下山,暮色渐浓。母亲用我们的战利品整治了一桌好菜。煎得金黄的小鱼干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紫苏炒虾米色泽鲜艳,最诱人的当属外婆亲手炸的螃蟹,红彤彤,酥脆脆的,连壳都能嚼着吃。

父亲收工回来了,饭桌上端出来一海碗香喷喷的鸡肉。外婆抿着谷酒,夹起一只蟹钳,“咔嚓咔嚓”嚼得津津有味,赞叹道:“哎呀,这野味,比啥山珍海味都香。”

我见状,赶忙起身,挑了一块有鸡腿的肉,夹到外婆的碗里,说道:“外婆,妈妈养的鸡也好吃啊,我给您夹一块。”

姐姐也起身,夹了一块鸡肉,递到母亲面前,说道:“妈妈,你也吃一块。”

我又夹了一块鸡肉,放到父亲碗里,说道:“爸爸你也吃。”

父亲笑着摆摆手,说道:“行了行了,我们自己夹着吃。”

一家人坐在火塘一旁,父亲静静地听着我们眉飞色舞地讲述捕鱼趣事。我添油加醋地描述如何智胜雄哥一队,把大家逗得开怀大笑。

只是父亲听着听着,突然严肃起来,说道:“你们两个在外面捉鱼一定要小心毒蛇,尤其那种白色的剧毒……”

我满不在乎地打断父亲的话,说道:“爸爸,我们不怕,看见了拔腿跑开。”

外婆听了,忍不住笑话我:“拔腿就跑就不怕了?”

我扬起下巴,自信满满地说道:“是啊……蛇还能跑过我啊。”

母亲赶紧瞪了我一眼,嗔怪道:“就你机灵,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我端着碗米饭,吃得满嘴流油,赶紧向一旁喝酒的外婆撒娇道:“外婆,我可是有旋风无敌腿。”

父亲见状,严肃道:“好了好了,吃饭。”

夜幕低垂,越来越多的萤火虫在禾场坪、菜园草丛堆里翩翩起舞,宛如一群闪烁的小精灵。我们躺在竹床上纳凉,外婆摇着蒲扇,为我们驱蚊。山里的星空格外璀璨,一条缀满钻石的缎带横贯天际,美得让人陶醉。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我唱完小声问姐姐:“姐姐,明儿还去捉鱼吗?”

姐姐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去!还有六天假,当然得去。”

外婆的笑声混着夜风轻轻飘来:“得先帮你们娘把活计忙完才能去,听到没有。”

我和姐姐齐声应道:“外婆,我们晓得了。”

外婆笑着说道:“两个鬼崽子,玩累了一天,赶紧去睡……”

在阵阵蛙鼓虫鸣中,我依偎在外婆的胳肢窝下,渐渐合上眼皮。梦里,我化作一尾小鱼,在清溪中自在游弋,而外婆站在岸边,慈祥地朝我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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