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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锁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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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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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边缘》连载

第九十四章

在甜馨的卧室,属于张之琛的独幕剧是这样上演的:

以前每次来陪伴女儿,考虑到杨柳与王微安这两位女性的不便之处,无论多晚,张之琛都会赶回学校。但今天由于这幢房子里有自己的父亲与母亲,以及赵赫这样一位深明大义的父亲,张之琛在杨柳的一再挽留下,没有回学校,而是留了下来。此刻,整幢房子寂然无声。甜馨安静地睡在身边。张之琛扭过脸看了一眼女儿朦胧的面庞,内心涌出一股暖暖的柔情。张之琛不自觉地想起四年前他与赵悦馨在王微安的那间地下室发生的那一幕,赵悦馨的音容笑貌清晰地浮现在张之琛的脑海里。在当时,因为置身其中,因为离得太近,张之琛根本看不清赵悦馨究竟有多美,更看不懂她对他的那份深情,尤其不觉得这个姑娘应该被珍惜。人在占有一件东西的时候是从来不去考虑占有后要怎样去珍惜它,他只是盲目地、一味地想去占有,占有的过程一波又一波地激发着他的征服欲,占有时,他心满意足;占有后,一种难以言说的索然无味充盈心头。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会对这种占有前的欲望与占有时的激情以及占有后的淡漠感到茫然且无所适从。他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迫切地想占有,而占有后,为什么又如此强烈地感到精神上的厌恶与灵魂上的虚幻。但此刻,回顾往事,那个故去的人以一种鲜活的记忆呈现在眼前,那份追忆,那份浓浓的深情,那种沉痛的失去,一切的一切都刺痛着张之琛的这颗一直被无言的深沉包裹的心。真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张之琛难免不这样想:假如赵悦馨没有故去,如果此刻她能躺在甜馨的另一边,人生会是什么样子?

“会幸福吧?”张之琛在心中问自己,但他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

因为人生从来没有明确的答案。人生是一种经历,是一个过程,过程中既有无数的偶然性,也有无数的必然性,更有无数的可能性,还有无数的毁灭性。这就好比一场战争,战争爆发前,敌对双方都希望自己能赢,但在心里也做着输的打算。然而战争的最终结果完全不由敌对双方的主观意愿所决定,而是由在战争进行的过程中变化莫测的天气、高低不平的地势、双方军队的士气、双方统帅临时做出的战略部署、各方军队将领之间的和睦与敌对情绪、一个命令是传达正确或传达失误、所有参与战斗的人在千钧一发之际的应变能力与心理素质等等这一系列看似可控、实则不可控的因素互为制约、互为促进共同导致的一种必然性与偶然性并存的一种结果所决定。人生亦是如此。事实上,人生的整个过程要比一场战争的整个过程复杂、微妙得多。人生是一个人的一场思想、意念、欲望、精神与灵魂的战争,而战争是一群人的一场争夺物质利益与权势地位或者开疆扩土的战争。在人生的这场战争中,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一个人如果能战胜自我,那么在这场战争中他就是最终的赢家。可惜的是,在大多数情况下,一个人也许可以战胜他人,但却很难战胜自己。鲜明的历史事实也能为这一观点提供有力的佐证。唐代杜牧的《阿房宫赋》有言: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不外乎就是这样一个道理。

张之琛非常明白这个道理,因此,他清楚即便赵悦馨在世,即便他俩能成婚,也不一定就意味着幸福。所以张之琛在内心深处提出了问题,但没有给出答案。张之琛也非常明白,之所以此刻赵悦馨的容颜清晰地跃然眼前,也正是因为她的故去以及这种故去导致的一种深深的遗憾。失去的背面是留恋;拥有的背面是厌倦。张之琛明白这一点。想到这一层,他低下头吻了吻女儿的额头。这个小姑娘因为从小没有吃母乳的习惯,因此即便在襁褓期,只要她睡着了,她就一个人待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会爬、会走、会说话以后,她就有了自己的房间,她习惯于一个人睡,也从来不害怕。今天,当爸爸睡在她身边的时候,一开始她还有点不习惯。甜馨充满好奇地一会儿摸一摸父亲的脸庞,一会儿揪一揪父亲的头发,要么抓起父亲的大手,玩着他的几根修长的手指,与此同时连珠炮式的提出了十万个为什么。张之琛一边笑,一边回答女儿千奇百怪的问题。终于甜馨玩累了,问得烦了,好奇心也消失了,她依偎在父亲的怀里睡着了。

女儿睡着了,这位父亲却很难入眠。另一重心思又搅扰着张之琛的思绪。他想到了王微安。其实搅扰张之琛心魂的自始至终都是王微安。刚才,张之琛之所以首先想到了故去的赵悦馨,也许只是为了灵魂上的一种安宁。一个人不可如此地忘恩负义,对故去的人从不念念不忘。这是不对的,一个有责任感、道德感的人不允许自己如此冷酷无情。于是,张之琛对赵悦馨做了一番追念。但此刻,追念已过,该是着重考虑生者的事情了。自然而然地,张之琛想到了王微安。事实上,一整个晚上,热热闹闹、温温馨馨的这个晚上,虽然王微安就在身边,但张之琛却无时无刻不再想念她。这是因为张之琛从这四个大人的言谈举止中看出他们是如此地喜欢、欣赏王微安。尤其是自己的双亲,母亲眼角眉梢都透露出对王微安的喜爱之情,而父亲这样一个深沉的男人,也不免带着欣赏的眼光多看王微安几眼。由于现在所处的这样一种局面,这种过分喜爱的趋势显然会导致这样一种自私的意愿:他们一致希望张之琛与王微安能成。母亲早已把话挑明了。而杨柳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是张之琛也明白她的态度。在这一问题上,杨柳与自己的母亲可以说是不谋而合,而赵赫与自己的父亲也可以说是心照不宣。

那么张之琛自己是如何考虑的呢?他希望自己与王微安是怎样的一种结果呢?事实上,今夜,就是这个问题在困扰着张之琛,使他辗转难眠。抛开甜馨不说,单就张之琛自身,他依然深爱着王微安,只不过自从赵悦馨去世后,他硬生生地压抑了这份感情。正因如此,秦绵绵才能感觉到这一现象:虽然儿子口口声声说不喜欢王微安,但看王微安的眼神却脉脉含情。如果把甜馨看作一个考虑的因素,张之琛就更想与王微安有个可喜的结果了。问题是:在内心深处,在幸福的定义上,张之琛不想拿甜馨牵制王微安,他想让王微安自己做出选择,是真心所愿的选择,而不是做出牺牲、委曲求全、为了成全别人的选择。然而,让王微安以自身的幸福为前提做出与他张之琛有个结果的选择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因为他们之间有太深的隔阂。这种隔阂根本没办法冰释前嫌。以王微安的性格,哪怕全世界只剩下他张之琛一个男人了,她也不会选择他。

为什么张之琛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呢?因为当张之琛被情欲冲昏头脑,在王微安的床上与赵悦馨结合,这一事实一旦发生,他与王微安之间所有的可能就都变成了不可能。哪怕经历地动山摇、沧海桑田、物转星移,都不会抹去这种不可能。即便现在有甜馨充当催化剂,这种不可能依然不能淡化,更别说是变成可能了。对此张之琛非常清楚,可以说这早已成为张之琛一生的心结了。在这一点上,张之琛不得不佩服赵悦馨的“深谋远虑”。在张之琛看来,赵悦馨就是用这种残酷的方式在报复自己:我就是要让你最深爱的女人抚养你的女儿,这个女人是你女儿的母亲,却不是你的妻子。你每天眼睁睁看着她,却得不到她的爱。

最深的悲剧是你没办法让它结尾,而是眼睁睁、硬生生、椎心泣血地参演其中。现在在张之琛的眼里,他对王微安的爱就是这样的一出悲剧。这个人就在眼前,你得不到,却又没办法推开。她搅扰着你的心、你的魂、你的魄,让你感受到至极的孤独,却没办法让其他女人取而代之。在你的眼里、心里,她就是整个世界。其他女人只是其他女人,你看她们,就像看一块石头或者路边的一株野草。

有时一个欲念导致一个人做了一件错事,然后这件错事的阴影就弥漫了他的一生。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现在,张之琛就像一位洁癖患者一样,他非常洁身自好。这种洁身自好在男性的世界里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在哈佛大学,张之琛的很多同学不知道他有了一个女儿,因此,与他交往频繁的女同学以为他是一个同性恋者,而与他关系不错的那些男同学以为他是一个禁欲主义者。对此,张之琛不做解释,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无人理解的痛苦中,把那种至极的孤独转化成学习的动力与信念,孜孜以求;把自己全部的爱给予了女儿,对其他一切不再有任何欲求。但是,张之琛的那种深深的痛苦还是被父亲察觉到了,父亲感知到了他的心事重重。

“万幸的是,我的学业马上要结束了。”张之琛心想,“我要把王微安引荐给我的导师,看看导师如何定位她的学识。如果王微安能凭借自己的真才实学留在哈佛继续深造,那再好不过了。她若能留下来,我就带着甜馨回国。我要回国发展,把自己的学识应用在祖国的建设与长远发展上。”

这虽然是张之琛的一方面考虑,其实更主要的是,他想结束这出悲剧,让王微安退出他的生活。让王微安自己去发展自己的人生,而他带着女儿发展他们的人生。张之琛想把这两个因为甜馨而组合起来的家庭分开,让每个人各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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