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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锁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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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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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边缘》连载

第一百章

到墓地悼亡了妻子的第二天,李白甫去拜见了自己的恩师皮浪·科西加。在李白甫的眼里,皮浪不仅是他的恩师,更是他的挚友。皮浪是看着李白甫从性格上的幼稚走向人格上的成熟,从学识上的浅薄走向智慧上的精深的。在这艰辛而漫长的一路上,自然少不了皮浪的指点与教诲。因此,对于皮浪,李白甫在内心深处始终抱有一种不能忘怀的知遇之恩与感激之情。今天的这次拜访,李白甫不是去学校,而是来到了皮浪的家里。为李白甫开门的正是王微安在皮浪的办公室见到的那位优雅的女士。

“他在书房等你。”女士用英语对李白甫说。

李白甫来到皮浪的书房,看到老人正站在书架前,翻阅一本书籍。皮浪中等身高,瘦弱,满头银丝,稍微有点驼背。不知道为什么,在家里的皮浪与在学校的皮浪在形象上是有差异的。在学校里,皮浪是一位德高望重、知识渊博的教授、学者、智者,在他的身上有一圈神秘莫测的光环,这圈光环让他看起来威严、高大。而在家里,皮浪就是一位平淡无奇、朴实无华的老人,岁月的刻蚀对他同样一视同仁,在他的身上显出了与年龄相仿的老态:满脸皱纹,佝偻着背,连神情都显着苍老的姿态。而李白甫此刻看到的就是这副老态。

“您老了很多。”李白甫用一口纯正的英语轻声说。

听到说话声,皮浪转过脸,一看是李白甫,那张原本凝神思索的严肃的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他立马合上书,放回书架,然后一边走向李白甫,一边说道:

“自从我的妻子去世后,我就控制不住衰老的速度了。思念是催老剂啊!”

从这句话,李白甫听出恩师依然对亡妻情深意切、念念不忘。李白甫对师母阿达·贝京非常熟悉。在维也纳的时候,李白甫就经常去恩师的家里吃饭。阿达是一个犹太人,她温柔善良,知书达理,热情好客,在生活上是一个无可挑剔的能者。“能者”这个词是皮浪给妻子的评价。这个评价说明这样一个现实问题:在生活上,皮浪在方方面面都依赖妻子。事实也确实是这样,假如没有妻子无微不至的照顾,皮浪·科西加不会是后来的皮浪·科西加。

阿达·贝京比皮浪·科西加大三岁,阿达二十五岁的时候嫁给了二十二岁的皮浪。“刚认识科西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一定会嫁给他。”后来,阿达经常和别人说起她与丈夫的故事,“科西加看起来虽然呆板、木讷,不善言谈,但他其实非常聪明,在聪明这一点上,谁也比不上他。别人都认为科西加无趣,嫁给他是自讨苦吃。但我爱他,我知道他有纯金一般的品质,有一颗高尚的灵魂。当然,科西加也有许多不能回避的弱点,但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对他的爱可以让我包容一切。”

确实,在阿达的身上,体现最明显的就是这种难能可贵的包容性。第一次去恩师的家里,李白甫就不可救药地迷恋上了自己的师母。这种迷恋不是男性对女性情感的迷恋,而是一种难以置信某一客观事实的体现,一种对某种境界难以达到而产生的探索欲。李白甫对师母对恩师的那种情深意笃的感情难以置信,李白甫虽然很尊敬、很爱戴自己的恩师,但是站在男人的立场,李白甫觉得恩师除了拥有一肚子的智慧与学识,在其他方面一无是处。作为一个男人,平心而论,李白甫觉得恩师毫无情趣与魅力可言。“冠玉美男”、“潇洒如风”、“风度翩翩”、“器宇轩昂”、“一表人才”等这些形容男性风度与魅力的词语与恩师毫不沾边,但是,令人惊奇的是,师母却一心一意、死心塌地、忠贞不渝地爱着恩师,而且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的生活起居,给了他柔情似水般的爱、海纳百川般的包容与肚里的蛔虫般的理解。而阿达·贝京又是一位怎样的女性呢?美貌堪比维纳斯,智慧堪比雅典娜,拥有的财富堪比赫拉。当然由于对师母的迷恋,这种堪比是李白甫用的夸张手法,但也足以证明阿达的不俗与优秀。正是这一原因,李白甫不明白像恩师这样一位平淡无奇、呆板无趣的男子怎么可以做到让师母这样一位魅力无穷、出类拔萃的女性对他终其一生都爱慕有加、忠贞不渝的。

有一次,在帮着阿达摆餐具的时候,李白甫忍不住问了师母这样一个问题:“您究竟喜欢我们老师什么?”

阿达没有看经常来家里吃饭的这位年纪轻轻的学生,但脸上露出了善解人意的笑容。因为这是很多认识他们夫妻二人的人经常忍不住问她的一个问题。

“你的老师是一个外表上并不完美的人,”阿达这样回答,“但是他的人格是绝对完美无缺的。而我恰恰相反。我是一个外表上完美无缺,但在人格上却瑕疵百出的人。你的老师拯救了我的灵魂,因为他,我才配得上上帝赠予我的这副容貌。以后你会慢慢发现,容貌的魅力远远比不上人格的魅力。”

后来,李白甫用一生的时间证实了师母说的这句话的深远意义,也终于明白恩师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男人为什么拥有那样一位美丽的忠贞不渝的妻子。李白甫来美国任教的前一年,师母因为肺癌去世了,她给恩师留下一个女儿。刚才为李白甫开门的那位优雅的女士就是皮浪·科西加的女儿。

回忆起以前的往事,李白甫上前一步,紧紧地握住了老人的手,半天没有松开。

“我很想念您。”李白甫动情地说。

老人望着李白甫的眼睛,眼眶里闪现着泪花,但他没有让它们溢出来。

“回国治愈了你的创伤了吗?”皮浪单刀直入地问。

李白甫苦笑了一下,放开老人的手,跟随他来到书桌跟前。皮浪在他惯常所坐的那张扶手椅上坐下来,而李白甫在另一边的一张靠背椅上坐下来。坐下后,俩人面面相觑,很长时间谁也没说话。

“您这两年过得好吗?”李白甫首先打破了沉默。

“你也看到了,我在快速地老去。”皮浪微微一笑,回答,“我马上就要七十岁了。没有好与坏一说,只是在和必然到来的死亡争抢时间。到了我这把年纪,你就会明白人这一生最宝贵的就是时间。不要花太多时间去感受创伤,一切都会过去的。”

李白甫没有做声。过了一会儿,他又问:

“您还不打算休息吗?您要一直工作到不能再工作为止吗?”

“我们选择的是一份永不停歇的职业。”皮浪说,“只要我们还活着,就要思考,思考世界的变化、人类的进步、科技的飞跃,有关于未来的建设与幻象。”

李白甫默默地看着恩师,没有接话。

“对于你的那位女学生,我感到非常抱歉,”皮浪指的是赵悦馨,“她还很年轻,但是……”

“我这次来是为了另一个女孩子。”李白甫果断地打断了恩师的话,他不想就赵悦馨这一话题继续谈下去,因此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这次来访的真实意图。

“你的另一个学生?”皮浪问。

李白甫摇摇头,回答:

“不是我的学生。”

“那是你的什么?”

李白甫默不作声。

皮浪若有所思地看着李白甫,过了一会儿,意味深长地问道:

“你谈恋爱了吗?”

李白甫依然没有做声。他在思考,该如何和恩师谈论王微安。但是最终李白甫直接从包里拿出王微安交给他的那篇论文,简洁地说了皮浪和王微安说的那番话,然后就离开了恩师的家。李白甫之所以这样仓促地离开出自两点考虑:其一,他担心自己和恩师待的时间久了,不得不向恩师陈述最近三年他的生活现状、教学现状、思想现状以及情感现状,他尤其不愿倾诉的就是自己的情感现状。但是李白甫也非常明白谈话有一种诱惑力,那就是:谈着谈着,你就会情不自禁地把自己原本不想说的话告诉对方;其二,李白甫非常明白,他如果不立马找个合适的理由离开,恩师一定会问他王微安的情况,一旦详细地谈论起王微安,他一定会不自觉地把自己的主观意愿强加在恩师的身上,这种主观意愿就是:希望恩师尽量帮一帮王微安。这不是李白甫希望的,李白甫希望恩师之所以愿意伸出援助之手是因为王微安本身的才华与学识,而不是因为他对王微安的推荐以及他对王微安表现出的明显的偏爱。出于这两方面的考虑,虽然李白甫与恩师三年多没有相见了,应该留下来吃一顿饭,但李白甫没有这样做,他借口有其他事情,匆匆离开了。李白甫答应过几天再来拜访恩师,但是他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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