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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锁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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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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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边缘》连载

第九十五章

在这几出独幕剧中,唯有王微安的这出独幕剧最耐人寻味,最意味深长,也最深邃、最广阔、最激荡人心。因为每个人的心灵都是一座孤岛,而大多数人不敢正视这座孤岛,在夜深人静时,不敢在这座孤岛上漫游。人为什么喜欢喧嚣与热闹?人为什么喜欢呼朋唤友、三五成群?为什么我们非要强调人是群居动物?为什么我们这么在乎人的社会属性?为什么我们认为脱离群体一个人就无法很好地生存?为什么我们认为一个人永远无法摆脱这种枷锁一般的社会属性?人的社会化意味着什么?人如何在社会化的过程中思想与认知不被同化、心灵与天性不被异化?在每个人的一生中,这些问题都应该在适当的时机被提出来加以思考。那么,什么叫适当的时机呢?就是在你感到迷茫,感到彷徨,感到无所适从,对人生产生了怀疑,不知道为什么活着、活着的意义是什么的时候,在这个时候,这些问题就应该被提出来,最终由你自己给出答案。我们称这个过程为深度思考。

一个人如果不去深度思考,永远看不明白生活的真相;一个人如果不去深度思考,永远理解不了生命的意义;一个人如果不去深度思考,永远不懂如何去热爱生活、热爱自己;一个人如果不去深度思考,世俗就是他的标准、流俗就是他的风向标;一个人如果不去深度思考,终其一生他都无法认识自己、了解自己、尊重自己、完善自己。对一个人的一生而言,深度思考比追名逐利更为重要。因为只有习惯于深度思考的人才能驻足于名利场,而不被名利腐蚀灵魂。

然而,什么叫思考呢?思考就是与你的灵魂对话;什么叫深度思考呢?深度思考就是不停地与你的灵魂进行对话,不断地追问,在追问的过程中,洞悉真理,用真理解决生活中的实际问题,用真理解读内心的迷惑,用真理抚慰心灵的不安,把真理当成你灵魂所化的缘,让它伴你一生,再不迷途。

夜阑人静,当一个人直面心灵的这座孤岛时,他看到的是什么呢?也许是一棵棵参天大树、一簇簇鲜嫩翠绿的青草、一朵朵姹紫嫣红、叫不来名字的鲜花、无数座奇形怪状的山峦、无数个雾气弥漫的岬角以及那一望无际、浩瀚无垠、壮阔无比的大海和像一条无头无尾的蛇蜿蜒在海边、任凭海浪冲击的沙滩。你以为你看到的真的只是大树、青草、鲜花、山峦、岬角、大海与沙滩吗?不,你看到的是你灵魂的情绪,灵魂更需要被看到,看到它的伤,体谅它的痛,感受它的无奈与彷徨。

这一晚,王微安与自己的灵魂进行了一场铭心刻骨的对话。那些我们上面提到的问题,王微安也逐一地对自己提出了,并给出了她的答案。

“人为什么喜欢喧嚣与热闹?”

答案是:人害怕孤独。

“人为什么喜欢呼朋唤友、三五成群?”

答案是:人害怕孤独。

“为什么我们非要强调人是群居动物?”

答案是:人害怕孤独。

“为什么我们这么在乎人的社会属性?”

答案是:人害怕孤独。

“为什么我们认为脱离群体一个人就无法很好地生存?”

答案是:人害怕孤独。

“为什么我们认为一个人永远无法摆脱这种枷锁一般的社会属性?”

答案是:人害怕孤独。

“人的社会化意味着什么?”

答案是:摆脱孤独。

“人如何在社会化的过程中思想与认知不被同化、心灵与天性不被异化?”

答案是:认清什么叫孤独。

那么,什么叫孤独呢?孤独其实就是:你拒绝自己。

对王微安来说,今晚足够喧嚣,也足够热闹了。二十多年来,今晚是王微安第一次过了一个世俗意义上的热闹非凡的节日。在这种所谓的群体生活中,那棵被装点得美轮美奂的圣诞树支撑起了整个的喜庆、浪漫的圣诞氛围,孩子连接起大人们的情感的沟通桥梁,一桌子丰盛的菜肴预示着高质量的生活享受,彼此之间的嘘寒问暖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一切都显得圆满、和谐,看起来好像很幸福,实际上,一个人处在这样的氛围中,情绪饱满、沟通顺畅、美食诱人、饮品可口、衣着华丽,也应该感到幸福。是的,王微安没觉得不幸福,但是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究竟少了点什么呢?少了点灵魂的宁静。也就是说当生命由实心的主体变成生活的空心的客体时,在这种纷扰的、绚烂的喧嚣中,王微安感受到一种社会给予一个人的社会属性对个体的完整性的剥夺。当一个人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剥夺的时候,他只是不适应,会产生一种委婉的、隐而不显的抗拒情绪。但是,如果一个人长期习惯于这种剥夺,那么最终会导致这样一种社会现象:当他一个人面对自己的时候,他会感到孤独。孤独就是一个破碎的自我无法有效地进行自我的整合。如果一个人从来没有破碎过,没有被掠夺过,他是感觉不到孤独的。他自己就是整个世界;如果一个人的心灵早就被拆得七零八落,他的肉体习惯于混迹在喧嚣与人群中,那么他自己只是世界的一粒尘埃,这粒尘埃一旦不能附着于某一个物体的表面,他就觉得他失去了支撑,失去了依托,失去了重心,他没有了落脚点,他被整个世界抛弃了,那种至极的孤独就会吞噬他的内心。

在此种意义上,在今晚的这一场景中,置身其中时,只有王微安一个人感到了淡淡的孤独,而曲终人散时,那些习惯被剥离的人都在考虑各自的事情,都在各自的事情中感到深深的孤独感。杨柳在自己的婚姻中感到了遗憾;赵赫在妻子的语言中感到了无奈;儿子的未来让秦绵绵忧虑;现实的虚幻与死亡的真实闪现在张甄的脑际;张之琛陶醉在亲情的抚慰里,与此同时又困扰在爱而不得的惆怅里;而只有王微安在进行自我的整合,从社会这一广阔的层面想到个体这一狭隘的层面,从个人的这一视角转换到家庭的这一视角,磅礴的生命蓝图展现在眼前。

“是的,人只有无条件地接纳自己,把最真实的自己融入世界,融入生活,不抗拒什么,也不逢迎什么,自己是自己的全世界,与此同时自己是世界的一部分,只有这样一个人才能从容不迫地活着。”在影影绰绰的房间中,王微安盯着被窗帘遮住的夜景,这样想道,“作为世界的一部分,我必须履行自己的责任,这三年,我就在实实在在地履行这种责任;但是永远不能忘记,也永远不能放弃,把自我当成自己的全世界。自我是一座梦幻般的城堡,这里有充实、富足、浪漫、开心、快乐,一切的一切都在这里,这里富可敌国、应有尽有。向这里索取,你永远不会失望;把这里当成家园,你永远不会孤独。这里就是一个人的梦幻天堂,这里就是永恒与无极。”

在进行了这样的自我整合后,这一晚,除了甜馨,王微安是这幢房子里睡得最踏实、最安稳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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