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尘间的事有时很难解释得清楚,有很多相恋的年轻男女无论怎么努力,要么得不到女方家属的认可,要么得不到男方家属的同意,这是一种情况;还有另一种情况,当父母的一眼看对一个男孩或女孩,喜欢、满意得不得了,但自家的女儿或儿子就是看不对这个男孩或女孩。一言以蔽之,人世间的万千琐事,理想是一回事,现实又是一回事,我们所过的这种一时姹紫嫣红,一时又阴霾满布的生活总是这样进行的:游移在理想与现实之间,理想的层面在意念、梦境、渴求与希翼里实现,现实的层面在吃、穿、住、行和那剪不断,理还乱的人际交往中实现。
但这不是全部的情况,还有一种情况就是秦绵绵现在面临的这种情况:她对王微安相当满意,也相当喜欢;她所不知道的是,她的儿子之前对王微安也是相当满意,相当喜欢的。但是,世事难料,局势难测,现在情况完全变了,变成了一种怎样的情况呢?张之琛对王微安已经没有了爱的倾向,他的母亲反而喜欢这个姑娘喜欢得不得了,一见面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把他们撮合在一起。
我们不禁要问:人的喜好是如何生发的?俗语说得好:萝卜青菜,各有所爱。那么,为什么会导致这种各有所爱的局面?同样的一个人,有的人见了就喜欢,有的人见了反而讨厌;同样的一件物品,有的人见了如获至宝,有的人见了则不屑一顾。其实,喜好的本质一方面生发于同一性,一方面来自于自身的缺失,也就是说对自身缺失的弥补。拿秦绵绵对王微安的喜欢来说,为什么一见王微安,秦绵绵就由衷地喜欢?因为秦绵绵在王微安的身上看到了与自己相似的共性:腹有诗书气自华。虽然在表面看起来,这只是七个谁都认识的字,但是于一个人而言,真正配得上这句话的称赞,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亚里士多德有言:每天反复做的事情造就了我们,然后你会发现,优秀不是一种行为,而是一种习惯。如果后天养成的一种美好而优良的习惯贯穿一个人的一生,那么可想而知,这个人会是一个怎样的人。我们喜欢用这样一句话诠释一个人的毅力:简单的事重复做就不简单。这也是孔子赞赏的那种恒常之心。王微安是如何塑造自己的,我们知道得一清二楚;秦绵绵又是如何塑造自己的,我们也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王微安与秦绵绵是有共性的,即她们是这样一类人:既知道自己的劣势,也知道如何去弥补;既知道自己的优势,也知道如何去有效地利用。败不馁,胜不骄,扬长而避短,善于把劣势转化为优势,这需要的不单单是智慧,更需要一种极高的悟性。所以,在王微安的身上,秦绵绵看到了精神的光辉,看到了灵魂的本色,看到了卓绝的悟性,她情不自禁地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共鸣,于是喜爱之情油然而生。
而张之琛对王微安的喜欢却是由于对自身缺失的一种弥补。在选择配偶时,有这样一种约定俗成的标准,即门当户对。人们习惯认为,只有门当户对的婚姻才会幸福,官宦之家的子女就应该和官宦之家的子女联姻;书香门第的子嗣就应该和书香门第的子嗣结合;商贾之家的孩子就应该和商贾之家的孩子匹配,贫农子弟就应该迎娶贫农子弟。但是,真正的爱情是不讲究这些的,爱是心灵的自然产物,它不会受到身份地位的局限与贫富悬殊的约束。所以约定俗成不一定意味着绝对正确,也不一定意味着绝对幸福。约定俗成说到底是一种世俗的观念,是物质世界下奴役精神的自由选择的一种障碍,人如果屈服于这种障碍,人就不得不过一种心灵委曲求全的生活。
我们都知道,张之琛与赵悦馨可算是门当户对,但在当初,无论如何,张之琛就是喜欢不上赵悦馨。为什么?因为张之琛与赵悦馨之间虽然成长背景相同,俩人从小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但他们之间没有同一性。张之琛是一个有理想与追求的青年,他从小对自己是有要求的,他不会人云亦云、随波逐流。而赵悦馨恰恰相反,赵悦馨没有理想与追求,她是一个扔在人堆里慢慢就会被淹没的姑娘。大家那样活着,她也那样活着;别人在做那样的事情,她也跟着做那样的事情。赵悦馨很少有自己的主见、判断和选择,她从不主动设计自己的人生走向,而是一直被推着不情不愿地往前走,盲目而无知,顺从又软弱。这样的一个毫无作为的姑娘是勾不起有理想、有抱负、有远大目标的一个青年的兴趣的。
王微安却不一样了。张之琛有的东西:健在的双亲、殷实的家庭、优越的教育、丰富的物质享受,王微安一样都没有;反过来,王微安有的东西:深邃的思想、灿若星辰的精神世界、安之若素的处事态度、韬光养晦的行事准则、不屈不挠的奋斗精神,知足、低调、内敛、平和、豁达、理性的心境,张之琛一样都没有,也许也不能说一点也没有,而是他达不到这种境界,因此,他被这个姑娘所折服,他的缺失臣服在王微安的充盈下,他爱她,就像黑暗爱光明,无知爱博学,感性爱理性,在一开始,显得那么冲动而盲目。所以,张之琛对王微安的爱显示的是一种对自我缺失的弥补。
但是,爱不是一种稳定不变的心灵体验,爱是随着事态的发展而发展,随着境遇的改变而改变的。这一时期,张之琛对王微安的爱就发生了这样的改变。
在我们正在讲述的这个故事中,所有的出场人物,人物与人物之间的关系,链接的纽带都是爱。亲情之爱链接的是一种亲属关系,友情之爱链接的是一种友谊关系,恋情之爱链接的是一种恋人关系,当一个人在这多种爱的关系中磕磕绊绊走过大半生以后,你会发现,在任何一种关系中,无论你怎么努力,你都无法改变对方的一丁点脾性,更无法要求对方以你希求的方式来爱你并与你相处。你无法要求自己的双亲这样做,无法要求自己的兄弟姐妹这样做,无法要求自己的朋友这样做,更无法要求自己的恋人这样做,你唯一可做的是接受不能改变的现实,尊重每个人在他个人的生命航程中日积月累形成的那种志趣与个性。
庄子有言: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
也许,在错综复杂的情感世界里,于心灵而言,最好的归属也不是指责、抱怨、退步、谦让或者理解与包容,而是两忘而化其道。但是,这又谈何容易啊!至少目前为止,在这个故事里的所有人物,还做不到如此超脱,现实处境也没办法让他们超然物外。他们只能被现实推着往前走,在自己的经验系统里寻找打破困境的出路与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