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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锁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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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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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边缘》连载

第七十八章

那么,对于秦绵绵以上的一番说辞,王微安与杨柳是怎样考虑的呢?她俩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呢?

王微安是这样的一种感受:

首先,王微安知道了这样一个事实:原来这三年,也就是说自从甜馨出生,张之琛被迫有了一个女儿,他竟然从未和自己的双亲坦诚这一事实。一个正在异国他乡求学的年轻人,一个人承担了这一事实带来的所有现实、情感与精神上的变故。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没有强大、稳定的内心,没有独自一人承担责任的那种担当与能力,万万做不到。此时此刻,王微安已经不考虑张之琛为什么要一个人承担这一切了,是由于他的那种男人的不值一提的自尊心,还是由于他的那种深藏于心的羞愧之情,王微安觉得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张之琛承担起了这一切,默默无语,寂静无声,不抱怨,也不自夸。这一刻,因为这一件事情,张之琛永远想不到王微安在内心深处对他有了一种怎样的看法。

人生在世,每个人,终其一生,都想在别人面前活出自我与尊严,想让别人不小瞧自己,把自己当个人物看待。就连乞丐都想当个“有体面,有尊严”的乞丐。然而,体面与尊严怎么获得?其实,体面与尊严不在别处,而在每个人的心灵深处。你是怎么样看待自己的,你是怎么样行事的,那体面与尊严就显现在你对自己的认知与行为处事的点点滴滴里。

在对待甜馨的这一事情上,张之琛从未想过体面与尊严这一层面,他唯一想到的是自己的良心与责任。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只在乎我是否活得无愧于心。这种坦荡,这种内心无尘的做法,使张之琛赢得了体面与尊重;在对待双亲如何接受甜馨的这一问题上,张之琛在一开始考虑的不是自己承担养育女儿的经济上的困难,而是考虑到父亲与母亲的秉性,他们为人正直、淳朴、厚道,他们习惯于严于律己,因此难以接受儿子犯人格与道德上的错误。因为太了解父母了,所以不敢告诉他们,于是他一个人顶着巨大的压力默默地承担了一切。在这三年当中,无论多么艰难,多么孤单无助,情感上多么无依,精神上多么困顿,他都咬牙撑过来了,最后,也是为了王微安着想,张之琛才心一沉,把一切对母亲和盘托出了。对于这样的行为,张之琛换来的是什么呢?是母亲的理解。事先,张之琛没对母亲多言,而秦绵绵也没对儿子多语,但在王微安与杨柳面前,秦绵绵用温柔如水的行事方式保全了儿子的体面与尊严。儿子犯了错,做得有问题,考虑得不全面,当母亲的为其弥补。这是无声的支持,这是宽厚的包容。当张之琛听到母亲和那两位女士这样交谈时,他在内心深处想到的不是对母亲的感激,而是庆幸自己有这样一位宽厚、仁慈、理性的母亲。

其次,王微安的内心受到了不小的触动。由于甜馨的突然降临,赵悦馨与张之琛所属的这两个原本没有任何关系的家庭被迫交融在一起,但是在交融的过程中没有丝毫的火药味,只有温情脉脉的情感的交织。秦绵绵坐在王微安的斜对面,她的柔和的目光不时地从杨柳的脸上移到王微安的脸上,又从王微安的脸上移到杨柳的脸上,语言真挚而恳切。秦绵绵与杨柳属于同龄人,都到了知天命的年岁。王微安从小就认识杨柳,杨柳在年轻时属于那种攻击性特别强的女人,有点唯我独尊的意味。杨柳很美,是那种带刺的美。这种美适合远远地欣赏,不适合近距离接触。杨柳在年轻时几乎使所有与她近距离接触的人都受了伤,这是一种情感上的创伤。赵悦馨就曾不止一次地和王微安说过这样的话:“我那个妈,如果能换掉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换掉。”、“我真羡慕你,孤儿多好啊,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没有人管束。”、“你说人为什么就不能自己选择母亲呢?”、“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换一位母亲。”、“我有时很理解我爸,他是一个在情感上得不到慰藉的男人。”这所有的只言片语,表达了这样一种心声:一个女儿对母亲的无奈与不满。

赵悦馨去世、有了甜馨以后,王微安清楚地感觉到杨柳变了,她身上的那些看不见的刺被一双看不见的手一根一根地拔掉了,杨柳由曾经的一只一紧张就竖起根根尖刺的刺猬变成一只温顺的猫,你靠近她,再也感觉不到攻击性与威胁性,而只是感到温暖与顺从。可是,第一次见秦绵绵,这个风韵犹存、气质儒雅,微微有点偏胖的女人,王微安感受到的是什么呢?感受到的是一种在雄狮的威猛、猛虎的霸气以及绵羊的温顺之间游移的一种女性的柔性之力。这种力量有力却又不缺乏温存,柔美却又不缺乏果敢,坚定却又不缺乏柔情。总之,在秦绵绵的身上,王微安感受到一种积极的向上的力量以及一种绵柔的感性的温存。这个女人,你看着她就感到温暖。这就是秦绵绵给王微安的第一印象。

在二十一岁以前,王微安感受到的是某种世界的薄凉,这种薄凉之感一方面来自内心的消极滋生,一方面来自外界的倾轧伤害,一个人就是在这种双重夹击下一边构筑自己的内心世界,一边适应眼见的外部世界。而外部世界与内心世界又是相互映照的。外部世界折射内心世界,而内心世界又反映外部世界。对自我有所感知的人,会发现他终其一生都活在一种清醒的自我矛盾中,这种矛盾性就像人的每一种感官机能,无法剥离。这是因为人的内心世界是一种主观感受,主观协调,主观维护,主观愿望,而人所置身的外部世界却是一种客观存在,它不以人的主观意志有所改观,外部世界也不是静止不动的,而是一个动态变化的世界,但动中潜藏着一种客观的规律。可是人的内心世界在大多数情况下无法顺应这种潜藏在外部世界的客观规律,人的主观愿望是一种微小的存在,无法与客观现实这种宏大的存在相抗衡,在这种近似于鸡蛋与石头的对抗中,人失去了心灵与精神的平衡,把自己抛在一种矛盾繁衍矛盾、生生不息的苦海里,固执于心,不能超脱,这就是那种矛盾的本质。

而在二十一岁以前,那种世界的薄凉之感就来自于王微安的这种心灵矛盾的暗室里。但在二十一岁以后,她感受到的是世界的温情。在对待甜馨这一问题上,似乎所有人都显示了人性善的一面,王微安都开始有点恍惚了,她不敢相信,人世间怎能如此和谐而美好。

殊不知,是因为王微安自己首先从那种心灵矛盾的暗室里走了出来,让我们回顾一下王微安过往的经历,她是从哪一刻走出来的呢?也许是从甜馨的一声啼哭,激发了王微安的悲悯之心,使她决定抛开一切顾虑抚养甜馨的那一刻。事实上,正是这一刻,在漫长的人生岁月中不经意的一刻,一个瞬间,一个刹那,一个心念的转变,就改变了与这一刻相关的所有人的人生。这听起来不可思议,事实上就是这么一回事。自此以后,那种薄凉之感退出了王微安的人生,取而代之的是一次又一次来自不同的人、不同的事件对温情的感知,对温情的体验。

在张之琛那里,王微安感受到了温情;在杨柳那里,王微安感受到了温情;在赵赫那里,王微安感受到了温情;如今,在秦绵绵这里,王微安再一次感受到了温情。我们不必把故事倒退到王微安与赵悦馨的童年时代,我们只要把故事倒退到七年前,那时,张之琛、杨柳、赵赫已经出现在王微安的人生之中了,那时,王微安为什么没有从他们身上感受到现在所感受到的这种温情?是张之琛、杨柳、赵赫改变了吗?有部分原因,但也不尽然。其实,在本质上,是王微安自己首先改变了。这就是我们在上面所说的那一刻的改变,那一刻所起的决定意义是:王微安不再以自我为中心,而是以她所担负的养育甜馨的责任为中心,她的一切动机都是为了那个天使一般的孩子,这个孩子不自觉地变成了她心中的太阳,照亮了那间曾经的暗室,使每一个曾经阴暗的角落都洒满了温暖的阳光。王微安的心灵逐渐变得明朗而美好了,这个世界也就变得明朗而美好了。因为王微安不自觉地改变了,于是她身边的那些与她打交道的人也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假如说现在我们正在讲述的这个故事在方方面面显示了真、善、美伟大而光辉的一面,显示了人性的善能缔造一种怎样堪比置身天堂一般的幸福,其原因正在于每个人自身的这种改变,每个人自觉地驱除自身的阴暗面,而给光明留有足够普照的空间。天地之间有太阳,所以万物周而复始,欣欣向荣。而人学会摒除黑暗,趋于光明,使所有的不善都趋于善,所有的不美都趋于美,所有的不真都趋于真,那么,人自身就会变成一个真、善、美的人,而这个世界也相应地就自然变成了一个真、善、美的世界。

我们知道这样一个道理:一个人是美的,但他对自己的美不自知,那么这种美就可达到美的极致;一个人是善的,但他对自己的善不自知,那么这种善也可达到善的极致;一个人是仁德的,但他对自己的仁德不自知,那么这种仁德亦可达到仁德的极致。人奉行美德而不自夸,坚持善而不以善为获得名誉的手段,博爱而不沽名钓誉,真诚而不自命不凡,理性而不沾沾自喜,我们说这个人就是一个真真实实的人。

而此时此刻,作为一个真真实实的人,王微安被深深地感动到了。她把目光投在甜馨的那张纯真的脸上,生平第一次,王微安觉得这个小姑娘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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