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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非常清楚王微安喜欢并迷恋自己，也非常清楚王微安对自己的精神世界充满了好奇，更非常清楚王微安迟早会问出她刚刚问的这个问题，因此，王微安的话音一落，玛丽扭过脸看了王微安一眼，脸上绽放出一抹浅浅的微笑。
“微安，为什么要问明知故问的问题呢？”玛丽反问道。
从父亲那里，玛丽对王微安的身世背景了解得一清二楚。如果说王微安迷恋、欣赏、喜欢玛丽是因为玛丽的生活方式、性格特点、优秀的自身素质和美丽的容貌，那么玛丽对王微安的着迷则是因为她那不可思议的凤凰涅槃式的人生逆转。玛丽经常看着王微安的那张清新脱俗的典雅的东方面孔，在内心深处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她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父亲身边的？”
玛丽之所以问出这个问题，是因为玛丽非常清楚她自己能取得现在的成绩、在社会上获得这样一种普遍的敬仰与认同，绝对脱离不开父亲的社会地位的影响与加持，而王微安则什么都不能凭借，她唯一凭借的只是她自己。“她自己有什么呢？”这是玛丽在内心深处问的第二个问题。从与王微安逐步了解的过程中，从父亲与安娜对王微安的态度中，玛丽得出这样一个答案：王微安有一颗仁德之心，有一种向学的精神，有一种善于成全的态度，有一种忘我的奉献生命热能的灵魂的动力。玛丽正是被王微安的这种孜孜以求的生命力深深地触动和感染了。
在女性世界，玛丽自认为自己走了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认识王微安以后，玛丽觉得王微安的人生之路比她所走的路还要与众不同。因此，玛丽深信王微安与她是同一类人。既然是同一类人，那么王微安就应该了解自己所作出的选择的基本动机。因此玛丽用反问的形式回答了王微安的问题。
出乎玛丽的预料，王微安没有做声。这是玛丽与王微安第一次深度交谈，她们彼此的精神活动要以语言的形式展现在对方面前了。玛丽绝对不会错过这次机会，因此，她紧接着问：
“微安，我们是一类人，难道不是吗？”
王微安依然没做声。
“微安，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玛丽又问。
王微安扭过脸看了玛丽一眼，她们的目光相遇了。玛丽从王微安的眼神中看到了矛盾与困惑、焦虑与不安。
“微安，出了什么事吗？”玛丽问道。
“我被思念的情绪困扰着。”王微安回答。
“思念谁呢？”
“思念曾经与我生活在一起的那些人。”
“你想念甜馨了吗？”
“不单单是甜馨，”王微安说，“我想念所有人。与他们在一起生活的时候，我觉得情感上的羁绊，精神、时间与空间上的不自由；与他们分开以后，在情感上、精神、时间与空间上自由了，可我的心被思念的情绪紧紧地抓着，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是我并不能……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孤独的感觉……”
王微安说到一半不说了，她扭过脸望了玛丽一眼。玛丽知道王微安在看她，但她并没有回应王微安的目光。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玛丽只是认真地开着车，而王微安则看着车窗外火树银花的街道与街道一侧美轮美奂的橱窗。此刻，在王微安与玛丽之间横亘着的不是沉默，而是她们各自对孤独的理解与思考。
“微安，”玛丽轻声说道，“其实，我只有在实验室忘我地工作的时候，我才感受不到你所感受的那种孤独的感觉。待在爸爸身边（你知道爸爸是一个怎样的人），或者与安娜在一起的时候（你也知道安娜有着怎样的美好的品质），哪怕他们两人都在我的身边，我们坐在客厅里喝茶、聊天的时候，那种精神的孤独感我也有。”
王微安没有做声。
“自从妈妈去世后，我知道爸爸也很孤独。作为女儿，我无法抚慰爸爸的那颗因为失去妈妈而感到孤独的心，但我理解他。”玛丽沉默了片刻，又说，“微安，对安娜你也有所了解。安娜的丈夫查理去世后，安娜一直独居。现在安娜与我们住在一起，但我深信，无论是以前的独居生活，还是现在与我和爸爸生活在一起，安娜始终是孤独的。我也理解安娜的孤独。你知道吗？微安，在我看来，无论是你的孤独，还是我的孤独，甚至是爸爸与安娜的孤独，这种孤独不在于孤独本身，而在于我们心甘情愿选择一种生活，在这种生活中，在一种孤独的凄美氛围中，感受自我灵魂的坦诚，感受爱的存在与失去，感受心灵的渴望与自由，感受孤独本身的孤独之美。”
“玛丽，你觉得爱可以让孤独无处遁形吗？”王微安终于问了这个她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不可以。”玛丽异常肯定地回答。
“为什么？”
“因为孤独是生命的底色。”玛丽回答。
“这是不是就是你不结婚的原因？”王微安微微一笑，又回到了原题。
玛丽也笑了。
“也不是，”玛丽回答，“我不结婚是因为我不想把自己的生活与另一个男人捆绑在一起，我不结婚是因为我对孩子不感兴趣，我不结婚是因为我没自信能完全接纳一个男人身上的所有缺点，以及他的那种生活方式，我不结婚是因为我已经习惯了与自己相处，习惯了在孤独与精神的矛盾中安顿自己的肉体与灵魂。但我并不否定婚姻制度与两个人相守到老的这种相濡以沫的婚姻生活。”
“玛丽，你有深爱过一个男人吗？”王微安觉得这是一个敏感的话题。因此，提问的同时她扭过脸目不转睛地盯着玛丽的面色，想第一时间捕捉玛丽的反应。玛丽的反应极其平静，她只是莞尔一笑，然后真诚而坦率地回答：
“年轻时有过。但现在我觉得爱是一个极其庸俗的话题。”
“为什么？”
“因为我认为爱是人把生理性的需求转化成精神性的需求的一种美化了的说法。”
王微安笑了。玛丽也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