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正是在此种意义上,此时此刻,在北美洲的中部,美国人安娜·奥本海默与中国人王微安的手才能紧紧地握在一起;意大利人皮浪·科西加才会把王微安留在身边,把自己毕生的所学倾囊相授于她;玛丽·科西加才能与王微安彼此欣赏、促膝长谈、相互成就,成为一生的挚友。也正是在此种意义上,李白甫在维也纳接受了最好的教育,在美国获得了最宝贵的教学经验,在人生的盛年回到祖国,在一流的清华大学为一流的莘莘学子们授课,为伟大的祖国培养出一流的人才;张之琛在哈佛大学读完心理学博士学位,毅然决然地回到祖国的怀抱,立即投身一线,用自己的学识治愈那些承受着精神痛苦的人们,使他们的精神世界得到净化,最终获得全新的人生,过上充满阳光的、心灵快乐的生活;甜馨,这个出生在黄金时代——中国的黄金时代——的姑娘,童年穿梭在两个世界强国,开阔了眼界,增长了见识,正在以超乎想象的速度茁壮成长,未来也必然会成为一个对自己的祖国有卓越贡献的人。
这一切表明:在同一个地球村,不应有国籍之分,不应有肤色之别,不应有种族之歧,更不应有针锋相对、兵戎相见的仇敌,而只应有和睦相处、共同进步的友邻。只有在此前提下,人类社会才不会有战争、攻伐、劫掠、迫害、倾轧等行为的发生,只有世界人民一家亲,我们的唯一承载着生命的蓝色星球才能在浩瀚的宇宙中像永动机一样永远生生不息地自转下去。
大我的意义要站在公平、正义、人道的立场,要考虑到人类是作为一个庞大的整体在向前发展;而小我的意义要回归到切实的生活,过好当下的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每一秒。此刻,安娜与王微安面对面坐着,她们的手分开了,但她们的谈话还没有结束,因为真正的主题才开始。
“微安,很抱歉,”只听安娜用柔和的声音这样说道,“我之前没有告诉你我是一名医生。我之所以没说,并不是因为……”
“不,安娜,这没什么好道歉的。”王微安微笑着温柔地打断了安娜的话。
“你今天突然在医院见到我,一定很惊讶吧?”安娜故意这样问。
“是的,非常惊讶。”王微安坦诚地回答,“但更多的是钦佩。”
“钦佩什么呢?”
“钦佩你和导师一样,把一生奉献给了你们所从事的职业。”王微安情真意切地回答。
安娜笑了,淡淡地说道:
“这没什么,这是应该的。每个人都应该在自己的角色扮演中尽心尽力,这既是责任,也是义务。”
王微安犹豫起来,不知道该不该谈论她想谈论的这个话题。这个话题就是安娜在查理去世后所做的那个决定:不会再有感情生活,只有舍身忘我地学习、工作。到目前为止,王微安看到的安娜的形象就是这么一个形象:一位高贵、优雅,朴素中透出一种与生俱来的精致的老太太。有一次,玛丽让王微安看过一本相册,在那本相册里,王微安看到了年轻时的安娜与阿达。在王微安看来,安娜的美是那种冰清玉洁的美,而阿达的美是那种灿若星火的美。但这两种美同样能刺痛女人的眼睛。而安娜把这种美以沉默的方式诠释在了悄然而逝的岁月里,就这样安安静静、孤孤单单地度过了一生。同样身为女性,王微安总觉得这样度过一生未免有点遗憾。因此,不由自主地,王微安脱口而出这样一个问题:
“安娜,不遗憾吗?”
安娜又笑了,她知道王微安所说的“不遗憾”指的是什么,因此,慢悠悠地回答:
“谁敢说自己的人生没有憾事呢?”
“安娜,你年轻时多美啊!”王微安用不无倾羡的语气说。
“微安,你现在也很美啊!”安娜温文尔雅地接话道,“但是美是留不住的。你们中国有句俗语: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人的一生都应时时刻刻把这句话铭记在心,警示、鞭策自己。得意时不忘形,失意时不沮丧。我一直认为查理的早逝就是因为他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查理的早逝却使我过早地成熟了,也学会了用理性驾驭人生,而不是在感性里让人生沉沦。在此种意义上,又何谈遗憾呢?”
谈到查理的故去,王微安只是望着安娜,没有做声。
“无论在当时,还是现在,其实纵观我的一生,大家都认为查理的早逝导致我终其一生孤孤单单、冷冷清清,这是我的不幸。”安娜又说开了,语气那么淡然,就仿佛她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其实,微安,说句实话,这不是我的不幸,而是我的选择。我并不是因为悲痛而做出这种选择,而是因为清醒做出这样的人生抉择。此后,我有无数次相恋与构建婚姻生活的机会,但我没有这样做,并不是因为我爱查理有多深,在内心深处无法接受其他异性。不,我没有这么高洁,也没有这么伟大,我只是知道生而为人应该凭借什么,而什么是恒定不变的。一个人只有无限深耕自身的价值才能保证生命的质量。这是最应该凭借的,也是唯一可以做到恒定不变的。其他,一切的身外之物你都无法永远占有,而即便占有的那一或长或短的时期,也会给你带来很多痛苦,这都是难免的。所以,一个人如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那就选择什么;选择后,就坚定地去实现,去获取。要知道有得,就必须有舍。但是,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以后,就不要再去贪恋自己舍去的那部分。如果一个人这也想要,那也想要,他就会陷入悲惨的境地。微安,这是我的人生经验。所以,你问我有遗憾吗?有。但我要告诉你:遗憾的那部分只是我曾经深思熟虑舍弃的部分。”
“安娜,你有过孤独的时候吗?”王微安想了想,问道。
“查理刚去世那段时间,我相当孤单。”安娜回答,“但后来我习惯了,也就不孤单了。其实每个人都是靠习惯在支撑自己的生活的。所以,微安,一定要培养一些优良的习惯。这样会使你规避很多风险与不必要的麻烦。”
王微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她紧接着问道:
“安娜,你对自己的一生满意吗?”
安娜面带淡淡的微笑,望着王微安,很久都没有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