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正是这种净化作用使张之琛看到了解决人类精神困顿的可能性。也就是说,回家的一路上,在极度苦恼与沮丧中,张之琛突然想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人的自我净化是解决一切精神问题的先决条件。那么,在张之琛的认知里,这种自我净化指的是什么?即自我完善。也就是说,人,不能要求他人,只能要求自己;不能改变他人,只能改变自己;不能过分强求,只能通达顺应;不能以自我为中心,只能遵循社会的客观发展规律。
那么,我们又要忍不住问了,在与李白甫的斗智斗勇、进行激烈的心理战的过程中,张之琛为什么能想通这一点?因为张之琛懂得推己及人。一路走来,我们都知道张之琛也有他自己的精神困境,事实上,每一个有思想的人都有不同层次、不同境遇的精神困境。精神困境似乎是人的宿命。因为生存与精神困境是相伴相生的。一个人能从精神困境中挣脱出来,能理性地驾驭自己的精神世界,那么对于生存这场大戏,他参演起来就会游刃有余,他会掌控这部戏的剧情,而不会迷失在无法掌控的剧情里。
在这之前,张之琛尽管有理性,有超越常人的认知,但是无须怀疑,他完全迷失在了生存这部大戏的剧情里了,被无法掌控的剧情牵着鼻子走,情感世界被撕扯得支离破碎,精神世界被搅扰得不得安宁。我们不了解别人,但我们了解张之琛,这一路他是怎么走过来的,我们一清二楚。寻求真爱,真爱不得;辜负了一个真心实意爱自己的女孩,为自己的心灵创造了一道隐性的愧疚的伤疤;本应该成为自己精神导师的人,成为了自己的情敌;未婚,被迫有了一个孩子;让双亲深深地失望了;一路走来,人生不是坦途,而是迷途……发生在张之琛身上的这一系列的事情有力地说明了这样一个事实;人生不得已之事十之八九。也正是这些自己不愿意经历、却偏偏经历的事情造成了张之琛的精神的困境。
当我们有了思想、有了认知、有了判断力、有了情感诉求、有了偏见、有了是非标准、有了生活经历与经验、对这个世界有了自己的认识的时候,每个人都会在心中勾勒一种理想的生活方式。也就是说,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乌托邦之梦。可是在大多数情况下,现实的轨迹并不遵循理想的诉求,反而与理想背道而驰。在这种时候,人的心理处在一种极度失衡的状态下,人会在自我精神的矛盾与撕扯下做出一些非理性的事情——酗酒、抽烟、赌博、吸毒、错爱等等行为——以求用这种自我戕害与毁灭的极端方式达到一种心理上的平衡。比如张之琛的爱情。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赵悦馨是张之琛在他的情感世界层面心理失衡后不能理性协调的牺牲品。假如打从一开始张之琛的爱情之路是一条理想状态下的情感之路,那么不会有我们看到的后续的这样一个故事,也许赵悦馨不会英年早逝,当然甜馨也不会以那样一种方式来到这个世界。
所以,以人为镜,从张之琛的人生之路、情感之路以及精神困境中,也许我们会明白,我们每个人的生命方式都与和我们有关联的人的生命方式息息相关,他人的一个正确的或者错误的决定、一个理性的或者非理性的判断都有可能改变我们的一生。个体生命真的能脱离开群体生命吗?个人真的与他人毫不相干吗?不,人与人之间始终是同呼吸、共命运的。正因如此,完善自我就是拯救他人,净化自我就是净化我们共同的生存环境与精神困境。
于天堂之家精神病院的病人而言,当张之琛以李白甫为镜并推己及人,看到了解决人类精神苦难的可能性以后,与张之琛有所关联的每个人的命运在某种意义上有了新的契机,这种契机就是自我救赎。自我救赎的唯一途径就是自我完善。
这一晚,张之琛是在书房度过的。
前半夜,张之琛回忆起在美国带王微安去见自己的导师皮浪·科西加时,他们的谈话。王微安的那篇他不知道何时完成的论文,即《论对自我接纳的重要性》的观点浮现在张之琛的脑海。
“自我接纳与自我完善有何区别?”张之琛背着手,在书房的地板上走来走去,眉头紧锁,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自我接纳,接纳什么?”他开始反观自己的人生,“接纳自己的不足,接纳自己的缺点。我的不足是什么?容易激动,性格暴躁,还好嫉妒。我的缺点是什么?自以为是、骄傲自满、妄自尊大。把这些都接纳以后呢?”张之琛忘情地自言自语道,“然后就要自我完善了。怎么完善?自制?克己?”张之琛不由得想到了李白甫,李白甫的那张静若止水的脸清晰地浮现在张之琛的眼前,还有李白甫最后对张之琛说的那句话,即“今天回去好好想一想,你究竟想在我这里获得什么,你究竟想为病人做些什么。”清晰地回响在张之琛的耳畔。
后半夜,张之琛着重在考虑这两个问题。
“我想在他那里获得什么?”张之琛走到书桌旁,在一张靠背椅上坐了下来。他感到思绪纷乱,头疼欲裂。“我想知道他是如何达到现在这样一种境界的。他说得对,我既嫉妒以前的他,也嫉妒现在的他。我觉得无论我怎么努力都追赶不上他的风度与境界。我活不成他那种样子。她最后会选择谁?我还是他?”张之琛再一次不自觉地想到了王微安,王微安的那张生动活泼的脸浮现在了张之琛的面前。他的心被一种强烈的思念刺痛了。“我把她留在了美国,她最近过得好吗?”
一想到王微安,张之琛就被一种摆不脱的痛苦抓住了。然而此刻,正是这种痛苦让张之琛突然意识到:王微安一直在践行自我接纳,她在自我接纳的过程中就像在烈火中淬炼真金一样,用坚韧不拔的意志把自己塑造成让他张之琛一见钟情、一生不能自拔的这样一位独一无二的女子。
“是的,王微安的魅力正在于她从不外求。”张之琛第一次看清了这一点,看清了他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放不下这段深情,“王微安的心理从来没有失衡过,她总有能力很好地协调自己的内心世界。这正是我所或缺的。我爱她,爱的是她身上的那些我所没有的品质。那么李白甫呢?我为什么嫉妒他?为什么在他面前我很难保持自信?”张之琛第一次开始正视这个问题,答案是:李白甫的那种实事求是在努力践行的自我完善的能力。
这一夜,殚精竭虑、冥思苦想后,张之琛终于想明白他想为自己的病人做些什么了。他要让每一个有精神困境的人明白这样一个道理:自救是获得新生的前提。而自救的方式首先是自我接纳,其次是自我完善,最后是自我净化。唯有如此,每一个人才能在生命短暂的征程中过得充实而有意义,感受到快乐与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