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王微安把自己与张之琛见皮浪·科西加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和杨柳与秦绵绵说了一遍。杨柳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家庭主妇,很久没有参加社会工作了,她的社会化被局囿在了家庭的这一个小的范围之内。也就是说,在杨柳的身上,家庭化的色彩浓于社会化的色彩。社会化与家庭化是两个比较抽象的概念。如果我们用一个具体的意象阐明什么叫社会化,什么叫家庭化,那么可以这样说:东海之鳖的所见所闻就是社会化的具体呈现,而井底之蛙的所见所闻就是家庭化的具体呈现。一个家庭所能承载的远见卓识是极其有限的,甚至于谈不上远见卓识。家庭在乎的是一日三餐吃什么;米、面、油是不是快用完了;水费、电费、燃气费是不是该交了;客厅的灯坏了,应该买个新的换上;沙发套脏了,应该拆下来洗了;洗发水、浴液哪个牌子的更好用;社区群里有什么新消息等等。而对今年的人均GDP是多少;国家颁布了什么新的法令;今年的就业率是多少、失业率是多少;教育做出了什么样的改革;国家出台了什么样的惠民政策;有多少人参加了高考;有多少新生儿出生;死亡率又是多少等等,对于这些,家庭主妇从来不感兴趣。虽然每一个家庭是组成社会的基石,没有这一个又一个的小的家庭,就不会有整个的庞大的社会。但是被局囿在家庭环境里的个体却对社会大势、社会环境,甚至于社会动荡漠不关心。
每一个个体都认为自己是渺小的,自己关注不关注国家大事、社会趋势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做决策的都是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在社会这个大舞台上扮演主角的都是那些有名有利的人,如沧海一粟般的、蝼蚁一般的我们——一个普普通通、庸庸碌碌的小公民——既没有行动权,也没有话语权,操那些闲心干什么呢?如果每个人都这么想,也就意味着十几亿公民都这么想,十几亿人对国家的建设与态势都抱作壁上观的态度,那么国家谈何发展,谈何进步,谈何创新?
我们要明白国家这台大机器在以什么速度在转动,在往哪个方向在转动,与我们每个公民都息息相关。国盛则民盛,国衰则民衰,国与民从来都是不可分割的整体。即便是一位从不关心时事政治的家庭主妇也要明白,你每天消耗的日常生活所需在某种意义上也代表着一个国家的国力究竟达到了何种水平;在全球范围内,我们的国家是排在首位,还是排在末尾;我们的国民走出国门后,是被其他国家的公民尊重还是歧视。基于这一层意义,即便是打扫街道的清洁工都有责任担负起维护国家权益的使命,都有义务把你所打扫的那条街道清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不单单是有权有势、有名有利,在社会的大舞台上经常抛头露面、积极活跃的那些人是国家的尊严与脸面,其实每个人都是国家的尊严与脸面。
局囿在家庭环境里的杨柳固然有上面我们所提到的那种认识,但还远远达不到远见卓识,因此,杨柳对王微安与皮浪·科西加的这次见面的重大意义没什么过深的感触。但秦绵绵就不一样了。在秦绵绵的身上既有女人的柔情,又有男人的理性。而且,在普遍的情况下,我们一般认为男人身上的社会化与政治性更强烈一些,这是因为自古以来男人就是社会的主宰。然而非常难能可贵的是,在秦绵绵的身上这种社会化与政治性并不比男人弱。所以,张甄一直觉得把秦绵绵娶回家,他不仅有了一个温柔体贴的妻子,更有了一个得心应手的政治盟友,因为秦绵绵身上的女性的柔情与感性中和了张甄自己身上的男性的刚硬与无情,使他在处理与商业伙伴的人际关系时显得大度而有胸怀,而不是尖刻而冷酷,这就加强了张甄的人格魅力,使更多人愿意与他合作,也使更多人愿意忠心耿耿地追随他干一番事业。
王微安的话音一落,秦绵绵立马意识到王微安这只隐性的凤凰要一飞冲天了。一旦王微安真的飞到了广阔无垠的天空,再想把她抓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为什么秦绵绵会这样肯定地认为?在司马迁的《陈涉世家》中,陈涉说了这样一句话:“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这样说:秦绵绵与王微安属于同一类人,她们都是鸿鹄这样的人。想当年,秦绵绵就是以鸿鹄之志来塑造自己的,如今,她遇到了另一个以鸿鹄之志正在塑造自己的人,她不可能看不出来,也不可能感觉不到。在冷兵器时代,有英雄惜英雄这样的豪情,在科技时代,当女性有了和男人一样的用武之地和施展才华的时候,我们不再过分地强调巾帼不让须眉这种老掉牙的说辞了,我们要强调的是有同样的鸿鹄之志的女性的相互欣赏与相互扶持。但是,在秦绵绵与王微安的这层特殊的关系下,就目前来说,秦绵绵对王微安只能做到欣赏,而做不到扶持。因为扶持意味着秦绵绵把王微安托举得越高,她失去这个姑娘的可能性就越大。作为一位具有深谋远虑的卓识与运筹帷幄的本领的母亲,对于眼看到手的儿媳妇,让她轻易地飞了,秦绵绵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成为你的这位导师的助理,有什么现实价值?”秦绵绵一本正经地问儿子。
“其实‘助理’只是一个托词,”张之琛尽量掩饰自己低落的心情,用平和的语气回答,“我的导师是看中了微安的个人价值。在当代,人类的精神危机是人类面临的一个空前沉重的课题。在十七世纪,牛顿被苹果砸了一下,他提出问题:苹果为什么不往上掉,而要往下落?在二十一世纪,今天有人跳楼了,明天有人约死了,我们不得不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人为什么如此厌倦自己的生命?科学的意义固然重大,但经历了四个世纪以后,当人连生命本身都如此厌弃的时候,科学再进步又有什么意义?科技再进步又有什么意义?科学与科技是为人服务的,人都不复存在了,科学与科技有何存在与进步的必要性?人是一切的根本。所以,拯救人类的精神的幻灭是当代迫在眉睫的事情;所以,我的导师需要微安这样的人。”
“需要微安?为什么需要微安?”杨柳困惑不解地问。
“别听他瞎说,”王微安微笑着说,“没有人需要我,是我需要一份工作。”
虽然杨柳听不懂张之琛的言下之意,但秦绵绵却一下听懂了。她立马问道:“那甜馨怎么办?”
“妈!”张之琛意味深长地喊了一声妈。
秦绵绵明白儿子的这声“妈”的意思是:不要用甜馨来牵制王微安的行动。
王微安既明白秦绵绵的意思,也明白张之琛的意思。
“大家放心好了,我不会不管甜馨的。”王微安微微一笑,说道,“我是一个孤儿,我非常明白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当我决定抚养甜馨的那一刻起,我所经历的,绝对不会让甜馨再经历一次;我所缺失的,绝对不会让甜馨同样缺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