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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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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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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河潮》连载

第六章 捕杀

雨水节到了,田野里云霞似的红花草籽花儿,开始凋谢了。此时,正是人们热火朝天,进行春耕大忙的时节。突然一场耸人听闻罕见的牲畜口蹄瘟疫,如魔鬼般地悄悄降临西陵大地,疾风暴雨般地扑向辰河两岸,迅速向周围蔓延开去。顿时,辰河两岸的人们,都笼罩在惊慌失措恐惧之中。

星期天早晨,人称快嘴婆娘的山麻雀,从邻县娘家龙潭镇走亲戚,风风火火地趱回村,在坪上柑桔园的路上,撞到盛欣的堂客爱银,大惊失色地说:“不好了,不好了,瘟疫来了!”

爱银毛骨悚然地问:“吗个瘟疫?”

山麻雀说:“听说是五号病。牲畜带得,牲畜死;人带得人亡,这病很凶火,无药医,没救首!”随后,其他小道消息,不约而同地从四面八方汹涌传来:说吗“哪里,哪里死了好多好多牛;哪里哪里,又死了好多人。”还有的说得活龙活现,甚至神乎其神,恐怖异常,“哪里哪里牛养牲得病了,就用枪打火烧,挖坑掩埋。人一带得,就将其关到距县城七八里外,一处荒无人烟的岩洞和废弃的矿井里,隔离起来,防止传染;像隔离痳疯病一样。”一时间你传我,我传你,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辰河流域,各种流言蜚语,在村子里传得沸沸扬扬,弄得满村风雨,人心惶惶。

中午,盛欣犁完山垅里那丘草籽田,回家去吃点心,一进门见堂客爱银,慌里慌张,正在翻箱倒柜地逻东西,满床满地掀得尽是凌乱的衣裤、袜子、被褥等。

盛欣吃惊地问:“疯婆乸,你在做吗呀?!”爱银顾不得理睬他,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仍旧一边低头,忙着在柜子里乱翻,一边惊恐兮兮地说:“瘟疫来了,躲灾星去!”

盛欣问:“吗个瘟疫?你莫大惊小怪,做得那么烧火唦!”

爱银说:“我咋大惊小怪烧火啊?这种病魔好凶险呢!你还不知道?叫吗,吗……口吗……疫?啊,想起来了,叫口蹄疫病。它传染得很快,牛养牲带得,口里流涎水,流到哪儿就烂到哪儿,没药整,最后烂死煞果。人若一带得,就黄泡胀汁,烂成骨头腔腔死掉!”

“这是谣言,你听哪个说的?唉,真是乱世谣言多!”

“吗?谣言啊!你不信,叫别人也不信!?到时你带得了,就弯鼠过坝,后悔就迟了。今儿三麻雀,从她龙潭亲戚那儿,赶场回来,说那里的政府已经开始枪打牛了,打了几十头。有人也开始传染得了这种病,被送到七老八荒的矿洞里隔离起来。外面已经传得天摇地动,你还是个剩人,一点儿也不知道!?”爱银手里拿着一件衣服,一边睁着惊恐的眼睛,盯着自己的男人,像不认识似的,一边毛骨悚然地说,“你呀,赶快去吃点心,饭我已经捞好了,罩在桌子上。等我捡拾几件衣服,我俩一起到我娘屋里去躲一躲!”

“你真是没落头,听山麻雀讲鬼话。俗话说跟好人做好人,跟着仙乸讲鬼神。她的话你也信?!你呀,见风就是雨,不弄清楚,就象打慌只鸡乸。那种病没那么凶火。现在医学那么发达,哪有没药整的?”盛欣坐在桌边吃饭边说,“就算如你讲的,那不是癞湖嫫躲端午,躲得了初一,还躲得过十五?!你放心吧,政府会想办法的。你也不要再捡拾东西,去娘屋躲了。在家放心帮我做做家务。现在春耕大忙,抢种如抢宝。我吃了点心,还要到坪上,把那两丘草籽田犁转来沤起。今年若年成好,多种点圞糯,年边多卖几个钱,免得手头紧巴巴的。交了国家税费,若有剩余,也过个像样的热闹年。你若今年有了身子嘛,生个一男半女,月里吃穿就不用央求人啦!”

爱银翘着嘴巴,气嘟嘟地说:“你不想活了,我还想活呢。你不去躲,我去躲。我还没活够呢!自跟着你这些年,我没过上一天好日子。”说着她仍顾拣她的东西。

盛欣和爱银的婚姻是经人介绍的,他们结婚已经六七年了,不知吗原因,至今还没开身生育孩子。爱银小盛欣四五岁,在娘屋做晚女,被父母娇生惯养,惯肆坏了,养成了好吃懒做的习惯。虽然她人长得抻长漂亮,但对家务活儿,一点儿也不通窍和热心,一心只顾穿着打扮;盛欣则是勤苦节俭,任劳任怨。两人的性格脾气,天差地别,所以婚后两人经常发生口角,甚或互相殴打。每次吵闹过后,爱银总是趱回娘屋,打处十日半月,全然没有这个家,直到盛欣派人上门去求情,才把她接回来。由于经常吵闹,两人的感情也越来越淡薄生疏,甚至多次闹到离婚的地步。今天盛欣见说不转她,也懒得和她淘神,俗话说怕老乸图自在。他刨了碗饭,就闷声不响地上坪犁田去了。

山麻雀从龙潭镇回来的当天上午,辰河镇紧急召开了,关于防止五号病的会议。参加会议主要有各村书记、主任、镇干部和七站八所的负责人。会议在镇政府小会议室里举行。小小的会议室里烟雾弥漫,到处飘荡着一股呛人的烟草辛辣味。

镇党委书记黎苗主持会议。会议首先由副镇长艾建中,宣读县委县政府关于防治五号病的有关文件,和全县疫情通报。接着,杨孟春传达贯彻西陵县委县政府,关于认真搞好防控和消灭五号病的会议精神,并部署全镇这次防疫工作。最后黎苗强调说:“同志们,大家不要议论,不要担心,不要害怕!尽管疫情来得突然凶猛异常,但只要我们遵照上级指示精神,去贯彻执行落实,定会战胜疫病。”他停了下,喝口水,接着道,“下面我讲几点意见:一是按照县委政府的要求层层建立防控组织。不仅镇里要建立防控领导小组,而且各村委会也要建立防控领导小组。二是紧急启动应急预案。一旦发现疫情,立即采取隔离、封锁、捕杀、消毒等综合防控措施。三是认真做好群众的宣传教育工作。做到不信谣,不传谣,科学防治。四是组建防控工作队和落实捕杀任务。”黎苗强调完后,征求大家的意见,叫大家讨论。

黎苗的话刚落音,会场就像开了锅似的,一下子热闹起来。枫香村的支部书记朱元凯问:“这次是真五号病,还是假五号病。莫象前年把流感当霍乱,结果弄得老百姓劳民伤财。五号病是若么发现的?我们从来没听说过。”

大家齐声附和道:“是,是!”

姚溪村的村主任姚茂元,人称姚胖子,不无揶揄地说:“老前年,说是消灭霍乱,镇里的夏部长,把用在井水消毒的消毒丸子,发给群众做预防二号病霍乱药吃,结果上百群众的喉咙都烧肿了,说不出话,严重的还住了院,光医药费镇村里就赔了几万块,还弄得群众怨声载道,骂我们的朝天娘!”会场里,顿时引发出一阵讥讽笑声。“后来夏部长受到了处分,降了职还充了军。可群众骂我们是医盲,当接生乸逻不到屄门!”这事虽然过去了几年,但人们的记忆犹新。刚刚平静的会场,被姚胖子的话一提,惹得又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哈哈大笑。尽管这事发生在黎苗没有调来之前,可他听了也无不感到十分尴尬和难堪。

为了把握会议的走向,黎苗及时地把话题引到正题上,说:“关于这种病是怎么发现的吗?据内参讲,前两个月,我国外贸牛肉出口,在海关检疫时被发现。世贸组织拒绝我国牛肉出口,进入国际市场。听说出口的牛肉是我省南边的一个天然养殖场的。国家农业部和省畜牧局,对我地进行了抽样疫检,结果证实确实有疫情。光这次牛肉出口,外汇损失就达上千万或过亿元。”黎苗说到这里顿了顿,“同志们,这次不会象上回,再闹笑话啦,吃一堑长一智嘛。今天我在这里强调,我们要搞责任追究制,谁出了问题,谁负责,并和工资年终奖金挂钩。这次五号病防治工作,我们要全力以赴,抓紧抓实,抓出成效。对群众要大力宣传好防疫灭疫的重要意义,做到家喻户晓,人人皆知,让老百姓支持配合我们的工作。散会后,各村要进行地毯式疫病排查,摸清底子,上报好病牛数。按照县里预测分配的捕杀指标。我们镇的疫病牛就达三四十头。山里的几个村子可能会少些,河边平原村的疫病牛,可能每村在五至六头左右。这仅仅是个预测。各村的实际情况,或多或少有些差异。县委政府规定凡发现病牛,一律捕杀,焚烧掩埋,不准食用。考虑到老百姓的损失,每捕杀一头病牛,县委政府将补贴三百元。”

黎苗刚话罢,姚胖子就霍地站了起来,道:“我对县里分配指标的做法,有意见和看法。捕杀病牛应实事求是,有多少捕杀多少,没有就不捕杀。县里分的三四十头指标,依据吗,从哪里来的?没有科学依据,就会劳民伤财,这种做法是官僚主义。我反对!”

金竹村的唐书记补充道:“牛是农家宝,是咱老百姓的大半个家当。一头牛两三千来块,补贴三百块损失,囵是胡椒都不辣汤。老百姓能让我们捕杀吗?硬搞,他们不和我们拼命才怪呢!我们乡里乡亲的,今日不见明日见,低头不见抬头见,这个恶人我们若做得了啊!”

各村的书记和主任,也都随声附和着说:“也是。我们村干部是别在岩旯里的笋子,真左右为难哪!”

黎苗见状,疾忙镇住道:“嘿!我们还是不是党的基层干部?上级的指示要不折不扣地执行,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会场一片沉默。黎苗见大家怨气牢骚翻天,扫了一眼,缓和一下语气,解释道:“好啦,至于得罪人的事,大家不要为此犯愁嘛!县里和镇里组织专门捕杀工作队,具体捕杀工作不要你们管。你们只需配合,摸清底子上报给我们。县里抓得很紧,要求后天上午报到县里,我镇最迟在明天下午,各村将把捕杀数,报到镇赵副书记那里,然后由镇里汇总报到县里。县里再安排资金和弹药燃料。至于老百姓补贴有点儿低的问题,大家做做工作,国家政府也有困难,哪拿得出那么大的一笔钱来赔偿。何况这病是老百姓自己的牛带来的,莫说还补三百块,尽管少点儿,但也体现了党和政府的关心。就是不补,病牛还得要打。不管咋样说,党和政府这么做,都是为咱老百姓好!为此大家要形成共识,把思想统一到县委政府文件精神上来,要将这项工作,作为一项政治任务。大家要和镇党委镇政府保持高度一致,要话同声,行同步,谁那里出了问题,就拿谁是问!还有不清楚的吗?没有就散会!”

“嗯,大家慢点,这里还有些宣传资料,各村领去张贴好!”杨孟春镇长大声补充说。

一时间,辰河镇各大街小巷,村口路旁,都贴满了红红绿绿,关于防治五号病的告示和宣传标语。

吃过午饭,盛欣拿着揪好的犁绠绞,走到蓝溪村村委会的大门口,见那里围了一大堆人,在观看刚贴的告示,盛欣也走过去观看。

告示上说:口蹄疫病不是人畜共患病,对人的健康和安全不会造成威胁。口蹄疫,俗叫口疮,是一种由口蹄疫病毒,所感染引起的偶蹄动物(牛、羊、猪等)的急性、热性高度接触性动物传染病。该病一般情况下很少感染人类,只有在人体密切接触感染口蹄疫的动物及相关物品后,才会发病。该病只存在人畜之间的传染,人与人之间不传染。即使人体受到口蹄疫病毒感染,也有有效治疗办法。城乡居民没有必要,对此产生恐惧和不安。告示还告诉人们,一些口蹄疫病常识知识和防治方法。

盛欣看完告示,从人丛里走出来,闷声不响地夯着犁,走到溪边牵着牛,往坪上柑橘园旁边的田边走去。此时正是柑橘开花的时节,橘树都开了满树满树的白蓊蓊的橘花,远远望去只见白茫茫的一片,满世界里飘荡着浓郁的橘花香气。

正当他准备押牛犁田时,坐在柑橘树下的义成看见了,朝他大声喊道:“盛欣,过来抽袋烟吧!宗祥哥、昌旺公他们也在这里。”

盛欣把牛绹绾在牛角上,让牛在田里吃草,就朝他们走去。盛欣接过昌旺公的烟荷包,卷了袋喇叭筒草烟,情绪低落地说:“唉,现在又闹牛瘟疫了。”

宗祥说:“咱老百姓的日子,硬是难过。要么是旱灾,要么是水灾,要么是病灾,要么就是税灾……这样灾,那样灾,天灾人祸不断。咱老百姓不是犁里着,就是耙里着。唉,现在又闹牛瘟疫,咱们又要遭难了!”

“这是真的吗,你听哪个说的?”昌旺公问。

“中午到家里吃点心,我堂客讲,我还不信呢。刚才村子里到处都贴了告示,那上面讲得水清明白。病牛要枪打火烧土埋呢!”盛欣说。

“这个瘟疫,旧社会也发过。去年冬天响雷,我就知道不是吗好兆头,俗话说雷打冬,十间牛栏九间空。”昌旺公说。

“打雷与牛瘟有吗关系啊?你这是迷信。至于牛瘟,也不会那么厉害。”盛欣反驳道。

一直在揪犁绠绞的义成抬起头,说:“现在兽医科学那么先进,哪个病不能治啊?不会那么厉害吧!”

“没有那么厉害?嗨,那还要用火烧土埋做吗啊?!那是没有吗特效药,可医治得好的!”昌旺公说完,“唉!”长长地叹了口气。

盛欣问:“你叹气做吗?”

昌旺公说:“天灾易躲,人祸难防。我看光汉这次不会轻易放过咱们,他会就汤下面,借机报复整治咱们!”

盛欣说:“我们一不偷二不抢,我谅他不敢!”

义成说:“昌旺公讲得有道理,大家要多个心眼儿为好。光汉这人我知道,他面上无肉,做事刮毒。这次不知他又会生出吗鬼花招。”他们说了会子话,就各忙各的农活去了。

镇里散会后,刘光汉邀村主任陈宏富,去临江宾馆吃午饭,就搭商量病牛摸底的事情。陈宏富早有思想准备,他知道刘光汉的小九九,这人向来生性狡诈,报复性重。这次捕杀病牛,他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打击报复那些告他状的人们。

陈宏富当村主任多年,现已五十多岁了。他经历了建国以来,农村近半个世纪,翻来覆去的各种政治运动。他清醒地看到,每次运动起初,都还能按照上面的要求去做;可到了后来,就变味走调了。当权者们只要一有机会,就往往带着私心杂念,借运动公报私仇。如张三上台斗李四,李四上台斗张三,就这样斗来斗去,没完没了地斗争着。这已成为当今社会的一条规律;文革后期,尤其现在却愈演愈烈。陈宏富是一个正直本分的人,他为人的原则是明哲保身;尽管他深恶痛绝那些做法,但他无法改变眼前这种现状。每到这刻上,他就只能想方设法借故回避或躲开,但不是说他无原则地和稀泥。在他的心里,他有他自己的是非道德观与行为准则。今天他既不愿得罪刘光汉,又不愿与刘光汉去同流合污,用卑劣的手段,去参与整治那些无辜的群众,尤其是参与打击报复那些反映问题的正义人们。于是他扯了个躲子说:“不知咋的,开会坐了半天,脑壳旋来旋去,晕得厉害,我想去看看医生。摸底的事吗?村里的情况你比我更清楚,你摸一下,报上去就是了。”

刘光汉狡猾地说:“嗯,这是关系到疫病防治的大事。今天黎书记讲得那么认真严肃,我怕万一搞得不好,结果我们两上下都交不了差,尤其是村民怪罪起来。俗话说人多主意多嘛,多个人商量下,不稳整些吗,你说呢?”

“你办事一向圆范。你摸一下,报上去,就全权代表村支两委的意见吧!”陈宏富恳切地推辞道。

陈宏富的话正中刘光汉的下怀,他巴喜不得。要不陈宏富和他一起商量,事情还真的不那么好办呢!于是他就顺水推舟地说:“既然你这么说了,就按你说的办吧。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哪里不舒服,搭早去认真瞧瞧,把病治好。有困难就说声,我本来想留你去馆子吃点午饭呢!”

陈宏富见达到了意图说声“谢谢”就走了。

刘光汉望着陈宏富偊偊走去的背影,露出一丝久违的笑容,便独自一人高兴地朝临江宾馆走去。临江宾馆在辰河镇街道的东头,它是一栋四门三层气派豪华的洋楼,在辰河镇上如同鹤立鸡群,独具一格。

刘光汉不一会儿,就来到临江宾馆的门口。守候在门口的一个妖艳招展的迎宾小姐,矜持地说:“刘主任,请上楼!”

打扮得十分时髦老板娘伍娟,听说刘光汉来了,忙扭着腰肢,从大厅里迈着轻巧的步子迎出来。伍娟人还没出来,糯米腔就先飞出来了:“嗂,是大主任来啦!”伍娟一见刘光汉,就朝他掣了几个矐暴眼。伍娟其时三十来岁,正是青春如花丰满的少妇,自傍上刘光汉后,愈发显得年轻漂亮,尤其是那对风骚迷人的大奶子,不知暗地里迷倒多少男人;但真正黏糊上的也只有刘光汉,其余则是打情骂俏,过过口瘾而已。临江宾馆生意一直很红火,这大多是冲伍娟性感风骚的姿色,及刘光汉的人际关系而来的。

刘光汉见伍娟长发飘逸,两眼放电,乳峰高耸,徐步朝他走来。她每走一步,高耸的奶子就跟着步履颤动跳跃着,整个身段散发着一股巨大撩人的魔力。待她走到身边,激动的刘光汉,见没人注意,迫不及待地用手拐,闪电般地挨搽着她柔软鼓兜兜的胸脯几下,十分浑谐惬意地轻声问:“西瓜禁红了?”

伍娟娇嗔地“嗯”一声,嗲声轻柔应道:“瓜熟当然自然红唦!”两人便紧挨着,并排朝楼上的包厢走去……

傍晚的时候,红光面的刘光汉略现醉意从伍娟宾馆出来,把捕杀病牛的名单交到镇里,心想你这个李驼子,真是一个犟种。你儿子李晓明不服我调停,我把他送到牢里去了;你还要为他喊冤叫屈唦,还要和义刚他们联名上告老子,一窑眼的犟种;那就怪不得我了。好,咱刀快不怕你颈梗硬,我要先杀个鸡儿给猴子看看,然后枪打出头鸟,再来整治义刚他们,让那些告状的知道我刘光汉的厉害!

蓝溪村捕杀病牛开始了。那是一个阴暗的日子,天空乌云密布。树林已披上了新的绿装。前些日子,五彩缤纷的杏儿、桃儿、李儿花儿凋谢了,它们在嫩绿的枝叶里,从凋谢花蕊中,新奇地探出白色毛茸茸,圆溜溜稚嫩的小脸儿。只有那河边和山坡上晚开的桐花,在光秃秃的枝条上,缀满了粉盈盈的花朵,它们都争先恐后,兴致勃勃,开得十分热烈旺盛,远远望去,一树树桐花就像飘落散布在青山绿水间的朵朵云霞。广阔的田野,大部分已经翻耕过来,水汪汪的一片,一丘丘如明镜似的。三五成群的白色长脚鹭鸶,在天空盘旋,不时翩翩落在水田里,伸着长长的颈梗,迈着轻盈的步子在寻找吃食。坐落在平原上的簇簇村庄,已隐没在枝叶茂盛的树林里,只有那高耸楼房的屋脊,和翘棱的檐角显露在树梢上。

时近中午,人们听说要枪杀李驼子家那头耕牛,都赶去看热闹。今天,是蓝溪村第一次枪杀病牛的日子。枪杀现场是设在辰河岸边的一处山湾里。人们三三两两从各个村落向那里走去。山弯里已早早地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他们都聚精会神,昂头朝着山坡下面的垅里张望。

枪杀现场警卫森严,如临大敌,四周布满了武装民兵。镇党委书记黎苗和村书记刘光汉,站在枪杀现场指挥。另外还有两人是执行枪杀的枪手:一个是穿着军服的镇武装部长熊德贵,他四十来岁年纪,蓄着平头,浓眉大眼,手里提着一支乌黑晶亮的新式步枪,在地坪里耀武扬威地走来走去;另一个是长得高长大汉的镇派出所所长伍彪,年约三十刚出头,形象颟顸,匪里匪气,他是伍娟的弟弟。

在荒草坪的中间,已经挖好了一个大坑。坑两边堆满了从坑里,铲上来的新鲜黄土。这时在下垅的趄坡山路上,有几个人搒拉着一头大水牛。由于前面的人拉牵似的使劲牵拉,水牛头和牛颈梗,几乎拉成一条直线。大水牛的整个身子向后驼着,鞧着屁股,尾巴使劲地夹在腿旯里,不肯往前走。牠的嘴里流着长长的涎水,鼓着血红的眼睛,瞪着前面拉扯的人。大水牛的身后几个人,则拿着粗大的竹条子,凶狠地抽打着牛屁股,往前驱赶。大水牛被迫地向前移动着脚步,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着,真像是在躲杀场。

在大水牛的旁边,一瘸一拐走着一个老汉,他就是李晓明的父亲李长生。因他背有点儿驼,大家叫他李驼子。李驼子今年六十来岁,古铜色的脸上,布满了苦瓜皮似癞粗的皱纹,眼睛里噙着泪水。他穿着一身补巴驮补巴的青衣裳,高裤脚,看样子是旧裤剪短的,齐脚波棱骨处的裤脚边已经毛烂,还吊着长短不一的纱线须须。李驼子打着赤脚,脚上糊满了泥巴。由于他的眼睛,一刻不离地紧瞪着慢慢移动的水牛,顾不了脚下的路,猛地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打了个大捞蹿,差点儿把他手里,提着篮子里的刀头和香纸都摔了出来。

上坡的一段小路,他们走了很久,才走到挖坑的地方。这时,周围的几个山坡上,都挤满了围观的群众。昌旺公说:“民国初年,这里屠杀犯人也不过就这个阵势。”

旁边一个中年男子问:“听说刚解放不久,也曾发生过口蹄疫,那时候是咋处治的?”

昌旺公说:“噢,那是六零年,病死牛一律不准吃,掩埋在土里。当时,正闹饥荒,没饭吃,饿死很多人。有的人为活命,饿不过,半夜三更就偷悄儿去将它盘来吃。”

一个中年半纪的妇女问:“那不是有病毒,吃了要毒死人吗?”

“那咋知道呢?死了那么多人,谁知道是怎死的呀?”昌旺公说。

“大家不要往前蓬啊!那边的往后面退一退。马上就要枪杀牛了!”熊德贵挥舞着手大声喊道。黎苗、刘光汉和镇村干部,以及背枪武装机械民兵,开始清场,他们驱赶着人们,往早已划好石灰警戒线外赶。

刘光汉走到牵牛的大块头光头旁边,叫他把牛水牛牵到土坑旁。大块头光头姓吕,叫吕纪云。他走路脚一趔一趔的,人们就叫他吕趔子。吕趔子一趔一趔地将牛牵到土坑边,热后把牠绹在坑旁的一个树桩上。

水牛筛糠似的浑身打着颤,艰难地喘着粗气,布满血丝的红眼睛,惊恐地向四周张望,看着周围从未见过如此众多的人群,眼角泪水涟涟,心想不知今天人们把它弄到这里来做吗?它用红色的舌头,有气无力地一下一下,舔着奅肿的嘴唇,一边舔,一边流着涎水。涎水流起长长的细丝子,就像飘动的白色丝线。涎水丝子不时被风刮断,飘落在地上,就像蜗牛爬过留下的白痕。

正当镇党委书记黎苗,扬起手中的小红旗,准备宣布枪杀水牛的时候,李驼子一下子丢掉手中的篮子,发疯似的扑到水牛的身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用布满老茧粗糙的双手捧起牛头,抚摸着,失声地痛哭起来:“黑子啊,自打包产到户那阵子起,你就起早贪黑帮我犁田耕地,辛苦了十多年,好遭孽啊!你前世做了吗过错事呀?遭这报应……你还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嘞。天啊,睁开你眼看看,你不要好丑不分嘞……”黎苗没等喊出“预备”二字,就被李驼子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懵了,他扬着旗子的手老半天还举在空中,但他不愧是当一把手的,刹那间,迅速从震惊中醒悟过来,立即威风凛凛地大声喝叱道:“李驼子,你不要命了!”他一边说,一边命令伍彪去拉开他。

李驼子哭着央求道:“黎书记,它跟我多年,很通人性,很有感情,很听话啊。它从不犯事,这样走太遭孽了!你就放它一条生路吧!我变卖家产,哪怕砸锅卖铁,就是不吃不喝,也要千方百计想办法,把它的病治好。这病真的不能治吗?能治哩!”

周围的群众都被感动了,甚至起哄嚷道:“现在医学这么先进,咋不能治?讲鬼话,把我们老百姓的财产不上算!”

“一头牛,几千块,它是我们老百姓的大半个家当。你们不要崽用爹钱不心痛!”

“打的牛又不是他们的,若是他们的还这样打吗?”

“就是,就是!我们要问问中央畜牧专家,是不是真的没整首,还是假的没整首。你们莫无故坑害咱老百姓唦!”群众的话越说越难听。

熊德贵气得鼓着眼睛,冲着群众急步走上去,大声嚷道:“谁在起哄,谁在讲烂杠话。这是上头中央省市红头文件的精神,谁敢反对?谁反对就是反对上级,就是反对党,反对中央!这不是在搞破坏吗?谁搞破坏,就把——把——把他抓——抓起来!”熊德贵激动得成了卷子。

“你们在搞破坏,把老百姓牛打了,莫犁田了!这不是在破坏生产,在做吗!”人丛里一个青皮后生气愤地叫嚷道。

牛高马大的伍彪,朝那个叫嚷的青皮后生,赶了过去,凶狠地吼道:“谁还在讲烂杠话?这不是在搞破坏吗?想吃国家军管粮了是嘛!”

吴启南大声顶撞道:“莫乱戴帽子唦!老百姓一头牛两三千块钱,准如一个家当,你们一枪就没了,田地还要不要做了?人家莫要吃饭了,莫要缴税费了?税费你们晓得年年要,还年年加码。把人家牛打了,人家说也说不得唦!”

熊德贵和伍彪要扑上去抓启南,群众一下子都蓬了上去,互相拉扯起来。

黎苗拿着手机刚接完电话,看到这种情形,心想这不能硬来,若搞得不好难以控制住局面。他连忙走到前面,制止住他们。他清了清了嗓子,大声地喊道:“乡亲们,这不是我们要打你们的牛,我们巴不得你们的牛好好的,好做阳春。但牛害这种病,我们也没有办法。中央省市都很重视关心我们,上面采取这个措施,也是为防止瘟病扩散,危害大家,目的也是为我们老百姓着想。这办法是科学的,也是万不得已的。大家说是不是?何况上面枪杀一头牛,还补贴三百块钱呢!请大家不要听信谣言,听信一小撮人讲怪话,破坏阻碍捕杀!”

这时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有些人在小声议论附和着说:“是也是,要不把病毒传染给别的牛,那不连累了大家嘛!”

一个年轻人冲着说话的大声应道:“你晓得个卵打颠倒,还以为油坊竖油杵了。问问畜牧专家,要不要这样搞。真是动脑壳啊!”

有的说:“打的牛不是他们的才心狠手辣。若是他们的,他们会打吗?他们吃官饭,摇官权,拿着封皮就当圣旨!”众人大声地议论争辩道。

黎苗指挥再次清场:“大家往后退!退到灰线外面的安全区。退!退……”吆喝声此起彼伏,响彻山谷。

此时,李驼子正捧着牛脑壳亲着脸。牛也听话似地将头贴在他的脸上。围观的许多人,都忍不住掉下了眼泪;有几个老乸子,甚至喤喤地大哭起来:“牲口通人性哪!遭孽,遭孽呀……”

熊德贵凶狠地将李驼子拉开。李驼子还使劲地扬着满是青筋粗糙的老手,一边扑向大水牛,一边撕心裂肺地喊道:“我的黑子,我的黑子啊……”但最终还是被趱上前去的伍彪、吕趔子和几个彪形大汉拉走了。大水牛瞧着朝夕相处的主人,突然“哞!哞……”地大声地嘶吼了几声,凄厉的叫声在山弯里久久回响,然后飘荡在它昨日刚撒过汗水广阔的田野上。

这时,天上浓云密布,突然在云层的深处,闪过一道雪亮的霍闪,一阵沉闷的雷声从远处天空隆隆地滚来,就如在头顶滚动的巨轮,震得地皮都在打颤,然后又迅疾朝远处隆隆地滚去。

黎苗命令熊德贵赶快开枪,随着“嘭,嘭!”的几声枪响,水牛庞大的身躯,像堵墙似地慢慢倒了下去,从它胸口的枪眼里,冒出汩汩鲜红带泡的血水。不一会儿,血水染红了坑边的草地、黄土……变成一条条红色的小溪流,缓缓地向低洼的地方流去。

李驼子发疯似地趔趄扑向他的黑子,从篮里端出刀头,放在一旁,用颤抖的手撕着几叠纸钱,捩着慢慢发黑的牛血,把它折成人字形,堆放在篮旁的地上,然后划燃火柴,点燃堆放沾有血水的纸钱。他给他可怜的黑子送葬。

没等他烧完纸钱,吕趔子和几个早已安排好的青壮年,拿着木杠,“啃哧,啃哧”地把牛撬入土坑,倒上汽油,点燃焚烧起来。顿时,大火熊熊,浓烟滚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冲鼻难闻,混合着汽油和烧焦牛肉的焦臭臊。焚烧了一会儿,他们就用铁铲浇土掩埋水牛。

人们擦着红红的眼睛,默默地散去。

黑沉沉的天空,突然掣过一道雪亮的霍闪,接着霹雳响起一声炸雷。天象通了眼一样,瓢泼似的大雨一个劲儿地哗哗倾泻下来。霎时,天地间是一片迷蒙的雨雾。李驼子还木然地坐在满是泥水的地上,无声地流着泪,任凭大雨的淋洒……

骤雨初歇,西方的天边现出了一片晴天,橘红色的落日压在西山上,给初夏的平原,罩上了一层霓虹似的霞光。村落的上空,缓缓地飘动着一溜长长的淡蓝的烟霭。

枪杀过病牛,躲过大雨,镇里干部和工作队员,在村里吃了丰盛的午餐。黎苗说他还有事和刘光汉商量,就留了下来。待大家走了之后,刘光汉邀着黎苗朝家里去。

刘光汉的家,在蓝溪村刘家坪北部的山脚下。它坐北朝南,依山傍水。前面是一刬平坦的平原。平原尽头是日夜喧闹流淌不息的浩荡辰河;背后是一溜高大的凤凰山山脉。据风水先生讲,这里是一块凤形风水宝地。背后的大山像一只展翅飞翔的大凤凰,凤头伸在平原上。这凤颈处就是龙脉,过去这里是一家大地主的屋场,一溜几十间封火大窨子屋。地面全铺着一展平整,经过细錾錾过的砂岩石板,至今还可见昔日的气派和辉煌。据说这家地主,还有个儿子曾留学海外,现在定居在美国旧金山。解放后,打土豪分田地,地主的房子分给了十多户贫雇农。改革开放后,即八十年代中期,那些人家不知怎地,都阴个儿阳个儿搬走了。这块大屋场,就成了刘光汉独自一家的院落。据人们暗地里说那是刘光汉,用钱把他们逼走了。

九十年代初,刘光汉把旧屋全拆掉了,竖起了倒“凹”字形,三层别墅式的大洋楼。一层大小五间,上下共十五间。一色实木门板和铝合金玻璃窗子;屋子外墙全贴上了麻石墙砖。宽阔的场院,砌了一人多高的大围墙,进门处还盖了大门楼。门楼和围墙顶上,都盖着琉璃瓦。大门外是一个大水塘。塘里碧波青涟,上下天光,相互辉映。远远望去,豪光闪天,一座现代化的高大建筑别墅,气势非凡地耸立在平原尽头,十分耀眼壮观。它不仅在蓝溪村,而且在辰河镇也是独一无二。刘光汉曾得意地声称“这是全托邓 小 平改革开放的福!”

刘光汉把黎苗带到楼上的会客室。黎苗对这里来讲已是常客,并不陌生,且蹓趟熟悉。自他调来辰河镇至今,刘光汉不知请他吃过多少次饭了。刘光汉之所以这样,其目的是想利用吃喝建立关系,达到与黎苗结成政治上和经济上的同盟,因为黎苗是县委办,放下来镀金的第三梯队青年后备干部。他既年轻又有文化,在基层搞一两年,最多三四年,就要擢升为县级领导干部,要么是个县委常委,要么是个副县长什么之类的县官。若他会来事,还会有更大的发展,年轻人前途不可估量。刘光汉心想只要自己能攀结上黎苗,甚至结成同盟,那么企业办的事情就好办了,甚至辰河镇里的事情也好办了;他不仅可以获得经济上的利益,而且还可以获得政治上的利益;尤其是为今后登上辰河镇,政治权力舞台的巅峰奠定牢实基础。

而黎苗对刘光汉的关系,则自有他的打算。他自来到地方,深感作为一个一把手,要有所作为,有所建树,取得政绩,向更高的目标发展,除了自己的主观努力外,还要有良好的工作和政治生态环境。自古讲“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自己不仅要与上级保持和建立良好的关系,而且也要与下级保持建立良好的关系;即使不愿意与那些人为伍,也应该在表面上保持和处理好,这种所谓和谐的干群关系。他知道刘光汉处世的水很深,不仅占居着村镇政治经济大权,而且在县里有着深厚的人脉关系和政治背景,如当县人大常务副主任的姐夫吴兆谛,县委副书记张昭功等。因此他经过冷静地思考,决定与刘光汉保持着这种关系。尽管他根本看不起刘光汉的人品和能力,但他们还得互相依赖和利用,即经济利益和政治利益的需要。因为他黎苗即将要竞选副县长了,不仅需要大量的资金,而且也需要广泛的地缘人脉。目前,在辰河镇只有刘光汉,才具备这两方面利用的价值。由于他们两人彼此各有所需,所以这才使得他们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在政治和经济上,愿意结成这互利双赢的统一战线。

刘光汉进屋把黎苗安顿好,就叫她老婆姚金玉去捞晚饭。黎苗这次留下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他相商,即在中午打牛的时候,他突然接到县委书记黄晋金的电话。黄书记要他在县委政府,召开关于大力发展民营企业经验总结会,暨最后一轮国企集体改制扫尾动员大会上,作典型发言。黄书记告诉他这次发言非同一般,既是推介典型经验,促进全县民营经济发展,又是对他下一步升迁县委政府领导,具有举足轻重的意义;所以,黎苗特别重视这次发言,特地留下来与刘光汉商量这事。黎苗说:“刘主任,今天中午,我接到县委黄书记的电话,说新一轮即最后一轮国企集体企业改制扫尾工作即将开始,县委政府决定在下周星期四,召开我县国有集体企业进一步,深化改革动员大会,传达贯彻省市会议精神,省市以下的国有集体企业(包括集体企业和乡镇企业乃至村办企业)全部实行产权转换,改制为股份制或民营私有企业。这次改革时间特别紧,规定在一年内要彻底改制到位。县委政府要求我们镇,就乡镇企业改制在大会上作个典型经验发言。”黎苗喝了口茶,顿了顿,于是深谋远虑地激励说,“这次发言,非同一般,这不仅仅是县委政府,看得起我们和对我们的信任,而且也是对我们工作的肯定,尤其是对你的乡镇企业改革。你们村煤矿前几年就改制了,走在全县的前头,成为我市改制的排头兵,在我市是第一个敢于吃螃蟹的人。黄书记给我讲了,要好好地总结经验,加以推介。”

刘光汉听黎苗这样一说,顿时兴奋起来,便自高自大张狂说道:“哼!搞乡镇企业,不是娘夸女,硬是咱女儿生得乖!”但一想到上头尤其是镇政府,对义刚他们告状的暧昧态度,又不无怨愤地借此要挟道,“唉,还总结经验,吗经验?不治咱罪状,就了不起啦!”

黎苗本想借此把他表扬鼓励一番,哪知热脸贴到个冷屁股。他一下收敛了笑容,沉默了一会儿,严肃地反问道:“咋讲起这话?”

刘光汉说:“不是我讲,而是有人告我的状嘛!”

黎苗说:“你咋耍起小孩子脾气来了?不要居功自傲啊。我还以为是吗了不起的事。你咋知道?”

刘光汉说:“就是粪桶也有两条耳朵,我咋不知道啊?听说告状材料已转交到镇里来了,你不用瞒我。”

黎苗说:“不是瞒你。这是上面转批下来的群众信访材料,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我们又没有追究。既然你知道了,信在我袋子里,你可以看看!”说着他就从手提袋里,将信拿出来,重重放在茶几上。

刘光汉说:“这不好吧,我不能违背党的组织纪律。”他口上这样说,其实他昨天,已在黎苗的办公室里就偷看了。他是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讲乖面子话。

黎苗见此情景,故意说:“我去方便一下。你看看没关系。”

黎苗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刘光汉把材料从茶几上拿起,装进黎苗的公文包里。黎苗说:“看看不要紧的,有者改之,无者加勉嘛!”

刘光汉说:“我相信组织相信党,有你书记在,我还有吗不放心嘛!”他见黎苗这样相信他,不拿他当外人,就主动地和他相商起企业改制经验的事情来。

他们商量了一阵,刘光汉说:“搞改革,我从不计较个人得失的,不怕冒风险,不怕别人说三道四,甚至告冤枉状;但是我怕的是,组织不明是非,有理三百板,无理也板三百。这样结果会挫伤改革者意志与热情,而毁掉了改革!”

黎苗说:“你应该相信组织相信党,至于群众的意见吗,应正确对待。”

刘光汉急忙争辩道:“这不是群众的意见,是几个捣乱分子,害了眼红病,见我煤矿管理有善,盈利赚了点钱,就想走回头路,否定改革,破坏改革!我建议镇党委要严厉惩治他们,同时还我个清白!”

黎苗本想息事宁人,哪想刘光汉得寸进尺,他早就听人说刘光汉不是省油的灯,果然不错。听了刘光汉的话,黎苗极为不快,但为了大局和工作,他极力压制住心头的火气,说:“改革开放,言论自由嘛。只要我们自己过得硬,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身正何怕影子斜。县里叫我们作个典型经验发言,不就是对我们的最好肯定嘛!”

刘光汉见话已说到这个份上,目的已达到,于是便见好就收。他暗自高兴地想下一步,要让那些告状的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同时也一箭双雕地暗示,你黎苗也不要小瞧我,有事还得依靠我呢。他们两边喝酒,又边商量企改的发言材料,及村里下一步捕杀病牛的事情,直到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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