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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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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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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河潮》连载

第三十五章 欺诈

刚进入三伏天,太阳火辣辣地高悬在天空,晒得大地如同一口刚烙过饼的巨大滚烫铁锅,尤其是公路。远远望去,只见路面上火焰乱搅,到处热浪滚滚。时近晌午,一辆黑色的豪华马子达小轿车,从武源市疾速地向西陵县城驶去。小轿车飞速地穿行在公路,拱环夹道繁茂的树林浓荫里,尽管车外是一股股炙人的热浪,而车内开着空调,却凉风习习,格外惬意。县委书记黄晋金坐在车里,手里拿着一部精致小巧的德国西门子新型高级手机,给黎苗打电话:“小黎,你在哪里?”

“我在辰河镇。”

“你,赶快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黎苗接到黄晋金的电话后,自己驾驶着两千型豪华桑塔纳,立马朝县城赶去。

洪灾虽然过去了一个多月,但沿途公路的两边,到处都还残留着,被洪水冲坏和摧毁的破败景象。村庄遍布着东倒西歪的屋舍,大地满是暴晒后皲裂的白色潮泥。河边公路旁的树上,旒旗似的挂满了被洪水冲来的,各色布片和尼龙塑料等杂物。洪水浸泡冲毁过的田野,虽已栽上的晚稻秧苗,但由于缺肥,则呈现出一片枯黄的病态。

黎苗望着车外,灾后残败的村庄和田野,至今心还有余悸。这次黄晋金叫他赶快到他那儿去,莫不是上头给他上次到省里,申请的救灾款拨下了,或者有关换届的事情?黎苗边开车,边猜测。

约摸过了个把小时,车子进了县委大院,黎苗把车子,停在县委常委会议室门口的树荫下,就直奔黄晋金的办公室。

黄晋金的办公室,是在常委会议室的旁边,装修大气,陈设豪华,一色红木家具,用品高档。办公室开有里外两扇门,一扇内通常委会议室;一扇外通大院。房间约八十多平米,劈为两间,外面一间办公;里面一间铺有一张双人床,供他临时休息。说是供他临时休息,其实一切生活设施,都一应俱全,既有厨房,又有卫生间,十分方便。

黎苗来到黄晋金的办公室门口,轻轻地叩了几下门。黄晋金问是谁,黎苗通报了姓名,黄晋金就叫他进去。

黎苗推门走进后,反手将门关上。房里开着空调,空气清凉沁人。

黄晋金坐在真皮沙发上,用手指了指,示意黎苗坐下,问他要凉水吗?黎苗自己走到饮水机旁,倒了杯水,一骨碌喝了下去,然后回到座位。

黄晋金开门见山地说:“今天把你叫来,有件重要事情跟你说。这次石舟市长专门把我叫去,征求我县四套班子的配备意见。”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拿起桌上一包软包装的芙蓉王香烟,从里面抽出一支来,慢条斯理地点火抽着。他用眼睛瞟了一眼黎苗,漫不经心地吐着烟雾,徐缓地说,“我讲了我的意见,石舟市长没说什么。这次到市里,我得到个重要的信息,据内部人士透露,俞新民书记在中央党校学习,年底一毕业,就要调到省委任副书记。到那时,武源就由石舟市长主政了。”黎苗正迫不及待地想听下文,可黄晋金拿起杯子,喝了口茶,又停了下来,弄得黎苗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这是黄晋金讲话的一贯艺术和风格,他往往讲到紧要或关键处,就卖起关子,以引起听者的注意,吊人胃口。黎苗坐在那里,急于想知道下文,但黄晋金有意打住不说。黎苗一脸茫然,不知黄晋金今天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黎苗见黄晋金茶杯茶水不多了,就起眼动眉毛,恭敬地拿起茶杯去给他添水。添好水,黎苗急不可耐地问:“这次班子换届,我有希望吗?若有,我就努把力,没有我就安心在辰河镇再待一两年算了。”

黄晋金说:“唉,小黎,你不要着急嘛,怎么没希望呢?我的方案已经把你做进去了,但这只是第一步,还要过五关斩六将,经过几个轮回。孙悟空进八卦炉,还要经得起考验考验呢!”

黎苗听了,高兴得双手发抖。俗话说打鼓听音,讲话听声。黎苗连忙感恩戴德地说:“黄书记,我十分感谢你对我的关怀和培养。我知道现在政界的潜规则,班子人员的安排,说透了,就是政治背景和经济基础的较量。我明天先给你送十万块运作经费,你去给我打理。只要我能进班子,运作经费的事,我保证供给,我不会叫你为难。我已经筹措有几十万,但还远不够。”

黄晋金说:“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的官场是这个风气,我们要顺应这个潜规则,不然就要出局。但也不光是这个,我们还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既要有竞选经济基础,又要有竞选的工作政绩,德财兼备嘛,这样我就好担硬担了。你知道,为了进班子,不知有多少人在动用各种关系,削尖脑袋往里边挤,竞争激烈得很哪!但是竞争的关键在市委,市委的关键又在市委一把手。俞书记抽调到中央党校学习去了,而且毕业就要调省里工作,那么石舟市长将主持,我市党政全面工作。人事安排,当然关键就在石舟市长一句话了。”黄晋金因势利导,启发黎苗,“我这次叫你来,主要是讲这件事。”

“黄书记,你放心。我一定会重重感谢石市长和你对我的关心。”黎苗一边说,一边仔细揣摩着黄晋金话里的意图,似乎铜铃打鼓还另有音,“他主要讲这件事,那么言下之意,还有次要的事。次要的事又是什么呢?”弄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黄晋金见黎苗已经领悟,便开门见山地说:“小黎,据说你们那里有好杉木筒子?石舟市长的岳老子想割副寿器。她爱人方主任,听说辰河的辰杉最有名,古时候它还是贡材,京官都用辰杉做寿器,所以她特意,托我给他买副辰杉筒子。”

黎苗说:“杉木筒子,应该有。据说蓝溪林场,大的有三四尺围。但真正生产辰杉的那几座山,前些年,早已砍败,因上头要的人太多了。现在只有其旁的,他能否满意?”黎苗迟疑一会儿接着道,“如果不满意,结果不是把领导给得罪了?”

黄晋金说:“这个我也把握不准,你讲的也不是没有道理。那怎么办?石舟市长的爱人,是当着我和石舟市长的面说的。当时石舟市长还发了火,说中央三令五申要我们搞廉政建设,怎么能要下面做这些事情呢。他爱人抢白说,又不是要下面白送,是给钱买。她数唠石舟不是他亲老子,所以不关心。难怪人们说崽要亲生,田要自耕,郎女还是有别。石舟市长只好叫我回来给找找,找不到也不要勉强。小黎,石舟市长这样关心我们,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为他把这件小事办好,为领导排忧解难服好务。这既是我们下级的工作,也是我们应尽的责任和义务。若这一点儿小事都做不好,哪还叫什么与领导保持一致,你说呢?这样吧,你尽量给他挑选副好的!”

黎苗连忙应道:“是,是。”他突然“叭”的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袋上,“黄书记,我保证叫石舟市长,一百二十条满意!”

黄晋金被黎苗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惊异地望着他问:“你怎样叫他这么满意,有十足把握吗?”

黎苗道:“不仅十足,而且是绝对把握!”

黄晋金催促道:“你,快讲讲!”

黎苗坐下来一字一板地说:“阴——沉——木!”

黄晋金惊问:“真的?”

黎苗果敢道:“真的,这,哪敢有假!”

黄晋金说:“阴沉木,可是神木,是稀罕的宝物,被西方人称之为东方神木。俗话说‘纵有珠宝一箱,不如乌木一方’。乌木就是阴沉木。它是十分珍贵的宝物,历朝历代都把它列为皇室专用之材,民间谁也不敢擅用。据说,民国窃国大盗袁世凯,逆历史潮流而动,皇帝梦没做多久,就一命呜呼了。但为了显示曾有过帝皇尊荣,其家人费尽心机,耗费了大量金银财宝,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得了一些阴沉木,为他拼凑了一副阴沉神木棺材。从这里你就可想见阴沉木的珍贵难得了,这样的神木,哪里弄得到手啊!你不是白日做梦吧?!”

“怎么是白日做梦呢?我前段时间下乡到蓝溪村,检查晚稻种植落实情况,就亲眼看见蓝溪村村民,在辰河一个叫阴沉木潭的河边上,打捞阴沉木。”

“那阴沉木有多大?”

“我到打捞现场看了一下,足有四五个人牵手围那么大。”

“你怎么不早说呢?”

“我怎知道石舟市长要枋子呢?”

“你赶快回去,买一副好的。若他们卖掉了,就从买主那里,买一副回来,不管花多少钱,无论如何,你也要弄一副来。这是政治任务!” 黄晋金甩掉手中的烟蒂,催促道:“此事,宜早不宜迟,你赶快去将此事办好!”

“好!”

“我等候你的消息,你若把这事办好了,对我们的工作,尤其是对你的仕途发展,至关重要。它不仅是体现我们的工作能力和政绩,而且也体现我们与上级领导,保持高度一致态度和行动。你明白吗?”黄晋金之所以如此郑重地嘱咐,其实他是另有所图,因为此事若能办成,不仅事关黎苗的提拔,而且更重要的是事关自己荣调和晋升。

“明白,我马上就去,保证完成任务!”黎苗没等黄晋金说完,就站起身,夹着公文包,立马往外走。

黄晋金把他送到门外,一再叮嘱他务必完成任务。分手的时候,黄晋金还特别抓住黎苗的手,紧紧地握了握。这是第二次握黎苗的手,第一次是上届党代会选举之前,接见党代表的时候。黎苗对此记忆尤深。

黎苗把小车开出了县委大院,急速地驶出了县城。他原本想,今晚在家里过夜,和爱人亲热亲热,但哪想计划给打乱了。这次黄晋金交给他的任务,是他将步入县党政班子,千载难逢的良机,万万不可错失。于是他既高兴又遗憾地跟他堂客打了个电话,说他有急事,不能回家。继后他又给刘光汉打了个电话:“刘主任,我是黎苗,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办公室。黎书记,你有吗指示?”

“好,你在办公室等我,我刚从县委黄书记那儿出来,他交给我们一个重要的政治任务。我正在开车,已在回镇的路上,到你那儿再跟你讲。”

“好,我等你。”

黎苗放下手机,疑惑地想,他身旁怎会有女人的糯米声?

其时,刘光汉和伍娟,正赤裸裸地躺在床上。他接完电话,白了伍娟一眼说:“你差点儿叫黎苗听出来了。叫你莫作声,你偏不听!”

伍娟说:“听出来,他把我咋样?怕吗呀!你连你的顶头上司都耍了,晓得你平时耍过我多少次?”

刘光汉说:“我的姑奶奶,我就是有十二条胆子,咋敢耍你呢!赶快走,不然黎苗就要来了,那不就露馅呢!”

伍娟说:“你不饿啦?”

刘光汉嬉笑着说:“刚刚才吃两坨大肉包子,不饿了!”伍娟脸上陡地腾起两团红晕,刘光汉又亲热地把伍娟抱起,甜甜地打了个大啵。伍娟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刘光汉的办公室。

黎苗把黄晋金交给的任务,原原本本地讲了,但把要阴沉木的原由,却说成县委县政府,要做几张高档办公桌。这样以免狡猾的刘光汉,知道他们的真实意图和隐密。

刘光汉心里暗自高兴,他想平时巴结都没机会,现在机会找上门来了,能结交西陵县的头面人物,谈何容易啊?古人说“大树下面好歇凉”,能攀上县委书记这棵大树,何愁今后没有靠山呀!刘光汉不仅十分乐意做这件事情,而且还感到莫大的荣耀。

黎苗问:“你们村里打捞阴沉木的主人,好像是姓聂还是姓什么,阴沉木料还有没有啊?”

“听说打捞的有聂少卿、曾令元和吴宗祥他们三人。主事的可能是聂少卿。听说只剩一副,并且被一位港商买下了,好像给五万来块,据说他们已接了定金,只是木材还没有运走。”

“听说你给你姐夫他母亲也买了一副?”黎苗问。

“哪里?我原先是想帮他买一副给我姐夫的老娘。他老娘在武汉。打电话问了我姐夫,姐夫征求他娘的意见,他娘说‘老百姓用不得。过去只是皇上御用之材,即使朝廷的文武大臣都不敢擅用;如果用了不仅本人要折阳寿,而且还要损子折孙,遗患后人呢。何况平民百姓哪敢啊?’他娘便一口否决了,所以就没有买。”

黎苗说:“走,到聂少卿家里去看看,我们无论如何,要把黄书记交办的政治任务完成好!”

他俩一前一后朝着聂少卿家走去。

聂少卿是蓝溪村一个老实农民。他家五口人:一个老奶奶,两个孩子,加上两口子。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大的是儿子,年满二十四岁,叫聂江平;小的是女儿,已满十八岁,叫聂良玉。他家住在蓝溪坪的中部,世代务农。

黎苗在刘光汉的带领下,走到聂少卿屋禾场坪,他打量着聂少卿家房舍。聂少卿一家住在祖上,留下的一栋三柱五挂木房子里;正屋壁板还没有装齐;堂屋和东头那间用木板夹着。正屋西头当上配着一个马脑横屋,东头配着个偏厦,做厨房。大灾虽已过去多日,但洪水淹过的印子,还清晰地残留在房子上。

刘光汉见聂少卿堂客田氏,在灶屋忙活,就走到门口,问:“田嫂,聂老哥在家吗?”

田氏还以为他们是来收税费,就一边回答,一边问:“在家。你们有吗事?”

刘光汉指着黎苗,介绍说:“这是镇里黎书记,找他有点儿事商量下。”他尽量把话说得软和些。

田氏打量了一眼黎书记,对着屋后喊:“孩子他爹,镇里黎书记找你。”

“他找我有吗事,是不是来收税费啊?”从屋后传来聂少卿的大声问话。

“老聂哥,不是来收税费的,是黎书记找你有别的事情。”刘光汉回答道。

“啊,我就来。”不一会儿,聂少卿夯了张锄头,脚还一跁一跁,从屋当走出来,说“是黎书记和刘书记,你们稀走?”他放下锄头,从堂屋里搬了两张小凳子,放在阴凉的壁脚里,叫他俩坐。

刘光汉说:“老聂哥,听说你们盘了蔸阴沉木,发大财了?今儿黎书记来,是专门来看看你们盘的那蔸阴沉木。”

聂少卿说:“啊,发吗财?耐骨头养肠子,好的都卖出去了,只剩下一堆不成才的枝桠。”

刘光汉道:“不是还有一筒腰身肉嘛?”

聂少卿连忙解释道:“啊,被一位港商五万块买走了。”

黎苗道:“他付了多少钱?”

聂少卿道:“预付了三千块定金。”

黎苗问:“只给三千块啊?”

聂少卿回道:“他们过些时候来付清,就运走。”

黎苗心里一惊,忙问:“那一筒在哪里?你带我们去看看。”

聂少卿说:“在阴沉木潭的河边,我们搬不动。”他说着就带着黎苗和刘光汉往河边走去。

他们边走边说,不一会儿,就走到河边竹园下边的草坪里。草坪里放着一筒巨大的阴沉木,直径高达一米三四,整个木色呈嫩栗色,黑里透红,色泽光亮,木质坚硬,整段木材,显露着十分恢弘庄重的神秘气息。

黎苗看了,心里暗暗称道:果然是神木。他故意问:“这东西有什么用?”

聂少卿说:“咦,这东西用途广着呢,听说过去是皇上专用贡材呢!现在没那讲究了。但做屋料、枋子、凉床、家具、碗柜吗的,都无谈首;尤其是做枋子,永古千秋沤不烂;若做碗柜,六月天摆饭菜都不会馊;做凉床,三伏天就如困在冰块上。”

黎苗笑道:“有那么神?”

刘光汉说:“吹牛皮又不犯法!”

聂少卿作古正经地说:“我岂敢在你们大领导面前吹牛?别的不敢说,做枋子,我敢打赌。你们是文化人,你不想想,它在土窠里,沤了上千万年,都沤不烂;那做枋子咋沤得烂?那不是永古千秋的事情嘛!”

黎苗情不自禁地“啊”惊叹了一声。

刘光汉问:“你这筒料究竟卖了多少钱?”

聂少卿说:“五万块。”

刘光汉说:“你莫哄我们唦。”

聂少卿说:“我哄你做吗?又不是你们买。”

黎苗说:“我们就是想买,不然大热天,趱到你这里来做吗?”

聂少卿心里咯噔一下吃了一惊,心想他们是开玩笑,还是真的要买呢?若真的要买,那该咋办?我们已经卖出去了,还收了别人的定金。不,不会的,他们是逗我开心。于是他自我否定地说:“你们莫耍我了!”

黎苗认真地说:“我不是耍你的。我们县里要做套会议桌子。你说个价吧?”

聂少卿看黎苗是认真的样子,说:“这已经卖脱了,我们还接了人家的定金。你们就莫为难我了!”

刘光汉说:“是自己县里重要,还是别人重要。何况他们只给了点儿定金,又还没运走,把钱退给人家就是了!”

聂少卿说:“人家交了定金,咋好反悔?他若找我们麻烦咋办?”

黎苗说:“你就讲我们县里要,他不敢找你们麻烦的!”

聂少卿见他们认起真来,只好说:“这木材,不是我一个人的,是令元和宗祥哥,我们三人扯伙的,我一人做不了主。”

刘光汉见聂少卿有点犹豫,催促说:“那你把他们两人叫来,一起商量下,快去!”

聂少卿觑了黎苗和刘光汉他们一眼,见他们板着脸,便急匆匆一跁一跁地走了。

不一袋烟的功夫,聂少卿就把曾令元和宗祥伯叫来了。

黎苗直截了当地说:“这筒阴沉木,我们县里要买。你们不能推辞,开个价吧,但不要狮子大开口。你们也要支援县里,为县里做点儿贡献!”

聂少卿他们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实他们在路上已经商量好了,作了两手准备,首先是推辞,万一推辞不了,也只得定了个价位,因为他们深知,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聂少卿见黎苗坚决要买,于是说:“他们都来了,大家商量吧。若按照常理,做生意要守信用,一货不卖二主;但县上要,那就另当别论了。”聂少卿故意打住,想看看黎苗他们的反映。

黎苗强硬道:“这个县委黄书记都开口了。你们就别打其他注意!”

聂少卿看了看曾令元和宗祥伯几眼,无奈地说:“那既然县上要,我们也理应支援,但价钱不能给得太低了。我们光盘运,就花费了那么大的开支,总要让我们付得出去缴用,给我们个吃饭的工钱。”

黎苗说:“那你们开个价吧?”

宗祥伯:“黎书记,你们是我们的父母官,也不会太亏扣我们吧?你要我们讲个价,港商已经给了个价,你们做个参考吧。你们既然硬要就给个实在价吧!”宗祥伯没有明说价钱,但实际上已垫了个底。

黎苗说:“俗话讲得好喊的是价,还的是钱。货是你们的,你们先开个价。要我先开价,若给少了,你们认为我是领导,不好还价,结果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至于港商给的价位,那是市场价,对外做生意;对内就不能依这个了,你们说呢?”

他们几个人听了黎苗的一番话,心里暗暗叫苦,但还是推脱着,不肯先说。

刘光汉激将说:“你们不说,那我先说个价,你们莫讲我给少了。”

他们几人没法,只得先说,因为刘光汉这人,他们是深知不过了,若让他开腔,狗都没份。曾令元见状,赶紧接过话道:“这样吧,乖面子话我也不会讲,也莫依港商的价格,你们是公家,即使亏众,也莫亏一,就给个四万六千块吧。你们意向如何?”

黎苗和刘光汉相互看了看,摇了摇头,半天不作声。

刘光汉说:“给政府价格太高了。莫说还支援,就是不支援,也不要这么高的价钱。我看哪值那么高的价钱!”

聂少卿问:“那你说,值得起多少?”

刘光汉说:“财落半价,二万二千块吧。”

宗祥伯豁蛮儿压制住心头的怒火,道:“你也太踩低了吗?照你这样,我们莫说赚个日工钱,还要倒贴本钱,担饭养屋场呢!”

刘光汉说:“怎会倒贴?少赚点就是了。对政府也不要舀水太见沙唦!”

曾令元说:“你一个大书记,咋这么说呢?这是吗舀水太见沙呀?你一点儿不替咱老百姓想想。我们盘这蔸树就花去现钱三四万,还有请人伙食缴用,三百多个工日,一日一人五十块,不算高吧,就要一万五千多块;还有租人家绞吊车,拢共算起来,就花七八万块。你想想我们哪有吗赚头!”

聂少卿补充说:“我们也讲是咱县政府要,让了几千块的价,不然港商已实打实给了五万块。你们看在我们今年受灾的份上,也至少给我们加到三万五以上唦。”

黎苗说:“你们受灾了,我们政府也同样受灾了,而且受大灾。你们才几个人,我们县里是四五十万人,都需要救济,日子艰难哪!你们也不要讨价还价了。给政府,也是给你们自己。这样吧,要得发,不离八,就给二万二千八百块算了。不要再罗嗦了。”

聂少卿他们几个人一听,面都烂了,齐声求爹爹拜奶奶地说:“黎书记,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农民吧,还加点儿,要不我们就实在亏老本了。”

正当他们苦苦央求的时候,从上面竹林里,走来两个毛毛后生家。一个是聂少卿的儿子,聂江平;一个是宗祥伯的儿子启南。他两听说只给二万二千八百块钱,气就不打一处来。

聂江平说:“爹,我们不卖了,就放在那儿!”

聂少卿鼓着眼睛瞪了一眼儿子,说:“这事,不用你管!”

聂江平顶嘴说:“做吗不用我管啊?我也付出了劳动,我也有份;我有份,我就要管!”

启南说:“你们政府是麦杆筒吹火,也太小气了吗?连港商都不如,我们不卖,看谁能把我们咋样!”

聂少卿说:“他们是县政府要。”

聂江平说:“县政府又能若样,现在是市场经济,讲究买卖公平嘛,不能以权压人,强迫买卖唦!”

刘光汉说:“你这后生家说的是吗话?谁以权压你们了?你讲清楚!”

聂江平见刘光汉,盛气凌人发火的样子,他越是不服劲地说:“又不是卖给你,要你管吗!狗咬老鼠多管闲事,搒山狗!”

“你小子,骂谁?!”刘光汉瞪着气鼓了的眼睛,梗着胀红的颈梗,大声逼问。

聂少卿见儿子骂了村书记,惹怒刘光汉,怕把事情闹大,趱了拢去,照着儿子的脸庞,“啪”地狠狠地搧了一巴掌,骂道:“混账东西,你还不快滚,我几脚碾死你!”

聂江平被父亲这突如其来一击,脸上顿时鼓起了几个红红手指印子,脚没徛稳,打了个趔趄,跘在干裂的潮泥地上。他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瞪着父亲,气愤地嚷道:“你这辈子,就这么窝囊,人家骑在你头上拉屎,你还给人家讲好话!”聂江平从地上爬起来,悻悻地走了。

黎苗走拢去,假惺惺地一边劝聂少卿不要打人,一边对着走去的聂江平,其实也是对着他们大家,批评威胁,道:“我们和你爹他们在商量,你一个后生家,得头不得脑,横插一杠子。若把事情搞糟了,到头来怕害不了接生娘,反倒害了月婆子!你们不卖,我看你放在这里沤烂起,到时做柴火都嫌它是阴火,一文钱不值。再说,法律明文规定,这属于国家的财产。你不要以为是你们发现盘出来,就是你们的私有财产。就作算是你们的,按照国家特产税收政策,一纳税,就得大几千块。搞得不好,林业局一查,你们有木材指标吗?没有属于非法木材,非法木材是要没收的,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分文全无嘞!后生伢子,做事不要乱来!”

聂少卿和曾令元、宗祥伯几人听了,惊得面面相觑。聂少卿想若真是按照黎书记讲的,那么我们老百姓,捡岩打得破天?结果不是鸡飞蛋打一场空吗嘛!于是他跟令元和宗祥哥两人,使了个脸色,对黎苗说:“你们当领导的,大人大见识,大气量,不要和孩子一般见识。我们是讲今年遭了大灾,树又盘亏了。你们加点儿价,莫让我们太背亏了!”

黎苗见他吓唬的话起了作用,看他们软了下来,到了见好就收的时候,就说:“好,看在你们也盘得很辛苦的份上,再加二千块,两万四千八百块钱吧。你们卖给自己县里,税费和木材指标就都免了。但你们要教育好自己的孩子,叫他们不要闹事,不然林业公安晓得了,后果你们自负。到时他们要怎么处理,我们就管不了啦!”

聂少卿、曾令元和宗祥伯几人,如乌龟遭牛踩脚,痛在心里,他们瞜了瞜眼睛,只得无奈地答应了。

黎苗对徛在一旁的刘光汉说:“刘书记,你把他们今年的税费提留算一下,看两抵后,我们还要找他们多少钱,其余的我们付现钱。”他转过脸,又对聂少卿他们几人说,“你们明天在家里等我们,我们派人来运走。”

聂少卿他们几人听了,稍微轻松点儿的心情,一下子全黯淡了下去,心想这几个钱,还要扣农业税费,若扣了税费还剩几个钱了,付请人的工资都付不脱。

宗祥伯央求说:“黎书记,农业税费就放在后边缴吧?这次盘树,我们还欠人家一大笔工钱,请你高抬贵手,让我们缓口气,不然哪里得钱,付人家工钱呢?”

刘光汉说:“老祥哥,莫讲了,过桥准得路唦,农业税费迟早是要交的。黎书记,今年税费怎样算呀?”

黎苗说:“县里还没开会。我们的意见是,今年遭到了特大洪灾,不能按上面规定百分之十的速度增加了,暂时就照去年的上交数吧。老百姓的日子艰难,但我们的日子也艰难哪。镇里要运转,还有那么多人员要领工资吃饭哩!”

大家好说歹说,黎苗同意暂时按上年农业税的百分之六十扣付。

刘光汉掏出手机,打开计算器,在忙着计算税费,算好后他念着:“聂少卿五口人,每人一百七十元,共八百五十元。曾令元六口人,一千零二十元。宗祥伯四口人,共六百八十元。和拢去共二千五百五十元。”

黎苗说:“按百分之六十计算,扣除税费一千五百三十块,明天我们将剩余的,二万三千二百七十元带给你们。”黎苗和刘光汉说声就扬长而去。

聂少卿说:“黎书记,你们两到我屋里,吃了晚饭再走吧?”

黎苗说:“多谢了,你们受灾了,日子也难。等日子好了,我们再来吃。”

曾令元和宗祥伯两人,痴痴地坐在阴沉木树枝桠子上,各自低着头,眼里啃满了泪花。宗祥伯用满是鼓着青筋粗糙的老手,抖抖索索地卷着草烟,打火默默地嗍着,气愤地喷吐着烟雾。

等他们走远了,启南说:“人善有人欺,马善有人骑。聂叔,他们那么欺侮我们,你还讨好他们,请他们吃吗晚饭?!”

聂少卿说:“老侄呀,自古讲,民不和官斗。我不是讨好他们,是惹不起他们。莫说他们还给点儿钱,就是不给一分钱,他们要,我们还得白白送给他们,何况我们的钱还没到手呢!他们若变卦,我们去喊皇天呀!”

启南说:“他们未必敢少我们几个血汗钱,少了我就和他们拼了!”

宗祥伯说:“你莫讲苕话了,你拼得几个人赢啊?你也是二十几岁的人了,还不知事。你少卿伯老前年,不是被他们收税,把脚打伤了,现在都还跁着;还有善德哥去年为村提留款的事,和刘光汉吵了几句,结果被征收队,五花大绑,绹到镇政府,关了十多天,整服箍了,交了一百多块钱罚款,认了错,才他放出来!”

启南说:“照你这样讲,我们农民就是他们屠桌上一块肉,随他们想怎砍,就怎砍啰。哼,莫把我惹火,惹火了,我,皇帝老子都不怕,剁脱脑壳只碗大个疤!”

曾令元说:“这不是寒场坳骂官。老侄忍一时之气,免百日之忧。我们和他们硬搞,不是拿鸡蛋碰石头吗?记得那年干旱,杨柳溪堤坝上的溪水干落游了,我爹去打网,捉得四五斤鲫鱼子。结果碰上了刘光汉,他说我爹偷集体的鱼。这哪是集体养的鱼?是江河自然野生野长的。可他硬叫民兵小分队的人,把我爹用棕绳子绹起来,背后背着渔网,胸前吊着鱼篓,叫我爹游街。那时,我爹已经是六十大几的人了,还要他一边筛锣,一边喊自己盗窃集体财产。当时,我爹感到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钻进去死了算了。他们那样整我爹,羞辱我爹。我当时准备和他们拼了,但我爹劝我,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他们红不得一世的。后来我们忍了,还不是就这样过来了嘛。我爹后来过身的时候,一再嘱咐我,说‘凡事要忍,忍字高,忍字头上一把刀。’若这次我们和黎苗他们搞堵劲了,他们要真的没收我们的,你捡岩打得破天吗?你们今儿没看到刘光汉那副凶相吗?!”

宗祥伯说:“他黑着脸要你说清楚,你说得清楚吗?这不是阿婆娘骂媳妇,婊子婆,我那时不是一箬桐球,一箬秧。这有媳妇说的理吗?幸得黎书记还体谅我们,说我们盘辛苦了。”

启南说:“爹,他这话你也信?他是讲乖面子话,软蚂蟥得血喝。这年头个个蛇儿都是咬人的!”

天已经傍晚了,太阳挂在河边的柳树梢上,把河水染得一片殷红。知了还在树林里烦躁地叫着。河里有几头水牛在捩澡,一群顽童在河里打着水仗。天虽已傍晚,但酷热的暑气,仍然在煎熬着人们。聂少卿他们相互安慰了一阵,怏怏不快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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