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在西陵剿匪胜利纪念堂,西陵县委政府正在召开,乡镇村级财政管理体制,改革工作动员大会。会议已近尾声,县长徐云帆最后强调:“同志们,县委政府根据中央省市的文件精神,要求今年下半年,将对全县进行村乡镇财政管理体制改革,实行村账乡管。在村账乡管移交之前,各乡镇务必在近期,对村级财务账目进行一次全面的清理……”
此时,县委机要室主任王凯,急匆匆从主席台的后门,走到坐在主席台中间的黄晋金旁边,用手捂着嘴巴,凑到黄晋金的耳边悄声道:“黄书记,省市批转一个明传电报要件。”他把要件递给黄晋金走了。
黄晋金连忙浏览了一遍,一下子愣住了,原来是辰河镇蓝溪村村民,联名上告村书记刘光汉,贪污侵占集体财产腐败问题的揭发材料。材料上还有省市领导的重要批示。这个案子不是今年三月份,县纪委责成黎苗处理了吗?怎么他们还在上告,难道黎苗没处理?顿时,黄晋金气得火冒三丈,决定找黎苗问清楚。
“黄书记,徐县长的报告作完了,请你作重要指示!”坐在旁边主持会议的张绍功副书记,把麦克风移到黄晋金跟前,打断他愤怒地思绪。黄晋金立刻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镇定一下激动情绪,然后拿起讲稿,从容不迫地念道:“刚才,徐县长,根据中央省市的会议精神,作了我县财政体制改革主题重要报告。报告讲得很好,很全面,请大家回去,认真贯彻执行落实。下面我强调一点,同志们,这次乡镇财政体制改革,是中央采取的一项重大改革举措,它关系到农村基层,财务管理建设的大事,关系到农村基层经济健康发展,和农村社会稳定的大事。因此,各乡镇党政一把手,要负总责,认真抓好落实,绝不允许走过场。否则,谁那里出了问题,将拿谁是问。散会!”黄晋金站起来,补充道,“散会后,请黎苗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县委书记的办公室。
黄晋金正在严肃地责问黎苗:“今春三月市委市政府批复,辰河镇蓝溪村村民联名上告,村支部书记刘光汉的贪腐问题,你处理了没有?”
黎苗讲了一些客观理由,支支吾吾道:“村民反映刘光汉,贪腐问题,我们已进行了认真调查。但因调田、计划生育和清查农经会等工作一忙,没来得及作最后处理,等忙过这阵子,就立马……”
黄晋金一下子黑着脸打断黎苗的话,厉声道:“你这个镇党委书记是怎么当的,政治敏感力竟如此麻木不灵,你看!”黄晋金将一沓材料,重重地丢在黎苗的面前。
黎苗拿起材料一看,一行醒目的标题赫然映入眼帘:
“关于要求严肃处理辰河镇蓝溪村党支部书记,刘光汉贪污腐败问题的材料”在材料的右上角,还有省市领导龙飞凤舞的批示:
材料已阅,从群众反映的问题来看,性质较为严重。它不仅影响和关系到我们农村,基层乡村的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的大事,而且还影响和关系到我们农村,基层组织与干部队伍建设的大事。请武源市委政府高度重视此事,督促西陵县结合这次乡村财政管理体制改革精神,认真从严从快查处!并将结果速报告省纪委。
袁白贞
晋金同志:请你西陵县委政府高度重视,对辰河镇蓝溪村村民反映的问题,尽快按省纪委袁书记的指示精神,认真严肃调查处理落实。并速报市委市政府,不得有误!
石舟
黎苗战战兢兢,看完省市领导的批示,额头上早已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他惊恐地望着黄晋金,等待挨顿猛剋。
黄晋金见黎苗看完,严厉地批评道:“你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给我捅娄子,往我脸上抹黑呢!别看上访之事虽小,可它危害影响之大。俗话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道理难道你不懂吗?你连上访这样的事,都处理不了,难道还可以担当大任吗?这材料上领导的批示,意味着什么,其涵义你知道吗?它不仅仅是对我们工作的指示,而且也是对我们政治领导能力的检验。如果此事处理不好,那不仅说明我们工作严重失职,而且也必然造成上级领导,对我们下级的政治信任危机。政治信任危机的后果是什么?本质地讲,就是政治生命的终结!这后果难道你不懂吗?”
黄晋金说得似乎有些累了,喝了口水,接着命令似地道:“你回去立马组织党委政府班子,按照省纪委书记和石舟市长的批示,结合这次乡镇村财政体制改革,认真研究,务必尽快处理好此事!否则,造成社会不良影响,以致稳定,我将拿你是问,并严惩不贷!”黄晋金见黎苗低头不语,任凭自己批评那副可怜相,便想到以前及今年春节给他送了那么重的礼金,于是缓和了语气,恩威并重地道,“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是县市区班子换届的关键时期!中央省市领导极其重视,尤其是我市,主持党政工作的一把手石舟市长,一再强调稳定压倒一切,你懂吗?我已给你讲了多少次了,今冬明春正是我县政府、人大和政协以及乡镇三套班子换届的关键时期,在此之际,你那里主要任务就是保稳定,稳定就是政绩。对此你不要麻痹大意,出现任何问题!另外按照上面的要求,我县人大、政府和政协三套班子,尤其是政府,都要配备一名,三十五岁以下的年青领导干部。你务必努力创造条件,积极争取上新的台阶。懂吗?!……”
黎苗浑浑噩噩地从黄晋金办公室里出来。今天,他尽管遭到了黄晋金劈面无情严厉的训斥,但最后黄晋金仍对他极其关心并寄予厚望,可他就是怎么也快乐不起来。时已傍晚,他心思重重,闷闷不乐地回到家里。
袁玫见状惊问:“你今天咋啦,蔫头耷脑的?”
黎苗无精打采敷衍道:“没什么。”
袁玫:“没吗,咋那副霜打茄子模样,究竟为吗?”在袁玫一再追问下,黎苗不得不把散会后,黄晋金训斥叮嘱他的话,对她说了,最后征求意见似地问道:“黄书记虽严厉地批评了我,但还是对我很关心,要我‘努力创造条件,积极争取上新台阶。’你看咋努力去争取啊?”
袁玫听了,不无揶揄地说:“哼,亏你曾还在县委智囊机关,政研室工作多年,且当主任,连怎样“创造条件,积极争取”都搞不清楚,你白在这官场上混了。所谓“创造条件,积极争取”说透了,就是“交易”两字。
“什么交易?”
“当然金钱交易。”
“咋交易?”
“就是金钱开路,权钱交易,甚至权色交易!真是死脑筋!连官场的潜规则都不懂,你还在官场混!”
“吗是官场潜规则?”
“当下官场的潜规则——就是市场经济的核心规则,即等价交换嘛!难道你连这个都不懂?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不完全懂。”黎苗一双懵懂的眼睛,瞪着袁玫,问“你懂,那你说说,开导开导我。”
“我问你,现在是什么经济体制社会?”
“当然是市场经济体制社会。”
“这就对了嘛!”
“这和官场有什么关系?”
“咋没有关系?他不仅关系密切,而且是起决定作用的必然关系。因为金钱是升官的推进剂!”
“什么?胡扯!”
“怎么是胡扯啊?马克思早就讲过,‘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上层建筑反作用经济基础,有什么样的经济基础,就有什么样的上层建筑。’那么作为市场经济体制经济基础上的,社会上层建筑意识形态的政治,其核心的政权,就必然也会市场化。所以说,你要想在上层建筑的政治上有所发展,就必须得掌握政权。要掌握政权,那就必须得遵守当今政治官场的潜规则,即钱权或全色交易,不然握有政权的领导,尤其是掌握绝对政权的一把手,就不会把象征政权的官帽,白白送给你的。你知道权力的威力有多大吗?”
“不知道。”
“那你枉为镇党委书记了!我告诉你,它就如如来佛,具有无比神奇伟大的威力!当今官场那些手握大权的领导;尤其是一把手的权力大得如魔法,他们一旦玩弄起权术,便可将世间事物黑白颠倒,是非混淆。既可以把黑的变成白的,也可以把白的变成黑的;既可以把真的变成假的,也可以把假的变成真的;尤其在政治人事选拔上,说你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行也不行。他们能操控一切,所以你必须积极主动,与握有绝对权力的一把手搞好关系,营造好自己的政治生态环境。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样方能适者生存。这就是所谓的‘创造条件,积极争取’基本含义。懂吗?”
“啊,那咋才能争取搞好关系呢?”黎苗吃惊地问。
“这个吗,说透了,就是靠一送二奴三拍,才能搞好有利于自身发展的政治生态环境。你看现在提拔重用的那些干部,哪个是凭知识水平、工作能力和政绩?他们无不都是靠金钱美色,靠奴颜婢膝,靠吹牛拍马,搞好关系的。过去讲学而优则仕,干而优则仕,忠而优则仕;可现在是送而优则仕,拍而优则仕,奴而优则仕。否则,你就破坏了你自己发展的政治生态环境。我记得我有个武源学院的同学,因写得一手好文章,从农民中专的教师,荣调到市人事局任办公室主任。他不但不给局长送拍奴,而且还跟局长较劲,更愚蠢的是为局长讲话稿中的一个词,在大庭广众面前,与局长去翻词典。局长便叫他立马滚蛋,后来他完璧归赵,被遣送回他的原单位,仍当他的教书匠。你可不能再犯他那种低级错误啊。因此你务必要创造条件,主动争取与你顶头上司,县委书搞好关系,只有搞好有利于自己发展的政治生态环境,才能上新的台阶。”袁玫思索了会儿,然后补充道:“除了注重上述讲的必然条件外,也还要注意必要条件,那就是不仅要搞好上层政界领导关系,而且也要搞好基层人民群众和自身的本职工作,尤其是那些重点、难点、热点、关键敏感的工作,如县委黄晋金书记批评你的群众上访问题。”
黎苗惊骇地望着袁玫,对她刚才言简意赅,鞭辟入里的那番话,令黎苗佩服得五体投地,禁想不到平时,这个毫不起眼的女人,竟然能讲出当今官场,如此深刻的所谓“真谛”,怪不得她能在数以百计竞争者觊觎中脱颖而出,轻而易举,就当上了计生局副局长。嗯,她讲的那番话,尽管黎苗不敢全然苟同,但在眼下确实存在。他深感自己久在官场,不谙世事,知之甚微;只知埋头拉车,不晓抬头看路,一味蛮干,苕干。这样是不会有大的出息与作为。若要有所进步发展,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唉,自己必须要搞好与上头主要领导县委的关系,尤其是县委一把手书记的关系,说透了就是县委黄书记的关系。不仅要打牢必要的经济基础,而且还要善于通权达变,韬光养晦,大智若愚,甘居人下,惟命是从,时刻与权力核心保持高度一致,才能营造好自己的政治生态环境。否则,就会影响自己的进步与发展,甚至会葬送自己的政治生命与前程。俗话说以史为鉴可以兴替,历史和现实的经验值得注意哪!
黎苗听了他堂客一番话,幡然醒悟,于是感激说道:“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咱俩共勉吧!”
翌日,黎苗一早赶到辰河镇,就去处理蓝溪村民上访的事。他刚到办公室落座,就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黎苗问:“谁啊?”
“黎书记,你散会啦?我,赵德清喃。”
“有事吗?”
“嗯,有点儿事。”
“进来吧。”赵德清推门走了进去。“昨儿你不在家,蓝溪村的义刚、小秋、启南、盛欣和运仁几个村民代表,又到催问清查村账的事。你看咋办啊?”赵副书记问。
“啊,又是他们,他们那么迫切要求?!上头也有批示,好,那就查吧!”
“咋查?”
“你们纪委作为职能部门,有什么打算?”
“我们纪委是在党委的领导下,听从党委的意见。”赵德清试探性地问,因为他知道黎苗和刘光汉的关系。
黎苗说:“蓝溪村的问题,看来不解决是不行了。”他拿出省市转发的群众信访的批示材料,递给赵得清,说:“你先把这个材料看一下,考虑个方案。我叫小黄通知杨镇长到这里来,等会儿研究下。”
不一会儿,杨孟春就来了。黎苗将赵德清看过的材料,递给杨孟春,说:“你看看吧。”然后简要地传达了黄晋金的指示,“黄书记要求我们,对蓝溪村群众上访反映的问题,务必认真研究,及时处理并上报。德清同志,你纪委先拿个意见吧?”
赵德清说:“好,我先讲个不成熟的意见。不妥的地方,你们两位领导再指正。因为考虑到这是村里的事情,我想分两步走:一是建立清查领导班子;二是开展清查工作。首先关于建立清查领导班子问题。为了有条不紊地开展清查工作,建议建立两套领导班子:一套是镇班子,主要进行宏观管理。人员吗,我建议由黎书记任组长,杨镇长任副组长;我和茹兰会计任组员,负责清查业务工作和政策指导。但有件事,我拿捏不准,就是镇村里的经济是否有吗牵扯;若有牵扯,镇里就要掺沙子,我们也要派出代表参与清查,以便好控制局面,免得七查八查,结果扯出萝卜带出泥,查到我们镇里自己的头上。二是建立村清查小组领导班子,他们主要负责具体清查工作。关于人选,我还没考虑成熟。成员吗,我建议由村民小组组长及村民代表组成,村会计出纳要配合协助。村清查领导小组人员,是不是就由村支部和村委会主要领导担任?”赵德清顿了下,把难题抛给了黎苗和杨孟春。他不想去得罪刘光汉,加上刘光汉和黎苗、杨孟春他们,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关系非同一般;同时也摸不准黎苗和杨孟春的意图;所以谈了一些可行和模棱两可的意见。赵得清今年四十八九岁,在乡镇工作了大半辈子,按乡里人的俗话“是条枋杵在刺蓬窠里也拖滑了。”他不愧是老纪检了,业务熟悉,工作能力强,精明干练;但也不乏油滑狡黠。
黎苗听了,既佩服又犯疑,但他总的认为赵德清的方案基本可行,因为他不光考虑了村里的问题,而且也考虑到了村镇里的关系。这年头镇村的经济关系,谁能说得清楚呀。过去就莫讲了,现在他是清楚的。自他到辰河镇来,从村里就调用了几十万元资金。至于其他的事情,黎苗并不担心。嗯,这个赵德清是关心镇里,还是借此来试探我,或是将我军呢?唉,不管他咋样,目前还是对我有利;但他把两大难题推给了我们。黎苗看了看杨孟春,说:“你的意见呢?”
杨孟春说:“老赵说的还可以。只是还有两个问题值得商榷。一是村清查小组领导人员问题,二是镇里派人掺沙子问题。关于镇村经济关系问题,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谁能把镇村经济一刀割断啊?镇里派代表,我看就派老赵比较合适。”杨孟春的话其实也是将赵德清一将军,既然你拿出这个方案,不管你出于吗心态和目的,到时我看你赵德清咋办,难道你赵德清还敢出卖镇里吗?
黎苗暗暗称赞杨孟春这着妙棋,插嘴道:“这个意见很好。这次清查工作,既要体现贯彻落实省市县会议精神,又要处理好群众上访反映的问题。镇里派业务人员张茹兰会计参加,至于村里的会计和出纳,不叫配合协助,而是参与,再加上村民群众代表。这体现镇、村、民三结合的民主形式。好。孟春你继续讲。”
杨孟春说完喝了口茶,瞟了坐在旁的赵德清一眼,继续道:“关于村清查领导小组,人员及工作问题,我的意见是,放手让群众自己选,我们不必做过多的干预。否则群众就会不服,那么上访问题,仍然得不到解决,群众就不会息诉罢访。这是我个人一点不成熟的意见。最后以黎书记意见为准。”
黎苗说:“孟春的补充意见很好,很中肯,尤其是关于村领导小组,人选问题讲得好。但须进一步强调,实行民主,走群众路线。至于现有村支两委人员,不必硬性要求。人人都有权参加领导小组选举,和被选举。选举要真正体现群众当家作主,实行民主选举,选上谁谁当选。就这样吧。明天上午,我们先召开全镇村级财务清查工作的动员会。后天上午,我们到蓝溪村去召开村组会议。把县里的会议精神和我们今天研究的意见,结合传达贯彻下去。我们要策略性地讲清楚,这次清查村账,不光是在蓝溪一个村,而是全镇全县性的,乃至全省全国。我们镇只是在蓝溪村先行试点,然后全面铺开;这样免得在群众和社会上造成误解,以为蓝溪村有什么大问题,以致影响我们村干部的工作情绪和积极性。另外,村账多年没进行清理了,历年老账双抢前一下子清查不了,我们就先清查近五年的。其余的清得赢就清,暂时清不赢就放在双抢过后再继续清查。”黎苗停下来,喝了口茶接着道,“赵副你就坐阵指挥,明天就开展筹备工作。你们看怎样?”
杨茂春和赵德清都表示同意。他们还研究好其它一些事情就散了。黎苗叫秘书黄青云把刘光汉喊来,关于这次清查村账的一些事,他还要和他通个气,打声招呼;因为毕竟他是村里的一把手,很有必要。
蓝溪村村账清查工作终于开始了。
在辰河镇财务管理体制改革动员大会后的第二天,黎苗一行就到蓝溪村,召开了村支两委关于清查村账扩大会议。会上,杨孟春传达了县里,关于村乡镇财政管理体制改革的会议精神;赵德清做了关于蓝溪村,实行财务改革试点的工作报告;黎苗在会上作了重要讲话。随后就召开了村民代表会议,黎苗传达了省市县关于村乡镇财政管理体制改革文件精神,然后经过村民代表,充分广泛的酝酿和协商,通过选举产生了,村清查代表和领导班子。清查代表一十六人,其中九人是村支委和村小组组长,七人是村民。镇里派遣两位领导,巡视督导清查工作。会后以村清查小组的名义,发出了第一号公告:
公 告
为了全面贯彻落实县委县政府的会议精神和广大村民的要求,加强村级财务科学管理和民主理财,经村民代表大会的选举,产生了村民清查村账工作小组。
组 长:吴义刚、
副组长 于小秋、吴启南、金盛欣、刘运仁
成员:陈汉松、 姚茂荣、张必福、杨文博
李玉善、黄明杰、向忠良、孙敏文
吴启昌
村会计:张圣忠
村出纳:刘芙蓉
巡视员:赵德清、张茹兰
蓝溪村村账清查工作领导小组
大红的公告,一贴在村委会大门墙上,刚刚四散的群众,立马就知道了。他们一传十,十传百,不一会儿消息传遍了整个蓝溪村。人们从四面八方,三五成群涌来,争先恐后,立即围了上去,抢看蓝溪村特大新闻。不知谁家的顽皮孩子,或是受大人支使,在村委会的大门口,放起一挂千字头鞭炮。村委会门口的坪场里,就像正月半月宵节灯会一样,人山人海,聚满了蓬热闹的人们。八十多岁的蔡老婆婆,也戳着钻棍走来了,嗫嚅着没牙的嘴,说:“这下好了,查清村账,好!也省得自己,不知多出了多少冤枉钱。这多年,咱被人家弄怂,尽过糊涂日子!”
二婶也来了,她附在蔡婆婆的耳朵边,大声地说:“以后好了,众上的事有人管,咱们就不会被人蒙骗了。人家也不敢蒙骗咱啦!”
汉云公说:“早就该这样啦。众上的事,众人管嘛,明心见心。不再像以前,村财产资金和各种税费,由几个人说了算,我们好像人家屠桌上的一块肉,任人家横竖宰割啦!”
就在群众观看议论纷纷的同时,清查领导小组,在村委会的会议室里,首次召开领导小组会议。他们分了工,研究了清查账目的有关事宜;然后,又召开了第一次清查村账全体工作人员会议。
义刚在会上说:“同志们,我们要求清查村账工作,历经了许多艰难曲折,今天终于打闹头开始了。好几年前,大家就要求清查村账,但因种种原因,一直拖到现在,才得以实现。这标志着我们村,真正民主理财的开始,而且也标志着我们村民,真正当家作主的开始!”
会议室里很安静,几乎能听到人们呼吸的声息,大家都认真地凝神细听。
义刚扫视了一眼会场,接着道:“同志们,我们清查领导小组,是群众选举出来的,群众对我们寄予了很大的希望。我们务必要认真负责,敢于坚持原则,不怕得罪人,实事求是,把村里历年来的账目,清查清楚。不管有没有问题,都要给群众一个满意的交待。这次清查时间紧,任务重。再过二十多天,双抢大忙的季节就要到了。在短短的时间里,一下子要把近二十来年的村账,查清楚是不可能的。我看这样吧,按上面的要求,分阶段清查。先近后远,先清查近五年的账。有时间,搞得赢,就逐年往前清查。若时间来不赢,等忙完双抢继续查。总之,要完全彻底,清查清楚为止。咋样清查?我先提个总的想法,看大家的意见,没意见,就这样办。为了保证清查质量和效率,我们清查小组共有十六个人,分为八个小组,具体执行清查任务。镇里赵副书记和张会计是领导,专门负责巡视督导。下面关于咋样分组和清查工作,由盛欣来安排一下。”
盛欣首先把八个小组人员,搭配安排名单作了公布,然后讲了有关清查村账必须注意的事情。大家又补充了一些意见。启南就生活、作息时间做了布置。最后,义刚强调了清查纪律。
会议开了很久,一直到太阳快落坡才散。
义刚、小秋、启南、盛兴和运仁他们,一同走在蓝溪河边回家的路上。启南说:“这次大家要放尖眼睛,把问题查出来。”
小秋说:“要从账面上查出问题,除非他们是蠢猪。”
盛欣说:“他们要搞鬼,即使做得严丝合缝,总会留有蛛丝马迹,不可能没有破绽。”
义刚说:“这次清查,我感到压力很大。”
运仁问:“为吗?不让我们查有压力,现在让我们查,还有吗压力?”
义刚说:“不让我们查,和让我们查的压力不同。不让我们查的压力,是正义得不到申张,好人受气,坏人逍遥法外;而让我们查,则压力不同。因清查任务重,而且责任大。你们不想想,如果我们清查不出问题,就会有负众望。刘光汉他们就会倒打一钉耙,反咬一口,说我们诬告陷害村干部,故意造谣生事,制造混乱,破坏改革。这样不仅问题反映的得不到解决,而且大家还要继续遭受他们的盘剥;同时我们还要背这个冤枉诬告的骂名呢!你们说,这双重压力难道不大嘛!刘光汉老奸巨猾,能在我们村,从一个普通农民,搞到村书记,尤其还当上不吃国家粮的镇企业办主任。掌控着村镇企大权,统治近二十年。这在我们辰河镇和乾安区,仍至西陵县,能有几个人啊?他不会愚蠢到连账都做不好吧?所以我估计要从账面上,怕是很难查出吗明显重大的问题。”
运仁问:“你怀疑他们做假账?既然这样,那我们还要查账做吗?”
小秋说:“做假账是贪腐分子,惯用的手法和伎俩。但要是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即使他们做假账,难免不留有蛛丝马迹。我们就可以从中找出线索,然后顺藤摸瓜。”
盛欣说:“听说前会计李晓明,就是不肯帮他做假账,才遭此毒手。刘光汉不仅诬陷李晓明拉用公款,而且还诬陷他贪污公款,所以将他锒铛关入监狱。可见刘光汉手段多么卑鄙毒辣!”
义刚说:“问题就出在这里,晓明判了八年刑,他一直不服在上诉。这不仅说明村账有问题,而且问题很严重!”
运仁说:“我们能在他那里打开缺口吗?”
盛欣说:“难哪!晓明人在牢里,咋能从他那里打开缺口呢?只有找当时的办案人员。”
启南说:“哼,当时的办案人员,你难道不知道吗?他们就是镇纪检和派处所伍彪一伙,他们相互勾结,狼狈为奸。伍彪是伍娟的弟弟,伍娟是刘光汉的野婆娘。我估计晓明是他们合谋陷害的。”
义刚说:“再狡猾的狐狸也会露出尾巴的,所以我们这次查账,要充分依靠群众,发动群众,群策群力,要双管齐下。一是以查账为线索,查找问题;二是重点清查账外账,如煤矿、柑桔场、林场、税费和过往账户等;尤其是煤矿,煤矿有专门账户。问题主要在收支两条线上,或多收少报,或少支多报,或收不报,或假支假报等。”
盛欣说:“煤矿的账,他们会让你查吗?”
义刚说:“咋不会啊?承包期间的,我们不管,也管不了。我们主要清渣承包以前的账,我们有权清查,而且要查原始账。我估计晓明之所以不服,他肯定掌握有证据,到时我们想办法。再一个就是煤矿改制的问题,七八百多万的煤矿,三十来万块钱就一卖了之,变成他刘光汉的私有财产。这不等于抢窃我们村的财产吗?我们要想办法从评估组那里打开缺口。”
运仁说:“义刚叔,那你咋不在会上提醒大家呢?”
义刚说:“你真是个木脑壳,那不等于说此地无银三百两嘛!你认为今天选出的人,都是站在我们群众一边的啊?俗话说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难知心。我们要保持警惕,不能有任何的粗心麻痹大意!”
大家听了义刚的一番话,都无不佩服他足智多谋,见事透彻,考虑周全。
到了岔路口,小秋说:“看来这次清查,不会一帆风顺,搞不好还会有场恶斗呢!”
义刚说:“对,大家要有心理准备。”
此时,太阳落入山后,晚霞映在树梢上。蓝溪坪上,已经笼罩在青灰色的暮霭里。路边青幽幽的禾田里,传来一对秧鸡“咕咕”地欢快叫声。几只白色的鹭鸶,缓缓地搧动着翅膀,沿着河身的上空,翩翩地朝远处的河湾飞去,然后落在几棵高大的柳树颠上。淡蓝色的天幕上,已跳出几颗明亮的星子。
一进入伏天,天气就热起来了。即使早晨,空气也是热烘烘的。
昨夜,刘光汉一夜没睡好,不是因为热,睡不着,而是因为清查村账。清查村账把他整个思想给搅乱了,搅得他心神不宁。
今天他完全没有心思去镇里上班,便给办公室打了个电话,原打算说他身上不舒服,但一想觉得这样不妥当,别人会猜想到是因查账的原因,后来干脆说村里有事。
他搬了张竹靠椅,躺在自家院子里的一棵桂花树下。刘光汉院子的走道两旁,对称地栽种着数十棵桂花树。这种桂花树,叫月月桂,是名贵树种。他托人从县园艺场,花几万块钱买来的;这些桂花树是他刚竖房子那年栽下的,至今已有好几年了。现在它们分桠发枝,像一把把绿色的大伞,撑开在那里,遮荫了半个院落。它们月月开花,花儿米粒大小,颜色金黄、赤红或雪白,一年四季,满庭院里飘溢着清香。
平时他最喜爱躺在树下,呼吸着这清鲜芳香的空气。每当他看着这座富丽堂皇的房舍时,就兴致高涨,不由得意地回想起自己,所走过的辉煌道路。可是今天,咋也引不起他的兴致。他闷声不响地躺在那里,脸色木然,就如霜打枯了的茄子,心里充满了烦恼和仇恨。
他想这次清查村账,是义刚他们对他的又一次公然挑衅,即使查不出问题,对他也是一次重大打击。在世人面前,这就如拿猪尿泡打人,不痛人气人哪!因为只要清查村账,在人们的眼里,就意味着有问题。好在财政体制改革,是全镇全县性的行动,要不然,他脸面该往哪里放呀!
仅仅清查村账,刘光汉心里并不害怕,因为他早已做好了防备,光从账面上,是无论如何查不出吗大问题的。义刚他们反映他霸占煤矿,贩卖土地吃回扣,乱收税费等问题,可他们掌握不了真凭实据;即使掌握了又能咋样呢!说吗我霸占煤矿,这叫霸占吗?这叫改革,中央明确提出,国有集体企业要实行全面改制,省属以下一律要改制成民营私有制企业。我是按中央江 总书记,提出两个毫不动摇指示做的,完全符合中央的文件精神,只不过走在全县的前头而已。上次在全县工业改制工作会议上,不是还表扬我敢闯敢干,敢为人先嘛。这个我不怕他们!哼,现在是么时候,你们还想吃大锅饭,害眼红病吗,见鬼去吧!
再一个说我乱收税费。我怎么乱收税费啊?自古以来老百姓缴纳“皇粮国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何况这是上面红头文件,明确规定的。税费重,和以前比,这是事实,是有点儿重;但这不是我们一个村;而是全镇全县,乃至全市全省全国都是如此。它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嘛!
至于所谓贩卖土地吃回扣的问题,那是挑不上盘,摆不上碟的事情。搞开发,招商引资,办企业,舍不得笼中鸡,哪得山中鸟啊?这个也错了吗?哼,我就不信他这个邪!莫说我们是有偿提供土地,有的地方为了招商引资,还无偿地零价提供土地呢!这些都是我一心一意,为发展地方经济,大胆改革所做的贡献。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找我的岔子,对不起。我富了,他们就眼红,就到处告我的状。这是仇富心态在作怪。我富了是我有本事。改革开放总设计师,邓 老爷子早就讲了“不管白猫黑猫,捉到老鼠就是好猫”。我就是他老人家说的那种好猫呢!想到这里,他不经意地嘿嘿大笑起来,我咋成了猫了呢!义刚他们为了夺权,借反腐来破坏改革,反对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路线方针政策,四处罗织我的罪名,造谣诬陷,搞人身攻击。难道我怕他们吗?他们尽管去告去查吧!只要中央的政策不变,我就不怕!但是我们党的各级领导和政府,应当理直气壮,旗帜鲜明地支持和维护我搞的改革,不要一味地听信,那些肆意告我状的人。那些人,这也看不上,那也瞧不起,横挑鼻子,竖挑眼,动不动就上访告状。这不是反映问题,是造谣,是诽谤,是闹事,是破坏!他们告状我不怕,怕就怕我们各级一些党政领导干部,不管三七二十一,不问青红皂白,无原则地迁就他们,甚至放任怂恿他们。想到这些,刘光汉心里的一股无名火,陡地蹿了起来。
这次清查村账,尽管事先黎苗跟他通气,打了招呼,但他还是埋怨黎苗不给他担担子。心想我刘光汉若出了问题,你黎苗能脱得了干系吗?你拿了我们村里的几十万,还有县委张昭功副书记拿的几百万,万一查出来,我看你们咋办。你们若对我不利,到时就莫怪我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不认自己人。我就把你们和盘捅出来,咱们来个牵牛落水六脚齐湿……
“孩子他爹,吃早饭了,你一早就坐在这里想吗呀?”他堂客姚金玉,看着丈夫一早闷声不响地坐在那里,就打了碗荷包蛋,送到他跟前。
姚金玉今年四十五六年纪,人虽长得不算十分漂亮,但也有几分姿色。她和刘光汉生活了将近三十来年了,生育了一双儿女。她十分熟悉刘光汉的脾性和德行。尽管刘光汉在外面沾花惹草,风流成性,但作为一个妻子她都忍受了。年轻的时候,她也闹过,结果咋样呢?还不是依旧如故。唉,作为一个农村妇女,有了孩子,有了拖累,就失去了独立和自由。没法,几十年来,她就这样忍气吞声,逆来顺受地过来了。刘光汉虽然在外花心鬼混,但没有像其它男人那样,官大易友,钱多易妻,改弦更张把她休了,而仍然维持这个完整的家。这给她或多或少带来了一点慰藉。姚金玉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从小一直生活在农村,但她是个典型的传统农村妇女,深受那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根深蒂固封建道德观念的影响,恪守妇道,不离不弃。即使他们夫妻之间,有时发生尖锐激烈顶撞和冲突,她也只是趱出去避开几天,消消气,散散心,但最终依旧如故,回家忙里忙外,照常生活,过日子。俗话说夫妻就是打不散的冤家。每当丈夫遇到不顺心的事,她就从生活上去关心体贴他,给他做些好吃的,默默地帮他排遣心中不快和烦恼,共同度过风雨飘摇的日子。
刘光汉正沉浸在烦乱的思绪里,哪有心情理会她那片好意。
姚金玉把装满糖蛋的碗放到他手上,刘光汉连看都没看一眼,就势挥手把它一刨,“哐啷”一声摔在地上,碗打碎得颗是颗儿,糖蛋水撒满了一地。
姚金玉感到十分的委屈,气得喤喤地大哭起来,道:“你撒吗威风呢?我好心好意地给你弄吃的,你倒恩将仇报。你发吗牛脾气唦?”
儿子刘运宝听到母亲的哭声,从屋里急忙趱出来,说:“爹,你在外面受气,就不要到屋里来作贱母亲;有本事就和他们去明鼓朗然地干,在屋里逞能称雄,算得了吗角色呢!”
姚金玉说:“我是他的出气筒,他得惯例啦!”
刘光汉陡地站起来,大声地嚷道:“你们还有没有完啊?里外都不让人安宁。义刚他们乘人之危,落井下石。难道你们也来趁火打劫,这是吗家呀!”
刘运宝说:“你这是吗话,谁趁火打劫?你一个堂堂正正的村书记,被义刚他们一伙土包子,弄成这个样子,还好意思在家里发气生风。过是我啊,哼,早就叫他们听琴叫啦,看他们还敢不敢闹事!他们之所以敢这样,也是你外强中干,放纵造成的!”
刘光汉气得眼睛血红,望着眼前的运宝,像不认识自己的儿子似的,说:“你这个坏账东西,老子是你教训的吗?俗话说子不言父过。你晓得个吗个卵,走路都没有人过桥多,吃饭都没有我吃盐多。你给我滚!”
刘运宝望着暴怒的父亲,气愤地应道:“滚就滚,哪个还愿意在这个霸道的家里。你呀,就只晓得在家里逞能显威风,门脚红!”运宝从屋里扯了件衬衫,提着手提袋,气冲冲,头也不回地走了。
姚金玉见丈夫把儿子轰走了,感到十分恓惶,怄得饭也顾不了捞,躲到屋里一把鼻涕,一把涎地痛哭不已。
刘光汉一听到这哭声,烦乱的心情就火星子直冒。他大声地骂道:“哭,哭死啊,屋里死人了吗?真是顽妻劣子,无可救药!”今天他本来想在家里清净一会儿,可为眼前的些微小事,因各自认识的不同,现在家里闹得像一锅粥。他感到实在呆不下去了,便立起身,恼怒地趱进屋,拿起褐色公文包,气冲冲地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