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煞黑了,陈宏富乘着夜色,朝刘家湾走去。他是因前几天那场割禾风波,专门到刘光汉里家去的,主要是去照应敷衍一下面子,说几句安慰话,牛吃桐叶周下情。按常理,他本该在事发那天当晚,就应去看望刘光汉;但他思来想去,没有这样做。因为,他以为那样做显得太急切热乎了,群众会看白他;甚至把他看成是刘光汉一路货色。但如果不去那又不行,这不仅不符合人情世故,而且他和刘光汉还怎能在一个村班子里搅和呢,刘光汉又会咋看待他呢?他只好来个折中的冷处理,待过几天事情稍放冷淡些,再去看望一下。这样在刘光汉和群众他们看来,都不会引起过多的猜忌。这是两全其美之策,刀打豆腐两面光;它既照顾了刘光汉的面子,又防止了群众对他误解和偏见。从内心讲,就连这样做,陈宏富也是不怎情愿,可这有啥法子呢?对于咋没及时去看望安慰刘光汉,陈宏富自有他的办法,到时用娘患病住院的缘由,顺便给他解释搪塞一下;至于刘光汉信不信,那就由他去吧。
事发那天早晨,陈宏富家里报信说是老母亲病了,把陈宏富急匆匆地叫回去。他赶到家里,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其实他老母亲没啥大病。陈宏富堂客罗青莲,为了不让他搅和掺乎到是非窝里,而有意把他叫回去的。因为罗青莲那天大清早,去坪上园里捞早饭菜,在路上碰到吕趔子。本来她不想理示吕趔子,可吕趔子偏偏隔老远就喊她。她只好和他搭腔,问他到哪儿去。吕趔子兴冲冲地告诉道,到镇政府刘光汉那儿去,说刘光汉答应给他调田了。罗青莲心想,拐了,怪不得刘光汉一早把宏富叫去,他是叫宏富去做恶人,当替死鬼啊!罗青莲知道村里调田的事,自去年腊月调到现在,闹了大半年,至今还没调好,说穿了是刘光汉在里面捣的鬼。他想乘机借此来打击报复,以义刚为代表的告状村民。按政策义成女儿家的田,是不应该调掉的,罗青莲不想让宏富去当这挡箭牌。她知道自己丈夫宏富,为人忠厚老实,人家把他卖了,他还帮人家数钱呢。这不是说宏富愚钝,而是他面子大,即便他早就识破了人家的主意,他也抹不开情面,只好顺从人家。这多年来,她十分清楚刘光汉的人品,正如村上的人们说的,他刘光汉“面上无肉,做事刮毒”,村里的财产都被他贪污霸占尽了,如村煤矿,村林场等,人们暗地里都叫他“刘光霸”。陈宏富与他共事多年,不是刘光汉的对手。刘光汉吃肉,宏富连骨头都没份,而且白狗吃肉,还要黑狗当罪;宏富只有当罪的份儿。因此,罗青莲才用这个主意把陈宏富叫了回来。
陈宏富回到家里知道这一切后,不仅不责备他堂客,而且内心还充满了赞许和感激,只是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明显表露出来而已。但这并不是说他这个村主任,没有恪尽职守,回避矛盾;而是刘光汉做得太过分了,他往往假公济私,公报私仇。陈宏富自己则不愿与刘光汉,去同流合污,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因为刘光汉所作所为的那些事,连上级领导都不管或管不了,明知他不对,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放任自流;有时甚至还和他穿连裆裤,狼狈为奸,共同捞取国家和公众的财富。陈宏富他一个普通村主任,哪有权力和能力去阻止他呢?
陈宏富清楚地知道,在我们当今社会里,对于官职和权力,一些人则光明堂皇,口口声声地向世人宣称,不管职位的大小高低,都是为人民服务;而实际他们则口是心非,暗地里大搞以权谋私,中饱私囊。这已是众所周知的社会潜规则。现实社会中的职位大小,高低决定权利的大小高低;因此一把手就是至高无上的绝对权威,其它二三把手就只能相对服从而拥护权威;而广大平民百姓则就只好听命甚至屈从权威。尽管党内那些权贵们,极力抹杀否认这个潜规则,而实际上他们又心照不宣,大行其道,不遗余力,顽固地坚守和践行这个潜规则。这就是我们当今社会的残酷严峻客观现实。俗话说现实是最好的老师。陈宏富虽然文化不高,但经过自己大半辈子,在社会的最底层风雨闯荡,摸爬滚打,清楚地认识和深刻地领悟到了,这个社会权力并行不悖的所谓真谛。因此他再也不相信那些冠冕堂皇,口是心非,的骗人鬼话。不管社会咋样,但他仅谨记自己凭良心做事的普通朴素人生哲学,在村政事务和为人处事中,谨小慎微,忠实地恪守和践行,古今社会素有的人道和公德,才赢得村民的认同和信任;所以他在村主任的岗位上,能干到至今。
自事发当天,陈宏富从镇里回来,知道了原委,就一直窝在家里,哪儿也不去,预料着事情不祥的发展。可到傍晚时,果然传来了令人震骇的消息。他不仅感激他堂客,而且也佩服她,在错综复杂现实生活中的聪明和预事能力。这真应了古人的一句俗话“妻贤夫祸少”。他冷静地想了想,既然事情发生了,他作为一个村主任,无论咋样都难以置身其外,现在重要的是,如何合理妥当地去想办法应对它。
这几天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但总想不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有时甚至冒出一些奇怪的念头,刘光汉是不是会找上门来,与他商量呢?倘若这样就好了,就免得自己去他门上了。但很快他就自己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凭经验,他知道刘光汉,是不会轻易上他门的;因为刘光汉是从不把他放在眼里,尤其是现在。他记得,自从刘光汉当书记一二十年来,只上过他家两次门,一次是刘光汉准备竞选连任书记,上过门做他的工作,要宏富带头投他的票;还有一次就是他为了承包村里的煤矿林场,到过门上,要宏富全力支持他。
正当陈宏富一筹莫展,束手无策的时候,堂客罗青莲走来叫他吃饭:“天都快要黑了,你还坐在那里做吗样呀?”一句话,真是金鸡啼醒梦中人,对了,晚上去。晚上去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事情办熨帖了。于是吃了晚饭,他乘着夜色就走出了家门。
夜,月黑头,旷野里是一片灰蒙,村庄和橘林都沉浸在夜暗里。夜空晴朗,繁星闪烁。陈宏富借着星光,走到刘光汉院子大门口,见大门开着,门前的路灯,泛着昏黄的光亮。拴着铁链的两条大狮毛狗,听到生人脚步声,就汪汪地乱跳乱蹿腾扑起来。
杏儿听到狗叫,从灯影里摇晃着富态的身子,朝门口走来,她一边向门外张望,一边问: “谁呀?”
“我呢,宏富。刘书记在家吗?”
“啊,陈主任。在家,他刚回来。”杏儿边回答,边喝住叫唤的狗,“死毛子,陈主任你都认识啦,莫叫!”毛子很听话,一吆喝就不支声了,瞧了几眼宏富,撂着尾巴呆站在那里。
杏儿把宏富引到客厅。客厅里灯火通明,大吊灯闪烁着五彩虹光。刘光汉靠在木沙发上,正抽着烟,见宏富来了,欠了欠身子坐起来,问:“吃饭了吗?”
陈宏富说:“早吃过了。因老母亲身子一直不好,住在医院,等到她今儿稍微强些,我抽空回来,才知道村子发生的事情,真是对不住啊!”他们说着话,杏儿搬来一张单人靠椅,给陈宏富坐。
“你娘他老人家没事吧?”刘光汉问。
“经过住院急救,现没大事了。上年纪的人,多是老毛病。”陈宏富一面坐下来,一面回应道。
在陈宏富和刘光汉说话的当儿,杏儿从客厅走到灶屋里去倒茶。刘光汉的堂客姚金玉,悄声问杏儿:“谁来了?”
杏儿说:“陈主任。”
姚金玉说:“你把茶杯给我,我去给他。”姚金玉满面忧戚地样子,走到陈宏富的跟前,把茶杯递给他说:“陈主任,你要主持公道呀!义成他们,仗他人多势众,找我家的麻烦呢……”
刘光汉没等她把话说完,就不耐烦地说:“走,走。宏富是来商量事情的。他还不知道该咋样处理,要你们来啰嗦吗,真是妇道人家!”
陈宏富心想光汉真里手,借训斥他堂客,意在先发制人将我一军,给个见面礼。陈宏富装着不知,说:“姚妹,你放心,我是专门来和刘书记商量这事情的。前几天,要不是我娘突然得病,也不会出那……”后面半截话已到了嘴边,但他一下子意识到,刘光汉是个疑心重,猜忌多端的人,搞得不好还以为我在贬低他,于是就打住了,“唉,很对不住,让你们受气了!”姚金玉听说他们要商量事情,就知趣地默默走开,回到房里去了。
陈宏富说:“事情咋样,他们没伤着你们吧?真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了!”
“他们怎敢呢?!我是去制止他们的。问题是吕趔子把事情搞砸了。这个趔子你为他办好事,可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谁叫他去割人家的禾呢!”
“趔子是个烂崽,怜悯不得。他要不听招呼,就不给他调田,看他去和烂!”陈宏富有意地说。
刘光汉道:“算了,我们是村干部,不要和他计较。你来得正好,镇里黎书记,今天把我专门叫到他那儿,一再交待我们要处理好此事。”他把黎苗交待他的话,添油加醋地说了。停了一会儿,他望了望陈宏富几眼,强调道,“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就按照镇党委和镇政府的要求,认真妥善地处理好,迎接省市县的检查。同时黎苗要求我们,把这次事情发生的经过和处理意见,形成个书面材料,及时给黎书记镇里作个汇报,以利省市县检查。我看此事,义成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听说他们已经叫人录了像,还拍了照片,告到县里去了,看来他们是想把事情闹大。估计会把矛头,对准我们村主要领导。啊,当然主要是我啰,我是一把手嘛!”刘光汉嗍了几口烟,接着道,“我们常讲‘村看村,户看户,社员看干部。村支两委是基层党政组织,我们要充分发挥好它的战斗堡垒作用。我看我们村支两委,在这次责任田地调整上,要统一意见,坚持原则,维护原议。对那些故意拒绝,无理取闹,胡搅蛮缠的人,要敢于碰硬,决不能对他们让步和手软,否则难以向上面交代。你看呢?”说完,他睖起三角眼瞧着宏富。
陈宏富想不到刘光汉会来这一手,实际上他是把调子定了,根本不容商量,要维护吗原议?所谓的原议,还不是你一个人定的,哪里开过吗村支两委会议?说透了,还不是你凌驾村支两委组织之上,你一人说了算。既然要维护原议,不能让步。那就是说吕趔子割禾是对的了。吕趔子既是对的,那你刘光汉无疑也是对的。这样能解决问题吗,能服众吗?你刘光汉仗自己是一把手,要这样搞,表面上好像与你商量,强调统一意见,其实就是逼人就范。陈宏富想了想,看来硬顶是不行的,因为刘光汉的为人他清楚不过了,近年来,他全变了,他变得财大气粗,刚愎自用,强横霸道,独断专行,任何人的意见都听不进了。陈宏福说:“那就按你的意见办吧!”
“咋是按我的意见办呢?是按村支两委的意见办。”刘光汉不满地纠正道。
陈宏富沉默了一阵,说:“咋说都一样。”
刘光汉听了,心里甚为不满,本想与其较真,使其诚服,但眼前自己正值当事人,若为此纠缠,万一僵持下来,对他极为不利。尽管他回答得十分牵强,但还是认同并表明一样。刘光汉只好暂时忍下,俗话说小不忍则乱大谋,于是眉头一皱,狡黠地说:“这次汇报为了客观,我想以村委为主。因为义成他们,将我告成这次事件的当事人,不是我推脱责任。你不要误解。”
陈宏富越听越不是滋味,心想:你打死条蛇,要我来扒起。老奸巨猾的家伙!我也要拷你一棒棒,说:“汇报应当以村支两委的名义,不然不妥当。若光以村委会的名义汇报,镇领导还会以为,村支部在村里不起吗作用。我汇报可以,但具体情况我不在现场,怕有些讲不清楚,结果若把事情讲变味了,结果势得其反,你说呢!我不是不买你的账。我的想法是,我打个闹头,先讲大致情况,你再做详细汇报,这样可能好些。你看咋样?”
刘光汉心里想,怪不得人们叫你“陈泥鳅”你也太滑头了。但他仔细想了想,只能这样,要不他真的讲不清楚,结果对自己不利。他只得勉强同意,说:“好吧,那就这样。”他们扯了会儿,陈宏富就告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