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浓酽醉人的春夜。人们都沉沉地酣睡在温馨甜蜜的梦乡里,然而柳梅一个人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白天那一幕幕情景,如同汹涌澎湃的春潮,在脑海里不停地翻腾着,猛烈地撞击和吞啮着她那脆弱善良心灵的堤防。
今天上午,柳梅没有课,就上街去买菜,走到二圆台的转弯处,正好碰上了阿婆娘刘凤仙。柳梅对她没有吗好印象,本想躲她开,哪想刘凤仙却异常热情,隔老远就叫住道:“柳梅,吴猷舅光汉,特意送来几条新鲜麦花鱼。今儿你和猷儿婷婷三娘儿,就过来吃晚饭吧,你们自己就不要捞了!”
柳梅犹豫地站在那里。
刘凤仙见她没有作声,就说:“你舅也在我们家一起吃饭,你来陪陪。自家人,不多往来,见见面,就生疏啦!”
柳梅只好应道:“好。”说完就转身朝上街走去。
晚上,刘凤仙的客厅里灯火明亮。除了吴猷姐姐女儿卢颖,在广州贵族学校读书外,家里的人都到齐了:在座的有阿公吴兆谛,他虽说是县人大常务副主任,可实际上是一把手,权倾一方,主持人大日常工作,因为县人大主任是由县委书记黄晋金兼任;阿婆刘凤仙是县卫生局副局长;姐姐吴瑾是经贸委副科级秘书;姐夫卢运武是县工业局副局长,私营企业主西陵机械厂厂长;他们两口子实际都不上班,只拿工薪经营自己的工厂;还有柳梅和三岁未到的女儿吴婷;丈夫吴猷任县工业局局长和舅舅刘光汉。
吃罢晚饭,吴瑾和卢运武两口子,就开着自己的桑塔纳小轿车走了。客厅里,就剩吴兆谛、吴猷和刘光汉几郎舅还在拉话。柳梅正在厨房里帮阿婆娘刘凤仙洗碗,不经意,猛地听到刘光汉说他村里的事情:“义刚和小秋他们,合伙在诬告我状,说我贪污村里的公款,霸占煤矿等村集体财产。”
吴猷问:“义刚和小秋是什么人,有什么来头?”
刘光汉说:“义刚是农民,回乡退伍军人,现任镇里招聘林管员。小秋是个毕业不久的自费大专生,在家务农。他的哥哥于海,你们应该认识,现任县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兼酉溪乡的挂职党委书记。小秋大概是仗他哥哥于海的墈子吧。”
柳梅本无心听他们闲话,但突然听到刘光汉,提到于海的名字,不知怎的,心里就感到异常的亲切、兴奋和紧张。于是她一边洗碗,一边专注地听着。为了听清楚他们谈论于海什么,她尽量避免弄出声响,轻轻地擦拭着碗筷。
吴猷说:“一个副部长和乡党委书记,有什么仗头。他和老子搞,我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吴兆谛说:“这个人写写文章还有点儿能耐,但搞政治,他是南竹笋子做扁担嫩了。尽管他有大学文凭,但现在不是八十年代初那阵子,文凭是金那么吃香了。世事发生了变化,现在则变成了文凭是铜,年龄是银,关系是金。本来组织已把他圈定为县级班子第三梯队,列入县委政府的后备班子人选,拟任副县长,分管文教卫工作。可是他自以为是,充当正人君子,喜欢舞文弄墨,爱出风露头,到处张扬,好像只有他在关心国家大事,真是蚂蚁戴绿豆壳,不知天高地厚!前年他把县里8·12小煤窑的穿水事故写了个内参,发到省里;甚至捅到了中央国务院。结果国务院批示省市严肃查处。这下好了,他攒了马蜂窝,把黄晋金给得罪了。哼,黄晋金是好惹的吗?后来美其名曰把他派到,七偏八远的穷乡酉溪乡,担任党委书记挂职锻炼,实际上是充他的军,让他成为马路边的电杆靠边站,免得他胡说八道,到处捅县委政府娄子!”说着他从茶几上端起磁化茶杯,喝了口茶接着气忿地说,“他不仅不尊重黄晋金,而且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他眼睛长在额头顶上,目空一切!他自以为是人大代表文教卫团的副团长,就了不起了。年初县人大会上,他邀集十来个代表联名上书,《建议人大常委会要敢于监督国企改制中的腐败,严防国有资产的流失》、《人大常委会要勇于监督干部人事改革中的违规问题》两份提案,以此来将黄晋金和我的军。哼,他走路都没有我过桥多,吃饭都没有我吃盐多,在我面前逞能充雄。我只轻轻地点下,就把他副团长给黄了。”
吴猷说:“对那种人,你也太心慈手软了,还留他做代表做吗,让他造反啊?!舅舅,听说于庆轩,也是你们村子里的人,他和于海是什么关系?”
刘光汉说:“于庆轩是他的叔叔。”
吴猷说:“难怪西陵机械厂的于庆轩,三天两头带头上访闹事啊,告我和姐夫借改制贪污瓜分国有资产。爹,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任他们瞎子胡闹!俗话说无毒不丈夫,我们应当先发制人,釜底抽薪,把他们彻底从根本上搞下去!”
吴兆谛说:“俗话说得好,智者杀仇,利在借刀。这个你不用担心,就是咱们要搞也不必亲自动手,这事我自有安排……”
柳梅听了阿公他们要借刀杀人,整治于海,心里不禁打了个寒噤,浑身吓出一身鸡皮疙瘩。这时阿婆娘刘凤仙走了进来,见柳梅似乎在偷听丈夫他们的谈话,随即故意打开了水龙头洗手。哗哗的流水声,霎时掩盖了客厅里的说话声。柳梅恼火极了,心想你早不放水,迟不放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就来放水洗手,分明是想遮掩他们不可告人的勾当。柳梅一心想知道吴兆谛他们,究竟咋样报复陷害于海,便极力控制着自己紧张激动的情绪,快速把碗筷放进消毒柜里,便装着去收拾客厅的桌椅卫生,可他们见了柳梅,就马上换了个话题。
当晚,女儿和吴猷还留在阿婆娘的家里,柳梅独自一人,郁闷不乐地回到家里。半夜吴猷打来电话,说晚上有事,就不回来了;吴婷就在奶奶这边睡啦。吴猷经常这样,他能有什么正经事呢,不就是和一群不三不四的人鬼混嘛。柳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事重重,咋也睡不着,脑海里老是闪现着于海那亲切可敬的面容。
于海为人正直忠厚,与柳梅在西陵实验中学,共事那几年中,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于海当教导主任,在教师中口碑极好,威信很高,大家都很尊崇他。于海不仅人品好能力强,而且人也长得特别英俊标致。他中等个儿,身材匀称,圆头方脸,五官端正,面目清秀,眉宇间透显着聪慧刚毅和润的神色。不论在那时,他都能给人一种勃勃的生气和振奋的力量。
九二年县委机关,为了加强和充实文秘工作力量,决定从全县几千教师队伍中,挑选几个文字秘书。通过考试和考核,于海脱颖而出。本来他被安排到县委政研室,因为他德能俱佳,人才出众,尤其写得一手行云流水的好文章,被县委组织部,以加强组织信息力量为由,捷足先登,择优留用了。九五年他以优秀的调研论文,在省部获得一等奖,引起了县委书记的注意,为了宣传西陵,扩大提升西陵在外的影响和知名度,将他调到宣传部,充实班子及写作力量,任常务副部长。于海的爱人苏雪瑶,是他的大学同学,她从小生活在省城。毕业时她跟于海来到偏僻落后的小县城,但不习惯小城镇的生活;尽管她爱于海,可过惯了大城市的繁华和热闹生活,加上她是独生女,父母年迈身边无人照顾。九二年通过关系,调回了省城,并一同带走了他们的宝贝女儿于雪。后来苏雪瑶给于海联系了工作,要他调到省城市政府去,但于海却因父母同样年迈需要照顾为由,拒绝了。当年大学毕业,组织就把他分配在省直机关,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没有去,现在更不消说了,故土难离啊。他没有答应苏雪瑶的要求,于是两口子闹起了矛盾。由于夫妻长期分居,天各一方,感情也日渐生疏,最终惹恼了岳父岳母。雪瑶也以离婚相挟迫,于海不得不与她在九五年离了婚,从此两人只得劳燕分飞。离婚后,于海至今仍孤身一人。
柳梅十分了解于海的为人,他根本不是他阿公佬和丈夫所说的那种人。柳梅很同情于海,痛恨阿公和丈夫他们一家人的贪婪和阴险,惯于玩弄权术,经常在背后搞人家手脚,算计人家。柳梅在过门之前,并不了解他们一家人的为人;同时也因自己涉世不深,不知人情世故,只是通过媒人的花言巧语哄骗,被他家庭那道閃耀权势的美丽光环所迷惑;以及父母的苦口婆心的一味哄劝,才勉强答应了这门婚事。可是不久,那道美丽的光环在过门后短暂的接触中,就陡然暗淡下去了。俗话讲金逢火炼方知色,人与事交便见心。婚后还在蜜月中,柳梅就真正看清了他们父子及家人的本来面目。柳梅这才清醒地意识到,这桩婚姻使自己犯下了天大的错误,她和吴猷的结合,并不是建立在两人志同道合,真诚相爱的感情基础上的婚姻,而倒不如说,是在名誉地位和金钱权势上的一场交易。她悔恨自己一时糊涂,把自己的宝贵一生,盲目地交给了这样一个人,同时也无不埋怨父母的目光短浅,不负责任,造成了自己婚姻的终生遗恨。
柳梅原来出生在一个亦工亦农半边户的家庭。父亲是林业局的一名一般干部;母亲则是农村一个普通农民。八十年代中期,柳梅的父亲在一次抗洪救灾中,冒着生命危险抢救和保护了国家大批木材,因为工作业绩出色,被评为省五一劳动模范和先进个人。按政策组织照顾,将她的母亲及弟妹三人户口,解决为农转非。入城后,取消了农村的责任田地,一家人虽然吃上了国家粮,但由于母亲没有工作,几姊妹还在读书,弟弟读高中,妹妹读初中,柳梅那时还在武源师专读大三,一家人开支很大,仅靠父亲一个人的工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一次吴猷的母亲刘凤仙,在街上看见了人见人爱十分漂亮的柳梅,真是喜不自禁。在街上跟着柳梅追踪了大半条街,一直追到柳梅家的门前,才知道柳梅是柳济源的女儿。第二天,刘凤仙就迫不及待,亲自上门为儿子提亲。从内心讲,柳梅是根本瞧不起吴猷的,因为她见过吴猷几次面,不管是论长相人品,还是论才干,他都是极其平庸噗普通。他鼓墩墩的身材,圆菠菠的脑袋,拥眉挤脸的五官,尤其是那双阴鸷的眼睛,看上去给人一种猥琐奸诈的感觉。他虽然也是个大专生,但那是用十万块钱买来的指标,毕业于省工业专科学校。他凭借父亲炙手可热的权势,毕业后分配到县工业局工作。由于有着显赫的家庭背景,他二十六七岁,就已经当上了县工业局的副局长了,那时是县里唯一一位最年轻的副局长。前两年,他又平步青云当上了局长,成为县里三十五岁以下,最年轻的局长和县级后备干部。
刘凤仙的提亲,虽遭到柳梅的拒绝,但反而更进一步坚定了她决意要娶柳梅做媳妇的决心。她说在西陵,她吴家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她以安排柳梅母亲的工作为交易条件,软磨硬使,最终促成了这桩婚事。因为我们知道,在当代现实社会里,权力的威力是无比巨大的,尤其是市场经济等价交换的价值规律为主导的社会,它几乎是无所不在,无所不能。
每当柳梅一想到这些,就又无不责怪和埋怨起母亲来。因为母亲为了那份工作,被吴家的所谓恩惠给迷糊了头脑,才把她许配给了这样的人家。虽然毁了她的美好青春和前程,但她又反过来想,谁叫咱家里穷呢,父母也是迫于全家的生计和出路,不得已而为之。这时她又不得不原谅了他们。
往事一幕幕在柳梅的脑海里翻卷,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咋也睡不着,即使极力去镇定自己的情绪,可愈是那样,愈得其反,于海那俊美面容和清秀的大眼睛,就如同黑暗里的两盏明灯,老在她眼前晃动,咋挥也不挥不去;尤其担心为人耿直忠厚的于海,会遭人暗算与陷害。于是她决心想把今天家里发生的事情,及时告诉给于海,使他能在复杂的社会中提高警惕,有所防备,免得遭人毒手。听吴猷说今天下午,县里开乡镇和县直机关党政一把手负责人会议,她估计于海可能还在城里。
柳梅立马爬起来,揿亮床头壁灯,墙上的电子挂钟的时针,已经指向凌晨一点。柳梅拿起电话又犹豫起来,这深更半夜打电话合适吗?但若是今晚不告诉他,明天一早于海若又到乡里去了,那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和他见面告诉他这件事情。她很久没有和于海见面了,心里很是挂念并想急切见到他,于是激动得手有点儿打着颤,拨通了于海的手机号码,嘀嘀响了几声后,那边传来了于海的声音:“谁呀?”
“你受惊了吧,还没睡吧?”柳梅温柔地问。
于海一听是柳梅的声音,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不是有急事,哪半夜三更打吗电话呢,于是便焦急地问:“柳梅,你有急事吗?是不是两人又憋气或吵架啦?”于海为吗单单这样问她呢?这是有一定的原故,那是因为在柳梅刚结婚的第二天,还没满三朝,两口子就吵了架。那时柳梅和于海同在县实验中学教书,于海任学校教导主任。虽然他任教导主任,但还坚持在教学第一线,上高三一个毕业班语文。那天晚上,他一个人正在办公室里批改学生的作文,突然柳梅闯了进来。于海拉了张凳子,让她在旁边坐下。他一边改作业,一边问她婚假还不满咋晚上就来学校。话音刚落,柳梅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于海这才注意到柳梅清秀的脸上,挂着一脸的委屈和痛苦,便问柳梅。柳梅眼泪济济地把吴猷一家怎样仗着权势,在婚礼上趾高气昂,盛气凌人地侮谩柳梅亲人的经过说了出来。于海才知道他们两口子吵了嘴,于是耐心地劝慰开导她。他们两人说了很久很久。直到深夜,柳梅才恋恋不舍地感激离开了。从此以后,柳梅两口子一吵架,就找于海倾吐心中的烦闷和不快。于海总是以大哥的身份,劝说和开导她,而柳梅则总是把于海当作良师益友和兄长,向他尽情倾诉自己的委屈和遭遇;即使于海后来调离了学校,她都是如此。所以于海一接到柳梅的电话,就以为他们俩又憋气吵架了。
柳梅笑着说:“我没有什么急事,也没有憋气吵架。你就希望我们两憋气吵架呀?”
于海听了柳梅的话,才放下心,忙解释道:“哪能呢,你误会了!我是担心吴局长又欺负了你。啊,对不起!”
柳梅说:“我们两反正就那么回子事,憋气吵架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你不要为我担心。我是有点其它方面的儿事,要跟你说。但一两句话又说不清楚,能不能明天约个时间,我好将它告诉你?”
于海说:“事急吗?不急就放在下次我回来再说,好吗?”
柳梅着急地说:“急——不怎么——急!但下次太迟了。我想尽快让你知道,不然我的心里老不得安宁!”
于海说:“那就这样吧,明天上午,我去把联系点的扶贫款,和修桥建筑物资筹集好,后天我好把它带去。明天中午,我尽量抽时间,可以吗?”
柳梅说:“好,那你可要守时啦!我到哪个地方找你啊?你办公室行吗?”
“办公室——噢,不行,那里人多。能找个避静的地方吗?最好是到野外去,怎样?只我们两人。”
“行,到哪里?”
“天子山,怎样,就搭春游,你有空啊?”
“明天星期天。”
“好。’’
“在哪地方等你?”
“在观澜桥吧。”
“好,一言为定!”柳梅把心上挂欠的事情落实好后,心情十分轻松愉快。她睡了,这一晚她睡得格外的香甜。
翌日中午,时值阳春三月,春光明媚。一轮艳阳高高地挂在头顶,晒在人们的身上十分温暖和惬意。天空蓝莹莹的,这里那里飘动着一团团白絮般的云块。云块被微风缓缓地吹散,就像撕碎的棉絮。太阳时而被飘动的云块遮住了,给青幽的大地涂上了一团团浓黑的阴影;时而露出脸儿,给广袤的大地,洒下一片金光灿烂明净彻亮的光辉。锦缎似的陵江上,波光粼粼,就像撒了一把碎金,闪闪发光。河面上有几只机帆船,嘟嘟地缓慢驶过,船尾拖着一长溜白色的浪花。河边浅处的水草里,有几只白色的长脚鹭鸶,伸着长长的颈梗,迈着轻捷的步子在捕食。
在河滨大道的观澜桥栏杆旁边,亭亭玉立站着一位身材苗条的少妇,打着一把湖蓝色的太阳伞。她就是昨晚和于海约好的柳梅,今天她早早就来到这里等候于海。风姿绰约的柳梅站在那里,不时引起过路的行人,伫足观看和贪婪地张望。
柳梅已经来了半个时辰,但还没见于海的踪影,心想昨晚那么讲好的,到现在,他咋还不来呢?是不是他讲的那事儿还没办好?或是别的什么事儿缠住,一时脱不开身来不了呢?唉,再等会儿,他若还不来,那就只好回去算了。不,于海历来十分守时和讲信用,他不会不来,凡他答应过的事情,从未失信过。柳梅想给他打个电话,但手机还留在家里充电,没有带来,只好站在那里焦急地干等着。就在她感到有点儿失望的时候,一个熟悉矫健的身影,从柳树弯吊井墈的弄子里走出来。他上身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下身套着缃色长裤,白色的衣襟扎进裤腰的皮带里,远远看去显得十分潇洒英俊,气宇不凡。于海手里提着一个尼龙袋子,袋子装着胀鼓鼓的一袋食品,大步流星地走来。
柳梅大老远一眼就认出是于海,于是高兴地向他招了招手,并迎着他奔了上去。于海也看见了柳梅,就朝她急速地迎面赶来。他们在桥头一株大柳树下会堆了。于海痴痴地望着柳梅,被柳梅的美丽惊呆了。柳梅本来是个美人坯子,不论她怎样的装束,都楚楚动人,尤其是她今天这身打扮,更显得特别的美丽和富有气质。柳梅披着一头黢青的长发,瀑布似的秀发鬅松地垂散在背后;妩媚的刘海柔美地轻拂在前额上;鸭蛋形清秀的脸上,五官分布得十分端正均称。弯弯的娥眉,大大的眼睛,高高鼻梁,薄薄的嘴唇,平缓雪白的额头,整齐的发脚,以及白里润红的脸色,看上去就像一朵美丽夺目的鲜花,不论从正面或侧面哪个角度看去,都美艳绝伦。因天气暖和,她及早地穿上了,碎花粉红夏布裙子。裙裾罩在脚肚子上,显得不长不短,极其得体。她在裙子的腰部束了个襻带,不仅使本已十分丰满的胸脯,尤其是隆起的乳峰越发突出,而且整个身段曲线更加优美,更加洋溢着女性特有性感和青春的气息魅力。
柳梅与于海不仅在学校同事了好几年,而且两人又在一个办公室里办公,正好他们的办公桌子又是斜对面摆着。寒来暑往,朝夕相处,所以于海是比较了解她的。柳梅平时不怎么爱打扮,穿着也极其普通随便。因为是个女同事,于海虽然平时没有太多的留意,但总觉得在她的身上,有股一般女人,所没有的特有的高雅气质和韵味。今天于海见到她这身装束,内心暗暗惊叹,好清秀美丽的女子啊!柳梅虽然二十七八了,生育一个孩子,但岁月的风霜,似乎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即使淡装素裹,也依然难以掩饰她惊人的美丽。
柳梅深情地看着于海,见他从来没有这样认真,一个劲儿地盯着自己,不禁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她那白净的脸庞霎地红了,一直红到耳根。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于海抱歉道。
“你那么忙,会不会影响你的工作?”柳梅含笑着问。
“忙倒是忙,因为我才从乡里来,街上碰到几个熟人,他们硬要扯着说几句话,耽搁了。你不要想那么多,咋会影响我的工作呢1我好久没见到你了,便倒有点儿挂牵。”
“你还挂牵我啊?我怕你忙早就把我忘到九霄云外了。嗯,我们是好久没见面了。”柳梅听了心里感到特别高兴和舒服。
“哪能呢,咱们走吧。你看河边的人们都看着我们呢。”于海挽着柳梅的手,两人肩并肩地沿着河边的林荫大道,顺着岩磴走下码头。码头上的人们看着这对标致的人儿,都朝他们投来希奇羡慕的目光。
于海走到一艘快艇旁,跟船主叽叽咕咕讲好了价钱。船主叫他们上船。于海一脚先跳到船上,伸着一只手去接柳梅。柳梅就把白嫩的手递给于海抓着,顺势一齐跳上快艇。快艇随即一阵颠簸摇晃,柳梅身子没站稳,整个人儿一下子朝于海扑去。于海生怕她掉到河里,连忙张开双臂,把她对面对俯地抱在怀里。柳梅那突出柔软的胸脯,猛地紧紧地搡在于海的胸前,脸庞也轻柔地贴在于海脸上。顿时,他们一同都感到一股神奇的暖流,霎时幸福地流遍了全身。柳梅迅速地深情地瞥了一眼于海,脸一下子羞得通红,待她站稳脚跟,就连忙用手不情愿地推开于海。旁边的人们看了,都以为他们是两口子。
快艇疾速地驶过河心,向对岸开去,不一会儿就靠上码头。他们上了岸,踏着河边的岩磴,走上垂柳依依的滨江大道,然后拐上盘山公路,朝半山腰上徐步走去。
半山腰上有一拉溜宽阔的平地。平地上坐落着一座古香古色的建筑,占地七八十多亩。这里是楚源师范学校。楚源师范学校的前身,是国民党统治时期一所私立中学,叫做楚源中学。一九二七年,由当地爱国知名人士,国大代表麻公武兴建创办。抗日战争爆发后,中国大部分国土沦陷,武汉长沙相继失守。一九三八年秋,国民党中央机关和北京、上海、南京等大城市院校企事业单位,大规模西迁。同年国大、湖大、武大和省第三师范等高等学校,也陆续迁到西陵。省第三师就落户楚源中学,从此楚源中学就改名为楚源师范。我国近代著名教育家,留英博士生导师蒋绍轩,曾在楚源师范执教,并担任过校长,在这里培养了一大批革命仁人志士。一九四五年九月三日,日本战败投降,抗日战争结束,原西迁的机关和院校企事业单位,也隆续迁回原地,而唯独只有楚源师范留了下来,一直办到现在。
柳梅和于海绕过楚源师范学校,朝后山走去。楚源师范学校的背后,是著名的天子山。天子山又名九凤山,属武陵余脉,它峰峦突兀,直矗云天,雄伟地耸立在辰河和陵江岸边。天子山相传是善卷陵墓。在尧舜时代,尧帝舜帝禅让名士善卷主政国事。善卷谦让退避隐居于此,死后葬于此山,因此得名叫天子山。为了纪念这位先圣,后人在天子山山腰上,还修建了善卷祠。天子山山上漫山遍布着原始次森林,树木葱茏,遮天蔽日。幽深林间,奇花芬芳,百鸟啼鸣;尤其是那兴致勃勃的阳雀子,在一声声地歌唱着:“拗灌蕻,拗灌蕻……”布谷鸟儿也不知疲倦在催促人们:“播谷,播谷……”还有那报春鸟在山谷河湾里,一声声地动听地叫唤着:“啯公啯婆,啯公啯婆……”
于海和柳梅两,走在天子山丛林里曲折蜿蜒的岩磴小路上,穿过丛林,一步步往上攀登。起初两人走得都很轻快,可是爬了几个山坳,就不禁气喘吁吁,脚步也慢慢地缓了下来。
他们来到一个山弯里。山弯里有一口石砌的大水井。他们歇了一会儿气,擦了把脸,喝了几竹筒清凉的泉水,就又起身,走到一个山坳上。
这里是一片桃树林子。由于今年一场倒春寒,这里因地处高寒山区,花草树木的花期便推迟了,现在正是百花盛开的时节。光秃秃的桃树枝条上,开满了一串串,一簇簇红艳艳的桃花,远远望去宛如一片灿烂的云霞。成群的蜂蝶在花间忙碌飞舞。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股扑鼻醉人的花香。
柳梅见了,忘情深深地呼吸这清鲜的空气,激动地赞叹道:“好美啊!”
于海说:“真的美啊!可惜忘记带照相机了,不然留几张影,那该多好啊!”
“咦,你不提我还差点儿忘记了呢,相机我带来了!”柳梅从提袋里,掏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索尼牌数码照相机。这是日本产的最先进新一代数码相机。
于海接过相机对柳梅,说:“你去,我来给你照。你放心,我是搞新闻出身的。”
柳梅自选了几个场景,于海都一一给她拍了下来,然后回放给柳梅看,效果十分好。柳梅看了也极其称心如意。
柳梅要给于海照。于海谦虚地说:“我的形象不佳,有煞风景。”
柳梅说:“咦,莫要太谦虚唦,谦虚过度就是骄傲。哪个不说你长得标致帅气,气质好啊,莫起俏唦!怕我技术不行,丑化了你的形象吗?”她噼噼啪啪地数唠一气,脸也不禁涨得通红。她虽借别人的口说,其实也是她自己的看法。这既有夸赞,也带有批评。于海在她心目中的确是一位才貌俱佳,无与伦比的白马王子。不光是在她的一生中遇到的所有男子,就是与当今那些如云的影视明星相比,他也显得鹤立鸡群,而且使那些所谓的明星将黯然失色。这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这确是于海长得极其标致,气宇轩昂,卓而不凡。曾经就有很多女子就被于海的美貌迷恋过,她们主动找上门,毛遂自荐与他攀结连理,甚至还有几个,为他弄得神魂颠倒,暗自害起相思病来。这些柳梅都十分清楚。
于海被柳梅激将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我能得到你这个大美女给我照相,真是三生有幸。好,你不嫌有碍观瞻,那就随你照几张吧!”于海于是站到柳梅曾站过的那几株红艳艳桃树旁边,一边用手攀抚着花枝,一边睁大着眼睛,望着柳梅微笑,等待柳梅给他拍照。柳梅一会儿这样调试镜头,一会儿那样遴选角度,反复调来试去,搞了半天也没按下快门。于海戏谑道:“我早就说了吗,你还不信呢,不好看吗?莫浪费咱的感情了。”
柳梅无声地微笑着,用多情的眼睛瞟了他几眼,说:“莫动了,我开始了。好,乖乖!”她拿着拍好的相机走近于海,两人的头几乎凑在一起观看回放,柳梅说:“好帅啊!拿什么感谢我?”
于海有意猛地在她粉嫩的脸上,亲呢地亲了亲。柳梅拿着会说话的眼睛,呆呆地看着他,轻轻地说:“你真坏,尽占人家的相赢!”说完又主动把脸挨近于海亲了亲。柳梅又给于海照了好几张相。他们两愉快地来到夫妻岩跟前。
夫妻岩相传是天上瑶池的一个仙女,和凡间一个书生相爱,但遭到王母娘娘的阻拦。可是他们两海誓山盟,倾心相爱,跑到天子山偷吃了禁果。玉皇大帝知晓后,极为震怒,想尽办法欲将他们拆散开,但终究没能得逞,最后只得颁下一道圣旨,责罚他们两人,永古千秋地站立在这里,于是天长日久他们就化着一对夫妻岩。夫妻岩旁有两株万年青,它们一年四季郁郁葱葱,陪伴着他们。夫妻岩不远处,有一道小溪,溪水清亮,淙淙流淌,如同天然的琴弦,为他们演奏着高山流水的动人乐章。柳梅说:“这地方多美,多有意思啊!我们两也照张吧?”说完她瞵着美丽的大眼睛,一动也不动看着于海。
“好是好,我怕……”于海迟疑道。
“你怕什么?怕给你配丑或惹麻烦?我是不要紧的!”
“你咋这样说,你能和我合照,是我的荣幸。只要你不怕,我才不怕呢!”于海道。
“那好,咱们就一起照吧!”柳梅高兴地说道。
于是他们俩肩搭肩,相拥选好角度。于海把相机固定在一颗树枝桠上,调好焦距,启动自动拍照的按钮,他随即趱到柳梅的身旁,两人相拥站定,随即啪地轻微一声响,这对婷婷玉立的俊男靓女,一下子永远定格在红绿掩映夫妻岩下。他们拿过来一回放,两人看了,真是美不可言。两人不禁脉脉地深情相视一笑。
柳梅不无遗憾地提议道:“机会难得,我们何不到刚才桃花林那儿,再去合照几张,那里风景很好,桃花烂漫,正是合影绝佳之地,值得咱留影纪念。”
于海道:“好,陆游曾在山园杂咏中说‘桃花烂漫杏花稀,春色撩人不忍为’那我们就反其道,而特意留影为之”他俩又回到桃花林,认认真真地合拍了好几张,然后俩又高兴地欣赏一番,便满意地朝天子山顶攀登而去。
他俩来到天子山山顶,登上四望亭,欢欣地向四周张望。向北看,在天子山脚下是一溜沿江村庄,白墙红瓦,绿树掩映。隔江望去,对岸是一望无际的绵绵丘岗,波涛似的丘岗,连绵不断滚滚向西涌去。西面是莽莽苍苍高耸入云的武陵高原,群峰起伏,直至云天。辰河从武陵山千沟万壑里流淌出来,它穿峡出谷,一路欢歌奔腾而下。向南远眺,是一望无际广阔的平原,在那绿色斑斓大地上,到处开满了金黄的油菜花、粉红的桃花、雪白的梨花。南风过处,平原上掀起无穷无尽的绿色波浪,从南往北翻滚过去。平原上一团团村庄,一簇簇树林。远远望去,就像绿色海洋中的岛屿。东面是一列列钢蓝色雄伟挺拔的雪峰山脉,屏障似的横亘在平原的尽头。奔腾不息的陵江从云贵高原上蜿蜒流下来,从南流到东,被雪峰山麓挡住,它扭头拐了个大湾,迂回穿过县城与辰河汇合,朝北绕过七级古塔耸立的锦鸡山,又滚滚向东浩荡奔流而去。
他们望着这无比壮观的景象,心潮澎湃,都激动不已;尤其是柳梅,一扫往日的郁闷和烦恼,心胸顿觉无比的宽敞和轻松。她高兴地对于海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壮美的景象。”
于海说:“仁山智水,怡人心境,陶人情操。仁者乐水,智者乐山。依山悟崇高,傍水悟清廉,以日月悟光明,由天地悟正大。从而使人开阔眼界,提升精神境界和情操,珍惜青春,珍惜年华,珍惜因缘,感念大自然造化的宏德与恩赐。来,咱们走了半天,饿了吃点儿东西吧。”说着他打开食品袋,取出早已准备的一张大塑料薄膜,铺在草地上,将烧鸡、火腿肠、麻辣牛肉、香干和易拉罐燕窝粥等,一一摆放在上面,大堆吃货如小山似地堆在那里。
柳梅深情地望着赞许道:“你讲得多好啊,讲到了我的心坎上去了。咦,弄那么多丰富的点心呀,破费了!”
于海说:“好简单的,见笑了,吃吧。”于海挑了一罐饮料和一条鸡腿递给柳梅。
柳梅望着于海说:“不要客气,我自己来。”他们边吃边聊。
于海问:“你不是说有要事要告诉我吗,是吗事呢?”
柳梅仄着头,扑闪着迷人的眼睛,瞵着于海,说:“我说出来,你也不要太在意。我本想不告诉你,但你这人心底太善良了,怕你上当,所以就约你出来,特意让你知道。这可能对你今后有点儿好处。”
于海说:“那我就谢谢你了。你说吧,我会正确对待的。”
柳梅说:“那好,我就说了,但你千万要替我保密!”柳梅一五一十地把昨天吴兆谛父子,和刘光汉在客厅里议论他的话告诉于海。
于海沉吟半晌,说:“你不徇私情,大义犯亲,把这么重要秘密的事情,都告诉了我,我不知该怎样感谢你才好。”于海感激地望着她,愣了一会儿,脸上没了笑容,问,“他们讲的这些你怎样看呢?”
柳梅说:“自古讲官场如战场。官场上的事,我作为一个教书匠,哪里弄得清楚?但我知道你的人品,我不会相信他们的话,要不我怎会要告诉你呢。哼,他们是我什么亲人?!”
于海说:“不过有些他们是说对了,有些是他们的猜测或者故意捏造和歪曲。譬如说把小煤窑反映给上级领导,建议人大加强监督国企改制,和干部人事中的违规问题,咋就变成了想出风头,无组织,无纪律呢?!你想想,前些年我县小煤窑事故频发。小的就不讲了,就拿8·12事故来说吧,一下子就死了五六十个人。这事我们县尽人皆知的,可他们不仅只赔给死难者家属两万来块钱,还强行把死者家人赶走;而且还欺下瞒上,到处封锁消息,封杀舆论,纸怎能包得住火呢?这人命关天的事哪,哪能封锁得住呢!他们在上面一再追查下,只好瞒报说死了十几个人。这是县委、人大和政府的做法吗?这是一个执政党县委书记的做法吗?他们为了自己的政绩和官职升迁,哪里还有一点儿,实事求是的精神和党性原则啊!若我们党的领导干部都是这样,那这个党,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党啊?假若都由这些人执政,那我们这个国家,又是一个什么样国家啊?人民会有好日子过吗?至于这个信息,是上面省市明传电报,责成我们宣传部门上报的。我只是凭着一个普通党员,应尽的职责和良知,实事求是地向省市汇报。我们常讲要对党忠诚,与党中央保持高度一致。难道用瞒上欺下的做法,是与党中央保持一致吗?至于中央晓得,那是群众告的状。他们还组织调查组,到上面追查告状的人。”说着说着,一下子于海沉默了起来,眼睛望着遥远的雾蒙蒙的天边。
柳梅同情地说:“嘿,他们怎么能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呢,连一点儿事实都不顾!”
于海说:“他们岂止这些。他们对中 央的指示阳奉阴违,任意篡改,各取所需,不仅争名于朝,还夺利于市呢。就拿国企改革来说吧,他们把大量的国有资产,攫进自己的腰包。众所周知,我们县是武源市的国企重点县。国家投入了几个亿的资产,这不是我们现在贬值的几个亿,而是五六七十年代的货币价值,但被他们只用几百万,就把厂矿烂便宜买走了,光土地和厂房就远不止那点儿钱,还有那么多机器设备和产品材料。不仅如此,他们还逼迫工人一次性卖断工龄。工人们多的得万把块,少的只得两三千块,就被一脚踢出门外。他们一边叫工人们忍受改革的阵痛,一边自己大捞特捞改革不义横财。工人们上访请愿,被他们说成闹事,破坏改革,破坏稳定;甚至动用公检法司抓人打人,实行无情地打击镇压。这些人们都看见了!”
柳梅说:“改革之初,人们对于改革寄予了很大的希望,想不到今天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难道这是咱共产党人改革的初衷吗?像我们学校现在也成天叫喊改革,可改得乱七八糟。学校领导唯利是图,只顾大肆敛财,乱收费,大兴土木,乱拆乱建,说什么白捞白不捞。这些难道中 央不知道吗?”
于海说:“中 央怎么不知道?上头虽然采取了一些强硬措施,但积重难返。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如干部人事制度改革,上面出台了那么多好政策,但下面置若罔闻,我行我素,现在跑官买官卖官贿赂成风。唉,经济腐败只是遗患一时,而干部人事的腐败则是遗患几代。那些腐败分子用共产党的钱,捞共产党权;再用共产党的权,去捞共产党的钱。这样恶性循坏发展下去,祸患无穷啊。干部人事腐败是最大的腐败,最危险的亡党灭国大腐败!”
柳梅说:“听说我们县有的县领导,把馆子里的妓,都转为国家干部,有的还安排在各大局乡镇,甚至有的安排在部办委上班。有这回事吗?”
于海拿了块香干递给柳梅说:“俗话说无风不起浪,没事讲不像。当今这事不算什么稀奇的新闻了。”
柳梅惊奇地问:“那还有什么比这更稀奇的新闻?!”
“说起来你还不相信,有的县领导或科局长,从外面带来二奶或妓女,招工转干后,还吃空饷,养在武源市,或省城等大城市的富人别墅区里,生子传宗接代,接替香火,腐败猖獗呀!”
一阵沉默,柳梅问:“难道组织不知道吗?怎么不管呢?你们不是讲党管干部嘛!”
于海说:“怎么不知道啊。现在社会是口大染缸。提倡党管干部一点儿不假,但党也是人哪。如果思想乱了,任何制度都是形同虚设。何况他们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连自己的老婆都蒙在鼓里。这不仅使共产 党的政治大厦受到严重威胁,而且中国家庭一夫一妻制的社会基础,也正面临严峻挑战和解体的危险,经过毛 主 席领导几十年流血牺牲的革命,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道德规范大厦,也将有倾塌的危险!”
柳梅听了于海的话,对他看问题一针见血如此深刻的洞察力,打内心里既感到十分钦佩和震惊,但同时又为他大胆慷慨坦言而担忧。俗话说病从口入,祸从言出。柳梅便劝道:“这有什么办法呢。我们不过是杞人忧天,大厦将倾一木难支啊。你操那么多空心干吗呀?”
于海说:“这不是操空心,而是作为一个普通党员的起码良知,和社会责任而已。俗话说人无廉耻,百事可为。你不想想,若人们的起码社会道德和社会责任都丧失了,一味地自私自利,尔虞我诈,男盗女娼,那这个社会还是个吗样社会啊?!”
柳梅不知怎的,心猛地泛起一股揪心的痛楚。她隐隐地感到,自己也有被蒙在鼓里的可能。吴猷曾嫌自己给他生了个女孩,断了香火,为此还和她憋怄了不少的气,夫妻冷战一直到现在。她曾也听到吴猷在外的一些风声,说吴猷在外包养了个二奶,给他生了个孩子,不知是男是女,但是她至今没有掌握他的把本。只是有时想到这些,气得心里生痛难受。这不是说柳梅对吴猷的感情怎么好,而是吴猷这样做,是对柳梅公然的侮辱。今天于海的话使她触景生情,心里一阵难过,眼里不觉旋满了泪水。一阵微风拂过,柳梅借机揩了揩眼泪,以掩饰自己的不快。
于海见了柳梅眼睛红红的,忙担心问:“你咋啦?”
柳梅强作欢颜地笑了笑,搁了好一会儿才说:“没什么,眼睛里吹进了颗儿末末,戮眼睛。”
“揩脱了吗?要不要我给你吹吹?”于海心疼地问。
“好些了,不用吹了。”柳梅心想,我心上的隐痛,你能吹得掉吗?俗话说身病易治,心病难医。为了避免尴尬,柳梅斢了个话题,说:“你和雪瑶现在怎么样啦?”
“能怎样呢,离了就了,道不同不相谋。她走她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柳梅侧着头,一股暖风吹飘起她耳边的几缕鬓发,在雪白秀美的脸庞上,轻柔地飘动,就如几丝美丽的花须,飘在粉盈盈的花瓣上。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瞵着于海问:“她现在怎样,你们两和好算了,莫要赌气唦!”
“她已经结婚了,听说找了一个有钱的市政府官员。不是我赌气,我们两的三观不同,尤其婚姻观不同,思想距离太远了,没有共同的思想基础,这婚姻能牢固吗,能经得起社会风浪吗?”
“这事依我看,你们俩的婚姻破裂,主要责任在你。起初她是一心一意爱你,从大城市跟你到这小地方,不能说她和你没有真实感情。这不是思想基础是什么。只是你当时走错了一步棋,不要回到这个地方。你们当时若留在省城,我看就不会有今天。”柳梅虽嘴上这么说,但心里暗自庆幸,若于海真的留在省城,那么他们今天就不会认识,而且也不会成为现在的良师益友,红颜知己。
“人的思想是会随着社会的变化而变化的。你讲的不错,但那只是当时。可是市场经济,对人们思想的冲击是巨大的。现在是金钱拜物教物欲横流的社会,有几个人不一切向钱看呢。我也不怪她。”
“婚姻也需要物质基础,它不是空中楼阁。”
“但不能过头了。”
“是也是啊。现在很多人为了追求金钱物质享受,抛弃了爱情、婚姻和家庭。在这样的社会里,我们无可指责。金钱物质不是万能,但没有金钱物质,是万万不能。金钱物质把人们的思想都改变了。看看当今那么多高官显贵,为了金钱物质,宁愿入地狱也在所不惜,何况一个女人呢。”柳梅叹了声气,然后安慰于海,说,“你年轻有为,且又人才标志。家有梧桐树,何愁金凤凰,你一定会找到志同道合的红颜知己!”说完她转眼望着远处。
于海感激地说:“谢谢你的好意,理解万岁。但在这金钱至上,物欲横流的社会里,要找到真正的红颜知己难哪!”
柳梅睨着一双凤眼,深情地望着于海,十分肯定地说:“你一定会找到的,只要你有耐心。”说着自己的脸不禁霎地红了起来。他们聊了很久,谈论了许多人生和社会问题。
吃过午餐,两人就下山了。柳梅兴致勃勃地走在前面,她穿着花裙子像一只飞舞的美丽彩蝶,翩翩地飘动在林间小路上。下到半山腰,柳梅望了望天上,见太阳才偏西不久,时间还早,就说:“我们到大酉观玉华洞去看看怎样?”
于海说:“好。”
大酉观玉华洞是唐代著名的二十六洞天之一。相传在秦朝秦始皇焚书坑儒统治时期,两个书生,为拯救人类的宝贵文化财富,不远万里迢迢,将大量的书籍,从皇都长安偷运到这里,廋藏在大酉观玉华洞,从而免遭了那场史无前例,惨绝人寰的人文焚毁和摧残。史记、辞源和现代汉语大辞典等,都有其清楚记载:“焚书坑儒,书通二酉”,讲的就是这个真实的典故。大酉观玉华洞,也因此而得名,它现在是西陵县,省级文物名胜古迹保护重点单位和旅游胜地。大酉观玉华洞,地处天子山南麓。
偏西了的太阳,把路边树林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路上。一股暖风吹来,树影婆娑。白晃晃的阳光,从树林的枝叶间筛下来,斑斑驳驳地铺在路上,不停地跳动。阳雀子和斑鸠,躲在树林深处,仍在不知疲倦地欢叫着。
于海和柳梅两人,走在蜿蜒的林荫道上,不一会儿就到了大酉观玉华洞。
大酉观玉华洞门前是一片大坪地,几十株高大的古柏历经无穷岁月,宛如饱经沧桑的老人,静穆地伫立在那里。尽管苍老雄劲的树干形同枯槁,但树顶枝叶仍青葱繁茂,给大酉观增添了几许苍凉,几许深沉,几许神秘。
大酉观玉华洞的大门,是古牌楼式的高大建筑。它用一色花岗岩雕砌而成,显得既庄严肃穆,又浑厚雄伟。大门上阴刻着“大酉观玉华洞”,几个古朴遒劲的镏金赵体大字。两边的梁柱上,均镌刻着刚劲有力的赵体对联。大门的台阶上,摆放着几盆花草,使古老的道观,仍充溢着自然温馨的生机和活力。
于海和柳梅两人穿过大门门洞,走到观内,顿时如登临另一番天地。观内三进三殿,廊檐相连,浑然一体。在一位身着青色道服的女道士引领下,于海和柳梅穿过小天井,步入殿堂。顿时大殿鼓乐齐鸣,香烟缭绕,弥漫着一股焚烧纸钱和檀香混合的芳香。大殿两边的台座上,排列着十来尊大小不一的彩金雕塑的神仙,他们或蹲,或坐,或徛,或卧……姿态各异,面目或喜、或怒、或哀、或乐,各具特色,栩栩如生。正面的台坐下摆放着一个大香炉,香炉里满是烧尽的白色香纸灰。大殿正中巨大的神像下面供桌上,几对燃烧的大红蜡烛,火苗闪烁。整个殿堂烛光摇曳,烟雾飘渺迷离,充满了神秘的气息。
柳梅不知什么时候点燃了一把神香,站在于海的身后,无声地分给于海一把。于海迟疑着。柳梅悄声说:“我知道你是个无神论者,但在乡依乡,积麻依腔。俗话说信者有,不信者无。来。”于海不好扫柳梅的兴,便接过燃香,两人双双跪下。柳梅口中念念有词,暗暗地许下愿心。于海跟着柳梅作了三个揖,磕了三个头,立起身,走到香炉旁,虔诚地插上香。柳梅走到功德箱旁,还捐了些许功德钱。
女道士拱手祝福道:“你们两口子,贵人贵相,男得青云,女得富贵。天生一对,地生一双,真是天配奇缘,人间造化!福生无量天尊,善哉,善哉!”柳梅被她说得满面绯红,似是羞涩,似是幸福。她瞥了于海一眼,勾着头含糊地说了声“谢谢”,就匆匆地走了出去。女道士一直跟在他们后面,把他们送到大门口。
于海的手机突地响了,他急忙走到大一旁,打开问道:“哪里?”
“我是县委办,明天上午八点半,在县委会议室,县委政府召开各区办事处和乡镇党委书记乡镇长紧急会议,传达中央省市关于防止五号病的通知精神。因是机密,不要外传,防止泄密,请按时参加会议。”
“好。”于海关了手机。
柳梅走到于海的身旁,轻声问:“谁,什么事?”
于海道:“县委办通知开会。走,我们回去吧。”
此时,夕阳西下,西边的山峦抛下了清幽幽的大片阴影,遮住了半边江水,真是半江瑟瑟半江红。雄伟的七级古塔披着绚丽的晚霞,高高地耸立在锦鸡山上。夜幕降临,江对面的县城灯火倏地亮了,灿如天上的星河,一片辉煌。繁星似的灯火倒映在江中,满江都是晃动着流动的灯光。夜空晴朗,一轮玉盘似的月亮,高高地悬挂在碧蓝的天幕上,大地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清辉里。柳梅和于海过了江,走在江滨的大道上。一阵凉爽的晚风吹来,掀起柳梅的裙摆,抚弄着她那飘逸秀美的长发。
春夜,浓酽醉人的春夜。人们都沉沉地酣睡在温馨甜蜜的梦乡里,然而柳梅一个人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白天那一幕幕情景,如同汹涌澎湃的春潮,在脑海里不停地翻腾着,猛烈地撞击和吞啮着她那脆弱善良心灵的堤防。
今天上午,柳梅没有课,就上街去买菜,走到二圆台的转弯处,正好碰上了阿婆娘刘凤仙。柳梅对她没有吗好印象,本想躲她开,哪想刘凤仙却异常热情,隔老远就叫住道:“柳梅,吴猷舅光汉,特意送来几条新鲜麦花鱼。今儿你和猷儿婷婷三娘儿,就过来吃晚饭吧,你们自己就不要捞了!”
柳梅犹豫地站在那里。
刘凤仙见她没有作声,就说:“你舅也在我们家一起吃饭,你来陪陪。自家人,不多往来,见见面,就生疏啦!”
柳梅只好应道:“好。”说完就转身朝上街走去。
晚上,刘凤仙的客厅里灯火明亮。除了吴猷姐姐女儿卢颖,在广州贵族学校读书外,家里的人都到齐了:在座的有阿公吴兆谛,他虽说是县人大常务副主任,可实际上是一把手,权倾一方,主持人大日常工作,因为县人大主任是由县委书记黄晋金兼任;阿婆刘凤仙是县卫生局副局长;姐姐吴瑾是经贸委副科级秘书;姐夫卢运武是县工业局副局长,私营企业主西陵机械厂厂长;他们两口子实际都不上班,只拿工薪经营自己的工厂;还有柳梅和三岁未到的女儿吴婷;丈夫吴猷任县工业局局长和舅舅刘光汉。
吃罢晚饭,吴瑾和卢运武两口子,就开着自己的桑塔纳小轿车走了。客厅里,就剩吴兆谛、吴猷和刘光汉几郎舅还在拉话。柳梅正在厨房里帮阿婆娘刘凤仙洗碗,不经意,猛地听到刘光汉说他村里的事情:“义刚和小秋他们,合伙在诬告我状,说我贪污村里的公款,霸占煤矿等村集体财产。”
吴猷问:“义刚和小秋是什么人,有什么来头?”
刘光汉说:“义刚是农民,回乡退伍军人,现任镇里招聘林管员。小秋是个毕业不久的自费大专生,在家务农。他的哥哥于海,你们应该认识,现任县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兼酉溪乡的挂职党委书记。小秋大概是仗他哥哥于海的墈子吧。”
柳梅本无心听他们闲话,但突然听到刘光汉,提到于海的名字,不知怎的,心里就感到异常的亲切、兴奋和紧张。于是她一边洗碗,一边专注地听着。为了听清楚他们谈论于海什么,她尽量避免弄出声响,轻轻地擦拭着碗筷。
吴猷说:“一个副部长和乡党委书记,有什么仗头。他和老子搞,我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吴兆谛说:“这个人写写文章还有点儿能耐,但搞政治,他是南竹笋子做扁担嫩了。尽管他有大学文凭,但现在不是八十年代初那阵子,文凭是金那么吃香了。世事发生了变化,现在则变成了文凭是铜,年龄是银,关系是金。本来组织已把他圈定为县级班子第三梯队,列入县委政府的后备班子人选,拟任副县长,分管文教卫工作。可是他自以为是,充当正人君子,喜欢舞文弄墨,爱出风露头,到处张扬,好像只有他在关心国家大事,真是蚂蚁戴绿豆壳,不知天高地厚!前年他把县里8·12小煤窑的穿水事故写了个内参,发到省里;甚至捅到了中央国务院。结果国务院批示省市严肃查处。这下好了,他攒了马蜂窝,把黄晋金给得罪了。哼,黄晋金是好惹的吗?后来美其名曰把他派到,七偏八远的穷乡酉溪乡,担任党委书记挂职锻炼,实际上是充他的军,让他成为马路边的电杆靠边站,免得他胡说八道,到处捅县委政府娄子!”说着他从茶几上端起磁化茶杯,喝了口茶接着气忿地说,“他不仅不尊重黄晋金,而且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他眼睛长在额头顶上,目空一切!他自以为是人大代表文教卫团的副团长,就了不起了。年初县人大会上,他邀集十来个代表联名上书,《建议人大常委会要敢于监督国企改制中的腐败,严防国有资产的流失》、《人大常委会要勇于监督干部人事改革中的违规问题》两份提案,以此来将黄晋金和我的军。哼,他走路都没有我过桥多,吃饭都没有我吃盐多,在我面前逞能充雄。我只轻轻地点下,就把他副团长给黄了。”
吴猷说:“对那种人,你也太心慈手软了,还留他做代表做吗,让他造反啊?!舅舅,听说于庆轩,也是你们村子里的人,他和于海是什么关系?”
刘光汉说:“于庆轩是他的叔叔。”
吴猷说:“难怪西陵机械厂的于庆轩,三天两头带头上访闹事啊,告我和姐夫借改制贪污瓜分国有资产。爹,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任他们瞎子胡闹!俗话说无毒不丈夫,我们应当先发制人,釜底抽薪,把他们彻底从根本上搞下去!”
吴兆谛说:“俗话说得好,智者杀仇,利在借刀。这个你不用担心,就是咱们要搞也不必亲自动手,这事我自有安排……”
柳梅听了阿公他们要借刀杀人,整治于海,心里不禁打了个寒噤,浑身吓出一身鸡皮疙瘩。这时阿婆娘刘凤仙走了进来,见柳梅似乎在偷听丈夫他们的谈话,随即故意打开了水龙头洗手。哗哗的流水声,霎时掩盖了客厅里的说话声。柳梅恼火极了,心想你早不放水,迟不放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就来放水洗手,分明是想遮掩他们不可告人的勾当。柳梅一心想知道吴兆谛他们,究竟咋样报复陷害于海,便极力控制着自己紧张激动的情绪,快速把碗筷放进消毒柜里,便装着去收拾客厅的桌椅卫生,可他们见了柳梅,就马上换了个话题。
当晚,女儿和吴猷还留在阿婆娘的家里,柳梅独自一人,郁闷不乐地回到家里。半夜吴猷打来电话,说晚上有事,就不回来了;吴婷就在奶奶这边睡啦。吴猷经常这样,他能有什么正经事呢,不就是和一群不三不四的人鬼混嘛。柳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事重重,咋也睡不着,脑海里老是闪现着于海那亲切可敬的面容。
于海为人正直忠厚,与柳梅在西陵实验中学,共事那几年中,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于海当教导主任,在教师中口碑极好,威信很高,大家都很尊崇他。于海不仅人品好能力强,而且人也长得特别英俊标致。他中等个儿,身材匀称,圆头方脸,五官端正,面目清秀,眉宇间透显着聪慧刚毅和润的神色。不论在那时,他都能给人一种勃勃的生气和振奋的力量。
九二年县委机关,为了加强和充实文秘工作力量,决定从全县几千教师队伍中,挑选几个文字秘书。通过考试和考核,于海脱颖而出。本来他被安排到县委政研室,因为他德能俱佳,人才出众,尤其写得一手行云流水的好文章,被县委组织部,以加强组织信息力量为由,捷足先登,择优留用了。九五年他以优秀的调研论文,在省部获得一等奖,引起了县委书记的注意,为了宣传西陵,扩大提升西陵在外的影响和知名度,将他调到宣传部,充实班子及写作力量,任常务副部长。于海的爱人苏雪瑶,是他的大学同学,她从小生活在省城。毕业时她跟于海来到偏僻落后的小县城,但不习惯小城镇的生活;尽管她爱于海,可过惯了大城市的繁华和热闹生活,加上她是独生女,父母年迈身边无人照顾。九二年通过关系,调回了省城,并一同带走了他们的宝贝女儿于雪。后来苏雪瑶给于海联系了工作,要他调到省城市政府去,但于海却因父母同样年迈需要照顾为由,拒绝了。当年大学毕业,组织就把他分配在省直机关,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没有去,现在更不消说了,故土难离啊。他没有答应苏雪瑶的要求,于是两口子闹起了矛盾。由于夫妻长期分居,天各一方,感情也日渐生疏,最终惹恼了岳父岳母。雪瑶也以离婚相挟迫,于海不得不与她在九五年离了婚,从此两人只得劳燕分飞。离婚后,于海至今仍孤身一人。
柳梅十分了解于海的为人,他根本不是他阿公佬和丈夫所说的那种人。柳梅很同情于海,痛恨阿公和丈夫他们一家人的贪婪和阴险,惯于玩弄权术,经常在背后搞人家手脚,算计人家。柳梅在过门之前,并不了解他们一家人的为人;同时也因自己涉世不深,不知人情世故,只是通过媒人的花言巧语哄骗,被他家庭那道閃耀权势的美丽光环所迷惑;以及父母的苦口婆心的一味哄劝,才勉强答应了这门婚事。可是不久,那道美丽的光环在过门后短暂的接触中,就陡然暗淡下去了。俗话讲金逢火炼方知色,人与事交便见心。婚后还在蜜月中,柳梅就真正看清了他们父子及家人的本来面目。柳梅这才清醒地意识到,这桩婚姻使自己犯下了天大的错误,她和吴猷的结合,并不是建立在两人志同道合,真诚相爱的感情基础上的婚姻,而倒不如说,是在名誉地位和金钱权势上的一场交易。她悔恨自己一时糊涂,把自己的宝贵一生,盲目地交给了这样一个人,同时也无不埋怨父母的目光短浅,不负责任,造成了自己婚姻的终生遗恨。
柳梅原来出生在一个亦工亦农半边户的家庭。父亲是林业局的一名一般干部;母亲则是农村一个普通农民。八十年代中期,柳梅的父亲在一次抗洪救灾中,冒着生命危险抢救和保护了国家大批木材,因为工作业绩出色,被评为省五一劳动模范和先进个人。按政策组织照顾,将她的母亲及弟妹三人户口,解决为农转非。入城后,取消了农村的责任田地,一家人虽然吃上了国家粮,但由于母亲没有工作,几姊妹还在读书,弟弟读高中,妹妹读初中,柳梅那时还在武源师专读大三,一家人开支很大,仅靠父亲一个人的工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一次吴猷的母亲刘凤仙,在街上看见了人见人爱十分漂亮的柳梅,真是喜不自禁。在街上跟着柳梅追踪了大半条街,一直追到柳梅家的门前,才知道柳梅是柳济源的女儿。第二天,刘凤仙就迫不及待,亲自上门为儿子提亲。从内心讲,柳梅是根本瞧不起吴猷的,因为她见过吴猷几次面,不管是论长相人品,还是论才干,他都是极其平庸噗普通。他鼓墩墩的身材,圆菠菠的脑袋,拥眉挤脸的五官,尤其是那双阴鸷的眼睛,看上去给人一种猥琐奸诈的感觉。他虽然也是个大专生,但那是用十万块钱买来的指标,毕业于省工业专科学校。他凭借父亲炙手可热的权势,毕业后分配到县工业局工作。由于有着显赫的家庭背景,他二十六七岁,就已经当上了县工业局的副局长了,那时是县里唯一一位最年轻的副局长。前两年,他又平步青云当上了局长,成为县里三十五岁以下,最年轻的局长和县级后备干部。
刘凤仙的提亲,虽遭到柳梅的拒绝,但反而更进一步坚定了她决意要娶柳梅做媳妇的决心。她说在西陵,她吴家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她以安排柳梅母亲的工作为交易条件,软磨硬使,最终促成了这桩婚事。因为我们知道,在当代现实社会里,权力的威力是无比巨大的,尤其是市场经济等价交换的价值规律为主导的社会,它几乎是无所不在,无所不能。
每当柳梅一想到这些,就又无不责怪和埋怨起母亲来。因为母亲为了那份工作,被吴家的所谓恩惠给迷糊了头脑,才把她许配给了这样的人家。虽然毁了她的美好青春和前程,但她又反过来想,谁叫咱家里穷呢,父母也是迫于全家的生计和出路,不得已而为之。这时她又不得不原谅了他们。
往事一幕幕在柳梅的脑海里翻卷,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咋也睡不着,即使极力去镇定自己的情绪,可愈是那样,愈得其反,于海那俊美面容和清秀的大眼睛,就如同黑暗里的两盏明灯,老在她眼前晃动,咋挥也不挥不去;尤其担心为人耿直忠厚的于海,会遭人暗算与陷害。于是她决心想把今天家里发生的事情,及时告诉给于海,使他能在复杂的社会中提高警惕,有所防备,免得遭人毒手。听吴猷说今天下午,县里开乡镇和县直机关党政一把手负责人会议,她估计于海可能还在城里。
柳梅立马爬起来,揿亮床头壁灯,墙上的电子挂钟的时针,已经指向凌晨一点。柳梅拿起电话又犹豫起来,这深更半夜打电话合适吗?但若是今晚不告诉他,明天一早于海若又到乡里去了,那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和他见面告诉他这件事情。她很久没有和于海见面了,心里很是挂念并想急切见到他,于是激动得手有点儿打着颤,拨通了于海的手机号码,嘀嘀响了几声后,那边传来了于海的声音:“谁呀?”
“你受惊了吧,还没睡吧?”柳梅温柔地问。
于海一听是柳梅的声音,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不是有急事,哪半夜三更打吗电话呢,于是便焦急地问:“柳梅,你有急事吗?是不是两人又憋气或吵架啦?”于海为吗单单这样问她呢?这是有一定的原故,那是因为在柳梅刚结婚的第二天,还没满三朝,两口子就吵了架。那时柳梅和于海同在县实验中学教书,于海任学校教导主任。虽然他任教导主任,但还坚持在教学第一线,上高三一个毕业班语文。那天晚上,他一个人正在办公室里批改学生的作文,突然柳梅闯了进来。于海拉了张凳子,让她在旁边坐下。他一边改作业,一边问她婚假还不满咋晚上就来学校。话音刚落,柳梅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于海这才注意到柳梅清秀的脸上,挂着一脸的委屈和痛苦,便问柳梅。柳梅眼泪济济地把吴猷一家怎样仗着权势,在婚礼上趾高气昂,盛气凌人地侮谩柳梅亲人的经过说了出来。于海才知道他们两口子吵了嘴,于是耐心地劝慰开导她。他们两人说了很久很久。直到深夜,柳梅才恋恋不舍地感激离开了。从此以后,柳梅两口子一吵架,就找于海倾吐心中的烦闷和不快。于海总是以大哥的身份,劝说和开导她,而柳梅则总是把于海当作良师益友和兄长,向他尽情倾诉自己的委屈和遭遇;即使于海后来调离了学校,她都是如此。所以于海一接到柳梅的电话,就以为他们俩又憋气吵架了。
柳梅笑着说:“我没有什么急事,也没有憋气吵架。你就希望我们两憋气吵架呀?”
于海听了柳梅的话,才放下心,忙解释道:“哪能呢,你误会了!我是担心吴局长又欺负了你。啊,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