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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黎苗风尘仆仆,从市里赶回来。他自接到办事处工委书记余涛的电话后，心里就窝着一肚子火，虽然他口上,答应余涛好好的，但内心老大不高兴和反感。他不仅因为反感余涛自恃上级说话那口气，而且还极不信服，甚至鄙夷他这个工委书记。哼，你有吗了不起啊？在西陵就连县委书记黄晋金，都从不用那种口气对我，何况你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小工委书记，鼻孔里插楸毛——充象，动不动就训人；尤为令他恼火的还有刘光汉，这个老杂种，在出差之前就那么交代他，要他妥善处理好他们村里的调田事，可他当面满口应承，并信誓旦旦保证，哪晓得没等他离开几天，就给他捅出了大娄子。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村书记，竟敢如此口是心非，阳奉阴违，耍弄花招；特别是在这换届考察的关键时期，他不仅不给我帮忙，反倒给我添乱。这事若真是那样，我非得好好整治他不可。黎苗在心里对刘光汉恨得咬牙切齿，决定郑重找他谈一次话，以便了解其真实情况，并狠狠地修理他。黎苗快速处理完一些应急的事情，时已下午，他叫黄秘书，说：“你通知刘光汉，叫他马上到我办公室里来一趟！”
黄秘书打电话到刘光汉办公室时，刘光汉正和伍娟，在里面楼抱着亲热。他不情愿地推开伍娟，去接电话，听说是黎书记找他，心里不免一下子紧张起来，刚刚燃起的激情，一下子就被淬得冰冷，哪里还有心思缠绵下去。于是他想尽快支开伍娟，便花言巧语道：“宝贝，晚上，我再来找你！”
伍娟意犹未尽，站起身，扯了扯胸脯上弄皱了的衣服，似怨非怨地看着刘光汉，眼睛里还燃烧着饥渴撩人的光芒，柔声道：“嗯，那你早点儿来啰。”说着，扭着风骚的腰肢，不情愿地走了出去，随即随手“嘭”的一声拽上门。
刘光汉大脑快速地运转起来，猜测着黎苗找他的目的，十有八九可能是为调田的事。因为伍娟已经告诉他，义成前几天到镇里把他给告了。刘光汉在心里盘算着，该咋样应对黎苗的盘问。尽管事先他已做好了周密的防范对策，但事到临头，他心里还是没有十足的把握，顿感一片茫然，甚至有些恐惧起来。唉，毕竟捅了大娄子，事已至此，死猪待剥吧！随即，他转念一想，自古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滩头自有游；于是自己便又宽慰起自己来；唉，塞翁失马安知非福？此去若不是为调田的事，而是其它的吗呢？他怀着矛盾和侥幸的心理，忐忑不安地拿起一包香烟，夹起公文包，硬着头皮，朝黎苗的办公室走去。
黎苗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刘光汉“咚咚”地轻轻叩了几下门。
“谁？进来吧！”黎苗话语里带着火气，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地明知故问。
“我。”刘光汉推开门，走到黎苗的办公桌前不远处站定。黎苗头也不抬仍在看材料，既不看他，也不叫他坐。屋里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刘光汉感觉不是好事，心里猜测，定是为调田的事情在生气。他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拘谨地问：“黎书记，你从市里回来啦，叫我有吗事啊？”
静了片刻，黎苗才放下材料，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板着脸，眼睛冷若冰霜地盯着刘光汉，不疾不缓地说：“坐吧。”
刘光汉像个犯人似的，连忙恭敬地走到前边的沙发旁，慢慢坐下，等待审问。
黎苗先不说话，反手拿起材料，丢给刘光汉。刘光汉没接住，噗地落在地上。黎苗冷冰冰地说：“你先看看这个，再给我讲清楚是怎么回事！”
刘光汉尴尬徛起身，局促走上前用发抖的手，从地上捡起材料，眼睛瞟了瞟毫无表情的黎苗，热后退到后面的沙发坐下，紧张地拿着材料看起来。材料是复写纸写的，一行眩目的大字映入他的眼帘：
“强烈要求镇政府，严惩刘光汉唆使吕趔子割毁青禾，破坏农业生产的罪行材料”
……
刘光汉拿着材料的手，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他想竭力稳住不停抖动的手，但怎么也稳不住。材料在他手中抖得嗦嗦地响。刘光汉紧张地把材料，从头至尾看了半晌才看完了，起着哭腔连声道：“黎书记，冤枉啊，真是黑天冤枉啊！材料讲的全是鬼话，这是义刚义成他们，诬蔑栽赃陷害我！”
“难道割毁青禾的事有假吗？！”黎苗疑惑质问。
“割青禾是真。”刘光汉有意将“毁”字省掉。
“既然是真，那怎么是冤枉栽赃陷害你？”
“你不知道，割青禾的事，这全是吕趔子一人所为。我根本没指示他，不，唆使他，我也不可能唆使他！吕趔子是个吗人，难道你还不清楚吗？纯粹一个流氓阿飞，混混！以前，为计划生育的事，他跟我不知闹多少次，差点儿动棒动刀，我与他几乎都成了仇人。你想想他还服我唆使吗？！这是义刚义成他们借刀杀人，冤枉栽赃我呀！他们想整倒我，好夺村书记的权。他们不是去年就到县里告我，诬陷我有经济问题吗？黎书记请你相信我，难道我连这点儿，政策觉悟都没有吗？莫说我是个支部书记，就是个普通党员，我也不会做那样的事！”
“那条子是怎么回事？”
“吗条子呀？”
“材料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嘛，你给吕趔子写了个证明，说是代表村支两委，把义成女儿的田调给吕趔子，上面不是还签有你的大名吗？”
刘光汉见黎书记认起真来，感到问题严重了。他怕真的追查起来自己难脱干系，便巧舌如簧地辩解道：“黎书记，条子是有个。那是村支两委，根据上面文件精神，尊重民意作出的决定，内容是在条件允许情况下，同意调给吕趔子责任田。但不是叫吕趔子，去把人家青禾割了，强行恶盗去抢人家的责任田唦！你那么郑重其事地交代我，要慎重妥善处理好调田事情，我就是有一百二十条胆子，也不敢违拗你的旨意，我能乱来嘛！”刘光汉顿了下，立即反守为攻道：“黎书记，这真是黑天冤枉啊！他们不仅恶人先告状，而且还把我的田埂也放断了，把我的青禾也割毁了。不信，你领导可以到现场去看看吗？我若讲假话，随你领导咋样处理，我毫无怨言！”说着，他眼睛红了起来。刘光汉一口一个黎书记，喊得清糖甜。
黎苗给他弄迷糊了，吃惊地问：“还有这样的事？”
刘光汉委屈地站起身说：“哼，难道我还敢讲假话！你到我责任田去看看，就清楚了！”刘光汉重重地叹了声道，“唉，我们当基层干部的，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都不是人，不仅受尽了冤枉气，而且还吃尽了苦头，真是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为了讲党性，保稳定，我鞍前马后地跟着你们干，听你领导的话，不给你领导添乱，一切委屈我都忍了，但义刚义成他们借此大做文章，揪着我不放，砍树还要刨根究底，这情有可原；可你们领导还不理解我，还责怪我。黎书记，村书记我实在当不下去了。我请求辞职，让他们来当吧！”
黎苗嚯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愣了一会儿，生气地大声道：“谁叫你辞职？你作为村书记，村里出了问题，难道我问也问不得吗？我还没有批评你呢，就泄气，撂担子。这事难道你一点儿没有责任吗？”
刘光汉虽遭到了黎苗的一顿日噘，面子上甚是难堪，但心里暗自顿感高兴。俗话说打鼓听声，讲话听音。因为他从黎苗的刚才一番训斥里，听出了他还是相信自己的，尽管批评极其严厉，但实际上还是要他继续干，根本没有撤换他的意思。刘光汉心里有了底，便就坎下马知趣地说：“黎书记，你批评得对，我也是一时气急了，说了气话。你是领导，大人大量，莫见怪。我哪里做得不到，你尽管多多批评。我们下级见识有限，你多担待包涵点，我一定按你的指示办！”
黎苗见刘光汉低声下气，认了错，便缓和了语气，叫他坐下。
刘光汉心想这次危机四伏的谈话，在他三言两语的应对下，就化险为夷了，并轻而易举，扭转了被动局面，原本紧张的心情，不觉轻松起来。他暗自鄙夷道：“哼，黎苗还嫩着呢！你不要以为你官儿比我大，本事就大。老子也不是好对付的！”
黎苗看着平时趾高气昂的刘光汉，今天遭到自己的审问和日噘，脑袋就像霜打蔫耷拉下来的枯茄子，心想不管你资历有多老，背景有多硬，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你征服了，顿觉得意起来，于是就居高临下地追问：“那么这事该怎样处理？”
刘光汉说：“本来这事，我是想等你回来，就跟你作专门汇报，但不知你几时回。哪想你那么快就回来了，先叫我汇报。我的意见：一是严肃处理吕趔子割禾的事。首先要对他进行严肃地批评教育，要他承认错误，赔偿损失。至于他肯不肯赔，赔得起或赔不起，我没有足够的把握；因为吕趔子这人既刁顽不灵，且又贫穷，就是愿赔，他拿吗赔呢！二是调田的事。吕趔子若能够认识错误，我们也要从实际出发，在可能的情况下，给他调田。因为他家毕竟有五六口人，要吃饭；但现有的田不够。至于田从哪里来？”刘光汉望着黎苗，迟疑了会儿说，“只有义成读大学的儿子，那份田，还有，还有……他女儿春燕娘母子，三人的田。按照这次上面调整责任田文件精神中，讲的所谓“根据乡规民约”是可调。行不行，因我们水平有限，政策把握不准，那就听你们镇领导的指示吧！”刘光汉的话，表面上是尊重镇领导，而实际上是把皮球踢给黎苗，给黎苗出难题，按他这个意见，不管咋样处理都会出问题，这是个两难选择。刘光汉深谋远虑地想，你们镇里若不同意我这方案，我就不处理。你们批准同意了，我们就按你们的办。到时，不出问题便罢，如若出了问题或事情闹大了，那你们镇里就该承担责任，因为是你们镇里批准同意的。即是上面追究下来，你们镇里也须承担政策责任，而村里充其量，只不过是个执行的问题。到头来，责任也不会全落到我刘光汉一个人的身上。
黎苗听了，对此不置可否，心想刘光汉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这招真毒咦！他讲的第二个处理意见，根本行不通，等于没拿意见。他是把皮球踢给了镇里，要镇里越庖代俎，给他解决问题。那我还要你村干部做吗？我们镇里才没那么愚蠢呢！黎苗郑重其事，强硬强调道：“这轮土地承包责任田的调整，主要是以村里为主。只要不违背政策，又能妥善解决，我们镇里尊重村里的自主权，没意见。我们镇里只是宏观掌握政策，监督下面莫偏离方向，正确执行政策，不走错路，具体的问题你们村里自行解决，不然我们还你们村支两委做嘛！”
刘光汉见黎苗把球柔中带刚，又踢了回来，一时他被又难住了，顿感束手无策，半天没有言语，心想官大一级压死人，按照组织原则，下级服从上级。他只好无奈地说：“好吧，我回去召开支部和村委会，再详细认真研究一下。”
黎苗见状，声色俱厉强调地道：“毁禾的事，听说义成他们还录了像拍了照，若在什么电视，报刊上一披露，那将是什么结果？！县委政府领导，已经知道这件事情，还专门打了招呼，要我们严肃查处！老刘，县委检查督导组就要下来了，你们务必要做好准备工作，迎接省市的检查。你回去抓紧时间，召开村支两委会议，认真研究一下，采取有效措施，妥善处理。不然拖出后果来，那谁也担当不起，尤其是你。你们要以村支两委的名义，对这次发生的事情，给县检查督导组作个材料汇报。县委黄书记一再强调，此次调田，谁出了问题，将拿谁是问，绝不姑息！过天你们将研究处理结果，你跟宏富到镇里来，先给我们作个汇报，让镇里先审查一下，把好关，以免在省市县检查时再出问题。”黎苗后面的话，如当头给刘光汉敲了一棒。刘光汉心里暗暗叫苦，只好闷着头应了声，便垂头丧气走出了黎苗的办公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