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橘红的日头刚爬上山头,二婶就起来了。她忙完家务,匆匆地喝了碗稀饭,乘太阳还不大,就担担筲箕,到屋后的坪上地里,去收割早熟的黄豆,要不禁登了的黄豆,被烈日一晒,就炸落到地里。
屋后坪上地里的黄豆已一片金黄,一树树的黄豆荚胀鼓鼓的,就象旋着密密实实的小草树,豆荚挤着豆荚。成熟了的黄豆树,有的叶子落光了,有的只有树顶上,还残留着几片金黄的叶子,在风中摇曳。地上落满了卷起筒筒枯黄的黄豆叶。太阳一晒,连热风中都弥漫着一股,清鲜醉人的黄豆芳香。
二婶走到地边,见了这满地丰收景象,脸上不禁漾出了甜蜜的笑容。她丢下筲箕扁担,正要弯腰去割毛豆,突然听到远处有人在喊她。
“二婶,二婶。”二婶朝喊声望去,见秀娥急匆匆地赶来。秀娥头上包了块花手帕,手里提着个竹篮。
“秀娥,你去捞菜呀?”二婶直起腰问。
“哎,我告诉你个不好的消息。”秀娥向四周瞧了瞧,惊异地悄声说。
“吗消息?你快说。”二婶是个急性人,着急地催促道。
“听说村账查出来了,镇里不准对外公布。今天早晨,赵德清和镇派出所的两个民警,一早把义刚巴在村委会的账目公布表撕毁啦,还把义刚人也带走了。据说他们还吵了起来。”秀娥说。
“为吗啊?”
“他们贪污公款,吃咱老百姓的脑皮,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黄花女养私生子,咋能让群众知晓呢?”
“有这样的事啊,你听哪个说的?”
“我告诉你,你就莫对别人讲啦。”
“你也真是,难道你不相信我,我对别人讲做吗?”
秀娥走近一步,生怕别人听见似地说:“我听盛欣说的。义刚叔到现在还没回来。原先说今儿公布账目,公布了又被撕掉。大家还在等侯消息,好嘞,等个屁呀!”
“这是真的?”
“那还有假?哪个耍你都不是人!”秀娥赌咒发誓道。
“那伙狗娘养的,这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他们干了见不得人的事,还害怕人家晓得。哼,牛口一把草,人口封不了。这帮狗杂种真是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二婶气愤地骂道。
“难怪不让大家查账,原来是他们屁股不干净!”秀娥感叹道。
二婶说:“那义刚他们,就这样算了?”
秀娥说:“我看不会。就是他们算了,咱村里上千号群众也不会答应!”
二婶说:“那这咋办?”
秀娥说:“我们到村委会去问问,看情况到底咋样?”
二婶说:“好,咱们走吧。”
秀娥说:“就这么走啊,东西呢?”
二婶说:“难道叫人用花轿把你抬去?”
秀娥说:“你误解了,我是你带来收割毛豆的工具咋办?”
二婶说:“工具吗,就丢在这里,那担烂筲箕和扁担,谁要啊!”二婶手上拿着毛镰刀,秀娥提着篮子,两人急急忙忙,朝村委会走去。
村委会的院子里,已经蓬满了许多村民。他们听说镇里不许公布村账,一传十,十传百,就像阵风似的,一下子传遍了整个蓝溪村,于是大家从四面八方赶来打听情况。
二婶赶到村委会,看到启南站在村委会的屋檐下,正在和人说话,她舞着毛镰刀,隔着人堆大声问:“启南,镇里不让公布账目,是不是吗?”
启南说:“是。听说义刚叔早晨贴出的公布表,被赵副书记和镇派出所伍彪他们撕毁了,义刚叔也被抓走了。我也是刚刚听说的。”
二婶挤到启南的跟前问:“他们抓去了几个人啊?”
启南说:“不知抓去了几个人?”
旁边的一个趱得扯气抽气的人说:“听说就只抓走了义刚叔一人。他被镇政府软禁起来了,正在开他的批斗会呢!”
这时群众像开锅的水,一下子沸腾起来了,有人嚷道:“村镇不让公布账目,是账上有鬼,没有鬼还怕见人吗?要使人莫知,除非己莫为,死人还怕打锣唦!既然做都做了,就不要害怕咱群众晓得唦!用卑鄙的手段,软禁清查代表,这不是明目张胆,欺侮我们群众吗?大家说咋办?”
“镇里若不让公布村账,我们就和他们搞个鱼死网破!”
“他们吃我们血汗,不得好死!”
“腐败不除,天无宁日,我们要坚决和腐败份子斗争到底!”
“谁吃咱老百姓的血汗钱,谁就要头奅面肿,就要死儿绝女,家败人亡!”
“大家不要在这里寒场坳骂官了,是角色咱找他们算账去!”不知谁提议道。
“对,义刚叔是为大家的事被抓的,我们去解救义刚去!” 不知谁在人堆里鼓动说。
“好!”群众愤怒地应道。
“我们找镇政府算账去!要他们把义刚放出来!走呀!”大家齐声吼了起来。
愤怒的村民群众就像决堤的洪水,冲出了村委会大院。打头的是高身个的小秋,他不知从哪里一下子冒了出来。今天他穿着短衬衫,衬衫的襟子扎在裤腰里,绾着高高的青色确凉裤脚,打着赤脚,禁着飞机头。在他的后面紧跟着盛欣,他虎背熊腰,身材粗壮,上穿着蓝背褂,下着西装筒子裤,脚蹬一双轮胎橡胶草鞋。他们两走在前头,就像舞动的龙头,他们身后紧跟着启南和运仁,及黑压压的一长溜愤怒人群。一路上,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们,纷纷加入他们的队伍。浩浩荡荡的队伍,在小秋、盛欣、启南和运仁雄赳赳的带领下,如潮水般,沿着辰河岸边的公路,向辰河镇政府滚滚汹涌而去。
辰河镇政府的会议室里,正在进行一场激烈地辩论。黎苗、杨孟春、赵德清和义刚,他们正围坐在长圆桌旁。黎苗坐在上首主席台上厉声责问义刚:“是谁叫你公布村账的?谁决定的,经过谁允许的?”
义刚说:“是乡党委和镇政府,还有全体村民,叫我们公布村账的;是清查领导小组,决定允许的!”
黎苗问:“镇党委和镇政府叫你们,那我怎么不知道?你们清查小组,有这样大的权力吗?!”
义刚说:“黎书记,难道你就忘记了啊?你和杨镇长在村支两委和村民大会上,传达贯彻省市县财政体制改革文件精神时,不是着重强调民主理财嘛。还有在我们阶段性的小结会上,我又请示了赵副书记。赵副书记同意了我的意见。你们可以问赵副书记。清查小组的权力有多大,我不清楚。但我知道,既然村账都清查了,又不公布,那清查还有吗意义?账目不由清查小组公布,由谁公布?我们清查小组的权利有多大,这就不言而喻了吧!”
黎苗问:“赵副书记你同意公布啦?!”
赵副书记看了看坐在那里,正目视着贴在墙壁上,一幅反腐倡廉宣传画的义刚,又看了看一脸怒容的黎苗,含糊其辞地说:“我起初是表态过,但后来出了一些问题,我就说等我先汇报请示黎书记和杨镇长后,再作决定。”
黎苗说:“义刚同志,你是党员,村支部委员,又是镇里招聘的林管员,还在部队当过领导。你竟这样无组织无纪律,若造成严重后果,你负得起责吗?”
义刚说:“正因为我是个党员,村支部委员,我就应该坚持党性原则,坚持实事求是,对群众公布账目,难道这错了吗?请问黎书记,我咋无组织,无纪律呢?这次清账是谁领导组织开会的,是谁叫群众选举清查代表的,是谁派赵副书记,自始至终,在现场巡视指导工作的?这若不是党的组织和领导,你批评我无组织无纪律,我无话可说。但这都是你黎书记,亲自领导和安排的,咋叫无组织无纪律呢?难道你黎书记不是代表党的领导和组织吗?!”
“我不是指这个。”黎苗打断了义刚的话。
“那你是指吗?”义刚问。
“我指的是账目公布,要经过我们镇党委,镇政府审核批准。没经审核批准,你就擅自公布。这不是违背组织原则是什么?你还要在这里狡辩!”黎苗盛气凌人地问道。
义刚说:“黎书记,我哪不是按照你的指示办的?我不是给赵副书记,一份清查账目公布表嘛,让他拿给你审核吗?”义刚转向赵德清问,“赵副书记,那份公布表,你给黎书记了吗?”
赵副书记说:“我给了啊!”
义刚说:“黎书记,清查账目表,你可能已经看了吧,那你就审核批准吧。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你给个答复吧。不然群众那儿,你和我们都不好交代哪!”
黎苗一下子被咽住了,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是好,想了想说:“我们研究一下。”
义刚立起身说:“那你们就研究吧。我在外面等你们的研究结果。”说着就朝外走。
黎苗说:“你不要理解错,我是指我们一起研究。”
义刚说:“我又不是镇党委镇政府领导。你刚才不是说得明明白白,是要经镇党委和镇政府研究嘛!”
杨孟春见他们僵持下去不好,便劝解道:“义刚同志,你是清查领导小组负责人,黎书记的话,当然包括你在内一起研究。”
“那好吧,就按你说的。”义刚应道,于是只好坐了下来。
黎苗不知从哪儿说起好,现在摆在面前的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同意公布;要么不同意公布,二者必取其一。若同意公布,就牵涉到村镇拉用村公款的问题,这不等于拢开肚皮让别人看笑话嘛。若不同意公布,那不就等于出尔反尔,自己打自己的嘴巴,说话不算数嘛!这次清查村账,是自己一手布置安排下去的,而且还有省市县主要领导的手谕批示。这是个两难选择。他陷入骑虎难下的境地,悔不当初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些,现在竟使自己处于一种尴尬难堪的被动局面。怎么办呢?他强作镇静,表面上像是民主征求意见,实则是推卸责任,踢皮球说:“杨镇长、赵副,我想先听听你们的意见。”
杨镇长看了看赵副书记,示意他先说。赵副书记看了看,坐在那儿,俨然一副居高临下模样的黎苗,说:“好,我先讲点儿不成熟的意见。若有不对处,请领导批评指正。我的意见是,既然村账查了,还是公布为好。”
黎苗抢白道:“谁说村账不公布啊?!我只是说该怎样公布的问题!”
赵副书记面烂了烂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话还没说完呢。这次清查,我们既要对群众负责,又要对镇党委和政府负责。同时也要做到内外有别,所谓内外有别,就是指党内党外,要有所区别。所谓区别,就是要有所变通,即该公布的就公布,不该公布的就不公布。譬如村里和镇里的经济往来问题,就可以不公布。其它的我也没吗。”
黎苗紧绷的脸上,略微现出一丝满意的笑容,他看了看杨孟春问:“你的意见呢?”
杨孟春再也不好推脱也无法推脱,说:“我还没有考虑成熟。硬要讲,我的意见吗,是不是向后推推再说。因为村账只查了一部分,有些问题还需要核实。群众若有意见,我们就向他们解释清楚,说明原因。”
黎苗听了觉得也有道理,目前也许没有比“拖”更好的主意了,“拖”为上策。在他的从政哲学中,“拖”是事物酝酿发展成熟的过程。根据他的经验,很多的事情,尽管雷厉风行好,但欲速则不达,忙中容易出错;而拖可以从中赢得时间,赢得主动权,以至从容应对,赢得成功。这就是以静制动,以慢制快,反其道而行之的策略吧。有时拖一拖,反比操之过急好。因此,黎苗有点儿偏向杨孟春的意见,但他仍有点儿吃不准,这是否可行。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想听听,义刚的意见,因他代表清查代表,及群众方面的意见。于是,黎苗缓和着语气,道:“义刚同志,你的意见呢?”
义刚本不想说,但看到黎苗他们所作所为和不知所措的样子,实在有些令人气愤和可怜。他想作为一个党员和村支委,群众既然选举我当了清查小组的组长,我不能辜负群众的希望,于是就毫无隐讳直言道:“既然黎书记要我讲,那我就讲讲,供你们参考。黑板上的字,能写能擦。其实我的意见早就讲明了。”黎苗、杨孟春和赵德清,几人都竖起耳朵听。义刚陡地停下,慢悠悠卷着草烟。黎苗迫不及待地问:“讲明了什么?”
义刚说:“公布啊!”黎苗、杨孟春和赵德清,他们的神经猛地一下绷紧了。
义刚接着说:“为吗?因为少数村干部的所作所为,令群众极为不满。群众积蓄多年的情绪,已经到了溃堤的时候。这次在镇党委和镇政府的领导下,对村账进行清查,不仅对村级财务管理,还是缓解干群矛盾都是一件好事。尽管清账查出一些问题,只要我们正确对待,恰当处理,我认为群众是会谅解的。但若采取弄虚作假,隐瞒封锁,甚至欺骗打压的做法,可能会是本已不可调和,激烈的干群矛盾,进一步激化,那结果是不堪设想的;所以我认为明智的做法,就是实事求是地向群众公布!”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只有墙上的电子挂钟在“滴答滴答”,有节奏地响着。
黎苗听了义刚的话,在事理上,他觉得义刚讲得也有道理,但现实又使他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他清醒地意识到如果这样,那不等于不打自招,欲盖弥彰,暴露无遗,结果甚至是自毁前程嘛!因为只有几个月县里就要换届了。在这之前,无论如何要维护好自己的完美形象和尊严。对,账目即使要公布,但绝不能完同意义刚那样公布。
黎苗清了清嗓子,说:“刚才大家都谈了自己的意见和看法。寸有所长,尺有所短。你们的意见各有各的长处,也各有各的短处。我想这样吧,这次清查,我看还是公布的为好。”杨孟春和赵德清心里猛地一咯噔,此前,他不是不同意公布嘛,怎么又一下子变卦呢?
黎苗接着说:“但公布要策略。也就是说我们必须维护,镇党委镇政府的形象和威信,同时也要给群众一个交代。对于账目,即做策略性内外有别的处理。具体怎么处理,我们镇党委和镇政府,研究后再决定。”
义刚说:“黎书记,你这样决定,我保留我的意见。但有言在先,由此而引起的一切后果,我们清查小组不负任何责任!”
黎苗高声责问:“你这是什么话?!”
义刚义正辞严地说:“道理很简单,参与这次清查的有十七八个人,他们都是群众选举出来的,是群众利益的代表,而且绝大多数是村小组组长。他们对于账目的情况,都十分清楚。若是按你们所谓“策略性内外有别”来公布,这不等于包庇和怂恿贪污和腐败嘛!纸怎能包得主火!那样只会弄巧成拙,造成群众更大愤怒!请你们三思!”
黎苗在桌子上猛地“啪”捶了一拳说:“用不着恐吓!你这是典型的无政府主义,无组织原则的行为,利用查账挑起群众,反对攻击党委和政府的领导!”
义刚见黎苗横蛮无理,拿大帽子,上纲上线来压制他,也毫不相让。尽管气愤,但他还是极力压制住自己的火气,反问道:“黎书记,我咋是恐吓,我咋是典型的无政府主义,和无组织原则,又咋利用,清查挑起群众反对攻击,党和政府的领导呢?你不要颠倒黑白,混淆是非,以权压人!”
杨孟春见义刚质问黎苗,就急忙给他帮腔道:“义刚,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难道要‘少数服从多数,下级服从上级嘛!’我们党这个民主集中制的原则,难道你不知道吗?!”
义刚嘿嘿地笑了几声,说:“杨镇长,党的民主集制组织原则,我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忘记。但是我理解的和你们的完全不同。真正的集中,是在民主基础上的正确集中,而不是在错误独断专行上的集中。”
黎苗问:“难道我们党委和政府,这样做是错误独断专行吗?!”
义刚说:“群众实事求是查出来的账,为吗不让公布?即使公布,为吗要内外有别呢?甚至还要隐瞒村镇一些重大经济问题呢?难道这是正确集中吗?你用党委政府权力,要我服从篡改账目,来欺骗愚弄人民群众,难道这是我们党,实事求是的正确民主集中制吗?!”
……
正当他们唇剑舌枪,互不相让,激烈争辩的时候,从镇政府大院里,传来一片闹哄哄的喧嚷声,震得窗玻璃哐啷哐啷直响。接着楼梯上响起了“咚咚”的急促脚步声,猛地会议室的门被撞开了,潮水般人声灌了进来。秘书黄青云颠颠撞撞,喘着粗气出现在门口,说:“黎书记,不……不好了。蓝溪村近千群众涌进院子来了,他们指名道姓要找你,有的拿……拿着锄头,有的拿着毛镰刀,有的拿着扁担……他们上楼来了。我叫艾副镇长,拦截在楼梯口。你们赶快走吧!”
楼下传来群众激愤的呼喊声:
“不许软禁清查小组代表,把义刚放出来!”
“坚决要求公布账目!谁不准公布账目,谁就是包庇纵容坏人!”
“谁不许公布账目,谁就是贪污犯!”
叫喊声不绝于耳。
会议室里,黎苗、杨孟春和赵德清他们几人,从来没见过这个阵仗,站在那里,吓得面如土色,如雷震痴了一般,束手无策,不知所措。
义刚则坐在那里,一脸严肃,十分镇静。他一边漫不经心卷着喇叭筒草烟,一边点燃慢悠地嗍着。
杨孟春走到窗口旁,往楼下大院的操坪里一望。满操坪场都是愤怒的人群,有的正崭劲往楼梯口拥挤。
艾建中大声喊道:“蓝溪村的乡亲们,你们不要往楼梯上拥挤了,不要吵嚷了!你们有什么意见和要求提出来,我们想办法解决!”
话音刚落,操场坪里响起雷鸣般的轰声:
“我们要求公布村账,严肃查处贪官!”
“谁包庇贪官,谁就罪该万死!”
“把关押的义刚放出来,查账无罪!”
“让黎书记出来答复我们。你们若不把义刚放出来,我们就冲上楼去!”
“同志们,冲啊!”
人们像涌动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往楼梯口汹涌挤去。
艾建中站在楼梯口,急得扬着手,声嘶力竭喊道:“乡亲们,你们不要冲动,有什么事情讲得清楚。我去把黎书记和杨镇长找来。”艾建中见群众一个劲儿,往楼梯上冲,眼看招架不住了,就大声求援地喊:“黄秘书,你快到这儿来!”
黄青云正在劝说黎苗他们赶快离开,听到艾建中的喊叫,折身从会议室里趱出来,朝艾建中堵截的楼梯口跑去。艾建中对黄青云说:“你把楼梯口拦堵好,我去叫黎书记和杨镇长。”
艾建中一扭身,就踢踢踏踏,从楼梯上趱到会议室,铁青着脸,说:“黎书记杨镇长,怎么办啊?你们赶快拿个主意,不然要出大事的!”
黎苗不知所措,看了看杨孟春,战战兢兢地说:“还是我去给群众说几句话吧?”
杨孟春说:“怕不安全吧?群众若找你出气就麻烦了。让我去吧!”
黎苗说:“群众点名要找我,还是我去!”
杨孟春说:“那我就陪你一起去。”
群众见艾建中去了好一会儿,既见不到义刚,又见不到黎苗,在下面又开始轰动起来了。
“黎苗,你们出来不出来,不要癞湖蟆躲端午,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黎苗和杨孟春麻着胆子,战战兢兢,从会议室走到门外的走廊上。群众一见黎苗和杨孟春,气就不打一处来,高声嚷叫道:“谁愚弄我们群众,绝没有好下场!”甚至气汹汹地责问:“黎苗,是不是你,不准公布账目?”
巨大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外面没有一丝风。太阳不知吗时候,被浓黑的云块遮住了。天低云暗,阴沉闷热。人们都汗流浃背,有的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有的干脆打着赤膊,甚至有几个年长的妇女,解开胸前的扣子,突显着衬衣里面鼓嘟奅胀的大奶子。人人脸上汗爬水流,充满了愤怒和仇恨。
黎苗惊恐地望着满操场,黑压压拿着锄头、钐刀和扁担的人群,不禁打了个寒颤。他耸了耸肩膊,故作镇定说:“乡亲们……”
话没说完,就被一个后生厉声打断了:“谁是你的乡亲们?把我们当猴耍,还乡哩乡亲的,有话就讲,有屁就放,不要啰嗦!”旁边几个年轻人,大声地附和着。一个中年男子说:“让他把话讲完。”
黎苗接着说:“大家请相信我,不是不准公布账目,是有些数字,还待进一步落实。”
二婶说:“不要听他青天白日讲鬼话,让清查小组的人说。”
启南说:“近十年的账目都已经清查落实了,我们还造了三份表。一份报给你们镇领导,一份给村支两委,一份留在清查小组手里。即是有几个数字没落实我们都注明了。这对公布没影响,不要借口搪塞我们了。我问你,今天早晨义刚叔,把清查结果,公布在村委会门口,你为吗叫赵德清和派出所的人,把它撕毁了,还把人也抓起来了?”
“没有的事!”黎苗极力否认。
“那义刚人哪?”群众问。
这时天空掣过一道雪亮的霍闪,银蛇似的霍闪在云层里乱窜,忽地一头钻了下来,紧接着霹雳一声尖厉的炸雷,从头顶的天空劈了下来,把镇政府大礼堂后面一棵高大的椿树,从树颠子上,像破响鸡篙似地炸得粉碎。一阵烟雾飘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呛人的浓烈焦味。
黎苗站在栏杆旁,吓得差点儿跘了下去。气愤的群众见黎苗没有诚意,鬼话连篇,一时又骚动起来,大声地叫嚷道:“他们不让公布村账,还抓清查小组的人。义刚被软禁在楼上,乡亲们,上楼冲啊!”愤怒的群众,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随着隆隆的雷声,滚滚地朝楼梯冲去。声势浩大的人群,就像巨大的洪流,势不可挡,前浪推着后浪,迅速地席卷而去。黄青云被巨大的人流,掀翻在楼梯上,接着前面一批人,被后面拥挤的人群掀倒在地上。
黎苗见势不好了,大声喊叫道:“乡亲们,你们听我说!”但是强大的声音,早就把它淹没了。杨孟春见黄青云踩到人群脚下,吓得像打慌的浪抱鸡乸,疾忙趱去抢救,并大声地喊:“踩死人了!”已经失控的人群,被巨大惯性推动着,隆隆地向前汹涌而去。
黎苗吓得脸色寡白,跑到会议室里,对义刚说:“义刚同志,快,快,你去说一声,我们答应立即公布,群众冲上来了,楼梯上踩死人了。杨孟春和小黄被踩在下面,还有群众,要出人命了!”
义刚听说要踩死人了,“嗖”地从凳子上弹了起来。他趱到楼梯口,大声地喊道:“父老乡们,大家不要激动,不要往楼上挤了,镇里黎书记,已经同意公布账目了!”
群众见是义刚,又听说同意公布账目,一下子静了下来。楼梯口的人群,也停止了拥挤。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人民万岁!”大家抛撒着手里的衣物,尽情地高声欢呼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