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后的一个早晨,月亮还没有落。满坪的禾苗青葱油绿,正在胀胎孕穗。月光照在禾叶上,映出一轮圆圆的辉煌光晕。珍珠似的露珠,不时从肥厚的禾叶上滴落下来,在寂静的夜里,发出银铃般清脆细微的玲珑响声。
鸡叫头叫,春燕就起来了,她和伙伴们约好,今天去摸滩螺。俗话说五月螺,赛过鹅。现在正是摸滩螺的大好时节。春燕他们去摸滩螺,不是为了自己吃,斢换口味,改善生活,而是卖给县城她同学开的唆螺店,以此挣点外快。
此事说来话长,原来在清明节的时候,春燕回娘家挂亲,她和良玉、桂翠、灵凤几个姐妹聚在一起,大家七嘴八舌,天南地北地海扯,七扯八扯,扯到打工挣钱的事情。因为自实行生产责任制后,农村吃饭已不成吗问题了,可主要就是手头缺钱。桂翠、良玉、灵风他们要求家住县城的春燕,帮他们在县城找点门路,好挣点活路钱用用。
春燕今年二十八九岁,家有两姊妹。她排行老大,下面还有个弟弟叫吴烝。春燕的母亲共生育了三胎,中间趱了一个。由于伢儿盘得稀,弟弟小她八九岁,现在还在省城大学读书,今年七月即将毕业。春燕二十岁那年,经媒人介绍,嫁给了县城西陵氮肥厂的一个技术工人,名叫王静。婚后春燕与王静生育了一个孩子,她虽嫁到城里,男人吃国家粮,尽管她一直跟着丈夫,生活在县城氮肥厂;但她和孩子户籍,按当时的户籍政策,属农村户籍,只能留在娘家蓝溪村。
九二年,邓小平南巡谈话后,改革开放的浪潮潮水般地涌来,国家废除了几十年一贯制的计划经济体制,全面推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全国上下掀起了国有集体企业改革热潮,先是承包、后是股份、再后改制、而今民营私有;在短短的几年时间,省级以下的国有集体企业,纷纷改制转体,成千上万的工人在一夜之间,就成了一无所有的下岗工人。王静就是这一下岗大军中的一员,面对突如其来的下岗失业,他们茫然不知所措。
为了生存,王静春燕两口子,和其它数以千计的人们,都云集到小小的县城,他们靠摆摊、拉板车、开慢慢游来维持生计。往日冷寂的小小县城,一下子膨胀热闹起来了。他们有了点儿积蓄,在县城黄金地段租了个门面,开了家百货商店,生意也日渐红火起来。
然而,九三年全国又掀起了全民经商高潮,在“敢闯、敢干、敢冒、敢试”四敢精神指令性文件的推动下,就连皇城北京大学,这样中国最高学府竟也放倒了围墙,朗然开起了商铺。全国各大报刊电视台,都竞相登载和播报这的消息,尤其是人民日报还在头版头条,大张旗鼓,刊登宣扬这则惊天动地的新闻。于是全国各地,各行各业,都一哄而起,一齐涌向了第三产业,好像第三产业就是一个天然的金库,那里遍地堆放着金子,就等待着人们去任意捞取。
在这股汹涌澎湃全民经商,办经济实体的热潮中,西陵县也不甘示弱,立马与时俱进,顺时而动。县委县政府迅速召开了全县动员大会,传达贯彻中央省地市文件精神,号召各级党政机关,企事业单位一律要创办经济实体,并硬性分配了指令性任务。会议特别强调,这是衡量和检验各级党政企事业领导干部,是否与党中央高度保持一致,大胆解放思想,积极拥护改革的试金石,同时还把它提高到三讲的高度。在政治强力的推动下,一时间,小小的县城店铺林立,大街小巷商贸空前繁荣,到处呈现出热闹喧嚣的景象。
然而市场经济竞争十分激烈而且残酷无情。适者生存,它既是自然生存法则,也是人类社会生存法则,尤其是社会市场经济竞争的法则。为了求发展,党政机关和企事业单位等权力杠杆部门,纷纷进入了经商开办经济实体,打破了市场公平竞争的潜规则,那些处于弱势地位,且无依无靠的个体商铺,在这种混乱无序的竞争中,开始纷纷关门倒闭了。
春燕俩口子的生意做不下去了,丈夫王静只得南下广州、深圳打工,春燕则留守在家,经营着半死不活的小店。开始两个人的收入还能勉强维持下去。可新的问题接踵而来,房改又开始了,国家集体住房要一律实行私有化,并一刀切规定了房改购买时限,否则就作自动放弃处置。春燕他俩原来住的氮肥厂集体宿舍,虽然面积不大,但需要一大笔钱。你若没有钱买不起,人家有钱可以买。你不买,又到哪里去落脚呢?难道住大街睡马路嘛!真是越冷越动风,越穷越有事。俗话说屋漏偏遭连阴雨。本来下岗又失业,家里穷得快揭不开锅了,没钱咋买房子呢?但房子不买又不行,形势逼人哪!要买房子,哪里去筹借偌大笔钱呢?亲戚朋友大多在农村,即使在城里的,但下的下岗,待的待业,他们也是楼板上铺簟子,强不了好多。限期购买的时间催逼得要命,为了有个栖身之地,她们不得不硬着头皮四处求亲告友,东挪西借,好不容易凑了三四万元,加上自己的一点儿积蓄,才买下了原住房。房子虽然买下了,但欠下了一屁股巨额债务。自古道借钱还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债务逼人喏!原本等王静在外打工,苦熬几年挣点儿钱后,就回来夫妻团聚,重新开个商店过日子,但为了挣钱生存和还债,他们两口子,又只得终年牛郎织女天各一方。在那窘迫难耐的日子里,春燕总是找不到一个较好挣钱机会。
直到今年四月下旬的一天,机会终于来了。她去赶人情,碰到小学同学乔梦云,相互诉说起各自的境况。春燕才得知她在县城,开了一家唆螺小吃店。梦云悄声告诉她,店里生意很好,只是唆螺俏货,进货困难。春燕一下子想起了自己作伢儿时,娘家辰河那又多又肥的滩螺,便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梦云。梦云听了十分高兴,要春燕帮她想办法。那天赶罢人情,梦云还特地邀春燕,到她店里去参观。
当春燕来到她的店里,看到了百来平米的店里座无虚席,甚至店外还有那么多人群,为吃唆螺在那里排队等候。这火爆场景使她甚为激动,便一口答应下梦云的要求。他俩当即商议好价钱,达成了口头协议:一块钱斤,不论多少统统一律收购。于是春燕趁端午节回娘家,与良玉、桂翠和灵凤她们一商量,便一拍即合,决定去摸滩螺。
今天,他们是头一次下河,去摸滩螺。春燕提着篓篰箩,拿着棹子,带着几个蒸熟了的麦糍粑,早早地来到约定地点,蓝溪河码头上的大柑橘树下等堆。
清晨,天还没亮。微微的南风,徐徐地从河沿吹来,吹飘着春燕的脸庞,轻拂起她耳鬓那几缕细细鬓发,鬓发抚摸着的脸颊,撩拨得她痒松松的分外惬意。偶尔,远处的村落上,传来几声汪汪的犬吠。此时一颗闪亮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疾速地划过,在清凉的晨空里留下一溜淡白的印子。一会儿,不远处的晨昏里传来灵凤、良玉和桂翠几人叽叽呱呱的说话声。
“我一夜都睡不着。”灵凤说。
“你做吗睡不着,想哪个啊?”良玉问。
“想你!”灵凤不满地应道。
“想我有吗用呢,既不解馋,又不解饿。晓得你想哪个后生家!”良玉回应道。
灵凤毫不示弱那话搡着良玉,道:“我不像你呢,就只想男人!”
桂翠说:“女人想男人,男人想女人,异性相吸,这是正常自然的事情。你俩莫争吵了。世上本就是两姓人讨吃嘛。作为女人,到了一定的年岁,哪个不想有个男人哟。若是哪个不想,那是假的,口莫硬了。有了男人,就有了家,有了依靠,就有了幸福!”
良玉叹了声道:“可有了家,也就有了负担,酸甜苦辣够你受的。如生孩子、上学、找工作……到时上有老,下有小,纳粮完税忙不赢。唉!真是驼子的揖,一辈子也作不抻腰,做女人真难呀!”
灵风说:“既然做女人那么难,那还结婚做吗啊?何不做个快乐自在,逍遥的单身汉!”
……
说着说着,她们已走到春燕的跟前。
春燕说:“莫讲苕话了,女人生来就要结婚生子,不然这世上还要女人做吗呢?你们咋这时才来啊,我怕你们睡到床底下去了!”
灵凤说:“春燕姐,你早来啦!?”
“嗯,我来了一会儿,听到你们像山麻雀开会,里路叽叽喳喳,叫唤不停。走,上船吧!”
春燕他们走到河边的码头,解开缆绳,上了小船,划着棹子,小船轻快地向河中驶去。
在晨晖星群的映照下,河水清悠闪亮,静静地流淌着。两岸黑色的树林和房屋,倒映在河里就像条醉汉,在水里扭扭捏捏地摇晃着。
“大家坐好,不要两边乱揻,要不翻船就成了落汤鸡!”春燕一边划船,一边提醒大家。
“春燕姐,城里好玩吧?姑娘们夜饭吃了都做吗呀?听好多人讲,他们大多都去跳舞或打麻将?”灵凤好奇地问。
“跳舞打麻将的都有,现在改革开放时兴这些。城里的卡拉OK歌舞厅遍地开花,到处都是。光县团委和总工会就办了四家。还有其它几个单位和那么多餐馆,他们也都自办卡拉OK歌舞厅,通宵营业。到晚上,整个不到十万人口的小小县城,闹哄哄的。那些当官的,跳了吃,吃了跳。他们吃公家,用公家,不怕公家买屁股。哎,他们不仅如此,还要找年轻漂亮的姑娘做舞伴,有的还到馆子里包妓呢!”春燕说。
“听说还兴跳熄灯舞是吗?”良玉问。
“吗叫熄灯舞?”灵凤惊异地问。
“熄灯舞,就是把灯关了,黑灯瞎火,放肆地跳舞。”桂翠说。
“那谁还愿意跳啊?有的人不会搭黑动毛手吗?”灵凤毛骨悚然地问。
“哼哼,谁不愿意啊?他们还嫌十分钟熄灯时间短了,巴不得一个钟头才好呢。他们疯狂地跳,男的跳出三条腿,女的跳出米汤水,那才过瘾呢!”桂翠说完,便一阵哈哈大笑,引得灵凤、良玉和春燕几人,忍不住也跟着放声大笑起来。
天已经大亮了。乳白色的薄薄晨雾,从河面上升起来了,向两岸弥漫开去。小船驶出了蓝溪河口的阴沉木潭,进入了宽阔的辰河。几只早起的迷鹈和潭鸭,从河岸的芦苇丛里,“噼噼啪啪”地拍着翅膀,飞上天空。辰河醒了,喧闹起来了。两岸村落的屋瓦背上,飘起了几缕淡淡的炊烟。顿时,放牛伢儿的搒牛声、鹅鸭落河的哽嘎声、姑娘小伙子在码头上,担水的嬉闹声……混响成一片,犹如大自然演奏的一支优美动听的乡村晨曲。
小船快要驶入辰河河心,春燕叫大家坐稳。话音未落,小船飞快地驶入激流,翘起的船脑上,颠簸起了一股股欢笑的雪白浪花。春燕一边用左手握着棹子调整航向,一边用右手撩弄吹到额前的几绺刘海。小船劈波斩浪顺流而下,穿过莲花潭,飞速地驶向白鹭洲。
白鹭洲像一块巨大的绿宝石,镶嵌在辰河之中。洲上长满了高大的树木和金竹,四圝是低矮的灌木。灌木的边缘是一蓬蓬锋利似剑的芭毛,芭毛外边是躺满巨大卵石的白色沙滩。白鹭洲,如同一把巨大的宝剑将辰河从中劈开,一分为二。北边是支流,河床较高,秋冬枯水季节,它就成为一条铺满鹅卵石断流的干河,只有在春夏雨季才有流水,它实际上是条季节河。南边是主河道,叫仙女滩。仙女滩曾因天上七仙女下凡,在这儿洗澡梳头的传说而得名。仙女滩滩陡流长,浩荡的辰河从这里滚滚而下,水激浪高,远远就能听到巨大滩流咆哮的轰鸣声。
小船驶到仙女滩头,只见宽阔的河面慢慢地收逐拢来,水流湍急,波浪翻滚,像千万头怪兽吼叫着,一齐向滩下奔涌而去。小船闪眼进入游道。灵凤问:“春燕姐,我们是飙正游,还是傍边走啊?”
“傍边!飙正游想当水鬼了!”春燕果敢地说。话音未落,小船被激流嗍进了飞雄的滩流。白森森的浪头不时凶猛地扑进船舱,把坐在船脑的灵凤和桂翠衣服打得浇湿。冰凉的河水,淬得他俩尖叫起来:“我的娘啊,好淬人呀!”说时迟,那时快,小船被翻腾的巨浪,颠簸得上下跳跃,飞快地冲下了仙女滩。春燕招呼大家把小船弯到洲尾的沙滩边。
太阳已升起一丈多高了,河面上的薄薄雾罩已经慢慢散去。洲上不远处的茅草蓬窠里,有几只抱儿的野鸭,不时嘓嘓地叫唤着。
暖烘烘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感到格外地舒坦。春燕他们跳下船,就朝洲上的树林里走去,他们各自换上下河的衣服。灵凤边捋着纱衣,边拿眼睛瞵着良玉。良玉脱去外面罩衣罩裤,一下子袒露出被薄薄的里衣里裤蒙箍得原形毕露,性感丰满的身躯。它曲线分明,散发着青春诱人魅力。灵凤悄悄地走近良玉,乘其不备,迅速地一手摸着她那高耸鼓陡的奶子,尖声怪气地叫道:“哟,你们看哪,良玉的奶子好大啊,像擂钵,真是爱死人哪!”
良玉急忙用手把她刨开,笑道:“死女人,你莫学痞!你看你自己的,不像两坨热烘烘的大肉包子吗?”大家一阵哄笑。
春燕说:“这有吗好笑的。现在时兴讲究女人的奶子大。过去说‘男儿奶大有官做,女儿奶大守空房’可现在时代不同了,审美观也颠倒过来了,吗男儿奶大蠢如猪,女儿奶大享清福!”
桂翠说:“是啊,大奶子女人就是很性感,很健美,有魅力。男人们都喜欢大奶子的女人。要不有那么多女人,心甘情愿去受苦,做隆胸丰乳手术,为的就是讨男人欢喜,享受清福哪!”
灵凤笑着说道:“牛乸奶大!”霎时,河边爆发出一阵朗朗的欢笑声。
他们穿着换好花花绿绿的短衣短裤,腰上捆着装滩螺的袋子和篓篰,一切准备停当,就哄笑着朝河边奔去。
他们一边笑闹着,一边噼里啪啦,踩着布满鹅卵石的河滩,争先恐后欢快地朝河里趱。灵凤趱在最前头,先下了河,走到齐大腿深的河水里,勾腰搬起河底一块大卵石。卵石的四周,巴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滩螺。“唷,春燕姐,这里的滩螺真多啊!”灵凤一边高声叫道,一边用手抹着滩螺,然后,把抹满手窝的滩螺装进袋里。
春燕和桂翠、良玉也跟着兴奋地落了河,朝河中走去。良玉生怕跘倒,用脚探着河底的卵石,他们一字儿排开在灵凤的身边。春燕说:“我们从下往上摸。上午大家莫到深水窠里去,免得把衣服打湿,水还有点儿冷。等中午太阳大了,热和了再到深处去摸。水越深越雄,滩螺就越大越肥。大家千万要注意安全啰!”
良玉问:“春燕姐,我们一日能摸得十来斤吗?”
桂翠峩着头,弯着腰在水里搬石头,脸儿憋得红扑扑;那条乌青油茂的辫子,一下子从她背上滑下来,鞭梢便吊到水里。她直起腰,把一捧滩螺放入袋里,然后用手把辫子绾在后脑勺,充满自信地说:“咋这点儿?依我看,照这样,咱至少可以摸二三十斤。”
春燕说:“莫讲三十斤。我们一天若能摸到二十斤,就发财了。二十斤就有二十块钱呢。那么,一月就有五六百块钱。从现在算起,到十月,还有四五个月,我们至少可以挣到一两千来块钱呢。”
良玉说:“我爹可怜了。等得了点钱,我就先把我爹送到医院去治治,免得他倒年四季呻唤吭天,叫病痛。
灵凤说:“我若得钱了,就叫我弟弟继续把高中读满,他成绩好,将来若能够考上个大学,有了工作,我爹我娘也有个靠头,老了也能过上个安心的日子。”说着她不禁叹了声气,“唉,我现在要多挣点儿钱,供弟弟读好书,让知识改变他命运!”
良玉说:“嗯,俗话说识得秤来无鱼买。到那时等你弟弟他们大学毕业了,国家政策又是个咋样子?现在这么大规模的扩招,今后的大学生,只怕是和文革时的高中生,多如牛毛。又一个读书无用年代,就要到来了!”
“你想得太远了,现在实行教育人事分配制度改革,听说大学毕业生,从去年起就不包分配工作了。说吗搞人才市场,到那时毕业生都要进入人才市场。那就不和做生意买卖一样吗,人成了商品。若没有靠山,那不等于毕业就是失业嘛!”桂翠疑虑道。
“嗯,报上讲的,根本不是你说的那么回事,毕业生进入人才市场,挑选工作更加自由,要做吗工作就可以挑选吗工作,那不是还强些嘛!”灵凤反驳道。
“那话你都信啊?纯粹是骗人的鬼话,不信你们看咯!像我们农村改革,起初那几年确实还好,可现在税费多如牛毛啊!过去讲国民党万税,现在共产党不也万税嘛!”良玉气愤地说,“那些收税收费的如土匪,我爹的脚就是被他们打残的,现在还趔着呢!”
一提到他爹的脚,她就想起了老前年,镇村收税费的事情,因家里穷,一下子交不起那么多税费,征收工作队就开仓撮谷,入圈捉猪。讲好话求情都没有用,父亲气不过,去拦阻他们,结果被征收工作队打断了一只脚。父亲住了几个月医院,弄得家穷器尽,至今都还没复原,经常发损,兴天晴落雨;尤其是变天,潮痛得厉害!为了父亲医治脚伤,如今家里还亏欠一身债,逼得没法,去年她高三没毕业,就只好辍学,让弟弟去读书。因市里几次组织的联考会考,良玉排名都在全县理科前八名,学校的领导和老师见她成绩好,舍不得她,便三番五次,来家里做工作,没有用啊。家里已经穷得叮当响了,高中一年要将近万把块钱,家里哪里出得起这笔钱呢!就算高中毕业了,像她这样家庭,就是考得起大学,可也读不起啊!于是她失学了,一心梦想通过考大学,走出农村的美好希望,从此破灭了。
良玉可怕地想着自己这一辈子,就要像母辈,及姐妹们那样,将终生在农村泥土里刨食。为此她不知暗暗地哭了多少回,但这有啥用呢!她翻来覆去地想,我不比别人傻啊,为吗老天爷,对我的命运就如此残酷呀,这怪谁呢?!她不甘心地想,自己难道就这样碌碌无为生活下去吗?不,我要与命运,抗争搏斗。尽管自己已经失学了,但决不能失志,她暗自立下誓言,决心走自学考试之路,蚕蛾啃茧壳自找出路。于是她从同学的哥哥那儿借来了课本,白天劳动,晚上或阴雨天,只要一有空,就一门心思地看书学习。她想借这次摸滩螺能攒点儿钱,下半年,就到县教委去参加自考报名。
春燕见大家都不作声了,便侧脸看了看大家,陡见良玉勾着头,用手在揉着发红的眼睛。春燕问:“你在想吗?”
“没想吗呀。”良玉只顾低头摸着滩螺。
“春燕姐,我们摸的滩螺,咋送到城里去呀?”桂翠问。
“等积两天,滩螺多了,就一起送去。这样可以节省点儿运费。”春燕道。
“我们大家都去好吗,就便逛逛县城,见见世面,看看外面开放的花花世界,究竟是个啥样儿?”灵凤建议道。
“你是不是想去跳熄灯舞啊?”桂翠故意戏弄道。
“你自己想去,借口讲我啊!你这个骚婆娘,狗嘴里呕不出好话!”灵风一边厉言还击,一边挥手舀起河水,朝桂翠身上猛地浇去。暴雨似的河水,劈头盖脑地浇撒在桂翠身上,将她的衣服打得浇湿。桂翠就如落汤鸡,尤其她那黢黑的头发发缕上,不断滴淌着晶亮的水珠,弄得那几绺俊美的鬓发,凌乱地贴在她白净的脸上。桂翠一边躲避,一边也不示弱,用手浇水给予猛烈还击。灵凤急忙趱开,惹得良玉捧着肚子哈哈大笑。
时近中午,太阳挂在头顶,人影儿躲到脚底下去了。火辣辣的太阳,晒得白色的鹅卵石滩坪上,搅起一缕缕淡蓝的火焰。桂翠把装得胀鼓鼓的一大袋滩螺,从腰上解下来,提在手上,趟着飞雄的流水,准备控到小船上去,可脚底打滑,一个踉跄,整个身子“噗通”一声跘倒在水里,灒起一阵阵水花。她半天爬不起来,“啊噗啊噗”呛了好几口水。春燕和良玉、灵凤几人见状,连忙扑过去,抓的抓手,扶的扶腰,一齐崭劲把她拽起来;但因脚底的鹅卵石标滑,陡地灵凤也一屁股跌倒在水里,把大家灒了一身水。灵凤只得无奈地瘫坐在溜滑的河底卵石上。春燕一边叫大家慢点,一边抓着桂翠和灵凤,使劲地把她们搀起来。桂翠和灵凤浑身水淋淋的,就像两只落汤鸡。打湿了的衣服紧巴在她们的身上,清晰地透现出她们白色的肌肤,和少女娇美的身躯。
良玉趣笑道:“春燕姐,你看她们两在搞泳装表演呢!”
桂翠被水呛得在一边“款款”地咳嗽,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唉,软脚了,可惜滩螺泼掉了一大半,摸得万难了!”
春燕责备道:“可惜吗呀?人不跘着就已万幸了。滩螺难道比人还贵重吗?”春燕怜惜地望着大家,说“我看大家在水里淘了半天,人都瓤了。大家上岸去歇会儿气。俗话所人是铁,饭是钢。我们先去安点儿钢,吃了点心脚就不软了。走,吃点心去!”
大家把袋里篓篰里的滩螺都控到小船上,提着干衣服和早晨带来的午饭,拖着疲倦软绵的双脚,相拥着朝洲上荫凉的树林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