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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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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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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河潮》连载

第三十二章 情绝

枫树湾码头位于辰河的中下游,原来这是镇村企业货运码头。自刘光汉承包改制为私有后,这个码头,就成了刘光汉私人煤矿储运码头。码头上堆满了待运的煤炭和木材。

近来连日的暴雨,河里发了洪水,刘光汉担心自己码头上的煤炭被冲走,就雇来了三四只铁舶船,请来几十号精壮劳力,正在隆日隆夜,热火朝天,抢运煤炭和木材。

昨天上午,镇里在家负责工作的艾副镇长打来电话,要他认真抓好镇企业抗洪救灾;同时带领村支两委干部,做好村里抗洪抢险救灾工作。刘光汉口头上答应得好好的,但他却无动于衷。他对办公室主任简单交代了几句,说要到县城去办事,就走了。其实他根本没去县城,却风急火燎,赶往枫树湾码头,一门心思忙着指挥抢运,自己的煤炭和木材。

暴雨还在不断地下着,江河的洪水齐刷刷一个劲儿地猛涨。直到今天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村主任陈宏富,见刘光汉没有对抗洪抢险救灾作任何安排,就给他打了个电话,催促他是否马上召开个村组会议,布置好抗洪抢险救灾的准备工作。

刘光汉假意说:“我现在正在镇里,布置镇企业抗洪抢险救灾。村里抗洪抢险救灾的事情,你就负责安排一下。现在包产到户,村里又没有集体经济财产,你通知村民,自己做好防洪抢险救灾就是了。”说完就挂了电话。

陈宏富在心里骂道:“混账书记!”唉,没法,会开不成了。他只好四处传报口信,要村各组自己做好防洪抢险救灾。可村里的人们都不当回事,认为不会有吗大洪水,依旧照常忙他们自己的事情。直到晚上汹涌的洪水翻坪以后,猛地听到紧急筛锣声,人们才惊慌失措四处逃生。

陈宏富家住在地势较高楠竹园坳上。半夜,他被一阵紧急的锣声惊醒了,连忙爬起来,得知村里的情况后,立即又给刘光汉打了个电话,急切地说:“村里的洪灾情况十分严重,洪水已经涨上坪一两米高了;许多人还没有逃出村子,被围困在屋顶上,树上,情况万分危急!”陈宏富几乎带着哭腔请求道,“现在救人要紧,请你马上派几只船来!”

刘光汉毫无掩饰烦躁地说:“这半夜三更的,我到哪里去派几只船呢?镇里的几家企业也被洪水围困了,那么多的财产等着我派人去抢救,我现在正忙得不可开交。调派船只说得轻松好听,现在大家都在抗洪抢险救灾。唉,这不是三十夜借甑箅,哪有空闲呢!”

陈宏富打断了他的话:“刘大书记,人命大于天呢!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能不能从你煤场上,拨一只船过来,先抢救那些在洪水中老残病弱,孤儿寡母的村民群众吧?”

刘光汉气汹汹地说:“我只有四只船,抽不出来!而且船老板也不肯白冒险,他们要钱。即是他们肯去,这钱谁出啊?你叫群众自己想办法吧!”

陈宏富气愤地说:“钱,村里出!”

刘光汉生气地责备道:“你讲话像喝丝瓜汤了,村里哪有钱呀!拿吗出呀?”

陈宏富质问道:“难道村里的事你不管了吗?你还是村书记呢!”

刘光汉道:“老陈,村党政早已明确了工作职责,我支部书记负责党务;你村主任主管政务。我不是不管,我这边镇里抗洪救灾脱不开身,村里抗洪救灾的事,你就多辛苦点儿啊……”

陈宏富怄得把话筒“啪”播在座机上,狠狠地骂道:“共产党败类,败类!满脑子的金钱私利,连人民的生命都不顾了,把煤炭看得比人命还重要,只顾几个臭钱!”

刘光汉还想花言巧语地说几句,见对方挂了话筒,气愤地自言自地道:“哼,这时候你们晓得要我这个当书记的,平时你们哪个,把我这个当书记的放在眼里,你们还被义刚他们,操起四处告我的黑状。现在有难事了就来找我,没门!你们不会去找义刚他们吗!”说罢,便又忙着指挥抢运煤炭去了。

义刚把荷英一家人送到镇学校高地安顿好以后,又在洪水里救捞起十几个老人和小孩。

天已经大亮了。雨停了,从东边天空的云层里透出一抹红色。蓝溪村周围数十里,一片汪洋,洪水滔天。泛滥的辰河像一群脱缰的野马,在急速地奔腾,发出海啸般的喧嚣声。水面上,到处漂浮着大堆大堆的渣滓柴草,还有露出水面的一些翘棱树梢和黑色的屋脊。远远近近的山坡和丘岗,如同浮现在汪洋大海中的岛屿,在山坡和丘岗的上面,到处是逃难的人们。他们有的用竹竿支撑起,尼龙薄膜做简易帐篷;有的用几块木板,搭个人字形临时棚子;有的用木棒棍子,架起几扇茅扇躲雨;有的什么也没有,干脆用几捆陈年稻草,铺在露天的地上,作为栖身之地……人们惊魂未定地坐在那里,茫然不知所措。

那些没及时从洪水中逃出来的村民,只好爬到屋瓦背上和树梢上,急切盼望和等待着人们去救援。

义刚刚把从水里救起来的几个人送到莲花寺,又听到了镇政府,派人传来令人更加惊恐的消息,说是还有更大的洪峰即将到来。据省防总明传电报通知,位于上游外省的几个中型水库,已经溃坝,约有三百多亿立方洪水将倾泄下来。第二次洪峰正以每秒,一千多万立方的流量冲向下游。据推算,辰河流域还有两到三米的洪水上涨。

省市县抗洪指挥部,紧急部署,要求辰河流域沿岸的人们,继续做好防大汛,抗大灾,抢大险的准备。国家防总,广州军区已发布命令,派遣舟桥部队、航空部队紧急投入该地区,进行抗洪抢险战斗。他们派遣的直升飞机中午可抵达灾区,将把食品、矿泉水和医药等急需物资,送到灾区人们的手里。

义刚听到消息后,急忙划着小船,返回村庄,趁着第二次洪峰未到之际,把现在还围困在洪水中的群众,都救上岸。他来到燕子坪。

燕子坪在辰河边上。坪上住着四十多户人家,罗刘二姓居多。这其中就住着刘光汉的哥哥刘光勇。洪水涨上坪之前,村子里的人都趱光了,但刘光勇没有离开。因为他舍弃不下自己花费多年的心血,才建造起来的这栋老房子。

昨晚,他儿子运兵听说父亲还在屋里,就赶回来苦口婆心地劝说:“爹,你是要这破房子,还是要命呀。你屋里未必还廋得有,金狗银猫吗儿稀罕宝贝,哪样舍不得啊?!”

刘光勇说:“我活了六七十岁了,还没有见过洪水翻过坪。我挣的这分家业不容易哪!你们年轻人,不要见到风就是雨,大惊小怪,咋咋呼呼。我在水上闯荡了几十年,比这还凶险的风浪,不知见过多少啊?”其实,在刘光勇的心里,不肯离开,除了辛苦创下的这份家业外,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老伴的灵位,还安放在堂屋里。老伴和他风风雨雨,同舟共济,渡过了艰难困苦的几十年,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虽然老伴前几年离他而去,但他只要一看到这灵牌子,就如看到了老伴。他感觉到她的灵魂,还在这屋子里,时时刻刻,陪伴在他的身边。他不能弃她而去,人要讲究感情呢!

运兵劝说他好一阵子,劝不转。没法,那边他叔刘光汉,又几次在催促他去抢运煤炭,他只好依依不舍,走到母亲的灵位前,作了几个揖就走了。

哪知到了半夜三更,咆哮的洪水就呼啸而来,一下子翻涌上坪了,刘光勇慌忙从梯子上爬上楼。转瞬间,洪水就跟着追到楼上;他就从屋檐爬到瓦背上,洪水又追上了瓦背,于是他只好骑在屋脊上。洪水睒眼间吞没了整个村庄。

运兵一直心神不宁,替他叔刘光汉在储煤码头上,抢运煤炭木材。待到天亮,他远远地望见,洪水掩埋了自己的老屋。屋子仅仅只剩露出一个瓦背。瓦背上踆着一个黑影,他断定那是孤独无援的父亲。运兵放下手里记码子的本子,心急火燎地走到刘光汉的跟前,求他开船去救他父亲。

刘光汉看了看,涨到煤堆脚下的汹涌洪水,又望了望远处,他哥被淹没的房子,心里恨透了他哥:“是人都逃走了,就他这个犟卵牛,不服劝,现在好嘞,被围在洪水窠里。这样凶猛的洪水,谁敢去救呢?谁有时间去救呢?我还有那么多的煤炭堆在水边,等会儿洪水再涨上来,那不就全泡汤了。即使有人有胆量,也没有空船,四只船已经全装满了煤炭。”于是他只好无奈地说:“运兵,那么大的洪水,谁敢去?这不等于送死吗!”

运兵说:“叔,我敢去!”

刘光汉说:“你不要命了,难道人家也不要命了?!就作算你敢去,哪来船呢?我们的四只船,都已装满载了!”

运兵说:“还有一只船没装多少,就用那只船去吧!”

刘光汉咬了咬牙,斩钉截铁地说:“不行!我要对你和船工生命负责,不能冒这个险!”

“你们看,那被淹的屋顶上还有个人呢!”就在运兵恳求刘光汉的时候,高坡上有人大声叫嚷道。大家都向那里望去。

第二次洪峰来了,直朝刘光勇的房子冲去。刘光勇骑在屋顶上,感觉房子颤动了几下,屋架子发出“喳喳”的几声响声,慢慢地浮了起来,向下游漂流而去,刘光勇这才发急了。他看到弟弟光汉的煤炭码头上,停泊着几只铁舶船,心想只要我喊一声,光汉就会派船来救我的。他满怀希望,大声喊叫道:“光汉,救命呀!救命呀……”

听到洪水中有人呼喊救命的声音,岸上的人都朝着他看去。起初,他看见没有人动,还以为他们听不见,于是就放开喉咙大喊:“光汉,你快来——救救——我吧!”

运兵看见父亲骑在屋脊上,从上游冲下来了,并且听到了呼喊救命声,就急得奔向水边,正准备扑下水,去抢救父亲,却被几个搬运工人把他抓住了。他们把运兵死拉硬拽拖到煤坪里。

运兵见了刘光汉,一下子跪在他的面前,哀求道:“叔,我求你了,你不看在我的面上,也看在你们兄弟的情份上,和爷爷奶奶的情份上,你就发发善心吧,无论如何,快去救救我爹吧,我在这里给你磕头了!”

刘光汉的眼眶湿润了,他望了一眼汹涌的洪水,说:“运兵呀,不是叔不肯救你爹,也不是叔和你爹没有感情。你的面子,你爹的面子情分,还有爷爷奶奶的面子情分,我都看得起。我心里也在滴血呢!实在是洪水太大了,这飞雄的洪水,谁敢拿命去冒这个险啊!这么去会鸡飞蛋打的,赔了船和煤炭事小,还要倒赔几条人命。这,谁担当得起呀!”刘光汉抹了把眼泪,无奈狠了狠心地说,“你就原谅原谅你叔吧。这是天灾,天灾啊!听天由命吧!”

这时,刘光勇骑着屋架,已经被洪水冲到了,煤炭码头外的河中间。他见这儿离岸最近,大概只有七八十米远的距离,若错过这个机会,那就只有到来世了。他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拼着命叫喊:“弟弟,救命呀!儿呀,救命呀!”可喉咙都喊嘶了,哑了,岸上的弟弟和儿子,却没有一点儿响动。煤场上,船上站着那么多的人,都只呆呆地望着他。

运兵望着孤独无援可怜的父亲,以及听到他那撕心裂肺求救的叫喊声,心如刀绞。他跪在地上捧着头,一个劲儿地往煤堆上撞,几次爬起来,要扑向河里,但都被人们把他抱住了。在场的人也都痛苦得流下了眼泪。运兵泪眼朦胧地望着活生生的父亲,就这样被洪水冲走了,顿时,悲痛欲绝,晕死在地上。

洪水中的光勇,看着岸上那些无动于衷,冷漠观望的人们,他已经完全绝望了。此时,他反而显得平静了,不再心急火燎呼叫救命了,心想:“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前世命该如此。自己的亲兄弟,有船都不来救我,还有谁能冒死来救我呢!”他对生不再抱任何希望和幻想了,这样与其生,倒不如死的痛快。于是他从屋脊上慢慢趖下来,准备跳到洪水中一死了之。

“光勇哥,你坐好,我来救你来了!”刘光勇好像听到有人在喊他。他停住了脚步,向四处张望,看见南岸有一只划子,急速地朝他划来。划子上只有一个人,正勾腰使劲地荡桨。

霎时,两岸的人群都轰动起来了。

刘光勇猛地一惊,心想是真的有人来救我吗?是不是幻觉呢?他坐了下来,用手使劲地揉了揉眼睛,还崭劲地在自己手上揪了一绞。他感觉到生痛,这不是幻觉,再定睛一看,真的有人扒着一只小船,朝他划来。他不禁一下子浑身热血上涌,欲站起身来想看个真切。

小船上的人急得大喊:“光勇哥,我来救你来啦!你千万——莫想违禁哪!你坐好,我是义刚呢!”

刘光勇心里一阵激动,想不到在这危急关头,连他自己的亲人,都不敢来冒险救他,而这个素无往来,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的人,竟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他真是感激万分,心里陡地,又燃起了一线生的希望。

小船劈波斩浪,顺流飞速划来,不一会儿就到了眼前,小船触在瓦背上。义刚从船上走下来,一手拉着船绳,一手抓住刘光勇。

刘光勇激动得喤喤大哭,心里千言万语感激的话,一齐拥塞在他的喉咙里,可一句也说不出来。

义刚劝说道:“光勇哥,不要紧,你莫怕,有我在呢。我们到船上去。”义刚准备慢慢地把刘光勇扶到船上,可打箭似的洪水,迅速把他们冲到下游的峡谷里。义刚拼命地把光勇扶上船,正待往岸边荡去的时候,突然房子被一股翻涌的大浪,冲向河洲刚淹的巨大的岩石,说时迟,那时快,闪电般地撞了上去。

只听到“轰隆”一声巨响,房子和小船,被岩石猛烈地撞爆撩起一丈多高,然后,“哗啦”一声从高空轰然倒塌下来,没入翻滚的洪水里。房子全散架了,一根根柱头和桁条、椽皮、木板、枋片,从洪水里冲天冒起。义刚和光勇乘坐的小船,刹那间从高空中,迅速跌入水里,船翻人沉。在洪水里,义刚死死地抓住刘光勇的腰带不放,拼命地用脚踩着水,挣扎着从水里浮起来。

一浮上水面,义刚手疾眼快,一把抓住飘到跟前的一根大柱头,一只手把刘光勇使劲地拖出水面。刘光勇呛了好几口水,款款地咳嗽着,脸色也憋得铁青。他浑身乏力,就像一条半死不活浮脑的鱼,张着嘴在啴气。

义刚一边拖光勇,一边叫他抱住柱头,旋出旋水,朝岸边游去。但是他们两经过刚才的一番拼命搏斗,全身的力气几乎耗得筋疲力尽。他们两只得抱着柱头,听凭凶猛的洪水任意折腾,即使是崭劲,也无法靠岸。他们被洪水冲下十余里水路。

义刚心想无论如何,也要把光勇哥弄到岸上。他抱着柱头,突地看见一股巨大的旋水,往岸边旋转而去,于是他边把柱头猛地往岸边使勁搊去,边大声喊道:“光勇哥,你抱紧柱头,我搊你。你就勢往岸上冲,可千万別松手啊!”义刚乘机拼尽全力,顺势猛地一搊。光勇抱着的柱头,就顺着水势,打箭般地把光勇朝岸边送去。就在一刹那,可义刚却被翻腾的洪水,猛地卷入河中,疾速地被汹涌澎湃的洪水冲往下游。

刘光勇惊魂未定匆匆爬上岸,从地上捡起一根竹棍,豁蛮儿撑起疲惫不堪的身子,走到高处,望着被翻涌洪水疾速卷走的义刚,渐渐地消失在,远处的洪波中不见了。他忍不住痛哭流涕,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渺无人烟的荒郊野岭,茫然不知所措,现在咋办,到哪里去呢?他回想刚刚经过的一切,感到自己再也没有脸面,回到村里去了。突然,从远处从山巅的寺庙里,传来隐隐约约的钟磬梵音之声,他浑身颤抖了一下,猛地感到这是个好去处,于是他毅然拄着竹棍,一步一步朝它走去……

在茫茫的洪水中,义刚抱着一根桁条,竭力挣扎,大概又漂冲下了十来里。这时,从下游开来一艘快艇。快艇上的人发现了他,迅速地朝他开去,将他救上了快艇。当一个身个高大的中年人,连忙递给他一瓶矿泉水时,义刚一眼认出了,他就是县委向政农副书记。与此同时,向副书记也认出了义刚,惊异地问:“你,是怎样被洪水,冲到这里来的?”义刚把抢救刘光勇的事情讲了一遍。向副书记高度的称赞道:“你真是好样的!村里的抗洪救灾情况,怎样?”

义刚说:“村镇两级,没有任何组织抗救,情况极其严峻。群众仅凭自救,损失十分惨重,人员伤亡不明。向副书记,你们这到哪里去?”

向政农说:“专门到你们那儿去,抗洪抢险救灾。好,咱们快走吧!”他命令快艇加足马力,全速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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