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余学海的头像

余学海

网站用户

小说
202511/19
分享
《辰河潮》连载

第二十九章 暴雨

早晨,蓝溪村还笼罩在大雨中。老天像通了眼一样,溜子大雨,整整下了一天一夜,直到现在,还一个劲儿地哗哗直倒,一点儿没有停歇的意思。屋瓦背上被大雨溅起,一片白蒙蒙的水雾,屋檐水都标直了。禾场坪上到处是消不赢的积水。大雨打在积水上,灒起了无数亮汪汪的水泡。天地间就像挂了一幅,无比巨大茫茫的雨帘。不远处的田野、树木、村庄……都笼罩在雨雾中,若隐若现。稻田里的水,陡地猛增,已经潽越了;有的甚至漫过了田埂,四处乱流。

庆东伯坐在堂屋门外的壁脚里,望着满天的大雨,说:“只怕要发大洪水了。我活了几十年,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雨呢!唉,起初我就不同意你那宝贝儿子,搞吗网箱养鱼,可他偏偏不听,硬要犟起搞。这可好嘞,若长了大洪水,那就帮龙王爷做去了!”

小秋妈说:“你也是几十岁的人了,重三阿四地讲现话。你不同意他搞种养殖,又不让他出去打工,他守在屋里做吗呀?他也不是小孩了。俗话说儿大不由爹。他们年轻人,自己有自己的想法和主张,我们当父母的也不要横加干涉。他养鱼又不要你操半点心。你还谂整天子,烦人嘛!”

庆东伯说:“自己的孩子,哪有不操心的?我操心还要报你吗?孩子都中你都中均了,那么揪。唉,我去看看他。”

小秋妈说:“这么大的溜子雨,你去做吗,衣服会打得浇湿,等雨小了再去吧!”

庆东伯说:“这雨看来一下子小不下来。”他从壁板上取下挂着的蓑衣披上,戴上油纸斗篷,挽起裤脚,穿着轮胎草鞋,戳了根竹钻棍,就出了院子,走到蓝溪过河码头上,只见四平潽的雨水,沿着河岸边的趄坡地圳沟槽,哗哗地疾速流入河里。浑浊发红的河水,急速地打着漩涡,卷着一堆堆渣滓柴草,飞快地向下游奔流而去。

聂江平正在河边打擭探捞鱼,见庆东伯来了,就问:“庆东伯,这么的大雨,你到哪里去?”

“去看看小秋的果园场。你捞鱼呀,鱼多吗?”

“今儿的鱼特别多呢!俗话说涨水擭探退水罾。你看,我一擭探下去,就能打到几条鱼。”聂江平用手抓住捆在腰上的篓篰说,“我已经打得半篓鱼了。”

庆东伯走近伸头朝他篓篰瞧了瞧,感叹道:“嗯,鱼真是不少!你来打鱼多久了,洪水长得咋样?”

“长得飞快!我只来半个小时,河水就涨上来一两米了。你看码头已经全埋了!”

庆东伯看了看码头,平时用牵缆子过河的扯渡,已经改为荡浆。此时渡船已经荡过来了。庆东伯说:“江平,那你忙。船来了,我过河去。”渡船一靠岸,庆东伯边上船边说 “滕老哥,今儿这洪水咋样?”

渡公佬滕佬伯说:“出奇地大,飞雄!庆东,过河啊?”

“嗯。”庆东伯拿起篙竹说,“我来帮你撑船。”

“好,那难为你了。渡船要往上游扒好远,才能荡到对面的码头上,要不就会被冲到码头下面。码头下面是毛深草长,笔陡的河坎。船靠不拢岸,即是靠得拢岸,咱人也无法上岸!”

他俩一边说,一边将渡船撑到上游很远的地方。滕老伯说:“咱可以过河了!”于是他们放下篙竹,抓起浆使劲地朝河对岸荡去,庆东伯边荡桨,边问渡公佬:“滕老哥,你看今儿这水势咋样?”

滕老哥说:“俗话说小暑大暑,淹死老鼠。现在正是洪水期。看来势不同往年,只怕有点凶险,搞不好,今儿这洪水可能要翻坪呢!这阵雨落得又骤又久,到现在还一个劲儿,下不停嘞!”

他们两边荡桨,边一问一答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渡船刚好落到码头上。庆东伯把桨架在船帮上,给滕老哥打了声招呼,就上了岸。他沿着河边的马路,朝小秋的果园走去,走到杨柳溪拱桥亭子。

亭子里已挤满了很多躲雨的人。他们徛的徛,坐的坐,有的蹲在地上,三五成群,这里一堆,那里一堆,在动打三棋,或訄子棋;有的聚在一起,听人讲古;有的正在听昌旺公摆龙门阵。唐屠夫和仁浩公几个老倌子,见庆东伯走来了,便挤了挤,让了个座位,叫他坐。

庆东伯说:“等会儿,我还有事,难解蓑衣,徛合儿算了。”

“俗话说徛客难打发唦。”唐屠夫说罢,就继续谈论起,他们先前的话题,“今年的天气,的确有点儿怪,真是百年未见!”

“百年呀,在座的谁见过?昌旺公都只见过,八十来年的日头。昌旺公,你说呢?”仁浩公睩了睩眼睛说。

“我今年饱满八十一了,今儿这大雨,还是头一次见着。以六十甲子历法推算,按老辈子的讲法,今年应是个水灾年。若再按今年春节,正月初一初二三的天象看,咱老百姓将会有大灾大难。据天象学讲,初一是皇帝老儿的天;初二是文武百官的天;初三才是咱老百姓的天。今年大年初一,整天出太阳,皇帝佬的日子好过。因为国家设置了国税和地税,把钱统统都集中,收到中央财政去了,上头有的是钱用。而初二呢,早晨天气还好,可吃过早饭,就阴霜了,雾雾沉沉,到了下午竟落起了毛毛细雨。从这天象看,今年文武百官的日子,就不咋好过了。所谓文武百官,也就是现在的国家党政各级领导干部,他们的日子那就差远了。听说他们的工资,只发七成多点儿呢……”

“嗯,讲的,是有点儿道理,听说国家干部,不仅发不出工资,还要下岗分流去职呢!” 昌旺公还没说完,唐屠夫就插嘴赞同道。

“你莫打岔啰,等他讲完起唦!昌旺公,那初三呢?”旁边一个后生,想听有关咱百姓自己的下文,就着急地制止别人打岔。

“初三吗,是咱老百姓的天,可这天的天气就糟糕了!那天夹雪夹雨,雨雪交加!你们说这是吗天象呀?咱老百姓能有好日子过吗?莫讲别的,就光这几年的税费,就比这河里的洪水涨得还快呢。还有工厂破产改制,工人下岗失业……”

“吗个破产改制,是将国企集企,一律卖光实行私有化。他妈的下岗,其实就是失业!”仁浩公一想到他的儿子,孙子下岗的事,就没好气,气愤地打断了昌旺公的话。

这时一个青年走过来说:“你们莫瞎嘀咕乱讲啦,这是改革。昌旺公,你讲的那套,是前八百年的老黄历——迷信,早过时了,不灵了!”

昌旺公凶狠地瞪了那后生一眼,发怒似地说:“呿呿!你这个黄毛伢子,嘴上的黄壳都还没捋脱,就造起嘴来了。你过路都还没有人家过桥多,吃饭还没有人家吃盐多呢。你晓得人家条卵啊!”

“昌旺公,你吃了那么多盐,那不成了块腌腊肉干吗?”那后生恶毒地回应道。

昌旺公气得扬起手中钻棍,准备去拷那后生的脑壳。

“信科学没错,你们不要瞎扯了。天气和人们的命运,怎能瞎搅和在一起呢?说得轻点你们这是发牢骚,说得重点就叫妄议国是,犯法呢!”后生子也不示弱,一边说,一边连忙捧着脑壳躲开,勾腰溜走了。

“呦,嘴还硬呐!”昌旺公顿时火起,徛起身欲去追。

唐屠夫一把将他拉住,说:“嗯,不要跟伢儿一样,他们吃饭都不知饱足呢。你讲今年我们老百姓要遭洪灾,我们这里又不是湖区,会遭吗样的洪灾,到处都是山山坡坡,哪会有吗大洪灾呀?!”

“是呀,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吗个大洪水呢!”仁浩公附和着说。

昌旺公怒气稍平息后,说:“我小的时候,听老辈子讲,冇晓得在好多好多年前,我们这里发过齐天大水,不知淹死了多少人。那边辰河的阴沉木潭,就是那年发大洪水冲成的。原来那里,在远古是一片原始森林,成千上万年大树,被地震壅到地底下去了,不知经过多少万年,变成了阴沉木。古往今来,日月轮回,不知又经过多少万年,洪水冲来冲去,冲成了一个大潭,把埋在地底下的树木,又冲了出来。不知是哪朝哪代,我们老辈子发现了,把它盘出来,见它比牛骨头还硬,遇火都烧不燃,且散发出奇香。因木质独特,稀有金贵,人们就把它叫神木,或阴沉木,沉香木;从古至今,它只专供皇上御用。自那里盘出了阴沉木,人们就把那地方叫阴沉木潭,听说那潭里还埋着许多阴沉木呢!”

旁边的人都蓬拢来,听昌旺公讲古。昌旺公讲得神乎其神,大家听得津津有味。正在不远处扳罾的运仁,见大家都蓬在那里,他不顾扳罾了,将罾绳绹在桥栏杆上,便蓬拢去凑热闹;他听昌旺公说得玄乎,不由质疑地问道:“昌旺公,你莫骇我们唦,哪有吗齐天大水呀,你在讲神话啊?”

昌旺公不满地瞟了他一眼,说:“哼,咋是神话?是真实的现实!”

庆东伯说:“发齐天大水,我看是不会的,但翻坪的事我也听说过。好象是说光绪年间,冲毁了许多房屋,淹死了好多人。阴沉木潭,我做伢儿的时候,到那里摸过鱼,潭水很深,据说有六七篙水,我钻迷子都打不登底。”

启南扛着锄头,从坡上打望回来,正经过这里,听人们七七八八议论洪水的事,就说:“几位老前辈,和大家都在这里,听中央和省里的气象消息预告说,今年长江流域,尤其是中上游西南一带,可能有特大暴雨和洪灾。我看我们这儿这几天的雨势,恐怕会涨大水。大家还是要潜心点儿,做好准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庆东伯说:“启南的话讲得有道理,大家还是要防备防备的好。这老天不长眼睛,要不下雨,早稻就开镰收割了,唉!我去看看小秋的果园,你们聊。”庆东伯说了声,就独自一人戴上簦篷,扑入大雨中,径直朝小秋果园的场部走去。

因为下大雨,果园的事不能做,小秋就坐在场部的屋檐下看书。他膝盖上放着一本,摊开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农村政策汇编书,书缝中夹着一支红碳素水笔。他虽摊开了书,可眼前溜子大雨,却使他无法看下去。他心思重重地望着河对面坪上,雨雾迷蒙中吊边绿豆黄的稻田出神,若洪水一旦翻坪,人们的生命财产安危……直到他父亲走到跟前,才回过神来。他忙站起身,问:“爹,这么大雨你来做吗?”

庆东伯说:“河里涨大水了,我来看看你的果园场,还有你那几箱网箱鱼,就那么等它吗?若洪水翻坪了,你去喊皇天呀!”

小秋说:“我已经把它拉到岸边,搪在洑水窠里。今儿一早,我到邮局,跟县城超市已联系好了,过会儿,他们就派车来把鱼运走。现在车子已在路上来了,没事的,你放心吧!不过我还想留几箱。”

“你卖给超市多少钱一斤?”

“五块钱。”

“价钱还可以。那你准备留多少?”

“卖掉四箱,还留三箱。鱼正在飞长,离过年还有五六个月时间,若喂养到冬腊月,斤量重价钱好。到那时,一条可能有三四斤重呢。”

“这么大的洪水,万一翻坪,那就一箱无箱了!”庆东伯不同意小秋喂养到那个时候,担心洪水翻坪,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便说,“我劝你还是把鱼全都卖掉算了!”

“鱼养到年底,价钱会高一倍。即使洪水翻坪,也不要紧,我把它绹到洑水里,不会被冲走的!”小秋硬是坚持自己意见。父子俩争执了好一会儿。

庆东伯知道小秋的犟脾气,只好让步说:“浑水来了,鱼呛都会呛死。你硬要养,那你留两箱试试,若洪水万一翻坪,也会少损失点儿!”

“嗯。”小秋应道。最后父子两才勉强统一了意见,就留两箱继续喂养。

小秋叫父亲脱掉蓑衣,到屋里去坐会儿。他洗了两个香瓜,给父亲吃。小秋告诉父亲,怕涨水浸,他和两个员工,昨天把地势低洼,地里的西瓜和香瓜都摘了,一起卖给超市。

庆东伯见小秋已做好了防洪准备,也就放心了。他坐了会儿,用蛇皮袋装了几个香瓜和西瓜,提着就起身回去了。瓢泼似的大雨越下越大,天地间一片迷蒙。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