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太阳偏西了。义成刚下车,朝家里走去,走到村口,离老远就看见家门前,蓬着很多人。义成的心里突然紧张起来,担心是不是又出了吗事,便急忙往家里赶。不知谁说了声“义成叔回来了。”大家都扭头朝他看。付婶见老伴义成回来了,忙迎了上去,说:“孩子他爹,村主任宏富刚刚到找你。”
“他找我啊,有吗事吗?”义成惊异地问。
“不晓得。他叫你到村委会去,说是镇里黎书记找你有事。我猜,莫怕是找你处理调田的事儿。我告诉他,你不在家,上坡去了。他叫我去喊你。”付婶说。
“义成叔,你到县上?”启南从人丛里挤过来问。
“嗯。”义成应道。
“情况咋样?”启南问。
义成把到县里见了向副书记的情况简单地讲了,问:“他们要我到村委会去做吗,会有吗好事?”
启南说:“我看十有八九,是处理毁禾调田的事儿。可能向副书记的话起作用了。俗话说不怕官,只怕管。”
付婶问:“你去不去呀?”
义成斩决地说:“咋不去呢,怕老虫吃人啊?!”
启南说:“义成叔,你去看看,处理得合理就同意,不合理就翻他们的过,和他们搞到底!”
义成说:“好。”
付婶担心地问:“要不要把春燕叫回来,我和她陪你一起去。”
义成粗声粗气地说:“又不是去相骂打架,有我去就行了。他们能把我咋样?”义成走到灶屋,舀了勺凉水,咕噜咕噜地喝下,就迈步朝村委会走去。
村委会,位于在蓝溪村的中心地带,吴家坪上。这里地势较高曾是恶霸大地主,吴启奎的大四合宅院,占地十来亩,大小楼房二十多间。四九年解放前夕,吴启奎跟着国民党的两个儿子,逃到台湾去了,留下他两房小妾:大的叫仙娥,二十六七岁;小的叫凤娇,只有十七八岁。土改反霸时,这里曾作为蓝溪村指挥部,关押着村里地主恶霸分子,包括吴启奎的两房小妾。一天审问吊打一个姓聂的地主婆聂花时,叫仙娥和凤娇两人陪罪。她两看到车半边猪,吊挂在屋梁上的聂花,吓得屁滚尿流,杀猪般地嚎叫,顿时尿湿了一裤裆。当晚年纪小的凤娇骇不过,用裤带吊死在关他们那间房子的屋梁上。后来大跃进和人民公社时期,这里做过大队部,办过夜校。
文革后期七十年代初,全国进行教育改革,实行普及九年制义务教育,于是村村办学。当时,这里曾办过村完全小学。直到七三年上学期,这里发生了一件怪事。一天中午,一个五年级的女学生,在教室睡午觉,梦见一个十八九岁的漂亮女子,一身血污,披头散发和她睡在一起。女学生惊吓得大叫,坐在桌子上,大汗淋漓,留着鼻血,从此人也懵糊了。这事骇得孩子们不敢上学,虽然那时候不准信迷信,但大人们都说那是死了的凤娇翻魂讨替身,后来村里只得把学校,搬迁到现在的刘家祠堂。
学校搬走后,这里就作了大队部。八十年代初,全国实行撤社建乡,大队部就改名为村委会,直到现在。
义成来到村委会。在会议室的门口,村主任陈宏富见义成来了,就忙招呼他到会议室。
会议室里的长桌周围,按官职大小,依次排列,坐着黎苗、杨孟春、刘光汉等镇领导,及镇里的其它几个干部。陈宏富、吴义刚、村妇女主任等,村干部则坐在下首,五组的组长盛欣也在座。
会议桌上摆满了切开的香瓜西瓜,没有完全禁熟的西瓜现着粉红色。见义成走了进来,黎苗主动站起来,客气地打招呼:“义成哥,等你好久了。”
大家见黎苗站起来,都面带笑容。只有他弟义刚面色木然,侧身坐在那里。刘光汉脸上挤着笑容站起来,异常热情地指着一张空凳子说:“义成哥,你坐。”
黎苗说:“来,吃香瓜。”待义成落坐后,黎苗才坐下,说:“我们镇党委和镇政府,都很重视蓝溪村调田毁禾事情,经过认真地调查,今天上午,我们专门和村里的主要领导,碰头研究,刚才又和村支两委进行了商量,做出了处理决定。等会儿由杨镇长来宣布。”黎苗顿了下,扫视了大家一眼,然后目光落在义成的脸上,说“义成哥,请你来就是征求你的意见。若有不满意的地方,我们还可以再商量。下面请杨镇长宣布处理意见。”
杨孟春清了清嗓子,说:“刚才黎书记都讲了,过套话我就不说了,弯田打耙过直了。经研究,我们的处理意见是:一关于毁禾的事情,我们认为这是一起十分错误和严重的事件,决定对吕趔子的毁禾行为,给予严肃处理。首先责成他写出深刻检讨。其次责成他赔偿经济损失:稻谷六百斤,现金八十元。”杨孟春瞥了义成一眼接着道,“二关于调田的事。根据上面的政策,义成哥的妹子春燕和孩子的责任田,保留不变。虽然上面讲也可以采取乡规民约的方式,但在我们这里,还是不合适的。义成哥的儿子吴烝的这份责任田,我们……我们想,”杨孟春讲到这里,心里有些紧张,不免舌子有点儿打啰。
黎苗看他这种情形,板起脸,不满地蹙着眉头。
杨孟春故意干咳嗽几声,镇定了一下情绪道,“因我们这里人多田少,实在不好分。吴烝大学毕业了,而且听说已分配在市政府农办工作。他成了国家干部,为我们辰河镇争了光。这是件大好事,大喜事。我们在这里表示祝贺!”
除了义成义刚两兄弟,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外,在座的都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
杨孟春接着说:“我想——请义成哥发扬风格,把吴烝那分田调出来。关于吕趔子进田的事,根据他所犯的错误,前面我们已经讲过,可以不给他调田,但考虑到,人生来就要吃饭。只要他有悔改之意,能认识错误,承认错误,改正错误,也不能把他一棍子打死。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经研究还是给他调田。按人口算,他需进两个人的责任田,因为他严重违犯计划生育政策,只能给他调一个人的责任田。我宣布完了,若有不到的地方,请黎书记纠正补充。”
黎苗准备叫义成说,但见刘光汉坐在那里动也不动,极不自在。为了缓和干群矛盾,心想也让刘光汉借机讲几句:“老刘你也说几句吧?”
刘光汉一下子振着起精神,干咳着打了几声响声,说:“刚才黎书记和杨镇长,两位领导都作了重要指示。我表示完全拥护,坚决执行。本来这也是我们村里的一贯意见和主张。我们村土地调整,大体是好的,但在调整中出现了一些矛盾和误会。义成哥,我讲得不到处,你也不要生气。吕趔子借用村支两委的名义,挟天子以令诸侯,把你的青禾割毁了。这是吕趔子个人所作所为,是极其严重的犯法行为。我们对他进行了,严肃的批评教育和处理,他后来还到我那儿认了错。义成哥,你对我可能有些误会和看法,我不怪你。这说明我的工作还存在问题,方法简单,没做过细,没及时通气。若及时通气,就不会产生误会了。我想我们支部尤其是我,今后要改进工作方法。义成哥,这事情已过去了,你莫放在心上。我讲完了。”刘光汉一口漂亮话,把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
黎苗看了看大家,然后对义成说:“义成哥,你还有什么意见吗?”
义成坐在那里,好像在看一出大戏一般。前几天,尤其昨天,黎苗那冷淡粗暴的态度,和今天判若两人,今天,他不仅一口一个“义成哥”喊得清糖甜,而且表现得如此热情和恳切。
义成知道他们是在演戏,而且这些官场的人演技之高,他今天真正领教到了。俗话所说官场如戏场,那一点儿也不假。他在心里一直好笑,但一时又想不明白,是吗使他们一下子变成这样,是县里向副书记,是省市检查组,或是儿子毕业安排在市里工作?或者……面对疾速变幻的现实,他脑子里浑浑噩噩,一片混乱。不管咋样,只要他们能合理地处理,将就过得去就算了,咱不会与他们那么较真。于是,他就汤下面地说:“镇领导和村领导,今儿专门来为我,这一直拖了近半个来月,青禾被毁破烂事儿,作出了处理,费心了。对此,我表示感谢。我这人是个直爽人,你们当领导的也晓得,我也不是艮杠人,大家把话都讲明了,俗话说话明气散!至于调出吴烝的那份责任田,虽然他刚大学毕业,分配在市里工作,已是国家干部,但按土地承包文件政策原则,可以暂不调,但刚才领导都讲了,你们有难处,那我就发扬点儿风格,将垅里那丘田调给组里。其它的吗,我没有吗意见。”他略停了下,思忖补充道:“最后,我有个建议,希望村镇领导,今后对咱老百姓的事情,及时依法依规给予处理解决!”
这时村委会的门外,突地响起了一阵哄笑声,把会议室里面的人,都紧张得吓了一跳,他们还以为又发生了什么大事,一听,原来是早已徛在外面蓬热闹和打听消息的村民群众,听到了处理结果,爆发出的一阵热烈欢笑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