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地处辰河下游河畔的蓝溪村,一片漆黑,大雨如注。
“嘡!嘡!嘡嘡……”突然一阵急促的惊人筛锣声,震响在蓝溪村的雨夜里。紧接着就听见瘆人的喊叫声:“上游的洪水下来了,洪水翻坪了,大家赶快趱,逃命啊……”
顿时,蓝溪村惊醒了,陷入一片恐慌和忙乱之中。人们从睡梦里醒过来,一骨碌爬起床,翻身趖下地,一脚踏在水里,“哎呀,洪水进屋了!”
于是这里那里,远远近近的村落都亮起了灯火,接着到处响起了混乱不堪的响声:大人们的喊叫声、小孩的哭声、狗吠声、猪啼声、牛哞声、鸡鸣声、鹅嘶声、器物的碰撞声、噔噔铛铛的扎棑声,以及各种嘈杂的声音混响成一片,整个村庄到处充满了喧嚣和惶恐。
然而,对这突如其来的洪水,小秋早就有防备。原来他在父亲从果园场走后,及时处理完场里的事情,待超市运走网箱鱼和瓜果后,时间已到晚上,他见河水还在一劲儿地猛涨,就赶到家里,把奶奶和母亲,转移到彭家坳上的远房亲戚家里。待他们安顿好后,小秋又迅速返回家,帮父亲扎了块木棑,用缧索绹在屋前的一株大樟树上。他把家里一些好的衣服被褥,用薄膜亮纸包裹好,打上捆,父子两用梯子把它挂在楼上屋梁上,然后把几袋沉重的粮食和一些值钱的东西,捆放在木棑上。忙完之后,他和父亲在灶屋顶的平台上,支起一个棚子,抬了张凉床,以避洪水翻坪后晚上歇息,还将家里的一只小划子,放在院子里以备急用。一切准备停当,已经细半夜了。由于忙了一整天,实在累了,他们就睡了。正当他们熟睡的时候,急促的筛锣声,把他们从睡梦中惊醒了。
这时,已是午夜过了。小秋连忙一骨碌爬起床,但洪水已经上坪了,水还不深,只没齐脚肚子。小秋打着电筒,帮父亲转移到灶屋平台顶上。大雨已经停了,只有零星细微的雨点在飘洒;但天空仍然黑沉沉的,远处的天脚边,则显露出一线亮色。
父亲说:“有雨天脚亮,无雨顶头光。看来还有大雨呢!”小秋站在平台上,透过朦胧的夜色,只看到广阔的坪上,已经变成一片汪洋。汹涌的洪水,在一望无际丰收的田野上,肆意泛滥,发出骇人的喧嚣声,无情地吞噬着村庄、树木、庄稼……远处不时传来,房屋倒塌的哗啦声,人们惊叫声和猪牛牲畜的尖叫声。
小秋看洪水还在迅速上涨,蓦地想起了放在村委会的村账本,如果账本被洪水冲走了,那么村账就永远成了无头案,不仅刘光汉他们侵吞老百姓,大量公款的腐败罪行,就会一笔抹销掉,无据可查;而且他们非法贪污侵吞的公款和集体财产,就变成合法的私有财产;甚至他们还要反咬一口,说大家诬陷他。小秋感到事关重大,时间紧迫,为了不让这伙腐败分子的罪行得逞,以及逃脱人民群众及法律的惩治,便当机立断,决心去抢救保护好村里的账本。
他对父亲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和打算。
父亲十分赞同,说:“好,你去吧!”同时一再嘱咐他,要好生注意安全。
小秋也叫父亲自己也多保重,就扒着小船,避开激流,从洑水窠里朝义刚家驶去,凭着天光,绕过大河湾,来到义刚家。义刚早已把家人送到莲花寺去了,那儿位置高,浸不了水。义刚见小秋来了,便问:“你家里都安置停当了吗?”
小秋告诉道:“都已停当。你这里还有什么需要帮忙吗?”义刚说没有,小秋把他的来意说了。
义刚说:“嗯,你来得正好,为这事我正要找你商量呢。”
小秋绹好小船。这时启南和盛欣也扒着小船来了。他们坐在义刚缲好的木棑上,商量着抢救村账及抗洪抢险的事情。
小秋说:“这次洪水来得迅猛,还有很多人没有及时趱出来,被围困在洪水里,东西也救不出来,损失很大。除了村主任陈宏富,昨天晚上临时通知村民各组,自行做好防洪救灾外;村书记刘光汉,根本不管村里的抗洪救灾事情,一心只顾着自家的煤矿。现在当务之急要搞好两件要紧的事情:一是抢救村账。村账还在村委会的房子里。那里虽然地势较高,但看今天洪水的架势,可能会被淹或冲毁。若是村账被洪水淹没冲毁,或被刘光汉他们趁机破环销毁了,那我们反映清查村经济的腐败问题,不仅会前功尽弃,而且刘光汉他们还会,借此倒打一钉耙,说我们诬告他。因此我们要无论如何保护好它。二是抢救村民。特别是那些没有劳力,孤儿寡母,老残病弱的村民,急需要救援。我想村里不管,我们应该尽力帮助他们。”
义刚说:“小秋讲得有道理,我们应该这样做。这样吧,事情紧急,我们分一下工,然后分头同时进行。”
大家异口同声赞同义刚的意见。
义刚说:“好,那我就当仁不让了。咱长话短说,争取时间。我看我们几人就分为两组,一组由小秋、启南和盛欣,你们三人负责去抢救村账,这是重中之重,十万火急的事情,你们要尽快地将村账抢救出来,秘密转移到安全地方,廋藏好,到时咱们好彻底清查清楚。小秋你们若回来得早,就去帮助救人。二组由我负责去抢救村里的几户孤寡老人,尤其是李晓明一家老小。因李晓明告发刘光汉,被陷害坐牢去了,家里只有他堂客荷英,和两个年幼的孩子及年迈的父母;且是单家独户,住在河沿上,大水一涨上来,他们家就首当其冲,没有退路,情况十分危急。另外,我猜测李晓明可能还留有刘光汉贪腐重要证据在家里。因此,我们大家须立即行动!你们还有没有不同,或需补充的意见?”
大家齐声道:“没有。”
义刚说:“好,那我们就分头出发!”
此时,鸡叫头叫了,洪水已经冒坪一两米。浸泡在洪水里村庄,灯火全都熄灭了,天地间一片漆黑,偶尔有几点星火,和一两道手电筒光在闪烁。不远处传来辰河和蓝溪河,阵阵洪水咆哮的吼鸣声。
小秋、启南和盛欣他们扒着小船,朝蓝溪村委会吴家坳驶去。
小船来到了激流处,这里原本是广阔的于家坪平原,平时蓝溪河从乾安镇向东,呈大“S”形曲折流入辰河。蓝溪村正处“S”中部的平原上,可洪水翻坪以后,这里就成了洪水横冲直撞泛滥的通道。从上游一泻千里,汹涌奔流而下的洪水,直接穿过蓝溪平原,冲入辰河。洪水裹挟着屋架、树木、牲畜、蛇虫和大量的渣滓柴草,一堆堆如黑色的小山,排山倒海似地阻断了河面,拦住了小秋他们的去路。为了冲过激流,小秋他们尽量选择,漂浮渣滓柴草较少的地方,拼命地划着桨往前冲,但成堆的渣滓柴草,阻挡在船头上,任凭他们咋使劲冲也冲不过去。好在他们从小在河边长大,水性都好;尽管面临如此巨大的障碍,他们也毫不畏惧。见渣滓柴堆得厚实,他们便急中生智,干脆跳下船,踩在厚实的渣滓柴草上,拖着小船从上它面,飞快地穿过去,然后再上船拼命地朝前划。小船迅速地穿过汹涌的激流,进入了洑水区。虽说是洑水区,但激流回旋,打着密集的漩涡,拊桶般大的漩涡,嗍得㘗㘗地叫。若一不小心旋入漩涡,就会连人带船,竖陡陡地嗍进万劫不复,九死一生的漩涡深渊。小秋他们高度警惕,划着小船,借着微弱的天光,机智地躲过漩涡,将小船划到洪水淹没的柑橘林上。那些高大的橘树,裸露着大半个身子,依然顽强地挺立在洪水中。小船穿过柑橘林,朝村委会驶去。
洪水已经浸到村委房屋的壁脚。小秋他们把小船,扒进村委会的大院里,拴在进门的柱子上,几个人就一同急忙跳下船。
盛欣走到壁脚,用木棒去撬门锁。
小秋说:“慢,这样会被人发现。”
启南说:“莫急,我带来了套钥匙,上次查账时配的。”盛欣照着电筒,启南打开门锁,他们走了进去。屋子里已经浸了一拃多深的洪水。虫虫豸豸和老鼠,在桌子上,柜子上,水里四处逃窜,唧唧乱叫。
他们顾不了这些,连忙朝摆账本的房间走去。穿过会议室,走到摆账本的房屋门口,启南迅即拿钥匙打开房门,几个人就冲进去,忙碌开了。启南连忙用钥匙,将装账本的几个高柜一一打开,小秋和盛欣就拿着,装尿素的防水蛇皮袋,忙乎起来。他们三人取的取,搬的搬,装的装,忙了好一会,才忙抻腰,账本足足装了四五个尿素袋子,每袋有五六十斤重。他们用麻绳把袋子牢牢地捆扎好,借着手电筒的光亮,夯着账本袋子,慢慢地摸索着前进,然后把它一一装到小船上。小船被压得几乎要沉了,只剩五六寸高黑黑的船帮露在水面上。
洪水还在不断地猛涨,水浪一漾,就涨上一拃多高,大概是上游远路洪水登边了,洪峰即将到来。汹涌狂怒的辰河,在夜暗里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他们装好船,返回屋子里,将屋内的东西照原样儿摆好。仅一袋烟的功夫,洪水就涨上一尺多高。强大的洪水一个劲儿地从门口、地脚枋,壁板缝里,哗哗地灌进来。屋里的洪水已埋齐大腿深了,桌子和凳子开始漂浮起来,随着灌注的洪水,急速地打着漩涡。它们疾速地旋转着,相互撞击着。小秋和盛欣连忙退出房间,启南将柜门房门一一锁好。然后,他们三人在水里小心翼翼,将小船推出村委会的院子。因小船装得太沉,为了安全起见,他们都没有坐上船,宁愿浸在冰冷的洪水里,拖着小船前进。
小船刚推离村委会的院子,突然看见远处有一艘机帆船,亮着灯,“嘟嘟”地朝村委会开来。
小秋对启南和盛欣说:“你们看,那边开来只机帆船。”
盛欣说:“可能是打捞木柴的?”
启南见船灯越来越亮,说:“好像朝我们这边开来!”
小秋说:“莫不是来偷东西的,要不就是来搞破坏的。唻,咱们赶快把船,推到柑橘林里藏起来。”
他们几人站在齐腰深的洪水里,崭劲地推着。小船进入了柑橘林后,小秋扭头一看,机帆船已经靠近了村委会的院子。船头上站着一个人,打着手电筒。雪亮的电光对着村委会的房子,照了又照。机帆船驶到村委会门口,停了下来,柴油机便熄了火。
不一会儿,从船仓里又走出一个人来,他们并排站在船脑上,好像在指指点点说着什么。因距离太远,手电光线太暗,小秋他们看不清楚。
盛欣说:“喜得还好,我们抢先了一步,要不就撞上啦。我们是不是去瞧瞧,看他们来搞吗鬼。”
启南说:“咱们莫去,要不万一被他们发现,那就拐场啦!”
盛欣说:“难道咱家神还怕野鬼吗?咱们去瞧瞧,看它们究竟是谁,来搞吗鬼!。”
启南说:“这半夜三更,洪水翻天。这些人来路不明,我看非贼即盗,或敌对坏分子,绝不会是吗好东西!”
小秋说:“我们去看看也好,看他们是谁,要搞吗?但我们要千万小心,注意隐蔽,除了万不得已,不要打草惊蛇,免得暴露。我和盛欣哥去看看,启南你就留在这儿守船。”
启南硬要小秋留下,但小秋坚持自己的意见,启南没法只好留下。小秋和盛欣从水里,慢慢绕到村委会的屋子后面。小秋边游边小声地对盛欣,说:“到了那里,我们要借机行事,是小偷我们把他们抓起来;如果是来破坏销毁账本的,我们就弄清楚他们是谁,暂且放过他们,从长计议,然后到时咱们再找他们算账!”
盛欣说;“我知道。”
他们来到村委会后面的院墙外,准备翻墙进去。
村委会老院墙,是大恶霸地主用青火砖砌的,文革时,因修毛主席语录牌拆去了,现在的院墙是八十年代后期重建的。自八十年代后,社会治安每况愈下,偷盗抢窃成风,为了保护村委会的财产,才在原来基础上,用三合泥和卵石,重新修建了齐人肩高的院墙。
洪水已快埋到院墙顶了。
小秋和盛欣轻轻地翻过院墙,刚接近财务室后面窗子时,就听见里面的人说话声。一个广腔口说:“开吗锁啊?把柜门砸烂起算了!”
另一个嘶喉咙说:“刘老板说了,不要留下作案痕迹,免得被人抓住把本;若砸烂了,退水后就会被人发现!你急吗唦,等我来把锁打开!”
广腔口说:“快点啰,水都涨齐腰了。我们莫得到几块钱,丢了性命,那就值不得了!”他俩边说边薅着水,来到财务室里面。
广腔口问:“账本咋搞?”
嘶喉咙说:“等我把柜门打开,看看账本,若在里面,我们就把它和柜子,一起丢到洪水里,让它去见海龙王去!”
小秋听了一惊,他们若打开柜子,那不就露馅了吗?他急中生智,拉着盛欣,做了个推墙的手势。盛欣会意后,他俩迅速地翻过院墙,一齐用双手使劲一推,院墙的墙脚早已被洪水浸泡软了,他们不费多大的力气,就把它掀翻了,只听到轰隆一声巨响,院墙倾倒在水里,溅起老高的水花。小秋和盛欣俩急忙躲开。
屋子里的两个人,被屋外面这突如其来巨响,惊吓得踔了起来,广腔口胆战心惊地说:“外,外面有人!”
嘶喉咙也骇得双脚打滂,顾不得去开柜门。两人一起扑到后面的窗口,朝外观看。外面黑魆魆的,只有微弱的洪水波光在闪烁。广腔口打着电筒,朝四处照了照,根本没看见吗人影。只见院墙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缺口,倒塌的院墙还在水里翻腾着水花,不断地向上冒着咕咕的气泡。
嘶喉咙见没吗,低声对广腔口吼叫道:“到处照,照吗呀,会被人家发现的!”
广腔口说:“这么大的洪水,有吗人啰,鬼影都没有个!”
于是,他们两人又转身走到柜旁。嘶喉咙又去掏钥匙,他叫广腔口用电筒照着他去打开柜门。
广腔口的电筒光,在窗棂子上晃了晃,一下子惊叫起来:“蛇!蛇!哎呀,我的娘呀!”一条九道花毒蛇,绞在里面窗棂子上,峩着三角形的铬铁头,口里吐着血红的芯子。他两见了就如触了电,吓得浑身瘫软无力,霎时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广腔口说:“算了吧,莫弄了,要不会把性命丢在这里。我不搞了!”
嘶喉咙说:“那我们回去咋交差呢?不行!”
广腔口说:“不行,那你就一个人搞!”于是两人争执起来。争了半天,两人才互作了让步。最后广腔口说:“看吗卵啰,把账柜推到屋外,让它见鬼去。要搞,咱就快点儿!”
嘶喉咙说:“好,你把后面那扇壁板拷掉,把账柜推出去,让义刚他们去查我个卵!”
广腔口没等他话落音,就挥着斧头“砰,砰……”几板斧就把后面那扇壁板剁开了。广腔口嘴里咬着电筒,和嘶喉咙两人,吆哧吆哧,把几个账柜子放倒,使劲地推到屋外的洪水里。两人慌忙逃出了村委会,爬上机帆船,发动机器,一溜烟地开走了。
洪水还在一个劲儿地往上猛涨。
小秋和盛欣趴在院墙外,因隔得太远,始终没能认出那两个人来。他两只好往回游,还没回到柑橘林。启南见机帆船开走了,就先把小船推了出来,见小秋和盛欣两人回来了,问:“那伙人是谁,来搞吗?”
小秋说:“隔得太远认不出,他们十有八九是刘光汉那伙人!”
盛欣说:“看来他们是专门冲着销毁账本,来搞破坏的!他们不光砸开了壁板,还把几个装账本的柜子,都推到屋外的洪水中去了。”
启南说:“幸好我们先下手为强,要不账本就被他们破坏销毁了。看来刘光汉贪腐问题十分严重,不然他咋会冒着,这么大的洪水危险,还派人来销毁账本呢。让他们去做他黄粱美梦去吧!”小秋他们三人,都不由无声地笑了。他们推着装得沉重的小船,朝莲花寺游去。
义刚自与小秋、启南和盛欣几人分手之后,就划着小船朝李晓明的家扒去。
李晓明的家在蓝溪村李家坪上,因蓝溪在这里,从东到西绕了个大湾,再从西往北汇入辰河,然后曲里拐弯向东流去。李家坪面临辰河与蓝溪河,东南北三面汇合的环流,形成了一个巨大椭圆形半岛地形,它东高南平北低。这里水陆交岔,溪河密布,地形复杂。
洪水翻坪以后,李家坪被洪水四面围困,犹如汪洋大海中的一座孤岛。住在上面的人家如同笼中困兽,无处逃生。幸好辰河洪水翻坪以后,洪水的主洪道,就向北推移了两三千米,直到九角尖山的山脚下,极大地减轻了洪水对李家坪的冲击。因此,李家坪周围先前那汹涌澎湃,广阔浩淼的洪水水域,就变成了一片洄水环流的洑水区。
义刚划着小船来到李家坪,在迷蒙的夜色下,只隐隐约约地看见,黑色的李晓明家还冒在水面上。
原来,李家人劳累了一天,加上连续几天来的大雨,他们吃过晚饭,为了节省电费,就早早地睡下了。直到半夜,远处传来紧急的敲锣声,李晓明的堂客高荷英才醒来。她立即爬撩起来,披上衣服,去扯电灯开关,可已经停电了。她随即打开门走到屋壁脚,朝外一看,“哎呀,我的天呀!”不禁惊叫起来。周围已是一片茫茫泛滥的洪水,仅剩自己家这块高地了。她连忙折回屋里,点上油灯,把一家老小叫起来,准备逃生,但已经来不及了。周围滔天的洪水封锁了他们的去路。他们一家老小束手无策,只好大眼瞪小眼,互相呆呆地望着,痴痴地坐在堂屋里,听天由命。
荷英的公公李驼子和婆婆年岁都大了,已经到了古稀之年,因长年的劳累和磨难,尤其是儿子晓明被害入狱以后,今年春上耕牛又遭枪杀等,接二连三的重大打击,使他们本已体残病弱不堪的身体,雪上加霜,成了个病壳壳。眼下,荷英成为这个残破家庭的顶梁柱了。她已三十来岁了,生育了两个孩子,眼下不仅要拖儿带女,服侍公公婆婆两位老人,而且还要成年累月,耕种五六口人的责任田;同时背负着丈夫沉重的冤枉债务。在短短几年中,她原来如花似玉的容貌,就被折磨成残花败柳了。尽管如此,但也掩藏不了她那漂亮的坯个。俗话说美丽对女人来,说既是资本,也是灾难。晓明的入狱,除了他为人的梗直外,无疑也与荷英的漂亮有关。
义刚急忙划着小船,朝李晓明家驶去,洪水刚淹进荷英的家。当小船一靠近荷英家门口,就听到屋里一片嘤嘤的哭泣声,义刚连忙把小船弯到屋当的壁脚旁,拴在一株橘树杆上。他跳下船,直奔到荷英的堂屋门口。他见屋里点着豆大的煤油灯,枯黄的火苗一闪一闪,放着微弱的亮光。荷英的两个孩子,坐在堂屋里的一张大板凳上,两位老人坐在竹凉床上。堂屋门外的壁脚里,放着一副黑森森的油漆枋子,。这是两位老人的唯一的一副寿器,是他们百年之后的安歇之所。寿器的盖子已经打开,他们正准备把它作为逃生之舟。寿器里摆放着他们家,最值钱的一床缎子被面,这是荷英和晓明结婚时的陪嫁,里面还有几套孩子衣服和一小袋粮食。
他们见了义刚,就像是见到了,救苦救难的观音大菩萨,全家人激动得汪汪大哭。两位老人老泪纵横,用满是青筋的手,抹着泪。李驼子激动得突然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地说:“大恩人哪,我们这世报答不起,来世变牛变马,也要报答你的救命恩情!”荷英的阿婆,也跟着噗通跪倒下去,激动地磕着头。
义刚连忙扶起他们,说:“你们别这样,咱们都是当村左邻右舍的,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自古道洪水如猛兽,洪水还在飞涨呢。唻,咱们赶快上船吧!”
两位老人说吗也不肯上船,他们硬要让两个孙子和儿媳先上,说:“我们老了,活够了,就是去了另一个世界,也无挂无碍了。孙子和儿媳他们还年轻,他们是我李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希望,无论如何要先救他们。有朝一日,他们还要为他爹申冤报仇呢!”
荷英被两位老人感动了,哭着说:“爹,娘。你们的心意我们做晚辈的领了,但你们要好好地活下去;不然,晓明若回来,那我无法向他交代!他走的时候一再嘱咐我,要我好好地侍候你们,把两个孩子盘养成人。他说总有一日会见青天的。你们两位老人,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下去了。你们就先上船吧,莫再推让,耽误时间了!”公公婆婆还在推让。
说话间,洪水又涨上来半尺了。
义刚见了催促道:“情况紧急,洪水无情,时间不容人哪!听我安排。为了安全,可能一船装不下,你们两位老人和孙子先上船。我看看吃水情况,若装得下,大家就一船去,若装不下,荷英就等下回。我把你们先送上岸,马上回来接她。”他们只好听从义刚的安排,祖孙四人上了船。义刚见小船吃水较深只得作罢,说:“荷英,那你就在这里等会儿,我先把他们送到岸上,就马上回来接你。”
刚准备开船,公公突地从船上趖了下来,他硬要儿媳先上船。
荷英无论如何也不肯上,僵持在那里。荷英说:“我还有点事,捡拾晓明一些重要东西,好带走。”公公不听。荷英讲了恨话,说公公若不先走,她就要投河了。公公没法,只得上了船。
义刚嘱咐道:“荷英,你挑些要紧急用的东西,等我回来后,好一同带走。我们走后,万一洪水涨得快,你就架梯上楼,我一定来接你。你要千万要听我的话啊!”说着,义刚就划着小船疾速走了。公公婆婆用手护着两个孙子,船走了好远,他们还流着泪,望着屋外模糊孤零徛着的儿媳。
义刚把他们一送到岸上,就折回身,拼命地往回赶。
这时远路洪峰到了,泛滥汹涌的洪水,迅速淹到了李家家堂。荷英把枋子绹到门外的那株大柚树上,自己爬到楼上,取出李晓明千叮嘱万叮嘱,叫保管好的一个油纸包,抱在身上,痴痴地坐在那儿,不禁想起男人李晓明被捕那天,悄声对她说的话,“你一定要把那东西保管好。它是我的性命呢,我是清白的,我一定要回来的。只要这账本在,刘光汉他陷害不倒我!”
义刚划船回来了,见洪水已经淹到李家房屋的窗子上,快齐楼板了,可四下里没见荷英,急得义刚大声地叫喊,就是没见她回答,心想会不会出事呢?他扒着船绕着屋子转了一圈,突然听到左边楼上有哭声。他急忙扒过去,义刚打着手电,快速把船绹在屋檐的柱子上,勾腰从檐口钻进去,借着手电的光亮,见荷英抱着一个油纸包裹,眼泪济济的坐在楼板上。
义刚走近说:“荷英,你哭吗呢?来,上船,我们赶快走吧!”
荷英哭得更厉害了,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义刚劝也劝不住。汹涌澎湃的洪水,把小船颠簸得咵咵地响。
义刚劝道:“荷英,我把你当亲妹妹,你有吗天大冤屈,只要对我说,我会想办法帮助你!”
荷英见义刚这么说,激动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想到义刚和她从不沾亲带故,在这洪水翻天的黑夜里,冒着生命危险,来救她们娘母子一家,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关心着他们。她的感情就像久围溃堤的洪水,一下子冲了出来,把久已深埋在心里的话,一咕脑儿,对义刚尽情倾诉道:“义刚叔,我活在这个世上好难啊!要不是为了两个遭孽的孩子和老人,我早就不想做人了。你晓得吗,晓明是被刘光汉陷害的!刘光汉贪污村里,公款四五百万呢,拿去贿赂县委组织部长张昭功,他的镇企业办主任,就是拿我们百姓,血汗钱买来的啊!他为了行贿,贪污公款,强迫晓明做假账。晓明是个死脑筋,夯条柱头不转肩,不肯与他同流合污,结果得罪惹恼了刘光汉。那个千刀万剐的刘光汉,便设下圈套,反过来倒打一钉耙,诬陷晓明贪污公款,把他关进了大牢。刘光汉贪污公款的账本,就在我这里,这就是他们铁的罪证!”说着她把怀里的薄膜亮纸包裹递给义刚。
义刚接过沉甸甸的包裹,大吃一惊,以前只听说李晓明贪污公款八万元,为父亲治病,大家将信将疑,想不到原来是这么回事!
荷英说:“晓明走的时候,一再交待,要我保管好这些账本,不要对任何人说。这几年来,连我的公公婆婆,他们都不知道。晓明说等他回来,一定要找刘光汉算账!”荷英说完,用手擤了一把鼻涕。
义刚“啊”了一声,问:“那你现在咋办?”
荷英说:“我把它交给你,你替我保管好。我看了这么多年,你是好人,还有小秋、启南、盛欣他们都是好人。你们大家都在告发刘光汉的问题。刘光汉是只老狐狸,狡猾得狠呢。现在的村会记张圣忠,是他的趄角亲戚。他们穿着连裆裤,狼狈为奸!”荷英说着又呜呜地哭了,她说:“刘光汉是个流氓,还经常借机想欺侮咱。他听晓明在牢里不肯认罪,还在上告,就怀疑我们有证据,几次到我这里诈哄我。为了安全,我唯一的希望就全托付给你了,万一我有个吗儿好歹,也无挂欠了。只要账本在,晓明就有翻身的一天!”
义刚说:“好,既然你这样相信我,那我就无论如何,要替你保管好;但你要听我的话,要好好地活下去,不要着急;因为这事,不是一下子就能搞好的。你晓得我们正在清查村账,我们已经发现了,刘光汉隐藏的重大问题。现在有了你这些证据,那就好办了。不管怎样可你要相信,乌云总是遮不住阳光的。走,我们上船去!”
荷英听了一下子跪了下去,给义刚磕了几个响头。
义刚慌忙扶起荷英,说:“你这是做吗呢?这不是折煞我吗?快起来!”义刚使劲地把她搀起来,扶到船上。他叫荷英坐稳,急忙划着小船,迅速朝远处山坡方向扒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