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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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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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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河潮》连载

第一十一章 夺田

早晨,吕趔子按照刘光汉的约定,一瘸一拐,又来到镇企业办,怀着满心希望去推刘光汉办公室的门,可门紧闭着。他伸手敲了几下,没有响动,吕趔子吃了闭门羹,便火冒三丈,嚷道:“前天答应得上好的,叫我今儿早晨来,现在,你却关门大吉,躲着我,这不是作弄我吗?!哼,你若作弄我,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咱们是两亲家打铁,就只好对干了!”吕趔子火气冲天,但转念又想:“不会的吧,或者他有吗别的事情去了?还是把情况弄清楚再讲。”吕趔子憋着一肚子火气,急冲冲地朝楼下的办公室崴去。走到办公室,他问:“黄秘书,刘主任在哪?”

黄秘书告诉道:“刘主任陪县里领导吃早点去了,在临江宾馆。他交代我,你来了就到临江宾馆去找他。”

吕趔子二话不说,扭身就朝辰河镇大街走去,不一会儿,来到临江宾馆。几个涂脂抹粉年轻漂亮的外地妹子,见他走来,就满脸堆笑,蓬上去说:“欢迎光临,师傅,你吃点啥?”

“啥都不吃,我找刘光汉书记!”吕趔子没好气夹生应道,“他叫我来找他,人在哪里?”几个妹子立即收敛了笑容,扫兴地走了开去。吕趔子徛在那儿,看着她们,既不敢发火,又茫然不知所措,心里晓得,这不是自己堂屋门前的三尺硬土,没仗头。即使发火,人家也不怕他。

正当他东张西望的时候,浓妆艳抹的老板娘伍娟来了,她打量了吕趔子几眼,问:“呦,吕师傅,稀走呀?”

“我找刘主任,他在哪里?”吕趔子脸上豁蛮挤出点儿笑容问。

“在楼上莲花包厢里。你找他做吗呀?”

吕趔子听了感到一头雾水,他虽然是蓝溪村人,离辰河镇不远,对于辰河镇这地方他熟悉不过了;但对于临江宾馆来说,他是大年初一吃糟酒,还是头一回。他从来没进过这个宾馆,莫说进过莲花包厢,就连这个名字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地方对他来说,完全是个陌生的地方,他根本不知道这个包厢在哪儿。

伍娟看他懵咕隆咚茫然的样子,就叫服务员带他去。走到楼上,来到一处门楣上赫然标着“莲花包厢”,几个红色隶书大字晶亮铜牌的门口,服务员停下脚步,不屑一顾地努努嘴吧道:“唔,就这儿”,说完她就独自走了。

吕趔子连忙推开包厢门,见刘光汉和村主任陈宏富,正坐在里面靠河边的沙发上。

刘光汉一面抽烟,一面在说着吗儿,见吕趔子进来,立起身,指了指旁边一张木靠椅,示意他坐,说:“昨天县领导和农办主任来了,刚刚才把他们送走。”刘光汉走到门边,把门“嘭”的一声碰上关了,“你来得正好,陈主任也在这里。你调田的事儿,我们商量了一下,经请示了镇里领导,大的原则已定下来了。现在看你还有吗要求和想法,你先讲讲。”

“我没有吗新的要求和想法。我有几个人,你们就按组里人平多少,把田调给我就是了,我只要田!”吕趔子竹筒倒黄豆直绷绷地说。

坐在刘光汉旁边的陈宏富,一边漫不经心地拈着根烟,一边弄着打火机,好像没看到吕趔子这个人似的。

刘光汉用眼睛看了看陈宏富,好像在征求他的意见。陈宏富摇了摇头,意思是说你刘光汉是一把手,你先说吧。

刘光汉清了清嗓子,说:“纪云,那我就弯田打耙照直讲。你到县上反映的情况,上面已作了批复。昨天县工作领导组下来了,镇里黎书记和杨镇长把我叫去,专门研究调田的事。今天一早又把我和老陈叫到那儿,听取意见。”他没有直呼趔子诨名子,嗍了口烟,眼睛睩了睩吕趔子,“根据这次上面调田的政策,原则上是小调,不是大调。主要是保持农业政策,基本合理和连续稳定,一定三十年不变。当然客观情况是不断变化的,因各种原因,有的户人口增加,有的户人口减少,那就需要进行小的调整。譬如,你这次要调田,但空出来的只有那么多,只能有多少调多少。”刘光汉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

吕趔子听着听着坐不住了,嗖地站了起来,打断了刘光汉的话:“刘书记、陈主任,你们两人都在这里,我管不了那么多大道理……”

“你不就是要田是吗?”刘光汉打断了吕趔子的话说,“让我把话讲完嘛。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田是肯定要调的!”刘光汉想先给吕趔子个定心丸吃,好稳住他,然后再给他出难题。他又嗍了几口烟,“但咋样调还是个棘手的问题。我和老陈也商量了好久,难得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刘光汉拿眼睛瞟了一眼陈宏富,意思是要陈宏富,出面支持他的说法。

“是呀,确实是这么样。左碍青龙,右碍白虎!”陈宏富想,到这刻上,应该站出来帮刘光汉说几句话,不仅表明村委和支部,在这问题上意见是一致的,而且也显示自己的存在和村主任的权威,于是附和道。

刘光汉说:“听说你要取义成女儿,春燕她们娘母子俩那份责任田啊。我先把话说清楚。她娘母子俩的户口还在村里,要取销她们的责任田,像她们这种情况,这次上头文件上没有政策依据!”

“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盘古开天地都是这个理儿!文件上没明确讲,但文件后面不是说‘也可以按乡规民约办嘛!’”吕趔子打断了刘光汉的话,激动地辩驳道。

刘光汉瞪着吕趔子说:“上次你们不是要以乡规民约取她的田吗?她也告到县里去了。县上的答复说她的情况虽特殊,但符合现行政策,需严格按政策依法办事。一般地讲,女的农村户口,若嫁在农村,户口须迁出去;但她是嫁给城镇吃国家粮的,按现有的国家政策,农村女性子女户口只得留在原籍娘家,只要有户口就得享有责任田,你叫我们咋啊?!”

这时门猛地推开了,陈宏富的外甥女晓丹,伸头探脑往里看了看,见刘光汉问:“我舅在这里吗?”陈宏富因站在门后,她看不见。

刘光汉故意问:“你舅是谁?”

“陈宏富。”晓丹回道。

刘光汉朝陈宏富努了努嘴。陈宏富侧身向门口一看,见是晓丹,问:“晓丹,你到这儿来做吗?”

“外婆得急症了。二舅娘打发人来叫我找你,要你快去!”晓丹催促道。

“得吗急症呀,病重吗?”陈宏富着急问道。

“我咋知道?肯定重,不然舅娘咋叫你赶快回去!”

“你外婆不是在你大舅那里吗,你二舅娘咋知道?”

“大舅那边派人报的信。你快去!”

“好,我就去。”

“那我去买点东西,你马上去啦!”说完晓丹就走了。

陈宏富的母亲现今八十多岁,生育了宏贵、宏富和宏玲三兄妹。父亲早年过世,母亲一直跟着在铜矿工作的哥哥生活。陈宏富是个大孝子,村子和周围圝近的人们都知道。他一听说娘病了,急得额头上直冒冷汗,心情异常沉重,心想自己的老娘一辈子辛辛苦苦,风风雨雨地趟过来,好不容易才把三兄妹拉扯大,孙儿男女们个个也都有了出息,现在日子刚好过,可她又犯病了。他想到这眼里掯瞒了泪花,于是对刘光汉说:“老刘,唉!真不是时候,我娘患病又不知咋样,我先去瞧瞧,若没有大碍,我就赶回来。这里的事情就全权拜托你支部,代表村委处理啦!”

刘光汉今天叫陈宏富来,一起处理吕趔子的调田事情,本想是替自已分担一些责任。之所以这样,不仅避免今后万一出了吗问题或乱子,都找到自已一个人身上;而且他也想利用这件事,叫吕趔子和义刚义成他们,黄桶里泡狗互相撕咬一通,到时即便出了吗问题和乱子,也好有个人证明——调田是村支两委集体研究处理的,他刘光汉在这件事上,是光明正大依照政策法规办理的。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娘又偏偏得个啥子鬼急症,真是人算不由天算。哎!那有吗法呢,只好做个顺水人情,他对陈宏富说:“你去吧,治病要紧。你先给他老人家看看,没吗大事,你就赶紧回来。调田的事反正我们都商量过了,我就依支部和村委商定的意见处理就是了。”

陈宏富走了以后,包房里就只剩下刘光汉和吕趔子两人。刘光汉想:“你陈宏富是个精明人,走了也好。要不你在场,我还得谨慎行事。现在我可以毫无顾忌,按自己设下的主意办了。”他走到门口,叫服务员送两杯茶来。刘光汉抬手看了看手表,已经十点多钟了,便叫服务员给他安排桌午饭。他点了腊肉炖腊豆腐,油炸霉壳蛋,瘵猪肉炒柑子叶等几样荤菜,并叫快上。

吕趔子还以为刘光汉,又要招待领导或吗客人,自己的事,看来又要泡汤了,便着急问道:“刘书记,那我调田的事,今儿又搞不停当了啰?!”

“咋搞不停当啊?停不停当,关键还不在你呀!”刘光汉睁眼睖着他反问道。

“咋在我呢?你们中午一吃中饭,我的事,到哪时候你才有空解决?”吕趔子的话带有明不满的口气。

“咋不得空啊,今天我做东,请你在这儿就便吃餐便饭,一起商量,解决了,就了事了。你也晓得,我镇里的事情也多。要不,你三天两头地找我,我哪有那么多时间,淹在这上头!”刘光汉喝了口茶,“过天,我要去市里去开会,还要到浙江去参观考察,没时间啦!不过解决你这事情,你自己也要积极主动配合,不然,大年三十夜不见猪,那就只好是明年了!”

吕趔子一听,刘光汉不仅要帮他解决问题,而且还要请他吃中饭,真是受宠若惊。他愣了老半天,一回神,激动得连连点头说:“是,是,刘书记,那我真的感谢你,哪若不按你讲的去做,就不是人!”他感觉自己以前错怪了他刘光汉。

不一会儿菜上齐了。刘光汉还叫上了两瓶高度小豹子白酒。漂亮的外来女服务员,用半斤装的大瓷杯,倒了满满的两杯酒,放在他两的面前,走了出去。刘光汉和吕趔子边吃,边商量着调田的事……

夏日的太阳到了中午,悬挂在头顶上,白晃晃的,像面火镜,晒得大地一片滚热,即使动风,也是一股热气。生米虫,躲在树丛里,拼命地尖叫着“热——哟,热——哟——,歇气——呀,歇气——呀……”

吕趔子一趔一趔地走在蓝溪坪河边的路上。他刚灌了一肚子烈酒,被暑热的太阳一晒,酒力发作起来,浑身发火辣烧,眼睛朦胧昏花,看着眼前的景物都变成了重影子,本来腿脚就不方便,路在他的脚下就显得越来越不平整,高脚低脚地向前蹿去。吕趔子今天特别高兴,刘光汉不仅请他吃馆子,开了洋荤,而且还把他盼望已久,两人责任田也要到了手。不,这仅仅还是张纸条,不是现田,想到这儿,他刚才那股子高兴劲儿一下子没了。咋办呢?田要从义成那儿取来,可义成现在种了早稻。前几天吕趔子路过那儿,见田里禾苗长势很好,齐人胸高青郁郁的杂交稻禾像堵墙。它比旁边田里的禾苗高出了半个人头,每蓬有擂钵大,禾梗有手指粗,现在都已经胀胎寡肚,长出了剑叶,即将抽穗杨花了。那丘田是蓝溪坪上的一丘乸田,足足有四亩,地势好,正处在灌水渠的口子上;田土肥沃,不要施肥就可以捡白水蛋。在集体化时,那丘田年年产量最高。记得在刚包产到户分田分地时,大家就眼盯着它,争抢着要,没法最后只得拣阄。好汉阄上死,义成一个坐阄拣到了手。大家还眼红了好一阵子。嗨,这丘田就要归我了,是现在去取,还是等他收完早稻呢?若等收完早稻,他还要种晚稻那咋办?义成肯心甘情愿,把这丘田让给我吗?在组里为调田的事,义成不是已吵过好几回了,而且刘光汉在吃饭的时候,不是说他也在告状,且告到县里嘛!我若去取田,他会不会骂咱忘恩负义呢?吕趔子犯难地想。

原来义成曾是吕趔子的救命恩人。在八十年代初,他们被一同抽调去修燕子洞水库。义成那时候正是青壮之年,纪云是个毛毛后生。他们两都在一个连队。九月初的一天,连长派他俩去帮食堂剁柴。

秋天的山野一片成熟,柿子熟了,板栗熟了,木黄瓜熟了,苞蕃子熟了……连空气都是一股清甜的香味。他俩各自剁了一担齐崭崭的挂挂柴,在下坡的时候,下起了大雨。纪云一不小心摔下了岩墈,跘断了脚。义成不顾危险连忙趖下岩磡,天黑冒雨,把他背了十多里山路,送到当地乡镇医院抢救;同时还将自己借来给老娘买寿器一百来块钱,也给了他做住院费。纪云在医院住了几个月院,虽然保住了伤腿出院了,但从此落下了终身残疾,走路一趔一趔的,所以后来人们就叫他吕趔子。

现在要取义成女儿春燕的责任田,他一时犹豫不决起来,心想若这次不取他田,那自己全家五口人若吃得上饭呢?为了生计,尽管目前吕趔子已经施尽了本事,除了做自己的几丘责任田外,还兼作乡村的道人,靠赚点儿零花钱养家糊口。由于家里人口多,田地少,他家的日子仍然过得紧巴巴的,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他的堂客潘玉姣,三天两头找他相骂打架,差点儿还趱到人家马桶上屙尿去了。据说有一次,吕趔子到外面唱葬堂歌去了。潘玉娇实在饿不过,就偷悄儿跟着辰河放棑一个有钱的棑估佬,好上了,暗自快活吃住了十日半月,他俩便邀起私奔。吕趔子听到了风声,但哑吧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只好把玉娇死紧盯守住,玉娇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这样才勉强留下,今日这个残破的家。

吕趔子想到这些,为了保住这个家,他顾不得这许多,心想这次调田,又不是我要取他的田,我要田这是正分的;即使我不取他的田,村里其它人也想取,何况村书记刘光汉,已经许诺给我了,并且还开有通知证明。义成哥呀,这怪不得我了。嗯,迟取不如早取,免得夜长梦多。现在我正好缺晚稻秧田,取来不仅可以作晚稻育秧,还可以种一届晚稻,两亩田至少能收一两千斤稻谷,到时一家人全年的粮食就不用犯愁了。吕趔子高兴地盘算着,心里燃起了美好的希望,浑身陡地生起一股强烈的劲头,不管三七二十一,今天就去把义成田里的禾割掉,无论如何把田夺到手。于是吕趔子猛地扯开汗渍渍的衣服,敞着黝黑的胸膛,流星似的趱到家里,迫不及待地拿起镰刀,一阵风似地奔向义成的禾田。

正是午饭的时候,田野里劳动的人们都回家了。绿海似的广阔平原上,寂无人影。天空万里无云,火辣辣的太阳直射大地。吕趔子掀掉了破旧的衣裳,赤裸着上身,拢裙扎裤,跳到田里,勾腰大把大把地挽着胀胎孕穗的青禾,拼命地割起来……

二婶家今儿刚来了个亲戚,她便到河边菜园里去捞菜。今年上半年雨水调匀,庄稼蔬菜都长得特别好。辣椒树已经打伞,下面吊着许多青亮的尖尖辣椒;茄树已分枝发丫,结满了油茂的乌茄子;黄瓜藤已网满了寨子,翠绿肥厚的叶子下面,已藏满了大条大条的黄瓜;大朵大朵金黄的南瓜花,像一把把铜号,正朝天吹奏着夏日的圆舞曲……

二婶来到园里,闻着瓜果的清香,看着那些喜人的蔬菜,心里十分高兴,就如同见到自己久别重逢可爱的孩子们。这些蔬菜,平时二婶都舍不得吃,她想留到赶场日子,把它拿到集市上去卖掉,换点儿油盐和孩子们的学费钱。二婶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摘些辣椒、茄子,拗了些南瓜花和嫩叶,就提着篮子朝坪上走去。她已经搁好几天没去那儿打望了,想去看看种在田坎上早熟的毛豆,看它们长得咋样了,顺便扯些毛豆做中饭菜。

二婶冒着暑热来到自己的田边,看到青郁郁的禾苗,都挺着大肚子,已经登月满日,快要破肚吐穂了。田埂边种的黄豆树,已结满了胀鼓鼓的毛豆荚,就像旋草树一般,密密层层挤眼合缝,直旋到树顶,煞是喜人。二婶翻开毛豆叶,扯了几蔸禁登了的毛豆树,拍了拍根脑上的泥土,放在篮子里,欲转身回去准备给客人捞午饭。

突然从隔壁水田里,传来粗重的啴气声和薅水声。二婶踮起脚尖,伸着颈梗朝那边望了望,只见一个光着脊背的汉子,正嗯哧嗯哧地弓腰割禾。二婶疑惑地想:隔壁那丘田是义成的禾田,义成把青禾割了做吗呀?还有个把月就要收割了,发神经病了吗?!她仔细地瞧了瞧,看样子割禾的人不是义成,那是谁呢?谁有那么大的狗胆,敢割人家胀胎的青禾呀?!

二婶感到很蹊跷,便连忙从田埂上绕过去,看个究竟。她走到义成的禾田边,见是吕趔子。吕趔子还鞧着屁股,弯腰一个劲儿,在那里割禾。他的屁股后头已摆满了横七竖八的禾把子,足足割了近半亩田,割倒了禾把子的禾叶有的已经都晒枯了,看来割了有点儿时辰了。

二婶惊异地大声责问:“趔子,你咋割人家义成的青禾啊?”

吕趔子猛地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骇了一跳,倏地直起腰,撂过头,徛在水田里,手里还捏着一把刚割的青禾,瞪着网满血丝的眼睛,望着二婶,半天说不出话,好像是找不到合适的话回答似的。

二婶瞪着他,紧追不舍遣责道:“自古就讲割毁青禾,是要遭报应的,你咋敢割人家义成的青禾?!”

吕趔子这时梗着光脑壳,汗流满面,气昂昂地应道:“你莫骂人啦,我不惹着你!”他把手里的禾把,气汹汹地丢在水田里,“哼,我割义成的禾啊?你莫乱讲啦!这不是义成的了,村里已调给我啦,我割我自己田里的禾!”

“几时调给你了,我们咋不知道?义成昨儿还到这里打望呢。你说村里调给了你,有啥子凭据啊?趔子,你不要乱搞嘞!”

“二婶,我不是乱搞,我没有凭据咋敢来割禾?我有村书记刘光汉开的证明!”吕趔子说着就往身上掏,手碰到肉皮上,才知道没穿衣服,于是说道,“证明——在我衣服荷包里。”他准备斢身去田埂上取,由于激动,脚步慌乱,身子一崴差点儿跘倒,幸好一只手揿在烂泥里,才豁蛮儿撑住身子,没有倒在水田里,只是濽了一脸的泥水。气急败坏的吕趔子挣扎着站起身,挥舞着手里镰刀,指着田埂上的衣服,恶嘟嘟地说:“证明,在田埂上,我的衣服里,不信你自己去看!二婶,我又不是割你的禾,你那么伤心,真是狗咬老鼠多管闲事!”

“嗯,大路不平旁人铲,事理不平众人评。趔子,你乱割人家青禾,这是闲事吗?这是伤天害理的大事,是要遭雷劈火烧的!我也是为你好,你不要屁股上插禾穗,惹鸡啄!”二婶气愤地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时动来一阵南风,二婶离远闻到一股从吕趔子身上,飘散出来的刺鼻酒臊,再看趔子的脸红得像关公,知道他喝了猫尿了。二婶看到青禾割了可惜,一再劝阻道:“趔子,调田,是要通过全组的村民,不是哪个人,或几个人,随便说了算的。我劝你莫割了。要不桥眼里插角扦,你趔子担当得起吗?!”

吕趔子偏着脑壳倔犟道:“田,是刘光汉书记给我调的。禾我割定了,有吗找刘光汉去!”说着他赌气似的又弓腰去割禾,不理二婶。

二婶看来劝阻不了吕趔子,丢下一句话“趔子,你不信,我话讲到这里,长颈梗鹅,总有个下刀处!”二婶气愤地想,“真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刘光汉想牵起水牯格打,他这手太卑鄙歹毒了!”二婶旋转身就朝村里急忙走去,她要去告诉义成。

义成刚从镇里拉化肥回来,准备在早稻田里再打一次催胎肥,两个外甥帮他在车上下化肥。二婶急匆匆地趱来,边喘气,边噼哩啪啦把吕趔子割禾的事说了。义成听了,一股怒火直窜脑门,这不是骑在人脖子上拉屎嘛!在场的人都十分气愤,尤其是义成的两个牛高马大的外甥,气得捋袖挥拳,要去揍扁趔子。大家也齐声说要教训教训吕趔子,决不能轻易放过他。大家抄的抄扁担,拿的拿钐刀,舞的舞锄头,就要动身。

义成说:“大家且慢,让我想想。”

“有吗想头?舅,狗都撵咬到门上了,还要让他?”大外甥付飞气愤地说。

“舅,这事咱不能软弱,不然他今后得惯例了,欺到你那头出!你若是不去,外甥的脸面也都丢尽了!”二外甥付翔暴怒道。

春燕妈气哭得骂道:“人家都欺到你头上来了,你一条大男人,就这么百中无用啊!你今后咋活人呀?那背时剁脑壳的,忘恩无情,你那么怕他做吗呀?!”

义成的脸气胀得飞红:“哼,我怕他个趔子?他只是条搒山狗,服刘光汉嗾。好,我们去看看,大家借机行事。若吕趔子还横强扒拉,不服制止的话,就狠狠地教训他狗日一顿!”

义成一家男朋妇女二三十人,拿着锄头扁担,杵杵棒棒,一齐朝吕趔子割禾的责任田涌去,一路上一片闹哄哄地叫嚷声。吕趔子隔老远就听到了,便抬起头吃惊地看着,我的娘啊!黑压压的一群人,一下子就到了跟前。他心里发悚,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势,酒被吓醒了大半,但事到临头,只好硬着头皮站在那里,手脚都不由自主地打起颤来。他睖睁着眼睛,望着眼前这帮气势汹汹的人群,开始害怕起来,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不能硬拼,硬拚是拼不得的。于是他开口解释道:“义成哥,这不能怪我,是刘光汉书记把田调给我的,我才敢来割禾呢。”

义成厉声问道:“趔子,我对你不薄吧?你要知好歹嘞!你就是要割我的禾,也要通声气唦!你声不做,气不出,把我青禾割了,这太过分了嘛!刘光汉叱你来割,你就来割;他叫你去吃屎,你咋不去吃屎啊!”

义成的两个外甥,不耐烦地吼起来,二外甥付翔道:“舅,不要给他啰嗦,要他狗日的赔损失,不赔就把他屋拆了!”

“他那屋不值几个钱,是土砖茅棚!”

“那我们就把他禾也割了,一礼还一拜!”

“好,我们割他禾去!”众人嚷着就要动身。

吕趔子胆怯地徛在田里,辩解道:“我该进田,我要田。”

义成说:“你要田,你不能乱割人家禾嘛!难道天底下没有王法了,凭吗我的田该给你呀!”人群里几个后生气忿地嚷道:“他要乱搞,把他双脚打趔起!”

吕趔子今天见他们人多势众,不再象平时那样讲棒棒话,撒蛮霸横了。他一边从泥田里一蹒一蹒地往田埂上走,一边战战兢兢,忍气吞声地说:“刘光汉书记,给我开得有凭据。他不叫我来,我也不敢来呢。”

付翔说:“好,我们称肉逻提手,谁割就叫谁头上出浆,不然就把趔子揍扁!”

吕趔子从田埂上的破衣服里摸了又摸,然后翻遍衣袋,咋也找不到,便自言自语,说:“凭据刚刚还在这里,现在到哪里去了?嗯,碰鬼了!”他急忙四下寻找,猛地发现在水田边,便如释负重捡起来,递给义成低声道:“义成哥,在那。”

义成接过打湿了纸条一看,气得“哕”地吐了口鲜血,说:“好,刘光汉,你这条狗杂种,是你在捣鬼唦!趔子,咱暂且放过你,不过你赶快停手,给我滚,要不就对你不客气!”义成气愤得大声喊道,“走,我们先把刘光汉,这狗日的禾割了!回头再来找趔子算账!”

义成的两个外甥再也抑制不住怒火,扬起钐刀,大声地喊:“日他的娘,他欺人太甚,咱先割刘光汉这个坏账的禾去,在找趔子算账!”一群人阵风似地,朝流光汉的禾田扑去。

吕趔子被这一惊吓,魂都骇脱了,酒也完全醒了,心知大事不好了,乘着混乱,慌忙抓起衣服,偷偷地沿着溪边老坎溜走了。

刘光汉的禾田就在坪上不远处。愤怒的人群来到他的禾田边,一下子扑了下去,钐的钐,扯的扯,踩的踩……青郁的稻禾,顿时一片狼藉,禾田变成一块乱糟糟的泥坪。

消息很快传到刘光汉家里。

今天,是刘光汉堂客姚金玉,生日的喜庆日子,又是他家发财的日子,上午刚运走了两船煤炭,赚了一大笔钱。姚金玉早早备办了一桌丰盛的午饭菜,等刘光汉回来吃。他们夫妻昨晚就商量好了,中午大家庆贺一下。可中午早已过了,还没见刘光汉的半点影儿。姚金玉和儿子运宝,两俩娘母子等得不耐烦了,就在堂屋,围着桌子边吃边等。

“嫂子,不好了,义成他们把你坪上的禾给割了!”刘光汉隔房弟媳,急匆匆趱到他大门口,报告这一惊人的消息。

运宝一听霎时怔住了,心想义成竟有如此大的狗胆,敢割老子的青禾?他把刚举到口边的酒杯,“嘭”地撴到桌子上,趱到房里,摘下墙上挂着的火枪,气汹汹地冲出大门,朝出事责任田奔去。姚金玉见此情景,迅疾撂下饭碗,哭叫着,跟在运宝后面追赶,去拦阻运宝。她边追边叫运宝回来。运宝哪里听得见她的叫声,只顾冲天扯脚朝前趱。姚金玉眼看追不上儿子,气得大声咒骂着刘光汉:“死老头子,当吗屄卵官呀,把全村人都得罪完了,整天子不黏屋,死到哪里去了……”

此时,刚偏西的日光从窗棂子,照射进杏儿的房里。刘光汉刚刚和侄儿媳妇杏儿,一阵兴奋苟欢之后,还舒坦地躺在床上,沉醉在美滋滋的余欢里。杏儿已高兴地在灶屋里忙活着,给刘光汉打了碗荷包蛋,准备给他滋补身子。

自今天上午,刘光汉打发吕趔子走后,他的心情异常好。因为他亲自为吕趔子和义成他们,精心编导了一场热闹的好戏,马上就要在村子里开演了。他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随后就从镇里赶到村子,等待去看热闹。当他走到杏儿门前柑橘林的小路上,蓦地看到漂亮的杏儿,正扭动着撩人的身姿,向他招手。刘光汉的心里,陡地翻腾起一股莫名的激动和兴奋,竟把他堂客生日的午宴,忘到后脑壳了。他径直急忙朝杏儿屋里走去。

杏儿不仅身个儿苗条婀娜,而且脸蛋粉嫩,水色极好;尤其是她那白里透红的瓜子脸上,那双摄魂夺魄的大眼睛甚是妩媚;她虽是个农村妇女,但很少参加田地里劳动,浑身嫩皮细肉,白蒙水灵。大自然的雨雪风霜,没有在脸上留下吗明显的痕迹,虽年过已二十六七岁,但如同二十来岁黄花姑娘,愈是俊俏迷人。

杏儿结婚六七年了,不知啥子原因,至今还未开身生育。本来她两口子,原来和阿公阿婆,住在祖上的一栋老木房子里。杏儿过门两年后,因未生育,婆媳两人关系不好,三天两头地吵场火。杏儿没法,一天找到刘光汉的办公室,哭诉着央求他,把运兵安排到他矿上去挖煤,挣点钱好另外竖栋房子,与阿公阿婆分开居住。刘光汉自运兵定婚那天见到漂亮杏儿,就起了谋心,朝思暮想这个漂亮的侄媳。唉,平常真是没啥机会与她在一起,可现在喜从天降,杏儿自己送上门来。他便甜言蜜语,几下就把杏儿哄到了手。事后,他不仅答应了杏儿的要求,还给她一大笔钱,帮她在自己屋场不远的柑橘林旁,即责任地里,竖了栋两层楼房子,于是她和阿婆阿公他们就分开了住。阿婆娘因前几年患了场大病,过早地离开了人世。

杏儿自和刘光汉黏糊上后,两人好得像坨糖,浓俨不过了。去年下半年,刘光汉为了出入方便,就把运兵从煤洞里,安排到井上管材料,每月给七八百块钱工资,吃住在矿上,责任田地给阿公刘光勇作。现在好了,刘光汉与杏儿就可以随心所欲,放心落肠,肆意苟欢了。

杏儿见刘光汉来了,就把他引进房里。刘光汉那双饥渴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杏儿胸前那对高耸的乳房。他一走近杏儿就伸手,隔着薄衣去摸她柔软热烘的鼓胀奶子,摸着摸着手就钻进杏儿的衣服里面,撩弄得杏儿饥渴难耐地扭着腰肢,轻声地呢喃道:“他叔,莫弄了,好痒好慌啊!”

刘光汉说:“就是要痒要慌,痒慌才好呢!”他一把将杏儿捧到床上,于是两个人稀里哗啦脱掉衣服,纵情欢兴起来……

一阵激烈的叫骂声,从杏儿屋西头的桔园那边传了过来,刘光汉条件反射似地,猛然从床上弹起来,拢上鞋子,扯脚就往屋外跑。

杏儿急忙从灶屋里追出来,大声叫喊道:“他叔你到哪去?我打了碗糖蛋,你吃了再去!”

刘光汉顾不了杏儿的叫喊,冲天朝叫骂声方向跑去,一穿过橘林,就看见堂客姚金玉在大路上,发疯似地边跑边叫骂。刘光汉跑上前去,想问明情况。还没等他开口,他堂客就数落着叫骂开了:“你这个挨刀的,还不赶快把运宝断回来,他拿着火枪去送死啊!义成他们把我们坪上禾割了呢!”

刘光汉像被黄蜂蜇了似地,一纵子跳上大路,嘴里咒骂道:“妈的,真是无法无天了!”刘光汉听说儿子运宝拿着火枪去了,心里一惊,不好了,要出人命了!他拔腿就跑。沿路跟着许多看热闹的人群,他们三五成群,唧唧啾啾,交头接耳,议论不停,见刘光汉一跑来,就一下子住嘴散开了。

刘光汉亡命奔跑,跑到离义成他们七八丈远的田埂上,追上了运宝。他跑上前去,一条黄桶箍把运宝抱住,运宝在父亲的怀里乱拗乱犟。父子两在田埂上像箍腰子似的,运宝一边犟,一边日嘶咑娘地叫骂道:“吴义成,我怕你们是蚊虫子叮菩萨,认错了人。老子今儿和你们拼了!”

姚金玉这时也追赶来了,一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面拼命地拍打着儿子,说:“儿呀,你要冷静点儿,让人一脚,天宽地阔……”她话没说完,刘光汉被五大三粗的运宝,撂倒在禾田里,半天爬不起来。运宝甩掉了父亲,一只手握着自制新式火枪,正要瞄准抠发。

在场的人都骇痴了,眼看就要出大事了,大家轰地纷纷四散逃去。在一旁观看的麦花,见状惊恐地急忙朝河边趱去……

运宝的娘见了,顾不上倒在水田里的丈夫,一手把儿子抱住哀求道:“儿啊,你千万不能呀!忍一时之气,免百日之忧。你要听娘的话啊,要量事嘞!”但是运宝在火头上,哪里顾得上这些,一个劲地往前扑腾。

隔着几丈远的义成他们,见运宝端着火枪,瞄着威胁他们。他身强体壮魁梧的两个外甥,从旁边的人手里,一把夺过长长钐刀和搭镑,一字儿散开,横着准备迎上去拼命。义成的亲戚连忙趱上去拦着他俩。

眼见一场流血事件即将发生,刘光汉的堂客,猛地松开箍着儿子的手,随即双手死死地薅着火枪的枪管,一下子跪在儿子的跟前说:“儿啊,娘给你下跪了,你要打就先把娘打死吧!”

运宝被她娘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吓呆了,只好关上保险,去拔枪管,可他娘死死地抓住不放。刘光汉慌忙从田里爬起来,拖着一身泥水,趱到儿子的跟前,“啪啪”搧了他几个耳光,搧得运宝眼冒金星,耳朵里“嗡嗡”直响。运宝只得松开握着火枪的手,刘光汉一把夺过火枪,大声地吼叫道:“回去,滚回去!”运宝还气昂昂地堵着劲,站在那里。

对面,义成的外甥还在朝这边扑,却被赶来劝架的群众死死地拉住了。

一场惊天动地的割禾激烈冲突风暴,虽然平息了,但震惊了辰河两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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