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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西陵县 委常委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几盏万紫千红豪华的雪白大吊灯，都被徐徐缭绕的烟雾包裹着。两台柜式空调喷吐着清凉的冷气，但被烟雾一搅，变得混浊不堪，十分憋闷呛人。
尽管在会议室的墙壁上，赫然贴着“禁止吸烟”的禁令，但西陵县的政要们，竟然熟视无睹，而且还不顾两位女同志的直言抗议，依然故我大肆地吞云吐雾。
今天，这里正在隆重召开县 委常委扩大会议。会议的主要议题是讨论研究，关于秋季粮食和税费征收任务的落实工作。参加会议的，除了当然的十三个县委常委外，还有人大政协的一把手。虽然这届人大政协的一把手，不再纳入县 委常委班子，但他们仍是每次县 委常委会议的当然列席代表。因为县 委书记黄晋金兼任着人大主任，所以四大班子一把手，真正列席会议的只有政协主 席陈锦云一人。所谓的扩大会议，就是把与这次会议，有关的人 大政 府政 协三套班子的副主任、副县长和副主 席等分管领导，及县直机关有关科局级部门的党政主要负责人即一把手，如财经委、农委、财政局、国税局，地税局、农业局、粮食局和公安局等领导，也请来了。
小小常委会议室的长圆桌周围，已坐满了济济的一圈人。会议由县 委书记黄晋金主持，他开宗明义讲了会议的主题和议程，同时也强调了会议纪律和要求。
会议首先由县 长徐云帆，传达贯彻了省市，关于九九年秋季，粮食和税费征收的有关文件精神。
然后，由财贸委张主任，将制订的《西陵县九九年秋季粮食和税费征收实施意见草案》，提交给会议，供县 委常委讨论研究通过，与其说是由财贸委、财政局、国税局、地税局和粮食局等共同拟订的实施草案，倒不如说是按照县 委书记黄晋金旨意制订的方案。
财贸委张主任念完后，会议进入了紧张激烈的讨论研究阶段。县 委书记黄晋金坐在首长席上，仰着头，面对着正前方，双眉紧蹙，威严的目光，旁若无人地睖着整个会场。他一手夹着抽剩的半截软包装芙蓉王香烟，一手拿着一支红色水笔，时不时在记录本上写写画画，又时不时将其放在桌旁。
此时，黄晋金坐在那里，虽然表面上显得极其沉稳镇定，但内心不免有点儿紧张担忧。因为他知道，在确定今年的GDP和粮食税费征收指标问题上，不仅在县 人 大政 府政协三大家班子中，存在着严重的分歧，而且在常 委班子中，也存在着严重的分歧；尤其是常 委内部主要领导之间。为此已经明显形成了两大对立派别：一是以他黄晋金为首的激进派，包括管党群的副书记张昭功、管政 法的书记姜正坤、组 织部长袁仲隆等铁杆们。他们一直坚定站地在黄晋金一边，认为尽管今年遭受了百年未遇的特大洪灾和旱灾，但在县 委的正确领导下，大灾之年，仍然夺得了大丰收，完成了年初预订的工作指标粮食过三亿，财政收入过一点五亿的良好成绩。这是县 委政府的工作政绩，不容任何人质疑和否定的。谁若是要否定，就是否定县 委政府的工作，就是否定县 委的正确领导。
而另一派，则是以常务副书记向政农为首的，被人们誉为真正的改 革务实派。在县 委常委里面，包括常 务副县长彭振荣和管工业常委熊达，还有暗地里支持的纪 委书记夏宇清和宣传部长肖云；若扩大到县级其它三套班子，百分之八十的领导都站在向政农这边。他们通过调查认为，西陵县今年粮食过三亿，财政收入过一点五一亿，水分太重，泡沫太大，是少数人不顾实际情况，为了政绩，玩弄数字游戏搞浮夸，人为地拔高粮食产量和财政收入，急于向上级邀功请赏。这严重违背了我们党实事求是的精神和作风，是对党对人民极端不负责任的表现，是带有个人功利主义和不可告人的目的。
至于县 长徐云帆在此问题上，则是极其矛盾复杂的中庸人物，这是由他所处的政 治地位，以及观念决定的原因。因为他作为政府一把手，从政绩上讲，他是赞同黄晋金他们的意见。这不仅是对政 府工作的肯定，也是对他个人工作的肯定，而且还将对他今后仕途发展是极为有利的；但从共 产党的实事求是党性原则，和对党对人民负责上来讲，他则倾向于向正农他们。俗话说团结出战斗力，团结出人才。徐云帆深谙这个政治道理。因此，在黄向之争的激烈斗争中，他则采取进退自如，不偏不倚的中庸处世之道，以利协调班子内部矛盾。这样既有利于顾全团结和谐的大局，又可改善自己发展的政治生态环境。
黄晋金为了能在常 委会上，顺利通过今年秋季粮食和税费征收草案，他事先做了精密的运筹谋划，不仅在常 委们中做了大量工作，以争取获得他们的最大支持，而且还在四大班子中也做了大量的工作，同时利用他一把手的绝对权威，有理有节地控制着今天的会议。
一进入讨论阶段，顿时会议室一片沉寂。
黄晋金见大家沉默不语，于是决定乘此先发制人，便用无可争辩一锤定音的口吻，作了开场白：“同志们，大家刚才学习了省市，关于今年秋季粮食和税费征收的有关文件精神。为了确保省市委和省市政府，提出的全省全市GDP9％的增长速度，我们要认真贯彻落实省市文件精神，要和省市 委及政 府保持高度一致。我们提出的粮食过三亿，财政收入过一点五亿的双向目标，是符合我县的实际情况的。”黄晋金顿了顿道，“按照程序和惯例，在此基础上，县 委政 府责成有关部门，端出了我县秋季粮食和税费征收草案盘子，请大家认真进行审议，畅所欲言，谈谈自己的意见和看法，以利搞好我县的两征工作。”所谓的两证，实质上只有一征。因粮食开放改 革，从前几年，就不征收粮食（稻谷）了，而是把它折成人民币现金，合并为税费。
黄晋金巧妙地说完，就把目光落在姜正坤身上，意思是叫他打头炮，搞先发制人。
姜正坤是黄晋金一手提拔起来的，他是黄晋金的铁杆追随者。在他的“官”念中，他认为混迹官场，要想在政界有所作为和发展，首先就得选好主子，站好队。所谓的主子就是权 力核 心；而站好队，就是和权力核心保持高度一致。根据他的从政哲学，他认为在当今，党 委一把手不仅是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而且也是决定干部政 治命运的权力核 心力量，所以跟定了权力核 心，就跟定了政 治命运的保护伞。在西陵，黄晋金就是政 治权力的核 心，只要跟定他，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有错；因此他是黄晋金的坚定支持者。尽管在某些方面，他也看不惯黄晋金的一些做法，但是为了自己的政 治前途，他曲意逢迎，投其所好。昨天晚上，黄晋金还专门私下找过他，单独征求他的意见。这意思再也明白不过了，就是要他和黄晋金保持高度一致，在常 委会上，给他打冲锋。姜正坤见黄晋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就心领神会，于是打了个响声，然后发言道：“我完全同意黄书记的意见，及我县关于九九年粮食和税费征收实施意见草案。关于我县国民经济发展增长速度9％的问题，我认为我们还有点儿保守。因为与我们周边的几个县市相比，他们的工业基础和农业基础远不如我们，但他们都能达到10－11％，而我们还不及他们。这说明我们思想还不够解放，步子还不够大，我们还可以提高一两个百分点。”
黄晋金听了姜正坤的发言，很是满意，只是后面的几句话，使他皱起了眉头。等姜正坤发言一结束，他就说：“正坤同志的发言很好，我们确实还有点儿保守，但这不能扯到思想解放不解放，步子大不大的问题上。正坤同志自己把这个问题，提到了很高的高度，这说明他是具有自知之明的，具有对党对人民高度负责的精神的。”
黄晋金说完，向全场觑了一眼，眼光就落到张昭功的脸上。
张昭功本来是不要黄晋金递眼色，他都会主动站出来为他讲话的。张昭功五六年出生，本县张家湾人，文 革红 卫 兵造 反起家。他父亲张厚恩是公社的会计，人长得矮小，相貌平平，肤色黝黑如农民一般。那时他抽调到农业学大 寨，人造平原拦溪改田工地上管后勤，一两个月都难得回一次家。
张昭功的母亲谢桂香，当时三十五六岁。她年轻的时候长得十分俊俏漂亮，虽生在农村，但论相貌和气质，她根本不像个农村姑娘，倒像个大城市里下放的知青。她生就一副清秀的鸭蛋脸，丹凤眼，弯娥眉，玲珑耳，荷包嘴，五官十分精致。一头乌黑的头发，在后脑勺上绾了个圆溜溜的巴巴髻；她不仅有一张五官极其端正清秀的脸，而且还有一个玉树临风，性感似火的好身材，一米六五的高身个，修长的腰身；尤其是那两坨擂钵似的奶子，把丰满的胸脯撑得老高，使整个身段曲线更优美，更性感。在那贫穷和封闭落后的乡村，她就显得格外的靓丽和迷人。在她十七岁那年，初中一毕业，上门求亲的都挤破了门，但她都不屑一顾。这并不是说农村没有好人才，而是那时农村太贫穷落后了。她被贫困穷怕了，所以她根本看不上农村出生的青年，即使他们再优秀，也不在她寻找对象的视眼之列。她想凭借自己的美貌姿色，找一个吃国家粮的干部是没啥大问题的。她一心图的是过上舒坦幸福的生活，即使男方人才差点，也心甘情愿。后来在媒人的撮合下，她嫁给了张昭功的父亲张厚恩。论人才，她根本瞧不上这黑不溜秋，而又矮又小的张厚恩，但她看上了他那吃国家粮的干部身份。婚后她和张厚恩两口子，虽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但也没有什么大的纠葛和矛盾，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日子。
可到了一九七四年三月，省市斗 批 改 工作队进驻到张家湾，时任地区劳动人事局局长戚忠勇任队长，一住进她的家，就打破了他们家的平静。那时谢桂香虽然人近中年，徐娘半老，但年华正富，风韵犹存，依然魅力迷人。当戚忠勇第一眼见到谢桂香时，惊讶得半天合不拢嘴，他想不到在这偏僻贫穷的山乡角落，还有这样漂亮美貌的女人。俗话说“小小茅屋出凤凰”，真是不假。与此同时，谢桂香也被这个浑身洋溢着，威猛男人气息的市局大干部戚忠勇，撩弄得沉寂多年的心灵泛起了狂澜。他们两人眉来眼去，干柴哪见得烈火，就在入住的第三天晚上，两人燃起了熊熊的欲火。晚来的爱情，使得他们轰轰烈烈地坠入爱河，迫不及待地双双拥入房中，同枕共眠，纵情共度鱼水之欢。俗话说三十如虎，四十如狼，从此两人一发而不可收，甚至只要家里没他人，不论黑夜白天他们两，就你死我活地缠绵在一起。直到有一天下午，张厚恩回家取衣服撞了个正着，见他两正赤裸裸，兴奋热烈抱在一起，于是他们的事情才败露出来。
老实憨厚的张厚恩气得脸都歪了，怄得半天做不了声，但奈何他不得，只提出一个要求，他要戚忠勇把他的儿子张昭功招个干，至于他和他堂客的麻糊事，他睁只眼闭只眼，只是莫当着他的面，弄得他难堪就是了。
当年八月，张昭功通过戚忠勇的关系，顺利地成为共 青团团干，安排在临近公社负责青 年团工作。第二年五月，张昭功的母亲，为他生了个漂亮的妹妹。乡村里传得沸沸扬扬，说戚局长在这里搞工 作队，别的没搞出吗名堂，但他把根扎在了这里，并开花结了果。七六年十月，工作队工作结束，戚忠勇回到了地区，不久就提拔当了地 委常 委兼组 织部部长，后来又升任地 委副书记，直到九五年退休。戚忠勇一回到地区，就任地区常 委组 织部部长后，就把张昭功调到西陵共 青团县 委任副书记，后又任书记；八七年又把他安排到辰河镇任党 委书记；九三年通过黄晋金和石舟的关系，提拔任西陵县 委常委，兼县 委组织部部长。张昭功凭着戚忠勇和黄晋金的关系一路飙升，直到现在，他当上了县 委管党 群的副书记。后来他妹妹张静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被戚老市 委副书记，安排到地区人事局工作。
因此，他和黄晋金的关系，有着深厚特殊的历史渊源，尤其是前几年，张昭功在搞计 划生育突击中，放火烧了工作联系点上，五户超计 划生育对象的房子。人家告到中 纪委和农业部要求查处他，原地 委老戚副书记闻讯，又出面给石舟和黄晋金打招呼，要他关照张昭功。张昭功才躲过了一场劫难。张绍功为了感恩戴德报答黄晋金，于是便成为了黄晋金，铁杆军事和肝脑涂地的政治盟友。
张昭功干咳了两声，说：“今年虽然我县遭受了历史上，罕见的洪涝干旱灾害，但是在以黄书记为核心的县 委正确领导下，取得了空前的好成绩。关于我县GDP发展速度9％的定位，我基本同意姜副书记的看法，但我认为还是趋于保守点儿好。若按我党实事求是思想路线来讲，这还不能准确反映我们县 委解放思想，开拓进取，团结带领全县广大人民群众，战天斗地，取得的辉煌成就。”
黄晋金坐在那里，满脸洋溢着得意的笑容。
在张昭功发言的时候，坐在向政农旁边的孙泽，侧着身子，脑袋偏到向政农的耳边，轻轻地说了句：“看来他们的双簧演得不错！”
向政农端坐在那里，面容冷峻，毫无笑容，眼睛直直地盯着对面墙上的挂钟。当他听到姜正坤和张昭功，不顾事实，厚颜无耻地吹捧式发言后，他只是皱了皱眉头，有意识地咬紧了牙巴骨。他气愤地想，在我们党 内，现在确实有这么一些人，完全背弃了党的宗旨原则，为了一己私利，拉帮结派，打着改革的旗号，肆意粉饰，甚至颠倒是非，不择手段，恬不知耻，变作法子宣扬自己的政绩，为自己歌功颂德，捞取名利，以达到凭政绩升迁的目的。当孙泽偏向他悄悄说话时，他就意识孙泽炮筒子脾气要来了。
孙泽拿起杯子，使劲地把它重重地剟在桌上，震得沉寂的会场嗡嗡直响，引得大家都掉过头朝他看。他不慌不忙地又拿起杯子，喝了口茶，尽量抑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说：“今天我作为列席人员，本来不该讲，也不想讲，但作为一个老党员，我不能装聋作哑，昧着良心说瞎话，必须实事求是地，把我从省里开会回来，下到基层，身临其境，耳闻目睹的农村灾区的真实情况，说出来，不然我内心就不得安宁，良心就会遭到谴责。”孙泽顿了顿说，“关于GDP发展增长速度，粮食过三亿，财政收入过一点五亿的问题，我有不同看法。我们预订的GDP、粮食和财政收入的指标和任务，都是在年初县人代会上通过的，这个我没有什么意见。这是在正常的情况下制订的计划，这是惯例，是工作所需，大家都是这么做的。客观地讲这是人们的主观愿望，而还不是实际；实际往往比人们的想象复杂得多。今天我要讲的问题，是实际情况发生了变化，我们不能再按主观愿望，去推定实际，不然我们就会犯主观主义的错误。今年，我县遭受了百年未遇的特大洪灾，继而是两个多月的旱灾，现在还在持续。这是大家有目共睹，尽人皆知的。作为一个有良知人，是不会闭着眼睛说瞎话的。我和向副书记到下面走访调查。据统计，早稻损失达百分之七十以上，其它经济损失达百分之五六十以上。我这里仅指农业，不包括工商业。我想若还按照我们年初，定的这些指标和任务去实行落实。那么就必然牵涉到粮食和税费的征收问题。这就有点不切合实际了。如果按这个指标和任务去征收，那么必然就会影响到农业可持续发展问题，和农民生产生活问题，甚至会出现征收难的问题。现在中 央一再提出，要为农民减负。因此我们不能盲目地追求或迎合上面，提出的GDP增长速度与政绩目标要求。但这并不否定上面确定的GDP9-10％的增长速度。因为各地的情况千差万别，不能以偏概全。为此我们要本着对党，对人民负责的态度，实事求是地根据各地的实际情况，正确处里这些问题。”孙泽的发言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平静的湖面上，激起了轩然大波。于是大家交头接耳议论起来。会议室里响起了一片嗡嗡的说话声。
张昭功被孙泽的话气得脸如猪肝，好像当众被他掴了一耳拭，他如坐针毡，陡地地站起身。坐在一旁的吴兆谛见状，忙用手拍着张昭功的身子轻声道：“张副书记，坐下，坐下，冷静点儿，有我呢！”吴兆谛见张昭功坐下，一边点火抽烟，一边扫视会场一眼，接着反驳道：“我不赞成孙泽副主任的讲话。他的讲话仅是个人一孔之见。今年我县虽然遭受了特大洪涝旱灾，但在县 委的正确领导下，采取了一系列有效措施，取得了历史性的成就。这成就大家是有目共睹的，县 委和大家在这里功不可没。这是不容置疑的，更不能否定。我认为GDP9％和粮食过三亿、财政收入过一点五亿，是符合我县实际的。大家可以想想，今年不光是我们西陵一个县遭受洪涝旱灾，而是整个长江中上游流域，及南方广大地区受灾。就拿我们武源市十三个县市区来说吧，大家同样受灾，他们能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我们怎么就完不成？我们不能拉稀，更不能以洪灾为借口，来否定我们的成绩。谁若是要否定，就是否定县委的领导，就是否定我们西陵人民群众，抗灾救灾的成就，就是不怀好意！”
政 协主 席陈锦云，听了吴兆谛的发言，气得忍无可忍，一不小心把杯子打翻在桌子上，茶水泼撒了一桌子。大家把目光一齐投向陈锦云。坐在他背后的秘书见了，慌忙放下记录本，拿着一块抹布去帮他收拾。整个会场又陷入一片沉寂。陈锦云下意识地意识到这是常委会，不能意气用事，于是灵机一动，顺手拿起茶杯，走到饮水机旁，倒了一杯开水，又回到座位，以缓和一下激动的情绪。他喝了几口水，才缓慢地说：“我来讲点儿意见。我们政 协根据省市的布置，灾后做了灾情和社情民意调查。我们调查分五个组，分别深入到五个办事处，二十多个乡镇。根据调查得来的情况：早稻减产75％，经济作物损失达60％，固定财产如房屋损毁达15％。洪灾受灾面达50％。受灾人口达三十多万。目前存在的主要问题，是灾区群众缺吃少穿。尽管前段时间，在县 委、人 大、政 府、政 协四大家和各级，各部门的共同努力下，虽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形势仍不容乐观。”陈锦云说得口干了，拿起茶杯喝了几口水，接着道，“一年一度的秋季粮食和税费征收工作即将开始，为了贯彻落实中 央双征，和农村减负政策精神，我建议要实事求是，核定征收标准和任务，这有利于社会稳定……”
没等陈锦云说完，黄晋金就再也听不下去了，粗暴地打断了他的发言，问：“有利于社会稳定，实事求是地确定标准和任务，应该是多少？”黄晋金拿陈锦云的话反问。
陈锦云还以为黄晋金真的要他回答，他正准备提出自己的看法，哪知黄晋金紧接着提高了嗓门，批评道：“我们有些领导同志，没有站在党和国 家的高度，没有站在县委政府的高度，想事情，看问题，极力强调局部利益和客观原因，甚至以群众减负为由，否定县 委和政 府的工作政绩。我们确定的目标和任务高了，那么省市分配的任务，怎么完成，要不要完成？如果我们年初确定的经济目标和任务完不成，我们的财政预算就是空的，那么你们的工资和福利待遇，包括全县干部职工的工资怎么发放？现在，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做到每月工资发放达75％，还满塘湖蟆叫。别的县只发50－60％呢，那怎么办？大家又要全额工资，又不同意按年初的预定目标征收，那钱从哪里来啊，难道天上真的会掉馅饼吗？这不是头脑出了问题吗？”
黄晋金打住话头，扫视了一眼大家，斩决地说：“我们确定的目标和任务，是根据上级省市的目标和任务，分解来的。就算我们的错了，难道上级省市的也错了吗？我们平时口口声声地讲，和上级党 委政府，保持高度一致，难道这是保持高度一致吗？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必须坚持党性原则，和民主集中制的组织原则，个人服从组织，少数服从多数，下级服从上级。”黄晋金越说越激动，连续几个发问，逼得人喘不过气来，特别是拿大帽子，来强行统一他的意志时，会场像死一般的沉寂。
向政农坐在那里，心潮起伏，他想到在灾区看到那一幕幕情景：那农民吃糠咽菜，那十七 八大的姑娘衣不蔽体，那失学儿童，在教室外徘徊渴望的眼神，那村妇被生活所迫，投河自尽的情景……急速地在他眼前闪现；然而再想到就在抗洪救灾的同时，另一番情景：上级领导来视察抗洪救灾工作，在豪华的楼堂馆所，为他们备办的一桌桌山精海味和地方特色佳肴；安排漂亮的小姐，陪酒陪舞，花天酒地，以争取几个可怜的救灾款情景……他再也坐不住了，重重地干咳几声，说：“实事求是，既是我们党的思想路线，也是我们党的工作方法。这是马 克 思主义毛 泽 东思 想、邓 小 平理 论和三 个 代表的精髓。我们的一切工作，都必须从实际出发，我们定计划做预算，不能脱离实际。若脱离实际，就会变成形 式主义和官 僚主义。形 式主义和官 僚主义是我党的大敌，是人民的大敌。历史和现实已经告诉了我们。我们今天不能再犯这个错误。”向政农捩身望了一眼大家，沉重地说下去，“我不知道县 委常委会是讨论会，还是通报会。若是通报会，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若是讨论会，那大家发表不同意见，怎么是否定县 委和政 府工作呢？我想让人说话，天不会塌下来的。关于粮食过三亿，财政收入过一点五亿的问题，引发了两种不同意见，这是很正常的。这是认识问题，不是什么否定不否定的问题；尤其不能任意上纲上线，搞成政治问题。要做到认识上的统一，我看并不难，实 践是检 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同时也是我们正确认识问题的共同基础。只要我们脚踏实地深入基层，深入人民群众，深入到社会实践中去，就会得到共同的看法，就会形成统一我们的思想。我和孙副主任前段时间，到全县六个办事处，三十二个乡镇走了一圈，觉得人大和政协，他们调查得来的情况，确是事实。我到辰河镇蓝溪村，那是我们的重灾区，我们亲眼看到了，少数群众没饭吃，没衣穿，儿童没学上，甚至个别妇女被逼投河……”向政农说着喉咙哽咽起来，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眼泪大颗大颗，从他忧戚的脸上流了下来。
会场里一片寂静，很多人也都在揉着发红的眼睛。向政农缓了缓，等情绪稍稍平静了点儿后，说：“难道我们作为党的基层领导，能闭目塞听，熟视无睹，睁着眼睛说瞎话吗？为了完成上级任务，能不顾群众死活？这不是说上面分配的任务错了。上面的指标和任务，是从整体和宏观上要求的。他不可能完全准确反映局部情况，我们应灵活地对待和处理。我认为，我们作为领导核心的县委，应该坚持正确的思想路线和工作作风，要把对党负责和对人民群负责，两者结合起来。既要民主，又要集中，不能只强调一面。至于确保年初计划指标和任务，确保正常运转，我们大家都有责任。不要双眼只盯在农民身上，把农民当作唐僧肉。古人说得好‘水能载舟，也能覆舟’。如果我们为了完成上面的任务，对人民竭泽而渔，势必造成邹 副总 理批示的那样，官逼民反。为了农村的稳定，和我县的经济可持续发展，我们要拓宽思路，广劈财源，创新挖潜，加大招商引资的力度，多渠道，多途径增加财政收入，不要吊死在农业税费这棵树上。”
向政农的话刚一落音，黄晋金就一下子站了起来，大声地质问向政农道：“谁不实事求是？谁不顾群众死活？谁不要民主？”
向政农也毫不相让，大声地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县长徐云帆见黄晋金和向政农，两个人顶起来了，就劝解道：“都是为了党的工作嘛……”
正当县 委常委会议，开得十分激烈，火药味正浓的时候，“嘭”地一声，会议室的门猛地推开了，县 委办值班秘书小赵，慌慌张张地趱了进来，他走到胡志杰的身边，说：“西陵机械厂一千多工人，闯进大院请愿来了，门卫拦都拦不住！”
小赵的话音未落，会议室门外一片，轰轰隆隆的喧闹声，同时还伴着震天响的口号：“坚决清除腐败分子!”，“还我工厂，工 人阶级万 岁……”
这突如其来请愿，打乱了会议秩序。黄晋金见会议无法再开下去了，于是带总结性地说：“今天的常委会，就暂时开到这里。关于我县秋季粮食，和税费征收的事情，就按照年初人代会，通过的决议既不增加，也不减少。这既符合省市委下达的文件精神，又符合我县的实际。这既是经济任务，又是政 治任务！我们县 委应义不容辞，贯彻执行这个决议。刚才的讨论虽有不同看法和意见，甚至有争论，这也是难免的。我看民主还有个集中嘛。有不同看法的同志，可以保留自己的意见。但我希望大家在思想和行动中，必须和县 委保持高度一致。否则，谁若影响我们西陵发展一阵子，我们就要影响他们一辈子！今年我县虽然遭受了，历史上百年未遇特大洪涝干旱等灾害，完成这个任务可能有些困难，但我们是共 产 党人，要迎难而上，发扬四敢精神，想方设法，坚决圆满地完成上级交给的光荣任务！”他顿了一下，说：“县 委常委们，请留下来，其余的散会。”
县 委大院里，一下子涌来黑压压的满院子人，把常 委会室门前，堵得水泄不通，除了上访请愿的一千多人外，其余的都是蓬热闹的围观群众。前来请愿的工人“嘣咚嘣咚锵，嘣咚嘣咚锵”一边敲着锣鼓，一边高呼着口号。他们还打着四五条横幅标语。县 委大院顿时乱糟糟的。各部委办局，被吵得几乎停止了办公，甚至一些干部，也从办公室趱出来观看，有的徛在门口，有的站在走廊里，还有的干脆跑到人丛里，打听询问情况。
常 委会议室里。
姜正坤走到黄晋金的面前，勾腰附在他的耳边，轻轻地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黄晋金点了点头。姜正坤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说：“宋局长吗？我是姜正坤，我们正在开常委会。请你赶快抽调三四十个警力，到县 委常 委会议室来，维持秩序。这里有上千工人，在围堵冲击常委会。这情况，你刚才不是都看到了，你们赶快过来！”
接着姜正坤又打电话给检察院、法院，要他们也派警务人员，到会议现场来执行公务。
黄晋金坐在那里，刚回过神，头脑就紧张地运转起来，思考着对策。他要分管工业的副书记、副县长通知县改制办，及工业局的领导马上到现场来，做劝导疏通工作，稳定工人的情绪，避免发生过激行为。布置停妥，黄晋金叫胡主任把常委会议室的门关上，他站起来说：“大家请安静下来，现在开个短会。”黄晋金环顾了一下会场，提高了声音道，“会议内容我不讲，想必大家都已经清楚了。现在是改 革的关键时期，尤其是工业改 革。中央讲了，改 革是一场革命，它将触及到建国以来，公有制大锅饭僵死的体制。改 革既然是一场革 命，我们必须毫不动摇地，把这场革 命进行下去，我们要旗帜鲜明，坚决贯彻执行中 央的改 革精神。改 革必然会打破原来利益格局，必然会触及到一些人的利益，会遭到一些人的非议，甚至反对和阻挠。一些人动不动就游 行示威，甚至围攻县 委政府，企图阻挠和破坏改 革。对此，我们绝不能放任自流，姑息迁就，要给予严厉打击。西陵机械厂的改 革，是走在我市的前列，是一个成功的范例，我们要保护好这个成果，不能让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操纵起不明真相的群众来闹事。我们不仅要采取果敢的断然措施加以制止，而且手上要抹上雄黄，打蛇要打七寸。对那些幕后操纵者严加惩处，该抓的就抓，该关的就关！徐县长，你马上主持召开一个工业改 革领导小组会议，认真地研究一下，尽快地解决好这个问题！”然后他下意识看了一下手腕上手表，道，“我本来要和大家一起商量处理这个事情，但市里石舟市长刚刚打来电话，要我赶快赶到市里去，参加下午市里召开的紧急会议。估计是法 轮功、农经会和我县工业园区，群众房屋拆迁上访的事情。徐县长你就全权负责处理吧，有什么紧急情况，就打电话告诉我。”黄晋金一布置完，就提着公文包从后门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