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太阳还没有出,东边的山梁上,已露出了一片玫瑰色的亮丽霞光。辰河上的雾罩起了,薄薄的晨雾经霞光一染,就像一幅巨大透明的粉红婚纱。晨风一吹,雾罩慢慢地向西北飘移过去,罩住了村庄、田野、山岗、树林……不一会儿,雾罩慢慢地消散了。辰河就像一匹清秀飘悠的蓝色锦缎,显现在人们面前,静静地流淌。
春燕、桂翠、灵风和良玉她们划着小船,离开蓝溪码头,朝辰河驶去。小船在清悠悠的蓝溪河里行驶着,棹子搅起清凉的河水,顿时,水面上生起一个个无数玲珑的小小漩涡。桂翠问:“春燕姐,长贵叔会不会等我们?他们开了船,不等我们若办呀?”
灵风说:“他自己讲好的,搭我们到县城去,不会耍我们吧?”
春燕说:“长贵叔的为人,你们不是不晓得,他讲话会算数的。你们莫要担心好了,昨儿他讲得那么恳切。”
小船驶出了蓝溪河,进入了阴沉木潭。刚才,桂翠还有点儿不放心,怕长贵叔作不了主,耽误事,所以才问春燕。本来大家的心情好好的,被桂翠一问,不免担心起来。良玉疑惑地说:“桂翠讲的不是没有道理,若真是那样,可咋办呢?”
春燕说:“真是那样也不要紧,我们自己划船去,大家都去逛逛县城,还热闹些,就便去尝尝梦云的风味滩螺。”几人被春燕说得一阵欢喜,同声应道:“好!”
大家一齐崭劲地划着棹子,小船飞速地前进,不一会儿,驶入了宽阔的辰河。远远地看见辰河码头上,停靠一艘大铁舶船,春燕他们一阵欣喜。长贵叔站在船头上,隔老远就向他们招手。
小船一靠拢,长贵叔和几个青年船工,帮春燕他们把蛇皮袋的滩螺拖上铁舶船。按照事先商量的安排,桂翠和良玉划着划子走了。
春燕和灵风就从跳板上往铁舶船上走去。春燕一走到舶船上,就看见从船后舱走出一位二十七八岁的少妇。她身材苗条,穿戴索利,面容俊秀;乌黑的头发绾着个巴巴髻,盘在脑后;一排整齐的刘海,罩在她那平缓的额头上;整个人儿显得极其漂亮和雍容华贵。
“唷,唷,这不是春燕嘛?!”那个女人猛地叫了起来。
春燕懵在那里,这人咋认识我呢?她定睛仔细一看,不禁失声地大叫起来:“嗯,你不是孙梅香吗?!老同学,你咋在这儿呀?”旁边的人都被她这一惊叫吓呆了,连忙扭过头来观看,长贵望着他们说:“她是我老表的内眷。”
春燕惊喜夸赞道:“你当老板娘了,真是厉害!”
孙梅香亲热地拉着春燕的手,说:“老同学,好多年没见你,你都躲到哪儿去了?嗯,你还全是个现样子,年轻漂亮!”
春燕说:“要不是在这儿见到你,我还以为你是哪位电影大明星呢,好贵气呀!我几乎不敢认了。唉,你看我,年轻漂亮个屁,快成了老虔婆了!”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孙梅香看着旁边的灵凤,见她长得一张俊俏的鸭蛋脸,重眼皮,白净细嫩,说:“这个妹子是谁?长得多水灵,多秀气,怪招人喜爱呢!”她说得灵风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
春燕告诉她说:“她叫灵凤,今年才十六岁,是细珍婶的女儿。今天陪我一起到县城去送货。”他们高兴地说着话。“呜、呜”铁舶船鸣着长笛开航了。
梅香热情地一只手拉着春燕,一只手搭在灵风的肩上,说:“走,到我船舱去坐坐!”
梅香他们俩口子住的船舱很宽敞,收拾得干干净净,布置得井井有条。舱壁上贴着几张年画。四周一线榻柜,左手边一铺双人床,床前摆着一张小巧的有机玻璃茶几。一走进来,就给人一种温暖舒适的感觉。
梅香拿出好些瓜子、糖果和吃货,摆在茶几上,请春燕和灵凤她们吃,然后又给他们每人倒了杯茶,放在茶几上。他们边吃边闲扯起来,七扯八扯,就扯到他们的学生时代。美好的回忆把他们带回到过去,那充满欢乐和痛苦,令人难忘的青春岁月。
春燕和梅香是八八届初中毕业的同学。两人同在乾安区中学读书,关系很要好。他们从初一到初三,都在尖子班,且又相伴坐在一起,两人不仅都长得又漂亮又聪明,被誉为一对校花,而且成绩都很好,均是全年级前二三名,老师和同学们都看好他们,说他俩是考重点大学的料子。每次考试,她们俩的成绩都,排在县年级前八名内。初三毕业升学统考,她们俩都考取了西陵一中高中部的尖子班。记得取录取通知书那天,她俩还头一次,邀到乾安镇街上一家著名的邱记粉馆,由春燕做东,各人吃了一碗鹅肉臊子米粉,以示庆贺。她俩约定九月一号开学那天,同到县城一中去报到上学。
可是那年大旱,持续三四个月没下点雨,庄稼全干死了,吃饭都成问题,加上一年重似一年的税费,两人都失了学。
她们各自讲着各自失学的经历和遭遇,不禁都泪流满面。
春燕关切地问:“你失学后生活过得咋样?”
梅香痛苦说道:“真是一言难尽哪!”
春燕吃惊地问:“为吗?”
梅香叹了口气,心情沉重地说出了事情的原委:“那年抗旱,父亲从岩坎上跘下来,腿跘断了,为了治伤,把家里留着生活和弟弟读书,仅有的几个钱整光了,可父亲的脚伤仍旧没治好。没钱治疗,痛得父亲在床上呻唤哼天。床上有病人,床下有愁人。母亲没法,在浦溪一个做生意人,那儿借了一千多块钱。后经人介绍,请专治跌打损伤的一位民间老草药医生,又治了半年,父亲的腿伤虽治愈了,但落下终身残疾,而家里也穷得就像洪水冲洗过一般,全空落落了。后来才知道,为了治疗父亲的伤腿,母亲把我许配了人家,以前所谓借那一千多块钱,其实是彩礼钱。当时我气得痛哭了几天,哭得死去活来,连饭也不吃,想只身一人趱到外面去打工,一走了之;但身无分文盘缠,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本想绝食自尽,一死了之,可一看到父母不吃不喝,成天痛苦的样子,就只好作罢。母亲见了走到我跟前,搂着我哭诉道:‘女儿啊,不是娘狠心,俗话说女儿是娘的心头肉哪,我就只有你这么个女儿,娘亲都亲不过了。你弟弟还小,要不是穷逼得没路了,哪会这么做呀!你父亲辛劳了一辈子,把你盘养成人,不容易呀。他是咱们家的一根顶梁柱,若不把他腿伤治好,我们家也就黄桶散箍了。你莫怪父母啊。’我听了母亲的话,心里十分难过。我们母女俩抱头痛哭一场。我想父母确实年岁大了,且父亲现已伤残,母亲也是为了这个家着想,要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她咋也不会背着我走这一着棋,实在没有办法哪!我若这样赌气一走了之,那两位老人和年幼的弟弟,又咋活啊。我翻来覆去地想,哎,认命吧,自己委屈点儿,也算尽了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讲到这里,梅香喝了口水,看了看沉默不语,一直静听的春燕和灵风,搁了会儿。
春燕问:“后来呢?”
梅香接着道:“过了两年,大概是九一年吧,三八妇女节那天,我就过门成亲了。那个男人叫秦平,好像是乾安中学八五届的学生,比我们高几届。到了他家里,我才知道他家的境况。他家原有四口人,阿公阿婆、秦平和妹妹秦菊。原先说他家是做生意的,哪是吗做生意的?纯粹骗我,是个挖煤的。秦平在你们蓝溪一个煤矿挖煤,挖了几年,有了点儿积蓄,据说屋里攒有三四千块钱,那时可算是个富裕的人家。他家里人手不多,两位老人,人也好,本分善良。秦平长得高高大大,劳力好,看样子是个勤快忠厚的人。眼看日子过得平平稳稳,可是好景不长,过门没几天,他就上工了。突然矿上出了事故,说是冒顶吗的,男人在井里没了。我感到一下子黑了天,不知前世我造了吗孽,这世遭到报应。”
梅香痛苦得泪流满面,用手擤了把鼻涕,又抹了把眼泪。
春燕和灵凤一直默默地听着,痛楚得连一点儿东西也吃不下,眼里噙满了泪水,强忍着不让它流出来。可灵凤眼流水浅,小小年纪禁受不了,这人世间灾难的打击,嘤嘤地哽咽着。春燕掉过头,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睛,强颜欢笑着安慰道:“自古讲好人多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好,你现在日子不是过得很好嘛!”
灵凤忍住哽咽,转过头,望着船窗外辰河两岸,急速向后跑去的树林和山峰,悄悄地抹干了眼泪。梅香姐的遭遇深深地触动了她,她也是因为家里穷,才失学的,陡地不禁在心里痛苦地想:“苦啊,苦啊……人生就咋这样艰难啊。我的路,会不会像梅香姐那样……”她不敢往下想,久久地沉默着。
梅香见大家跟着自己痛苦难受,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为了使大家开心,她破涕为笑,说:“我今天是咋样啦?尽说些伤心败兴的事情,让你们陪着我掉眼泪。来,你们吃瓜子糖果!”
大家情绪慢慢恢复了平静。春燕还惦记着她后面遭遇,问:“那后来咋样呢?”
梅香接着道:“后来,据说矿上好像赔了一万多块钱。阿公阿婆一天晚上吃过晚饭,招我坐下来商量。
“阿公嗫嚅了半天,说:‘我的好媳妇啊,秦平不在了。他是你丈夫,矿上赔的钱,安葬开销了六千块,还剩下这一万来块。我和你阿婆商量了,这钱,你拿去吧。’他一边抹眼泪,一边用手去胸前的衣袋里掏,打颤的手掏了半天,才掏出一块旧汃汃洋布包裹着的钱包。我一看一下子全懵了。阿公说‘以前节省的,有点儿不多,只剩一两千来块了。你阿婆老了,你妹妹年纪还小,那点儿就留给你妹妹和你阿婆,你没意见吧?’
“阿婆可怜兮兮地坐在旁边,一直低着满是花白的头,不作声,不时眨着满是血丝,红红的眼睛,偷偷地望了我几眼,仍旧低着头,哑秘秘一声不啃,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我痴痴地愣在那里,不知说吗好。
“阿公说:‘你拿着吧!’阿公把用布裹着的钱包,轻轻地放在我手旁的饭桌上。当时我的身子像被火烫了似的,猛地颤抖了一下,忙站起身,含着泪说:‘阿公阿婆,我从来没想要这笔钱,我也不会要这笔钱。这是秦平拿命换来的,你们两位老人留着养老吧!我还年轻,自己有双手,只要勤快,是饿不着的。’我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这笔钱。
“阿公阿婆痴痴地望着我,大滴大滴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从他们满是皱纹的脸上,一个劲儿地滚落下来。阿公哽着喉咙,嘶哑着声音开通地说:‘既然这样,这钱我们就替你捡拾着。你还年轻。老话说没儿留不住媳妇。儿子不在了,长留不住你。这不是撵你,我们还舍不得你哪。你若寻了个好人家,这钱你就拿去。你若不嫌弃,我们就把你,当亲生女儿相认吧!’
“我当时被阿公阿婆,两位老人的话深深地感动了。俗话说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世界上最最,恓惶悲痛不过的事情,他们不顾失去儿子的巨大悲痛,还设身处地为我着想,来安慰我,这是天底下最难找得到的好人啊!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他们。我打算不再嫁人了,守着他们,为他们养老送终!”
梅香说到这里,哽咽着说不下去。搁了好一会儿,她揩了揩泪水,接着道:“可是后来,上面派来了个驻村的工作队,队长叫邓贻修,是市财政局的书记。他三天两头到我们家里来,寻这问那。起初我们还以为他是共产党的好干部,关心体贴咱老百姓的疾苦。可过后不久,我就发现他每次来,色溜溜的眼睛老盯着我不放。有事无事,天南地北,与我无话找话说。我看出不对劲,就想方设法躲着他;哪知你越躲,他越盯得紧。阿公阿婆也看出了名堂。他们奈何不得他,只得整天流着哑眼流,哑秘秘地不敢啃声。
“一天晚上,我去河边洗衣服,在路上碰到了邓书记。他笑嘻嘻地走到我身边,乘我不备,一个猛不知,把我拦腰抱住,死紧箍在他胸前。我咋犟也犟不脱。他把我衣服都扯烂了,按在地上。我跟他求饶,他咋也不肯放过我。我想我绝不能让他阴谋得逞,便暗暗地下了狠心,等他那东西一拱出来,我就拼命一揪,只听得‘哎哟,哦,了了……’一声大叫,他滚到旁边,在地上打滚乱捩。我慌忙爬起来,没命地逃跑,因为当时十分慌乱,又是夜里,虽有毛毛月亮,但估不到方向,俗话说慌不择路,结果跑到河边的悬崖上。可哪知他爬起来,在后面紧追不舍。我一边跑,一边喊救命。这已是夜里八九点钟了,河边哪里有吗人呢?眼看他就要追上了,为不让他擒到手,我顾不上那么多了,纵身一跳,从高高的岩磡上跳入河里。幸好前几天下了场大雨,河里发了大水,不然就会掉在岩塝上跘死。当时正好有一只夜行的过路船,桅杆上点着雪亮的煤气灯。船上的人听见救命的呼喊声和跳水声,就调转船头,朝我开过来,把我从水中救起……这样我就认识我现在的老公——苏方敏。要不我今天就再也见不到你们的面了。”
春燕和灵凤听了,长长地舒了口气,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大家都为梅香的平安脱险而高兴。沉默了好一会儿,春燕问:“苏方敏人咋样,对你好唦?”
“他为人善良正值,对我很好!”随后,梅香就讲起了,方敏心酸的坎坷境遇:“方敏老家,也是你们乾安苏家滩人,祖父辈都是县运输通达航运公司的工人。方敏今年三十来岁,大学文化,听说曾考入北京一所知名大学。大四快毕业那年,他和班里一个高干子女的女同学好上了。女同学的父亲,据说是北京市里的一位领导,他不同意他女儿和方敏的婚事,但那女同学硬要和他要好。那年方敏考起了人大研究生,只等秋季开学。哪知那年好像是一九八九年,正是北京闹学潮,他也参加了学潮活动。学潮平息后,女同学的父亲为了拆开他们,不仅把他的女儿提前送出国留了学,而且暗地里指示公安,借故把方敏关了几个月。毕业时,他连毕业证都没有拿到,最后研究生也泡汤了,还把他遣返回原籍劳动改造。其实他一个普通学生,在运动中,根本没干过吗违法犯罪的事,只不过是为了反腐败而已,和同学们静坐请愿。他无故受到了连累和迫害。”
灵凤重重地叹了声气说:“那他运气也差登潭底了!”
春燕说:“俗话讲得好,运来铁成金,运去金成铁。”
梅香说:“我原来不相信命运,但我从我自己经历中,也朦朦胧胧地相信了。人生中好像暗中有股力量,都在无时无刻支配着你的命运。古人讲命中只有八角米,走遍天下不满升。一个人是难以逃脱自己的命运。”
灵凤问:“后来方敏哥咋样了啦?”
“真是一言难尽。他回来后,想尽了办法,花了些钱;他父亲单位的领导也好,照顾他招了个工。可是没几年,单位破产改制了。他在父亲和亲戚朋友的支持帮助下,倾其所有,自己买了只小船,跑短途客运,后来赚了点儿钱,换成大船,拉货趱长途。他人不仅心业好,忠厚善良,而且脾气温和,勤快能干。俗话说和气生财,事业红火。自那天夜里,他救下了我,我们认识了,不久就成了家。他还认了我原来的公公婆婆一家,每逢过年过节,我们都去看望他们。”
春燕说:“真是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你们俩真是前世有缘。俗话说千里姻缘一线牵,有缘人终成眷属。嗯,今天咋不看见他呢?”
梅香说:“他在县城,等会儿到了中南门码头,你们就会见到他。”
春燕和灵凤听了梅香的遭遇,感到深深地同情,同时也庆幸她,碰到了现在的好丈夫。他们一直郁闷的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起来。
春燕也把自己和梅香别后的情况,一一告诉了她。她们磕着瓜子,坐了一会儿。舱壁上挂着的电子钟,时针已指向了十一点,音乐开始自动报时。
长贵叔站在船头上喊道:“县城到了!”
春燕、灵凤和梅香几人听了,就一起从船舱里走出来。她们站在船头上,望着两岸迷人的风光,都不禁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
清凉的河风,吹飘起她们的衣襟,撩弄着她们蓬松妩媚的鬓发。
这时,铁舶船穿过辰河大桥,进入了陵江和辰河,双江汇流浩荡宽阔的陵江江面。远远望去,在灿烂的阳光底下,对面是一望无际的繁华西陵县城。它依山傍水而建,高楼大厦鳞次栉比。雄伟壮观的陵江大桥,如长虹卧波似的,凌空横架在浩淼的江面上。“呜——呜——”铁舶船鸣着长笛,快速地驶过激流,朝河对岸竖满吊脚楼的,白色悬崖下的中南门码头驶去。
灵凤站在船头上,望着久违的熟悉的县城,心情异常激动,想起一年前,自己还在这儿读高中的一些情景,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惆怅。
宽阔的码头上,站满了三三两两等候迎客,和接送货物的人群。
其中一个穿白汗衫,衣襟扎在裤腰里的青年标致男子,站在码头上停着的一辆三轮车旁边。待船靠上码头,梅香用手指着那人对春燕说:“他,就是方敏。”
方敏也看见了梅香。梅香朝他招了招手,叫他过来。方敏一走近,梅香就向他介绍了春燕和灵凤。方敏很高兴认识他们,热情地和他们一一握了握手。
春燕仔细打量着方敏,他中等身个,五官端正,国字脸,两道剑眉下,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高鼻梁,宽嘴唇,生得一表人才,浑身上下洋溢着坚毅和力量。春燕在心里想:看来是个豪爽讲义气的人。方敏和梅香热情地邀请春燕和灵凤,到馆子去吃中饭。
春燕推辞道:“时间还早呢,我们要去给人送滩螺,另外还有重要的事情去办,已和人家约好了时间,下次再聚吧!”
方敏和梅香觉得初次见面,连饭都没吃,很是过意不去。春燕说:“来日方长,你们的饭我们一定要吃的!”
方敏说:“既然这样,那就下次吧。可我们在江河上行船,如飘荡的浮薸,今儿东明儿西,不知哪个时候,咱们才能再碰到一起。”
春燕说:“有长贵叔在,我们还怕没机会吗?只要他给我们递个信儿,我们就马上赶来。”
梅香对方敏说:“你把手机号码抄给春燕,到时我们好联系。”
方敏说:“不用抄,我这儿有名片。”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两张,递给春燕和灵凤道,“搞我们这行的,联系业务,不用这个不方便。”
那时在这个偏僻的小县城,用名片还是个新鲜时髦的事儿。春燕和灵凤都感到很新奇。
梅香问春燕要电话号码。
春燕难为情地说:“我哪里安得起电话啊?”她把氮肥厂家属区的住址,名牌号码抄给梅香,说:“下次船到县城,有空你就来找我。”
方敏安排船上的伙计,把三轮车上东西搬上船后,又把春燕她们的几大包滩螺装上车,他叫三轮车司机,把春燕他们送到梦云唆螺风味小吃店去,还抢着付了运费。他们激动地握了握手告别。梅香一再嘱咐春燕,道:“你一定要和我保持联系!”
三轮车载着春燕他们开走了,梅香两口子,还一直还站在那里,等他们上了沿江大道,消失在拐弯的街巷,才朝船上走去。
春燕和灵凤把货送到梦云的店门口。服务员见了,将他们从侧门引进店后堂。梦云打开袋子,见了十分高兴,并告诉他们道:“今后,你们就不要用蛇皮袋装了,因为天气热缺氧,路远受堆。我这里有专用网袋,你们拿几捆去,用完了再来取,反正要送货。”梦云还问她们能不能一天一送?
春燕告诉她:“一天一送,我们忙不过来,而且也划不来,因为运费太贵,开支也大。”
梦云想了想说:“这样吧,你们就两天一送,运费每斤增加一毛钱。”
春燕说:“我不是那意思,钱不要增加了,我们就两天一送就是了。”
梦云说:“每斤加一毛钱,讲定了,不要再啰嗦了,整讲就没有味道了!”春燕只好依了她。
梦云给她们过了秤,结了账,付了款,并硬要留她们吃午饭。春燕和灵凤她们推辞不过,只好随她安排。梦云告诉他们,店里生意很好,白天晚上客人不断。梦云把她俩引到大厅里。大厅里坐不下,因城管管得严,白天外面不许摆露天桌。梦云就把她俩带到楼上,安排了饭菜。春燕和灵凤两人吃罢饭,就告辞朝大街上走去。
大街上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就如赶场。她们俩提着网袋,从人丛里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才走到新城圆台边。突然从前面传来一阵“咚咚锵,咚咚锵”激越的锣鼓声。街道上的人越来越来多,吵吵嚷嚷十分嘈杂。灵风对春燕说:“前面好像是在玩把戏吗的!”
春燕说:“不会吧?”他们两继续往前走,人越来越密集,拥挤不堪,整个街道像筑了一道人墙,拥堵得水泄不通。
此时锣鼓声响得更加厉害了。突然,前面洪水般地人流,像溃堤似地急速往两边散去。春燕拉着灵风,急忙退到街边的人行道上。人行道,顿时也挤满了人群,人们不时互相发生推搡和谩骂。春燕和灵风俩只好站在花台上。
春燕猜测道:“可能发生吗事情?”
话还没落音,只见几千人的游行队伍,黑压压如潮水般地汹涌而来。打头的是横幅队,长长的横幅上写着“我们要饭吃,我们要生存,”“还我工厂,还我工作!”“无产阶级万岁,工人阶级万岁!”的字样。横幅的后面是锣鼓队,锣鼓队后面是彩旗队,紧跟着就是浩浩荡荡的工人游行队伍。
工人群众,一边敲打着锣鼓,一边在一位彪形大汉的引领下,高呼着口号:“坚决反对腐败,反对鲸吞国家财产,还我工厂,工人阶级大团结万岁!”引领的人喊过之后,情绪激昂的游行人群就跟着高呼。巨大的声浪就像阵阵滚动的惊雷,久久回荡县城的上空。
沿途蓬满了许多围观的人们。这样的场面,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在人们的记忆里,只有四九年解放国庆、文化大革命红卫兵游行、七六年清明天安门广场悼念周总理、毛主席逝世,六四学生反腐的时候,才见过这样轰轰烈烈的阵势。
游行队伍到达哪里,哪里观看的人们和行人都自觉地让开了道路。游行队伍像一条长龙,朝县委政府驻地汹涌而去。
春燕向徛在旁边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工人打听,才知道是西陵机械厂工人,去县政府上访请愿。那人自我介绍道:“我也是西陵机械厂工人。”然后他无比气愤说:“我们厂子前几年破产了,三四个亿的固定资产,只作四五百来万元,就被县人大常务副主任,吴兆谛的女婿买走了。工人们被迫一次性买断了工龄,最多的只得万把块钱,少的只得两三千块,就被一脚踢出了工厂。这样我们工人们,辛辛苦苦一辈子,就下岗失业了。国有资产大量被掏空,落入少数官僚权贵的手中。工人们跑上趱下,反映情况已上百次了,可至今仍没得到处理解决,于是我们今天又去集体上访请愿!”
旁边的群众议论纷纷:
“上访请愿有吗用啊?这年头没有吗规款啦!”
“有权者中饱私囊,无权者喊皇天!”
“我们工人为国家工厂建设,流血流汗,献了青春献壮年,献了壮年献老年;献了老年,还要献儿孙。辛劳了一辈子,奉献几代人,可到头来一场空!”
……
春燕因急着有事,拉着灵凤扭头往前走,不想碰到了于庆轩。于庆轩是庆东伯的弟弟,西陵机械厂的前工会主席兼副厂长。春燕喊道:“庆轩叔,你到哪里去?”
庆轩掉过头,一看是春燕,疾忙四顾,告诉道:“我们是去上访请愿游行示威。”他一边用手指挥着游行的人们,一边对春燕说:“我还有事,不能陪你。”他凑近春燕的跟前,悄声地道,“你若回村去,千万不要对人说起我,尤其是我家里的人!”说着他急匆匆地跑到前边去了。
灵凤说:“春燕姐,他好像是个头儿,指挥这队伍呢。”
春燕“唔”了声,心想这世道咋一下子全变了。原来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现在却成了改革的对象呢,成了下岗阶级。过去被抬到在天上,现在却一下子跘到地下。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等游行的队伍过去,春燕准备拉灵凤走,但不见灵凤的人影,心想这下子拐场了。这满大街人,到哪里去找她啊?春燕站在高处,四下里张望,陡地瞥见灵凤徛在花台里一棵大树下,正全神贯注地听一位大老娘在哭诉。老大娘说:“我是县纺织厂的退休工人,几个月领不到退休金了,靠捡荒货过日子,一天只能吃上一餐饭。家里的东西已变卖尽了,政府再不解决,我们就只有等死了!”春燕挤进人丛,一把拉住灵凤说:“走。”
灵凤被拉着一边往前走,一边还回头,望了望老大娘,说:“下岗工人,好可怜遭孽啊!”
春燕叹气道:“唉,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现在咱老百姓有吗办法呀?只盼莫得病遭灾,有双讨吃手,咱就啥也不怕啦!”
灵凤说:“春燕姐,人的命运真不由自己掌握。国家的形势一变,人的命运就跟着变。你看……”他看春燕姐不作声,本来她想说,过去工人好吃香,农村漂亮的姑娘,谈婚论嫁,把工人作为首选对象,说什么一工二军三干部。农村体面的姑娘,都被城里工人挑去了。但一想到春燕姐,她怕说话,无意中刺击伤害她,就把话打住了,默默地跟在春燕后面,朝县文化馆走去。
县文化馆在公园街的街道上。
春燕和灵风,到了在县文化馆,找到了启南的同学王馆长。王馆长把她们引到他办公室,将拍摄冲洗好的照片,拿给她俩看。她俩看完称赞道:“拍得好!”,王馆长就把制作好的录像碟子和照片,做一包包好,交给了春燕。
春燕从口袋里拿出两百元钱,给王馆长做材料钱和工钱。王馆长谢绝了。不管春燕咋说,王馆长就是不肯收。
春燕便硬将它塞王馆长衣袋里,说:“咋能叫你垫钱唦?虽补不足,但这只表示个谢意!”
王馆长拿起钱,硬退给春燕。
春燕没法,只得将钱丢在王馆长办公桌上,拉着灵凤就飞快地扯脚趱了。
春燕和灵凤俩来到新市街,想就便买点糖果带回去。
新市街原是一条老街,前几年一场大火,将其烧了个精光。为了恢复修建这条街,后来县里主要领导,从辖区八一国防兵工厂,拉来了几十台军工民用生产的“白云牌”,紧俏名牌冰箱,跑到省里,要来一大笔款子,重建了这条商贸街,所以叫新市街。
新市街专营糖果,烟酒副食等。这里如今则成了西陵县城,最热闹繁华的糖果烟酒副食品批发中心。整个街道路面宽阔,两边店铺林立。许多商家为了抢夺生意,都把货物摆到门外的街道上,占道经营。除此店家还施展出五花八门的竞争伎俩,招揽顾客,大肆促销。有的拉着长腔,唱歌似地介绍货物。有的打着快板,即兴编着顺口溜;有的甚至用半导体喇叭,成天狂呼乱叫:“名烟名酒,价廉物美。”“鲜果糕点,跳楼放价。”“清仓盘底,血本甩卖。”“来呀,快来呀,不要错过机会,买到就是赚到……”叫卖声终日不绝于耳。更有甚者,干脆请来美女少妇,浓妆艳抹,站在店门铺口,一边黏声黏气叫喊,一边色眯眯,拉着过路顾客,强行到店里购买货物……整条街道,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热闹异常。
春燕和灵凤俩,在一家店铺门前的摊子上,挑选了些糖果。灵凤问:“春燕姐,你不回去看看儿子斌斌呀?”
“斌斌在他奶奶家,下次再去吧。家里还等着这些材料呢,我们坐船回去。坐船虽慢点,但票价便宜,可以节省点路费。”春燕说。
灵风应道;“好。”于是两人朝中南门码头走去。
她俩正忙着急匆匆朝前赶路,突然背后面传来“姐——姐——”的叫喊声,起初她两都不在意,以为这满大街的人,是叫别人。她两只顾赶路,可是背后的叫喊声,越来越迫近,似乎听到有人,追赶的急促喘息声和脚步声。
灵凤扭头一看,见是一个高个儿标致后生,提着一个旅行袋,一面跑,一面向她俩扬手叫喊。灵凤惊叫道:“吴烝哥!春燕姐,是吴烝哥在叫你!”
春燕听说吴烝,猛地停住了脚步,转身一看。
吴烝已跑到跟前,喘着粗气,说:“姐呀,我喊你这么久了,怎不答应呢?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人呢?要不是认出灵凤,我就不敢追了!”
春燕连忙说:“这么多人,哪晓得是你唦?”春燕看着气喘吁吁的弟弟,惊异地问,“你咋回来了,学校不是还没放假吗?”
吴烝边喘气,边笑道:“姐,我毕业了。你俩到哪去?”
“噢,我们坐船回家去。”春燕应了一声就不作声了。当她一听弟弟毕业了,顿时感到一种无形巨大的压力压在身上。这年头,大学毕业就是失业。父母为了盘弟弟这几年书,已经家穷器尽了。他这一毕业,还要一大笔钱去找工作。家里祖辈几代人,都是老实农民,一无靠山,二无金钱,找工作谈何容易啊?父母辛苦了大半辈子,腰都累趴了,还没等喘过气来,新的负担又来了。生活的重担,不光使父母压得喘不过气,就连她这当姐姐的,也压得喘不过气来。下岗失业,加上调田,屋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想到这里,春燕长长地叹了口气。
吴烝见姐姐愁眉不展的样子,问:“姐,我毕业了,有了工作。你应当为我高兴才是,你叹吗气呀?”
“吗!?你有了工作啊?你莫哄姐了!现在国家不是不包分配吗?你……”春燕惊异地问道。
“姐,我哄你做吗?我真的有了工作。这次提前回来,就是到单位办手续,顺便给家里报个信儿,让家里人好放心!”吴烝恳切而高兴地说道。
“真的!?”春燕惊喜地问。
“真的!”
“你分在哪里?”
“市农委!”吴烝看了看姐姐惊喜的样子,高兴地大声回道。
“什么,市农委?!”春燕诧异地重复道。
灵凤听了也高兴地说:“这下好了,吴烝哥有了工作,而且还是市农委。这是一件天大的大好事!春燕姐,咱们要庆贺一下!”
吴烝说:“好,我请客,吃中饭去。具体情况,等会儿我再给你们讲。”
春燕说:“午饭,我们已吃过啦。灵凤,你还要吃点吗呀?”
“我吃饱了,暂时不要。”灵风迟疑了会儿,戏谑道,“不过吴烝哥,你有了好工作,值得请客好好庆贺。你既然说要请客,那你打算请吗呀?可不能麦稿筒吹火太小气啊,随便打发我们嘞!”
吴烝笑道:“你要吗呀,尽管说,可不能狮子大口呀!我一个穷学生,身上没有几个铜呢!”
灵凤打趣道:“在你贤待。哟,我还没开口,就心怕我盘重你,先把先地制着我,谁还敢要?”
吴烝说:“我心怕你要我到西陵宾馆去。这样好办,走。那我就给你买只烧鸡和糖果吧!”
“既然没有几个铜,就用不着那样破费了。买一包颗颗水果糖,我们路上吃就行了。”灵风道。
“那咋拿得出手呢。你刚才不是说麦稿筒吹火,别太小气吗?走,你不要替我节约。我在市农委实习,单位补贴了几个钱,蚂蚁进馆子小吃不成问题!”
春燕听说弟弟的工作有了着落,心情十分高兴,说:“好,你就给灵凤买点儿好吃的,你自己就便吃点儿东西,吃了我们就动身,趁早赶回家,让父母他们也好高兴高兴。刚才我还为你的工作犯愁呢!”
他们三人边走边说,来到中南门码头一家老牌饭店。这里曾是县城最繁华热闹的饮食中心,可改制后,饭店已经关门大吉,物是人非。现已成为寿器制作作坊,进门处摆着几副白森森的杉木寿器。屋里几个工人打着赤膊,穿着短裤,汗流浃背噼噼嘭嘭,忙着砍削杉木筒子,赶制寿器。
吴丞他们几个人,只好失望地扭头朝河街大道走去。河街大道,现在已变成农贸市场和小吃一条街。靠河边是一线露天摊店:有油发糍粑店、糟酒汤圆店、米豆腐店、馒头包子店、灯盏窝窝店、饺儿米粉店等等,应有尽有。这些摊店都是下岗工人和进城农民开办的。路过一处卤菜馆,吴烝在它跟前停了下来,买了一只烧鸡和一大包油炸鸡爪,又到隔壁糖果店里,买了几包颗颗糖,交给灵凤。他见前面有家油糍粑店,就趱到那里,买了几个焦黄的油糍粑和煎饺,趱了回来。三人边吃边朝中南门码头走去。
他们来到码头上,没见开往辰河镇的机帆客船,向旁人一打听,才知道由县城开往辰河镇的机帆客船,只有上午九点和下午一点两趟。吴烝伸手看了看手表,现已下午两点半了,机帆船早已开走了,于是他们连忙赶往县城客运汽车站,去搭乘公共汽车。
在一圆台边,停着一辆开往乾安镇的私人中巴车。一个卖票妇女站在车门口,拉着怪腔招揽乘客,见有客人来了,就热情地招着手。春燕他们刚上车,两个穿交管制服的工作人员,朝车子走来。
卖票的妇女忙说:“快开车,车霸来了。快,快,快!要不抓到就要罚款两百块!”司机加大油门,“哧”的一声开走了。
经过一个来小时行驶,车子在离乾安镇两三里远处,竖着一块蓝溪村路牌的分路口停了车。春燕他们下了车,沿着蓝溪河边的马路朝家里走去,到了村口。灵凤说要回家去,春燕拉住灵风,硬要留她到家里去吃晚饭,但灵凤却推辞说回家还有点儿事,晚上再来。
春燕和吴烝只好与她作别,他们到了家里,义成两口子见儿子回来了,听说已经分配了工作,而且还是在市政府的机关,老两口子异常高兴。他们一扫往日郁闷的心情,一下子精神起来,脸上容光焕发,堆满了笑容。母亲连忙叫义成去捉那只大屙蛋鸡乸,杀了做晚饭菜,为儿子接风。
义成拿了个拢袋子去罩鸡乸,追赶了一会儿,一无所获。母亲见了丈夫那个熊样儿,责骂道:“你也成了个騃敷寿,不用把米,把鸡唻拢来,漫天去撵,咋撵得上啊?”
春燕连忙去帮父亲,拿了把碎米撒在地上,“喌喌”地唻了起来,饥饿的鸡群就蜂拥而上,挤作一团,抢食着地上的碎米。义成一个猛不知,就罩住了那只老鸡乸,其它的鸡都吓得屁滚尿流,搧着翅膀,亡命逃窜。父亲把老鸡乸捉在手上,春燕舀来接血的水,水里着了点儿盐,父亲把鸡杀了。母亲还把留在楼炕上,剩下唯一的半块腊肉,也取下来捞了。
傍晚,捞好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如过节似的,有鸡肉炖粉条,腊肉蒸豆豉,青辣子炒毛豆,茄子钻糊糊,南瓜花炒南瓜叶等,好几样荤菜和时鲜蔬菜。
义成还叫春燕把他叔叔义刚,和婶婶淑珍也叫来了。义刚听说上大学侄儿吴烝回来了,特意提来一瓶好酒,一家人高高兴兴,边吃边拉话。义刚问起吴丞,是咋分到市农委的,吴烝就一五一十,把分到农办的经过,告诉了他们。
原来今年三月,正当吴烝大专毕业前,准备去实习的时候,恰逢武源市委市政府,委派市人事局,为市农委、市财经委和市计委等单位,选聘计算机专业技术人才,到省计算机学院招聘计算机人员。因为迫于目前全球信息时代迅疾发展,从中央到地方,要求办公现代化,所以急需要大量的计算机专业技术人员,尤其是省委省政府要求省农委,在今年六月底前,全省各地级市都要建立互联网,并与全国联网,共建现代农业信息网,共享全国农业技术信息资源,实现十二五农业强省战略。市农委因奇缺计算机这方面的专业工作人员,省农业厅前两年为市农委配置的几台计算机,至今还原幅原样地尘封在那儿,一直无法联网开展工作。为了尽快建立互联网,不拖省里的后腿,因此急需特招配备计算机专业技术人员。
吴烝所学的专业,正好碰上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俗话说真是天凑人圆。因此吴烝和他的同学欧力,就被招聘到市农委实习。通过实习若能信任其工作,就可以正式聘为工作人员。但目前还有个编制问题,就是九六年全省才进行机构改革,按照机构编制核定的标准,现在各个单位都是人满为患,超编现象极为严重。要用的人进不来,没用的人出不去。因此这次招录计算机专业技术人员,到目前编制还没有落实。为了不影响工作,市委许诺先上车后补票。
吴烝他们去了以后,市农委领导就给他们分了工。吴烝分在办公室负责内务;他的同学欧力负责建立互联网和文印。五月初,市农委主任王润荫,应中央农业部要求,汇报一份重要调研材料,因技术和操作问题,网络一直联接不通,调研材料无法传送。欧力搞了几天没搞好,离截稿只剩几个小时了,急得王润荫火冒三丈,他狠狠地把欧力日啰了一顿。
王润荫只好叫吴烝去搞搞试试。那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吴烝临危受命,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好硬着头皮顶上去。网络链接信息编程传输,他以前认真自学过,不到一个小时,就顺利地链接编程发送成功了,王主任高兴得连连拍着吴烝的肩膊,说:“好小伙子,行,行!”
打这以后,王润荫就特别信任和器重他,还特地为其配备一台手提电脑,随时为领导服务。上次到北京出差,还把他带在身边,在火车的卧铺上,王润荫问:“你是哪里人?”吴烝告诉道:“辰河镇蓝溪村人。”王润荫听说他是蓝溪村人,于是郑重其事地问:“你知不知道一个叫吴义成的人?”吴烝告诉道:“知道,他就是我的父亲。”王润荫猛拍着自己的大腿说:“咦,怎么就这么凑巧呢?你父母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哪!”
他讲起了在蓝溪搞工作组的事情:
七六年,王润荫随着省农学院工作队进驻辰河镇,他被分到蓝溪村驻队工作任队长,当时就住在义成家里。一天晚上三更天,他突发急性胰腺炎,痛得要命。义成发现后,火速将他背到区医院抢救。那时区医院有几个省城下放的好医生,被誉为西陵县三个半专家,乾安区就占了两个。章湘翰就是其中之一,他诊断后说这病很危险,迟来半个小时,就过界了。因抢救及时王润荫逃过了一劫,要不他早就不在人世了。王润荫对吴烝说:“这要感谢你的父母亲,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后来住了几天院,回到你家里。那时好像你还没出生,你妈还怀着你。你爸妈自己舍不得吃,将唯一的一只屙蛋鸡乸,杀了给我吃补身子。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这一二十年来,我欲几次去看望你爸妈,但这里抽那里调,一直没入愿。这次好了,你若回去,就代我先问一声好。我得空抽时间,专程去看望他们。”
吴烝激动地说:“感谢你的好意。我实习结束,就要去找工作,可能一下子还回不了家。”
王润荫对吴烝说:“工作的事儿,你暂且不要着急。目前因机构改革,编制控制得紧,但我去想办法。”
吴烝望了望大家,说:“前几天,王主任拿来一张大中专毕业生分配表,要我填上。他告诉我,我的工作事儿已经搞定了,人事编委都签了意见,但王主任还悄悄地告诉我一个意外的消息,他得罪了一位市领导,因这位市领导要将他亲戚的孩子,硬塞进农办,他顶了他。因为只仅有这一个编制指标,他将这个指标给了我。我就这样参加了工作。”
大家听了,就像听天方夜谈一样,真是好人必有好报。吴烝妈说:“你遇到了贵人。王主任对你好,你要好好工作,报答他的恩情。”
义刚说:“这份工作来之不易。听说有的人为了找个工作,花上十几万块钱,甚至几十万,买都买不到手。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努力工作,做出突出成绩!”
义成他们一家子正说着话。这时小秋、启南、盛欣、运仁和二婶他们几人也来了。他们听说吴烝毕业回来了,都来看望。顺便看看义成,到镇里和区办事处,投诉刘光汉和吕趔子毁禾的事情,有吗着落没有。
当二婶得道吴烝分配在市里工作后,高兴地说:“吴烝,你毕业了,分得个好工作,将来讨了个好媳妇,把你爹你妈,都接到市政府去享享清福!”
吴烝妈说:“哼,到那时,吴烝娶了媳妇,咋知是个吗样儿?自古道媳妇饭泪来吃,丈夫饭汗来吃。跟儿媳在一起那是吃厌贱饭。我和他老头子就在家里自在惯了。”
吴烝说:“娘,你若说那样的话。若讨了那样不孝顺的媳妇,我宁愿打单身!”
春燕说:“娘,吴烝不是那种人,你和爹辛辛苦把他盘书,盘出头了,他心里会有数的。吴烝也不是趴耳朵怕媳妇。”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灵凤不知哪时候来了,她一把趱了过去,摸了摸吴烝的耳朵说:“吴烝哥的耳朵,有点儿硬!”
吴烝慌忙用手刨开说:“灵凤,你学吗痞带厌唦?!”
灵凤说:“谁学痞带厌啊?嗯,付婶,这次吴烝哥,分配在市里工作,是件天大的好事。我看刘光汉和吕趔子他们,再也不敢欺负咱们了。刘光汉仗他们县里有人。哼,咱们市里都有人了!看谁的磡子硬?!”
二婶拍着巴掌,说:“灵凤说得对,风水轮流转嘛,日头也该照在我们头上了,瓦片也该有翻身日。嫂子,咱们就要脱霉气了!”大家一阵开心。
启南问春燕:“录像碟子和照片取回来吗?”
春燕说:“取回来了。”春燕从房里把录像碟子和照片,拿了出来,递给启南。大家争相抢着观看。
吴烝蒙着头问是咋回事。小秋简单地把刘光汉,嗾吕趔子毁禾的事情说了。
吴烝正处青春年少血气方刚的时期,当他一听说刘光汉欺负他们家,顿时气愤得热血上涌,满脸充红,胸中的怒火,一下子爆了起来,倏地站起身,大声嚷道:“狗日的冇好的,欺负到咱老百姓的头上来了。我要和他们拼了!”
义刚劝阻道:“吴烝,你坐下来,冷静点儿。你现在不同了,是国家干部了,不能莽撞。你虽分到市里工作,但刚去,脚跟还没站稳,根基还不牢。刘光汉虽在村乡,但他是地头蛇。俗话说恶龙难斗地头蛇,和刘光汉他们斗争,咱要讲究策略。目前,既不是你出面的时候,也不需要你出面。你现在的任务,主要是搞好工作,练好本领,打牢根基,等羽毛丰满了再说。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呢。家里的事有我们大家,暂且你不要插手。这次你分配在市里工作,对你对我们大家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我想刘光汉他们若得知,定然不敢再轻举妄动,公然胡作非为了!”
义成说:“吴烝,你要千万记住你叔和大家的话。你能有今天多不容易呀,这次家里遇事,多亏众乡亲们的帮助。俗话说知恩不报非君子。你要知恩图报,好好工作,努力按上头的政策,为咱老百姓多做好事!”
吴烝满含热泪,感激地说:“嗯,我记住了。爹,娘,我这次回来时间紧,主要给你们报个信,免得你们替我担心。王主任一再嘱咐我,要我先回家代他跟你们问声好,并及时回去办好手续,免得夜长梦多。我呢,明天启程到省城,去学校转办手续,然后赶回市里。近段时间就暂时不回来啦。等我到单位把手续都办熨帖了,工作走上了正轨,我再回来看望你们和大家。”
义成把到镇里和区办事处,投诉的情况给大家讲了,然后转脸对吴丞说:“这次调田的事,原打算不让你知道,免得让你分心。再一个也不想让你掺乎进去,不然刘光汉那人心胸狭窄,做事歹毒,防止他借机生事,制造事端打你拦干网。家里有我和你叔、小秋、启南、盛欣和运仁等大伙儿。你就放心去吧。我明天还要到镇里去催催,看他们究竟咋样处理。”
吴烝说:“好,家里事,就拜托和感谢大家了!你们若到市里来,就来找我。”
盛欣说:“义成叔,你明天到镇里去,把话讲恶点硬点,莫怕他们唦。”
运仁说:“吴烝现在在市里工作,你还怕他们做吗呀!”
义刚说:“哥,你去,干脆拆屋放响扇,亮明自己的态度,给黎苗书记讲,若你们镇里解决不了,就把录像和照片送到县里去、市里甚至省里去,让上面去解决。看他们咋办。”
灵凤说:“义成叔,你把你的底牌亮出来唦,他刘光汉只在县里有人,我连市都有人呢!”灵凤的话把大家都惹笑了。大家七嘴八舌,谈论了阵子,就回去歇息了。义成和吴烝把大家一直送到大门外。
夜深了,圆圆的月亮已经移到西边去了。月光下,不远处的禾田里,传来几声秧鸡清脆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