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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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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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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尾花》连载

第三十四章 难以言喻

1

周末,姐姐田蓉蓉从省城回来。田娜娜不得不再次踏进王伟家那道门槛。

王伟比平时显得更殷勤,招呼得格外周到,却让她心里泛起一种说不出的抗拒。自从生日那天晚上,两人之间就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膜。王伟嘴里反复提到“漂亮”二字,像细小的麦芒,悄悄地扎在她的心上,吐不出,又咽不下。其实那晚她穿的不过是姐姐在家常穿的一条粉裙子,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王伟的眼神却让她浑身都不自在——那是一种揣摩的、打量的目光。女人天生就懂这些,这种眼神、这种别扭田娜娜一直压在心里,终究没有当面说破。

夜深人静时,她独自回想这事。这次姐姐回来,她又不得不去王伟他家。说到底,她还是欠着他家的人情。父亲前些日子病重,全仰仗他里外张罗,这份人情她一直惦记着。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那天她穿了那条粉裙子,才惹来了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那晚她原来的衣服汗湿了,才随手借了姐姐这条裙子穿上。娇嫩的粉色裹在她二十出头的身上,确实衬出了青春的线条。也许对王伟来说,这份鲜活就像一颗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了不该有的涟漪。

晚饭好了,田娜娜本想告辞,可天色已晚,王伟又执意留她吃饭。以往也是这样。

饭桌上,他不停地往她碗里夹菜,一口一个“妹妹”地叫着,热络得让人有些不自在。

“姐夫,我自己来。”

田娜娜侧了侧身,让半边脸隐在灯影里。声音里带着刻意压制的疏离,像在两人之间筑起一道无形的墙。可终究碍着情面,她还是伸手接过了那个盛得太满的盘子——动作里全是勉强。

王伟的殷勤像过了界的藤蔓,悄悄攀上了不该触及的领地。田娜娜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女,男人眼底那点闪烁的光,她读得懂。若换作旁人,这样的注视或许能让她心底泛起涟漪。可他是王伟——三个月后就要成为她姐夫的人。这个认知让她如坐针毡。

她暗自蹙眉。王伟是教书人,站在讲台上传道授业的人,该是最知分寸的。这让她既困惑又不安。那份原本纯粹的敬重,此刻像被蒙上了薄尘。

记得姐姐在时,饭桌上的王伟总是克制。他易脸红,故而很少沾酒。倒是烟抽得凶——田娜娜帮忙收拾时,总见烟灰缸里堆满烟蒂,像某种无声的宣泄。

可今晚,他竟一杯接一杯地饮着,仿佛要以酒盖脸,借酒行舟。这反常让她攥紧了衣角。

周末只要姐姐回来,王伟总会乐呵呵地往城南菜市场去,买完菜便独自躲进小院抽烟。姐姐在厨房里一阵烹炒煎焖,不一会就做好满桌菜肴,让他去县医院叫田娜娜来吃饭——也从未见他端过酒杯。

没想到他对酒桌规矩如此熟悉。他兴致勃勃邀她划拳,大学时田娜娜也玩过这些,难不倒她。今晚为让他尽兴,她索性放开。王伟喊:“五魁首!”田娜娜接:“八匹马!”头一回合竟是她输了。该罚酒。她推说累了,不能再喝。姐夫在一旁笑:“醉了又何妨?在姐夫家呢。”“你说得轻巧!”推让间,他先前夹给她的鸡翅,“啪嗒”落在地上。

田娜娜连声告饶,弯腰去拾。动作间领口微微一松,似初春的薄冰乍裂。她心头一紧,慌忙遮掩,却已来不及——两人的目光在空气里猝然相撞。她看见他眼底未及藏起的窥探,像夜行动物被月光照个正着;他也撞见她眼中的惊怒,如受惊的鹿。这无声的一瞬却震耳欲聋。他匆忙移开视线,像被火燎了睫毛。

她从未想过会在姐夫面前遭遇这般难堪。原以为读书人总该心思清明,何况她是他的小姨子!姐姐的妹妹,她从不设防。

王伟倒也未完全失态。借着酒意,他将她弯腰时的曲线悄悄收进眼底,如收藏家瞥见失传的珍品。心里有个声音辩解:姐夫不会想歪的……应该不会。

可他的目光开始若有若无地追随她的身影,像藤蔓不知不觉攀上篱墙。这无意识的流露让她彻底警觉。她冷眼看着他躲闪的眼神,更确信自己的直觉没错——女人的直觉总比男人费心的遮掩更锐利,如同最细的绣花针能挑开最密的锦缎。

其实,田娜娜弯腰的刹那,王伟早已看得分明。他却慢条斯理地掏烟、点火,深吸一口,装作若无其事。但这欲盖弥彰,早被她看透。烟气缭绕在镜片后,他的目光却穿透迷雾,黏在她粉色的腰身上,停留片刻。她弯腰时,他嘴角牵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待她直起身,他又迅速望向别处,像潮水谨慎地退回礁石之后。

田娜娜镇定地走向厨房,这时他的目光便再无遮掩,直直追随着她的步态。这粉裙穿在她身上太惹眼了!像层薄纱裹着朦胧的秘密——比她姐姐更饱满的曲线,散发着更撩人的青春气息,如盛夏枝头熟透的果实。

她心乱如麻:今晚究竟怎么了?姐夫为何总盯着她?是不是自己哪里不检点,引他起了邪念?她细细回想,不会的,自己处处谨慎。或许……只是这裙子更贴合她年轻的身段罢了。

王伟那带着钩子的目光,搅得她心慌意乱。这慌乱像条冷蛇缠上脊背。

姐夫大概是酒喝多了。酒精冲垮了某些界限,如同洪水漫过精心修筑的堤坝。他那极力掩饰却仍从眼角眉梢漏出的心思,被她一眼看穿。

他越发大胆起来。视线从她流转的眼波,扫到微翘的唇角,再贪婪地掠过全身,最后竟停留在她起伏的胸前。嘴里还一味地夸:“这裙子穿在小妹身上真合身,比你姐穿着好看,更……有味道……”“味道”二字不经意溜出来,轻佻得连他自己都猝不及防。这两个字烫得田娜娜脸颊发紧,羞愤难当。这“味道”,只让她感到耻辱。姐姐不在,姐夫就如此不自重!她听出了话里的骨头。

这带着明显撩拨的语调,在此刻格外刺耳。她心底的厌烦翻涌而上。也许,他是在试探她的底线,如同试探深水的温度。

她迅速敛起脸上残存的笑意,板起脸,将视线硬生生移开,像合上一本不该翻开的书。

她起身给他盛了勺热鸡汤,想将他的心思拉回饭桌,如同用饵料引开危险的野兽。

王伟醉意浓重,神思恍惚。他非但没理会她的冷淡,反而得寸进尺。竟一把抓住她正要收回的手腕,硬生生将那勺鸡汤倒进她碗里,汤汁险些溅出。幸亏她迅速抽手,像从捕兽夹中挣脱。这粗鲁的举动让她蛾眉倒竖。他分明在试探越界,脸上却装着无辜。

从他眼底那抹藏不住的、带着邪气的笑里,田娜娜早已看透一切。他此刻装出的和蔼,像个蹩脚的戏子。

女人天生敏感。她知道必须警惕。她一再用冷脸和疏远回应,可他却像着了魔,如同飞蛾执拗地扑向火光。

难道是这身粉裙不妥?还是自己的年轻,引他起了不该有的念头?她忍不住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如同检查完好无损的锁为何被撬。可一向在感情上极自重的田娜娜,怎么也猜不透他混沌心思底下究竟藏着什么。

那如影随形的目光让她手足无措。“酒壮怂人胆”,这话在他身上应验了。借着酒劲,他颠三倒四地绕着她这身裙子打转,如同困兽绕着牢笼。

“你想说什么?”田娜娜忍无可忍,语气冰冷如霜。

“再……再来一杯?”他舌头打结。

“你喝多了,不能再喝了!”她斩钉截铁。

“娜娜,真……没喝多……”他试图辩解。

“都醉成这样了,别喝了!”她提高声音。

“没醉,还要喝,娜娜……”他固执地伸手够酒瓶。

“什么娜娜!娜娜是你喊的吗?!”田娜娜终于爆发,声音尖利如玻璃碎裂。

她竭力躲开,不再理会。抓起酒瓶退到餐桌另一端,怯怯地离他远远的。他那失魂的目光在屋里乱扫,像迷路的鸟寻找出口。片刻,他似乎又为自己的大胆后怕,眼神变得慌张,躲躲闪闪,如同潮水退去后裸露的、羞愧的滩涂。

2.

王伟不再斟酒,话却像浸了水的纸,沉甸甸地黏连在一起,反复描摹她那身裙子。田娜娜只垂着眼,用筷子尖轻轻拨弄碟里的花生米,仿佛在破解什么玄妙的棋局。

他又唤:“娜娜,你……你比你姐穿这裙子,更衬天色。”话出口,自己先怔了怔,像不小心碰翻了什么隐秘的物件,慌忙用醉意遮掩。田娜娜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轻轻碎裂,发出冰裂般的细响。她端起那杯澄净的高橙,语气平整得听不出纹理:“姐夫,前阵我爸生病,劳你费心。我再敬你。”

他嘴角牵起一丝模糊的笑纹,目光从镜片后头迂回地绕过来:“说这些……生分了。”醉意让话语变得绵软,失了形状。

田娜娜默然撂下杯子,目光越过他肩头,投向窗外渐浓的夜色,像冬日井沿上那层薄冰,看着坚硬,底下却有暗流。

方才那杯红酒的后劲泛上来,胭脂色悄悄洇上脸颊。灯影下,她眉眼间不自觉流淌出的几分柔润,或许成了某种错误的信号。她不再看他。他却凑近,身子不稳,酒杯颤巍巍递过来,含混的词句里带着不恰当的热度。田娜娜喉头微紧,低声截住:“茶快好了。”他似未听清,眼神滚烫地、黏涩地,拂过她的脸颊,最终落在她微微敞开的衣领上,那里别着一枚小小的、贝壳形的纽扣。

终究还是虚虚碰了一杯。他盯着她饮尽,自己却也咕咚灌下。空瓶歪倒,像某种倾覆的预兆。

他摸索烟盒,抽出一支,凑近火苗前被她轻轻取走。

“水开了。”她说,转身进了厨房。壶嘴喷出大股白汽,嘶鸣着,填补了过分的安静。她取出瓷杯,热水注入,茶叶在杯底缓缓舒展,像一些沉睡的心事被突然唤醒。

就在这时,王伟跟了进来,倚在门框上,厨房顿时显得逼仄。他喃喃:“我没醉……”眼底却漾着混沌的波纹。这情状,让她那根紧绷的弦莫名一松。

便是这一瞬的懈怠。他骤然上前,并非拥抱,而是伸手,指尖掠过她耳畔,取下了不知何时黏在她发丝上的一小片花生衣。动作快得像个错觉。但他的气息,混着酒意,已如潮水般漫过她周围的空气,将她困在橱柜与他身躯构成的孤岛。

田娜娜惊惶侧首,发现厨房门不知何时已被带拢,并非锁闭,却同样隔断了退路。他口中热浪扑在她耳廓,嗓音粗嘎:“娜娜,我……”话音未落,他的手臂已从旁侧环来,并非铁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她的手肘抵在他胸膛,感受到下面急促得令人心慌的擂动。

她屏息,声音压得很低,却像薄冰迸裂:“王伟!”

他脸上是一种豁出去的、近乎悲凉的神情。吐露的字句破碎而滚烫:“就一会儿……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身量高大,阴影笼罩下来。他将她困在怀中与橱柜之间,灼热的呼吸拂过她颈侧。她挣扎,脊背撞在冰冷的柜门上。他的手在她肩背停留,带着蛮横,也带着颤抖,最终,那带着粗茧的拇指,竟轻轻摩挲起她锁骨下方那枚小小的贝壳纽扣,仿佛那是什么不得其门而入的秘境入口。

羞愤如细针刺入胸膛。田娜娜蓄起力气,猛地抽出手臂!没有挥向他的脸颊,而是向旁侧狠狠一挥——哗啦!那只注满热茶的瓷杯应声落地,碎裂,滚烫的茶水与茶叶四溅,在两人脚边晕开一片深色的、狼藉的印记。

飞溅的瓷片划过他挽起袖口的小臂,留下几道细微的、迅速渗出血珠的红痕。她齿间迸出字来,声音不大,却带着淬了冰的寒意:“你……你还算个老师么?!”王伟猛地抬手捂住小臂,皮肉的刺痛与心底某处的崩塌交织,令他僵立,醉意似乎瞬间被这破碎声惊散。

田娜娜的眼泪无声地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迅速洇开。她不再看他,肩膀微微颤动。他惶然伸手,想去扶她颤抖的臂膀,却被她用尽力气猛地格开。她哭得没有声音,只有压抑的抽气:“你是我姐夫!……亲姐夫啊……”

这一地狼藉,像劈开了浓雾。

她的眼泪令他惶然失措。他慌乱地后退一步,语无伦次地告饶,连连说着“我糊涂”、“我混账”。

田娜娜什么也听不进。她厌恶地别开脸,声音嘶哑,带着彻底的倦怠:“收拾干净吧。”随即,是更深重的、几乎将她淹没的沉默。

窗外,夜墨一般浓重。忽然间,狂风卷着暴雨,豆大的雨点狠命砸在玻璃窗上,噼啪乱响,像是替屋里人宣泄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田娜娜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那片模糊的水世界。王伟最见不得这眼泪,心乱如麻。他想靠近,却被她周身散发的寒意逼退。

他颓然退开,摸到门外,抖索着点燃一支烟,在冷雨狂风里猛吸,想让这寒意与辛辣压住心底翻江倒海的懊悔与恐慌。

雨声渐歇时,屋里的沉默也凝固了。她用力眨了眨眼,仿佛要将所有水汽逼回心底,声音沙哑而平静,像退潮后的沙滩:“我该回去了。”

“雨还没停,我……”王伟急忙掐灭烟。

“不用。”她的回答没有一丝波澜。

这湿漉漉的夜,她一人独行。一股迟来的担忧攫住他。他慌地从门后抓过一把伞,追上去想塞给她:“撑着……”

她的手先一步抓住了门边另一把旧伞,动作快得带着决绝。伞骨“嘭”地撑开,隔在两人之间,像一朵突然绽放的、拒绝的墨色蘑菇云。她头也不回地扎进了雨幕。那抹粉裙摆,在伞下只一晃,便被流动的夜色与雨帘温柔而又冷漠地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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