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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雨丝斜织着天地，田娜娜站在招待所二楼的窗前，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今天是她和王伟结婚的日子，这个曾经在梦中排练过无数次的场景，如今却简单得让她心生恍惚。
她特意在发间别了一朵绢布鸢尾——那是姐姐田蓉蓉从美国寄来的礼物，附着的信纸上只有一句话：“鸢尾花开时，根茎永远相连。”
婚礼进行得出奇安静。没有喧天的锣鼓，没有满座的宾朋，只有寥寥数人见证着这场来之不易的结合。当王伟将戒指戴在她手上时，田娜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雨中的街道空无一人，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这段感情让路。
“对不起，没能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王伟在她耳边轻声说。
田娜娜摇摇头，手指轻轻抚过鬓边的鸢尾：“这样就很好。”
她想起一个月前收到姐姐来信的那个下午。田蓉蓉在信里写道：“娜娜，爱情没有先来后到，只有恰逢其时。我们都不是当年的自己了，何必用过去的尺子丈量现在的人生？祝你幸福。”信纸的右下角，姐姐用钢笔画了一朵简笔的鸢尾，下面写着一行小字：“花开花落自有时。”
那一刻，她抱着信纸哭了很久。不是伤心，而是释然。
婚宴上，南方大夫举杯祝福时，目光在她鬓边的鸢尾花上停留片刻。“你姐姐......”他欲言又止。
“她很好。”田娜娜微笑着打断，“在美国做研究，有了可爱的儿子。”
她没说的是，姐姐在最近的信里提到了院子里的鸢尾花圃：“加州的阳光很好，鸢尾开得比老家还要茂盛。只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大概是少了和你一起赏花的人。”
酒过三巡，田娜娜已微醺。王伟扶着她到休息室坐下，为她倒了一杯温水。
“想哭就哭吧。”他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田娜娜却笑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是高兴。姐姐原谅了我们，爸爸也终于......”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将鬓边的鸢尾花取下来，小心翼翼地别在王伟的西装领口：“这是我们田家的花，以后也是你的一部分了。”
一年后，田娜娜的女儿出生了。
那是个春日的清晨，产房外的玉兰树刚刚冒出新芽。王伟抱着女儿，看着那张酷似田娜娜的小脸，突然理解了生命的轮回与延续。
田娜娜给南方的信里这样写道：“女儿很聪明，眉眼间有我们田家女孩特有的倔强。我常想，等她长大了，要告诉她鸢尾花的故事——那些关于原谅、成长和希望的故事。”
南方在回信中寄来了一包南国的木棉种子：“木棉又叫英雄花，花开时火红一片，像极了生命的热烈。希望小侄女能像木棉一样茁壮成长。”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几年。
某个秋日的午后，田娜娜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父亲在河边散步。田叔叔的胃癌已经到了晚期，但精神却出奇地好。
“娜娜，你看。”老人指着河滩上的一片紫色野花，“那是鸢尾，你母亲最喜欢的花。”
田娜娜蹲下身，轻轻触摸着那些在秋风中摇曳的花朵。
“你姐姐来信说，她在加州的研究所培育出了新的鸢尾品种，能够适应更恶劣的环境。”田叔叔的声音很轻，却透着欣慰，“我们田家的人，就像这鸢尾花，看着柔弱，骨子里却韧得很。”
父女俩在河边坐了很久，直到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河面上，也洒在老人安详的脸上。
“爸爸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们姐妹。”临走时，田叔叔突然说，“但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田叔叔出殡那天，秋雨绵绵。让所有人意外的是，田蓉蓉特意从美国赶了回来。
姐妹俩一左一右扶着父亲的灵柩，黑色的丧服衬得她们脸色苍白。当棺木缓缓落入墓穴时，田蓉蓉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布袋。
“这是加州鸢尾的种子。”她轻声对妹妹说，“让爸爸带着它们走吧。”
田娜娜泪如雨下，紧紧握住姐姐的手。那一刻，多年的隔阂终于在父亲的墓前冰释。
葬礼结束后，田虎默默地在新坟周围撒下一圈鸢尾种子。这个沉默的汉子什么也没说，只是用他粗糙的手掌轻轻拍了拍两个堂妹的肩膀。
又一个春天，父亲的坟前开出了一片紫色的鸢尾花。
田娜娜抱着女儿，和王伟一起来扫墓。小女孩蹒跚着走到花丛前，伸手想要触摸那些摇曳的花朵。
“妈妈，花花......”她奶声奶气地说。
“这是鸢尾花。”田娜娜柔声解释，“是姥姥最喜欢的花，也是妈妈和姨妈最喜欢的花。”
远在加州的田蓉蓉寄来了新的照片——她在自家的花园里笑得灿烂，身后是大片盛开的鸢尾。信很短：“娜娜，鸢尾又开了。今年的花特别好，我想是因为根扎得更深了。”
南方大夫在最后一次收到田娜娜的信时，正在准备毕业答辩。信中夹着几片压制的鸢尾花瓣，信纸上是田娜娜熟悉的笔迹：
“南方，人生如花，花期不同，却各有各的美。我终于明白，姐姐的选择是对的——与其在过去的阴影中枯萎，不如在新的土壤里重新生根。就像这鸢尾花，看似柔弱，却能在最贫瘠的土地上开出最美的花。”
很多年后，当田娜娜的女儿长大成人，在自家的阳台上种满鸢尾花时，她总会想起母亲说过的话：
“孩子，你要像鸢尾花一样活着。风雨来时可以弯腰，但风雨过后一定要挺直腰杆。记住，我们的根，永远连在一起。”
而此刻，秋雨初歇，一株紫色的鸢尾正顽强地从石缝中探出头来，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2023,7,10 小暑写于江南（初稿）
2023,9,9 白露修改于江南（二稿）
2024，6，10日（三稿）
2025，1,10（定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