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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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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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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尾花》连载

第四十章 心劫

1.

傍晚,田娜娜攥着花格背包,刻得纤细的指节几乎泛白,背包织物的纹路仿佛嵌入手心。三河镇归途的尘土还黏在鞋帮,可她的心却早已沉入那混沌的泥沼之中。

田娜娜出了车站,径直朝G1公交站台走去。A县县城华灯初上,站台周围人潮涌动,广告牌和攒动的人头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将她单薄的身影几乎彻底吞没。在这片由钢筋混凝土、噪音和陌生面孔构成的都市深处。她机械地挪动着脚步,快速越过斑马线,在一家熟悉的包子店前停住,递上零钱,接过塑料袋裹着的素包子。那温热的触感透过塑料袋沿传到指尖,只觉一阵麻木。她薄唇咬了一口,仿佛味蕾失灵,滋味干涩得如同吞咽了粗粝的砂砾。

与围围人相比,她显得孤零零的。

那些提着月饼匆匆赶路的一家三口,小孩子蹦蹦跳跳向爸妈怀里撒娇,有的三三两两走着笑着……到处都裹挟着节日的暖意,唯独她,像一枚被命运之手无意间拂落的孤零零棋子,冰冷、突兀,格格不入。

胖子宿舍热闹得像节日一样,屋里挤满了人,烟味儿混着汗味往鼻眼里直钻。电视里正热播着中日围棋擂台赛。聂卫平对武宫正树。黑白棋子正杀得难解难分。

桌上堆满磕出的瓜子壳和东倒西歪的汽水瓶,在灯光下晃着亮儿。南方刚挤进门,胖子就扯着嗓子大喊道:"老南回来了!就差你了,再晚等收官都赶不上了!"

顿时屋里哄笑一遍。有人接茬:"急啥,不才刚刚开局吗?别听胖子胡扯,他骗人的。"

"胖子骗女孩骗习惯了,连南方这样的老实人都骗。"陈瘦子回头俏了一句。

胖子瞪着眼:"瘦子,看你的棋好不好!就你话多。"陈瘦子不吭声。

另一位抿着嘴一旁偷笑,挠头盯着电视不敢转脸看胖子厉色。

“白棋……似乎好一些吧?”有声音里带着不确定。

“刚开始,才十几步,就呈胶着状态。”有人应道。

“聂卫平执白!”

“肯定有戏!”

“好劫材。”

胖子说;“劫你个头。”

有人调侃道:“是田娜娜的心劫。”

胖子剑眉一竖,大家都不吭声了。

电视实况转播听到来自江淮的乡音,南方心头一暖。王汝南老师带着浓浓安徽口音正在屏幕上挂盘讲解,语速特别快,瘦子陈大夫盯着屏幕如痴如醉。他时而蹙眉,时而激动,甚至跳起来指责讲解中的“误算”,仿佛他是这盘棋的主角,额角上青筋毕露,引来胖子一阵揶揄:“瘦子真起劲,就你一个能豆子!你行乍不上啊!仿佛华夏无人的样子?”

陈瘦子顿时无语,偃旗息鼓。

但随后战局的演变,竟屡屡印证他此前所有预判,让众人暗暗佩服瘦子厉害。

黑白二子如两军对垒,寸土必争。突然聂帅陷入长考,吸着氧气,最终落下石破天惊的一个“胜负手”!满室屏息,仿佛连时间都凝固了。终于,武宫正树投子认输。一阵欢呼声炸响,一场黑白世界的缠斗终于尘埃落定。

中秋的圆月清冷地悬在食堂的屋顶上。大圆桌,小圆碟,象征团圆的意象铺陈开来。卤味的浓香、热炒的锅气、啤酒花的清冽交织升腾。胖子早已按捺不住,抓起凤爪大快朵颐,惹来一片哄笑。瘦子殷勤地分发着啤酒。气氛热烈,却总像隔着一层薄纱。当田娜娜那抹浅黄的身影飘然而至,仿佛给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瞬间漾开一片涟漪。

“田大夫!这边!哈哈,就等你了!”胖子声音陡然拔高,小眼聚光,笨拙地为她让座斟酒,肉鼓颤抖的手让啤酒泡沫如失控的雪浪,汹涌地溢出杯沿外。南方也慌忙地起身望着。田娜娜带着无可挑剔的笑容,坐在两人中间,像一枚被精心摆放的棋子一样,试图维持微妙的平衡。

“干杯!中秋快乐!”胖子的祝酒词简单直白。瘦子捏着尖尖的嗓子开始骚情,背诵起《明月几时有》,嗓音的气流却在“我欲乘风归去”处卡壳了,被身边的胖子毫不留情地给以戳穿,引来满堂哄笑。胖子转而怂恿田娜娜:“田大美女,你也来一段‘窈窕之章’?肯行!”田娜娜只淡淡一句“胖子,去你的”,便轻易化解了这小小的“劫争”。她挤出笑容礼貌地敬了一圈酒,像完成一局必须的礼仪对弈,便以值班为由就匆匆离席。

热闹是别人的,她心底那盘棋,正黑白绞杀,一片混沌,正等待她去收官,却无人能解。

值班室的月光比食堂冷清了许多。

田娜娜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渍,那团阴影像极了被围困的孤棋。枕头下的听诊器硌得她后脑勺生疼,金属的凉意顺着脊梁爬将上来。窗外飘来断续的笛声,某个住院患儿在练习《彩云追月》,总是卡在"转朱阁"那个高音上。

2.

这段日子,田娜娜心事重重,夜晚经常让她失眠。上次在百货大楼遇见王伟,她故意冷着脸不理,内心却十分痛苦。嘴上虽说否认感情,可心里却总是放不下。事后又怕被人看见,让人嚼舌头,说闲话。

后来,田娜娜想了很久,终于做出妥协。她开始主动去接近他,关心他,问候他。

一天晚上,南方大夫去县城防疫站看望一位生病的老同学。他站在老大桥桥头,远远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向他的方向 走近,影影绰绰。

“难道是田娜娜吗?还推着车过来?”他故意转身,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

果然是她。“他去一中”。这里是去一中的必经之路,要过一段陡坡。田娜娜用力推车上坡,快速跨上车骑得飞快,往一中姐夫那儿去了。

南方心想:田叔叔早已出院了,田娜娜不去“黄土敦”的出租屋,却在这么晚去一中干嘛?让人生疑,他没敢深想。

天色已晚,南方离得远远的,佯装没有看见,避免见面生出尴尬。

那时,田娜娜常去一中,与王伟早已同居过起小日子。南方全然不知,其实知道也与他无关。

后来傍晚几次沿着商河散步,南方无意中再次遇到类似情景。那一次,他在大桥旁边不经意地蹓跶,天已黑透,怎么又撞见她了。

田娜娜骑着半新的凤凰牌自行车,带着一罐鸡汤走到大桥斜坡,这坡可能太陡,不小心鸡汤颠簸漏了不少。到了平坦地带,田娜娜赶忙急刹车,重新把盛汤的罐子系好包扎,高兴地昂起头,又挺拔地跨上车,不时地还回望着后座车座的鸡汤,朝一中王伟的住处奔去,更让人添些疑惑。

有时不想遇见,南方却又躲不过。同事碰面难免要打声招呼;有时两人见了像熟视无睹,若无其事从身旁走过。

那段日子,南方像个侦探侠侣,总是十分留意田大夫的动向,她为何趁天黑往她姐夫家跑,这跑去干啥,令人产生无限遐想。

一件怪事正悄然地蔓延,渐渐地闪现在南方的脑海内。

他刚参加临床工作时,常与田娜娜一同值班。周末,她姐田蓉蓉时常到一中未婚夫王伟的住处,给他们做顿好吃的。然后,两人提着鸡汤一道来病房找田娜娜,南方大夫也跟着沾光。

南方想起田蓉蓉,她做的蘑菇炖鸡味道特别鲜美,至今齿留余香,回味无穷。

她待人十分细心,周到热情。

这又好久没见她姐与她姐夫,到医院来看她了。

以往田叔叔住院前,田娜娜姐姐从省城过来,和王伟一起看望她爸,有时晚上喊她一道去一中吃饭。如今,许久不见这情景,确实令人反常。

中秋之夜,内科病房住的患者不多,大多出院回家过节。

田娜娜从老家回来,一直萎靡不振。她去食堂打饭,遇见胖子一伙过中秋,简单与大伙寒暄两句,就匆匆回值班室去了。

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值班室,仰视空洞的天花板,提不起精神,满脸愁绪。

她听了会音乐,刷完牙,早早上床准备休息。可躺在床上,眉宇凝滞,心事重重。她根本睡不着。其实,她的内心很乱。她愣愣地盯着窗外,盯着这个难熬的团圆夜,她躺在被窝里眼泪汪汪,竟抑制不住大哭,她真想哭一场宣泄自己内心的愤懑。

想着一路走来真的不易,她一直努力想有所改变,却改变不了。

想起小时候与姐姐团圆过中秋,那份温磬总是浮现在眼前,姐姐谦让地把月饼切成四瓣,给小妹稍大一份,自己却取最小的一份,让田娜娜很小就知道"孔融让梨"的温暖。那时物质匮乏,月饼是多么奢侈,那带白砂糖红绿馅的月饼让她倍感伤感。一路想着姐姐的好,想着如何疼爱她、忍让她——儿时的记忆终于裂开巨大的缝隙,如撕裂的血口无法止抑,内心的阵痛让她泪水决堤——从道义上,她不能接受姐夫的感情,不能在姐姐艰难时夺人所爱,毕竟她俩是同胞姐妹啊,这坎怎过得去!田娜娜,你也摆脱不了世俗的眼光,无数眼睛像鞭子一样抽打她。“圣人不以为世俗”,何况普通人?迈出这一步需要承受多大的舆论压力。

从现实来看,王伟已破釜沉舟,作为女人她也默然配合了,两人都情难自禁。但这样发展下去让她心虚。女人天生胆小。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若被有心人打探出去,闹得满城风雨,后果就不堪设想。

田娜娜躺在床上想早点入睡,让疲惫的身躯暂时得到安慰与解脱,但她怎么也睡不着,辗转反侧。她与王伟动了感情,彼此深深地相爱,她说服不了自己的内心。

但田娜娜毕竟是田娜娜,从小就十分叛逆,与姐姐判若两人。她敢爱敢恨,不畏世俗,遵从内心。

3.

后来的剧情演变完全超出所有人的预料。元旦的暖阳,照不亮一中教师宿舍里骤然降至冰点的空气,也开不出超出时令的花来。

元旦放假,田蓉蓉从省城教育学院回来看望A县一中工作的王伟。这些天,她和男友王伟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像感情中悄悄地蒙上一层薄雾。女人的直觉最敏感,这丝丝缕缕的不安总是缠绕在她的心头。

为了缓解两人关系,田蓉蓉想了很久,她为自己精心地打扮了一番,还特意去百货大楼挑了一件紫色羊毛裙,衬得格外温婉动人。她还买了一条新领带,这黄色新款王伟肯定喜欢。她努力为这段渐冷的感情注入一丝暖意。

上次从三河镇回来,两人闹得很不开心。因为工作调动,两人还大吵了一顿,红了脸。田蓉蓉赌气连到了一中门口都没下车,直接回省城的学校去了,气得她一夜没有合眼。

第二天,她冷静过后,反思自己是否脾气大了,伤了彼此和气。最终她做出一些妥协,想申请调往县城,调往王伟所在的一中,可为时已晚了。

元旦当日,两人上午还欢欢喜喜看了一场电影《迟来的爱》。

散场后,在一家新开的牛肉馆吃了牛肉面,与周围的情侣一样手挽手逛了百货大楼。

下午两点,田蓉蓉提议回去帮他收拾收拾,顺便洗洗脏衣服之类。王伟也含糊地应了两声。

两人走到一中宿舍门口,田蓉蓉盯着发黄的兰花树叶片,若有所思:"这叶片黄了,该浇水了。"王伟"嗯"了一声,没往下说。

回到屋内,发现王伟的房间凌乱不堪,长期没人收拾,让人不安。田蓉蓉放下身段赶紧打扫,又是拖地,又是洗衣,不亦乐乎。她想借用自己的贤惠来修补两人的紧张关系。

忙着忙着,突然有个重大发现。她眼睛如炬,弯腰时竟然发现不明东西。她瞬间语塞,脸色铁青。在他的床肚底下怎么发现不属于自己的蕾丝内衣。她手中的抹布"啪"地掉落在地。

"王伟!"她声音颤抖地直接冲往院外, "这些内衣都是谁的?"

王伟一时语塞,支吾道:"不... ...不是你上次落在这儿的吗?"

"放屁!我中秋节后根本就没来过!"

田蓉蓉浑身气得发抖,"我魂来过,王伟!王伟!难怪你最近总说自己很忙,连个电话都不愿意接!原来有鬼!"

王伟叼着烟望向窗外,烟雾中他的表情模糊不清。田蓉蓉的质问一声高过一声:"今天不说清楚,我跟你没完!"

见王伟仍闪烁其词,她突然抓起桌上的水果刀抵住手腕:"不说我就死给你看!"

王伟这才坦白:"是... ...是娜娜... ..."

"什么?!"田蓉蓉如遭雷击,刀"咣当"落地。她反复念叨着"天哪",突然歇斯底里大笑起来:"是我亲妹妹?父亲生病期间?你们... ...你们... ..."话未说完,她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醒来后,田蓉蓉直奔县医院。护士站的钟表显示下午四点二十分,病房里田娜娜正在写病历。

"砰!"门被猛地推开。田娜娜抬头,只见姐姐双眼通红地站在门口。

"姐?你怎么... ..."

"别叫我姐!"田蓉蓉一把掀翻病历车,纸张雪花般地散落在病房过道中,"你还有脸在这里装着一副白衣天使?"

病房瞬间安静,所有病人都屏住了呼吸挤在走廊看热闹。

田娜娜脸色煞白:"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你怎么爬上你姐夫的床与他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田蓉蓉声音尖利得刺耳,"父亲生病时,我在省城奔波找专家,你们就在这病房值班室内苟且?"

“不要脸的苟且!”

一个护士想去劝架,却被田蓉蓉狠狠地推开。她抓起输液架猛地砸向妹妹:"从小到大我什么都让着你,连月饼都分给你大的,你就这样报答我?!"

"不是这样的!"田娜娜躲闪着,眼泪夺眶而出,"一开始只是......"

"只是什么?情不自禁?"田蓉蓉冷笑。"你知道我为了调来一中,放弃了省优青评选吗?"她突然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淬了毒:"你会遭报应的。"

病房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有人小声议论:"听说妹妹勾引姐夫... ...""平时看着她美女大夫,挺正经... ..."

田娜娜瘫坐在地,白大褂沾满灰尘。田蓉蓉最后看了眼这个曾经最疼爱的妹妹,转身离去时丢下一句:"你们会后悔的。"

傍晚六点,田蓉蓉独自登上回省城的末班车。车窗映出她浮肿的眼睛,手里紧握着一小瓶从医院药房顺来的一瓶安定药。

车开动时,她像彻底落败的棋手,喃喃道:“哼,你们赢了... ...”

与此同时,医院会议室仍然灯火通明。校领导正在讨论对王伟的处理决定:"暂停教学职务,深刻反省... ..."

夜色如墨,而病房里,田娜娜望着漆黑的窗外,心如刀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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