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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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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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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谷屯》连载

第二十九章 腊月

韶谷屯村中天主教堂叶由根神父主持的圣诞节刚刚过去,圣诞的歌声余音犹在耳边,岁月就跌入了农历腊月。

腊月过得飞快,喝了腊八粥,腌上腊八蒜,腊八祭灶年歇来到。韶谷屯的人们已经嗅到了年的味道,蒸花糕、炸年糕、滤粉条、踅粉皮、熬糖稀……。村中央的韶谷场立时跟着热闹了起来,立起了天秋,打起了铁花,垒起了锅灶,杀猪宰羊,韶谷场上游动着的冰糖葫芦、姜糖糕、棉花糖、炒花生小贩儿们的挑子吸引着垂涎不能行地小孩儿群撵在屁股后跟着疯跑。村里‘滚刀肉’后天启、柳景西黄枪会、张大年洪门的武把式整理了舞狮、舞龙、踩高翘、锣鼓行头,凑齐了人,重整了旗鼓,蠢蠢欲动。

进入腊月,老侯家粮食院的大磨盘忙碌起来,在韶谷屯村只有后街老侯家和前街中药铺的高家有大磨盘,其他的家只是小磨。年跟前,家户儿都要用磨,石磨很紧张,用磨得挨号,大磨盘的主家按先来后到进行安排。过年磨面每家都磨好几套,从原粮磨成面到完成,算是一套面,每套用的粮食不同,要磨上好几样面,除好面【1】外,还有高粱面、豆儿面、玉蜀黍糁儿面、杂面等。正月里不能用磨,腊月里还要准备来前【2】一个正月饭食的用量。正月里用磨是大忌,因为磨心里面卧有两条龙,磨盘转动推粮食走到边缘,磨齿上下咬合摩擦,将粮食碾得粉身碎骨才能出面,迷信的人们认为正月动磨会招灾引祸,至到二月二才龙抬头,方可用磨。

新锻的磨快,牲口腿遛【3】,磨转的快,一天能出面五六十斤;若磨小牲口又慢,出面不快,一天只能出面二三十斤。没有牲口的家就得靠人推,这种的家儿只有往后排,等到有牲口的人家把面磨好,才能凑个空将过年的面磨了。磨盘大杠子沉,推磨少需两三个人、多则五六人,推一阵,人累了,下磨俩人,另俩人上去了,继续推。这个时候,趁换人的当间,家主抄了笤帚下手扫了,收拢磨盘上粗糁,倒到笸箩,再用面箩筛;剩渣倒回磨顶再磨,循环多次,粮食就变成了喜人的面粉,直到只剩麸皮才算作罢。

讲究的家,头几遍筛出的细面,单独收起来,做饺子用或专供老人吃;后面筛出的面粗,叫“下面”,全家吃。有的户将麦麸掺到绿豆或黄豆、高梁、玉蜀黍其它粮食里磨成短筋黑面,也叫“杂面”, 掺合着吃;杂面不筋,擀的面皮下锅容易碎断裂破,要是用作包饺子皮儿得擀厚点,但,个大点儿也能凑合,无论如何过年节总得吃顿饺子吧!

腊月置买年肉是少不了的。侯家主人侯懋政选了日子,去了村中‘打不烂’的肉铺。‘打不烂’见侯东家来了,立即停了手中的刀,贴了笑脸相迎。侯懋政说道:“老‘打’,这猪肉的孬好【4】,你给我说说啵!”‘打不烂’撩起围裙,擦了擦沾满油腻的手,眉声色舞地说道:“侯东家我给恁说说吧,猪肉不同的部位肉质不同,做出来的菜差别大着呢。猪身上的肉分十种:一个是,梅花肉。梅花肉是猪身上最好吃的一块猪肉,一个整猪大概只有六七斤左右的样儿,它肉质细嫩,肥肉一二成掺杂八九成瘦肉,特别嫩,不光【5】这样,这块肉耐煮、耐煎、耐烤、耐焖、耐炒。二个是,里脊肉 。肉中冇筋,是猪肉中最嫩的肉,可切片、切丝、切丁,做炸、熘、炒、爆的菜最好。三个是,臀尖肉 。都是瘦肉,肉质鲜嫩,跟里脊肉差不多,是炸、熘、炒的好材料。四个是,前排肉。又叫上脑肉。瘦内夹肥,肉质适合做肉碗、炖肉。五个是,五花肉。是一层肥肉和一层瘦肉夹起的,适于红烧、白炖和粉蒸肉用。六个是,坐臀肉。全是瘦肉,可肉质口感有点老,纤丝稍长,用作白切肉、回锅肉最好不过。七个是,弹子肉。均为瘦肉,肉质较嫩,可切片,切丁,能代替里脊肉。八个是,前腿肉。猪前腿肉主是由三成的肥肉和七成的瘦肉构成,这样的肥瘦相间,吃起来口感可好,而且前腿的筋膜也比较多,年轻人爱吃。也因为前腿肉肉质细嫩,肥瘦相间,所以用来炒菜、做红烧肉、做饺子馅等等都可香。九个是,后腿肉。猪的后腿活动不大,不过后腿是比较着力的部位。所以它的肉会比较硬、可结实。后腿肉比较方正,大部分是瘦肉,而肥肉在表皮,筋膜少。所以猪的后腿最适合用来炖汤或者卤着吃,吃着有嚼劲,而且不腻,价钱也更便宜些。第十个,是猪头。猪脸,适合卤煮,做冻肉。”

听‘打不烂’讲完,侯懋政嘿嘿冁然一笑说道:“经老‘打’你这么一说,俺今后都会买肉嘞!今个,冲着你说的,多要些儿。”‘打不烂’喜不自禁,给侯东家手起刀落,给肉砍了。侯懋政要的多,‘打不烂’多给了两副猪下水,一并装上筐,分两回,推了车给侯家送上了门。

祭灶是小年,过了祭灶就是年,过了祭灶这一天不兴【6】要账和借贷,天大的事,也要过了年关、出了正月。租子分秋缴和冬缴,冬缴是压轴戏。只见,侯家东粮仓院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这个一挑子,那个一推车,粮袋子这边一堆,那边一堆;侯家的当家掌柜和管粮仓的侯老管儿孙们早早准备好家伙什,小升、大斗、秤称、老算盘、粮仓、麻布袋,院子里白花花的棉花、黄橙橙地谷子、圆滚滚嘞大豆、金灿灿哩黍,一堆堆,小山似的,大秤入,小秤出,腊八到祭灶陆续忙活十来天。

老话儿说:“大年到,闺女买花、儿要炮、娘买衣裳、老头子打饥荒!”年关、年关,过年如过关。一家不知一家难,欠债催债,赊账还账,佃户缴“利谷”、“借项本利谷”租,觅汉、长工领工钱,佃户与东家各有各家的难。有哩佃户年里家里头有了大事,用度超了支,过不了缴租年关,愁眉苦脸央求下年再缴的;也有哩赌搏场输了的光光的佃户,缴不了租,躲不过年关,死皮赖脸求着借粮的。

侯家当家掌柜侯懋政也不是吃素的,人坐在里屋,屋外韶谷屯、乔堤、枣科园、木锨店佃户不管是呆租活租还是押租,谁家好、哪家赖,都瞒不过他的眼睛;谁家灶火冒的直烟还是歪烟,心里头清量着呢!侯懋政盘算着:对于实诚人,年里家中用度超支的,到场开个口言一声,打下欠据,田租不加利,过了难关,新租旧租摞了一块下个年再缴;至于吃喝嫖赌抽的赌搏光二流子、稀巴泥,会区别对待,立下文书,虽不加息,可要限制还粮期限,逾期不缴不还,果断收田。

粮食院里头,几个等着算工钱的觅汉、长工挑逗着侯家掌柜和侯老管家的小孩子儿玩。觅汉张老喷掰开小少爷元隆的手儿:“一斗穷,二斗富,三斗四斗卖豆腐……”“少爷你三只斗,是穷斗,要富早娶媳妇儿!”觅汉王三孩打着趣逗笑着道:“汲溜呼啦,少年恁就娶老喷家的闺女。”张老喷白了觅汉王三孩儿一眼。王三孩儿避开张老喷的眼神,小心掼起小少爷,唱起曲儿《小木碗》:“

小木碗,咯得得,打起锣鼓上正北。

正北有您啥亲戚,丈人家。

姓啥?姓张。

张家闺女有多大?十七八。

啥时候娶?今黑介。

谁使车?二蚂蚱。

谁点灯?小蜜蜂。

嗡啦嗡啦,怪好听。”

小少爷元隆落了地,面红耳耻,抓耳挠腮,引得大伙听得哈哈大笑。

张老喷趋上前,给小少爷打了打身上的土,替他解了围:“小少爷白当真,逗着玩咧!”觅汉们笑道:“老张你这是在护小女婿哩!”张老喷并不理采觅汉们的取笑,他躬着腰给小少爷说道:“甭听这几个傻货儿【7】们胡瞎扯!”小元隆拧过脖子儿,一本正经地拉开弹弓,瞄向笑着咧觅汉们:“哼,恁几个嫑笑,我就挦【8】老喷家唻闺女儿!”楝树蛋“嗖”从觅汉们的头顶飞了出去。

张老喷家的闺女叫黑妞,自小失去了娘,张老喷弄清侯家老夫人爱猫的喜好,去年节儿他家的猫产了,他带了闺女送给老夫人一只,那话儿说的:“穷家老鼠多,富家养贵猫。猫一胎一子,被认为‘贵’;猫一胎两子,被认为‘贱’;要是一胎四子,则被叫做‘抬轿猫’。腊月产的猫最佳,夏天产的猫庸劣;夏天产的猫不耐寒,冬天爱钻灶洞。黑猫眼睛须青,黄猫眼睛须赤,花白猫眼睛须白,才是好品种。”

侯老夫人提着猫耳,只见那黑猫,尾巴跟着四只爪子上缩,再瞧着这猫眼,冒着青光,满爪子腥气,啅是只好雌猫,喜的不得了。说着,侯老夫人啅了黑妞的身世,越加可怜起来;仔细瞅了黑妞,六、七岁大小,问了话儿,这姑娘人小懂事会说话、精细灵利手脚利索,喜得老夫人连人带猫一块留下,作了使唤丫头。那黑妞真叫机灵,伺候得老当家的老夫人一个劲称心,一向滋腻【9】的她破了例,干脆认做黑妞作了干孙女,留在了身边,时候长了,老夫人对黑妞舍不得使唤,当自个的家人养着。

觅汉们正跟张老喷正闹着,这当口,有八、九个佃户两手空空到了侯家粮仓院,站在不碍事的地儿,吧嗒旱烟叹着气喷着家常。有一、两个佃户,篐装件蓑衣片烂棉袄,汲拉着鼻涕,神情恍惚,谷蹲在墙角根,有一句冇一句地搁这儿地场喷着空儿嘞乱呱嗒;还有几个急慌的佃户,递了话,上前凑了几次,都被侯老管的儿孙们挡了去,急恼得在仓库院踅圈转。本村贼偷儿宋姓二刚妞,得了空,在忙碌的人群中窜凑着,一会儿张老喷口袋工钱不见了。大伙拽着二刚妞,浑身翻了个遍,不见丁点儿钱,众人连掇带打地吓唬着要报官,二刚妞让大家伙松开手,一眨眼,变戏法般把偷的钱抖了出来。

门前栓着高头马,不是亲来也是亲,门前拄着要饭棍,姑舅两姨不上门。老话讲:人不走空。村南头宋有才找了侯家当家掌柜懋政上茅房的空儿,羞答答将侯家当家掌柜懋政拉在一旁,让了一锅子烟丝,细声细气说了家里的难,侯家当家掌柜懋政点点头,喊了侯老管的儿子侯成作了安排;二流子后老四拉着十来岁的儿子雪儿,提溜两只鸡凑到侯家掌柜懋政面前,还没得开口,侯家掌柜说了话:“你嫑说了,我早就啅了!租压着,挖一斗谷先过了这个年。恁小儿上牲口棚嘞事,过了年关再说!”接着,把鸡塞还:“这鸡还嬎着蛋唻!嫑糟蹋了,提回去养着让孩儿娃吃鸡蛋啵。”

日偏西头,村西口年迈的柳洪升踅摸了空,佝偻着腰走到侯家当家掌柜懋政面前,放了年糕红糖礼物,说了二小子办喜事缺钱,侯家掌柜懋政招呼侯成,收了字据,从柜中支了银元十块。柳洪升终于如愿一偿,虽然少的可怜,但面子上过得去,至少不是两手空空。柳洪升老头刚走,当街口姐夫头张昭阳进了门,不用言语,这是年关过不去咧!

小年二十三,韶谷屯的人家早早请了灶王神,给灶王爷、灶王奶嘴角涂抹了蜂蜜,祈求:“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将自个扎的马猪牛羊鸡鸭社火填进灶火门烧了,吃了芝麻酥糖,喝了顺长面条儿汤,过年的大幕在一挂鞭炮声中正式拉开了。

祭过灶,老侯家大掌柜懋政顾不上喝祭灶汤,安排了人手,套上仨辆骡马车,装满了货物,牵了缰绳,按往年的规矩,忙正事去了。韶谷屯、乔堤、枣科、木锨店百十家佃户长工觅汉户,各家每户都少不了。小年始到腊月二十九转悠五六天,先远后近,再本家。

太阳斜了西山,东家侯懋政一行四五人到了韶谷屯村东北乔堤村佃户乔大劯家。侯成拍打了半虚闭着的、隙了几道缝儿头门扇上地门环,喊了声:“老乔,韶谷屯侯老东家给恁送福哩!”门里头有人应着,开了门,作揖打躬,拉着侯家掌柜地手:“请东家屋里头坐!”侯东家:“不麻烦唻,今个算是给恁拜早年嘞!年关缺啥少啥吭声气。”说着,侯安提溜着一块二斤猪肉、十斤好面挐进了乔大劯怀里。乔大劯喜得嘴不合拢:“恁俩喝汤么冇?”侯东家回道:“喝了,恁还冇喝嘞?”乔大劯裂开熟透般地石榴嘴,接着说:“要不恁俩再喝点?”侯东家道:“不喝了不喝了,早都喝过了,恁喝吧……”说着,侯东家掉头出了院。乔大劯手里头掂着东西撵着出了门,一时不知说啥儿话好,干干地站在那儿望着侯家掌柜等人赶着牛马车稍出了家胡同巷。看到东家走了,乔大劯用露着棉絮破烂袄袖拭了溢出的老泪儿,抬腿进了门,在院子里嚷道:“孩小儿她娘,年关有着落哩!”堂屋里头的女人应道:“啅咧!甭嚷嚷嘞。”乔大劯进了堂屋放了面,上下掂了掂猪肉说:“老东家人实落着唻!”女人“哎!”唻一声接了猪肉,喜滋滋地拾掇去了。

乔大劯刚跟自个女人安排好了,他那个不能动弹的爹乔老䇢说话了:“大劯,吆寏是啥时候了?”乔大劯:“腊月二十三。”乔老䇢:“快到年下了吗?”乔大劯:“快了,还有七八天。”乔老䇢:“入了腊月都过小年了,你得提早买三斤大肉;挑肥的买,嫑叫卖肉的榷唬【10】了你,给了你红肉【11】多了不好了。”乔大劯:“爹,为啥红肉不好哎?”乔老䇢:“红肉不香,过年冇法用。”乔大劯:“买三斤肉都干啥呀?”乔老䇢:“我给你说,买回来以后,你把带点瘦的切下来,剁成馅,包饺子吃。记住了,大年三十、初一、初五、十五、二十五、二月二,这几天都是吃饺子的日子。”乔大劯:“爹,俺合计好了,这些肉馅够吃哩!”乔老䇢:“嗯,分成六份就对了,包的时候剁上两颗黄叶菜,一搅和就是肉馅。然后再挨着皮切下来,炒菜用,大年初一晌午吃熬菜,初二初三待客都得用,剩下中间的肥肉炼成油,能吃好几个月。油脂缩【12】留着,每回炒菜放两块,香的很,能吃到来年八月节去。”乔大劯:“买三斤肉,加上侯东家送嘞二斤,一共能吃半年!”乔老䇢:“对喽!就得这样才中。不会过日子可不中,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切成小块,用盐腌上,煮熟,放在汤罐子里,过节气捞上几块吃,节省喽,差不多能撑到冬月嘞!!记住了吗?”听着爹的话儿乔大劯脸儿笑了:“爹,俺记住了!”

傍黑,他们到了县城西云寨。云寨徐席匠的父子爷们是侯家的老伙计,小年二十三云寨村的白集刚刚散去,传了上千年的灯展,已布满大街小巷,随着夜幕降临,街面的花灯已经瞪起了眼睛。

侯懋政爷几个在熟悉的花灯巷穿梭,谜面别开生面。众伙计个个痒痒哩,想着猜出谜儿来,争个吉利。试归试,猜归猜,云寨这谜儿不是好猜的,伙计们猜了几道下来,个个打了怔。

“咱猜不出几个来,面儿难搁,可冇局【13】!”伙计们怂恿东家来破局。

侯懋政当仁不让,凭得少时跑百泉药会的经事,几则“灯谜”让他破了局。

贺知章《回乡偶书》: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谜底为四味中药名:首句谜底是“当归”;次句谜底为“白头翁”;第三句谜底为“人参”,人参为“儿童不识,此人陌生——人生”的谐音;第四句谜底是“生地”,解为出生之地。

苏东坡《水调歌头》中“但愿人长久句”,谜底为中药名“千年健”;元曲徐再思《凭栏人·春情》中有髻拥春云松玉钗,眉淡秋山羞镜台句,谜底为“相思子”。俗语:有奶便是娘,谜底打中药名二,为“乳香、知母”。

主办家徐举人遇到了内行,看到侯东家领了赏金要走,高低不依,让人截了骡马头,将这爷五六个请到了魁灯跟前。

主花魁灯是盏大金灯,离地三尺,悬在戏台广场正中,魁灯的四周绘满了三国经典故事,胳膊粗的红烛吐着红信,照得灯身周围溢满了金辉,倾洒在地上,硕大龙门突显出金灯的尊贵和豪华。

这魁灯猜一中药名,谜面为三国蜀汉后主刘禅刘阿斗。

此时,看稀罕的已将侯家一行围得水泄不通。主办家徐举人道:“请四掌柜唻赐教!”侯家当家掌柜懋政惭愧言道:“徐老举人,这个俺猜不得。”主办家徐举人,不饶,侯成道:“四叔,俺也露个了脸啵?”侯家懋微微点头。侯成哈哈一笑,捻起花白的短须,扬起唱腔:“天下英雄,唯操与使君耳!”罢口,目光如炬射向徐举人:“使君子。”侯家懋喝彩道:“好一个:金蟾吞魁灯跌打地祖师——刘寄奴。”说着,叫侯安拉了骡马,调了车头。徐举人听得,躬身作揖,对众人喝道:“时候不早,老少爷们借个光,给侯家掌柜让个道!”众人听罢,人群闪出一条道儿,礼让侯家一行出行通过。

稍许,出了云寨村,爷几个依然迷瞪不解,侯成少时跟着爹爹侯老管闯荡,曾倒腾过药材,这百草灵根,那个药性他不知。侯成边走边讲道:“曹操曾说过: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使君即指刘备,刘阿斗是刘备的儿子,亦即使君之子。魁灯魁灯当面不说清,说清,揭了底,徐举人这面子就冇法搁喽!”五六个伙计点头称是,对高长信括目相看。

侯四掌柜五六人云寨、乔堤、枣科、木锨店走了一遭,天已大深。

末了,转到了韶谷屯。佃户高铁牛家门口围着一群人,院内传出女人哭闹声,哭词像煸麻豆:“这日头冇法过了嘞!鳖孙羔儿,耳朵填驴毛着唻?白搭张人皮……”侯家掌柜懋政问:“这是咋着嘞?”看稀罕的道:“铁牛小又赌光啦!”侯安拔拉开围观的人,侯家掌柜懋政和侯成进了门。

有一老女人道:“铁牛家的,时候不早哩,白闹唻,俺家小孙蛋刚睡着哎!”铁牛女人吆喝:“咋呼啥?又没搲恁家锅底稠【14】的?!”那老女人上了头,嘴儿下雨点子般叱叽道:“呭呭,铁牛家里唻,你咋嗔不要脸呢?!”“年是个,恁借了俺三斤棉给出嫁哩闺女套棉被。”“今年个八月节恁待客请外甥儿,恁又到俺家拿了八个鸡蛋、三两细白盐,你咋说没挖俺唻家底稠的?!”铁牛女人耍起沷来,光掉哭了:“嗳,我哩那个娘唻,高家里里外外欺负俺,这日头冇法过了哟!”说着就地打起滚儿来,铁牛大哥高铁栓拽起老女人:“回家呗!还不够丢人现眼哩!!”

铁牛老爹高金丙让了侯家掌柜懋政进了屋,一盏小油灯吐着小火苗“忽闪忽闪”勉强地照着这黑不拉叽、脏不拉叽地屋子,高铁牛憨憨说了声:“东家见笑咧!”侯成将东西一搁,侯家掌柜懋政看了高铁牛一眼:“不着调!孩儿娃们都嗔大了,还不上路嘞?”高金丙拿烟锅敲着铁牛地脑袋帮着腔:“咋不是嘞!年年是这,少找哩很嘞。”高铁牛女人跟着进了堂屋拉了孩子要给东家磕头哭憹着:“东家哩,恁可是不着,不是为了孩我可是不想烧高铁牛小家嘞锅。”侯四掌柜懋政连忙止住:“使不得,为了这孩儿,咱这日子还得过哩。”说着,递了过年礼品,又让侯安提了三十斤谷子扔到高铁牛面跟前:“今后还这个弄法可不中嘞!凑活着先将就着给年关过了再说。”高铁牛欠着身子哈着腰、憨笑可掬:“听东家恁唻,今个往后改喽、改喽!”让着侯家掌柜懋政几个人出了院子。院子外,看稀罕的人见高铁牛女人熄了火,还没看过瘾,一个个姗姗离了去。

夜深,侯家掌柜才疲惫地到了家,顾不了睡觉,与侯成、侯安兄弟掰了手指算算漏了的几家,合计着第二天添置齐,一家家再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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