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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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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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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谷屯》连载

第三十三章 蛇

话儿说着日子就进了端午,入了夏。在河南偃师二里头文化里,夏字就是一条“蛇”。蛇这玩艺,在中原地带叫长虫。

韶谷屯侯家种的百十田亩麦子就要收割了。麦子产量低,一亩百拾斤,脸面粮,过年景不指望它,种点够年气儿吃就中了。麦子不多,侯家冇雇过多的帮工,喊上长工,伙着自家的老小人数都够了。

天儿齁儿黑,蛮闲地传来咕咕鸟的叫唤。这几天,咕咕鸟一直叫唤,开始一个叫,今个又有两个鸟叫,一高一低,一应一和,叫的很急促。半月麦季抵一春,这会儿,侯家主人侯懋政的院儿掌上了马灯,他正给大伙儿磨镰刀。磨镰刀跟磨刀一个样,是个技术活儿,不是谁都会磨的,只有铁匠、磨刀匠和厨师的人才是好手,日子哪怕到了吆寏,玩洋刀的人多了起来,可真正会磨刀的人也不多。

磨镰刀是磨刀中的一种,侯懋政性儿好、有耐性,他磨出的镰刀锋利、有韧性,家里老小都爱用。单说磨刀,就连一般的老长工都不如他。磨刀先挑磨刀石,不同的磨刀石,打磨不同的刀具,主要有粗磨石、细磨石以及青石和油石四种。一个好的磨刀人,起码要懂得:一块磨石,从买来到用报废,这块磨石都应该是平的,不能两头厚,中间凹;否则,刀很难磨好,既便刀磨出来了,用不了几次,磨石就变形了,刀面是磨不平整的。

侯懋政用的是青石,石面平展展的。镰刀并不是到了钝得已经不中用,才想起要磨。其实,想要知道镰刀要不要磨,把镰刀刃面朝向眼睛,然后刀面与视线成夹角,但凡看到镰刀刃上有一段白色的刀线,那么就说明刀已经钝了,又该磨了。磨镰刀时,要先磨内、后磨外,每打磨十几下时,就要查看一下刀刃,要是刀刃面变小即可换面打磨。

侯懋政的二儿子就蹲在一边。侯懋政边磨边向在一旁儿给禞水【1】的二小儿元璋传授磨镰的诀窍儿:“横磨利,竖磨精。横磨刀时,需要注意刀与磨石的角度和刀刃面的大小。而竖磨刀时,要先替换更加细腻的磨刀石;打磨后要看不见刀面上的粗磨痕迹;用手刮一下刀锋,感觉涩涩地,再用手顺着刃面前后摸一下,刀刃不卷口。磨刀时,无论是横磨还是竖磨,要前推轻,后拉重。因为前推是呛刃走,而后拉则是顺刃走!”

爹爹的絮叨,少年的侯元璋那里能听得进去,貌似在听,他的心思早跑到了瓜果地。夏天,一到了瓜果成熟的季节,摘你家个瓜吃,弄他家桃吃,都不算事。特别是对孩子们来说,瓜果梨桃不算偷。当然,自家大人也嘱咐:“吃不要紧,甭给东西祸害了……”

韶谷屯村后是侯家的果园,果园跟菜园相连,果园后面是条小河,夏天到了,晌午头先下河,从河崖里爬上来就往果园里窜。看园的是侯老管,果园的四周种着刺槐、花椒做围墙。围墙外面还挖一圈半人深的防护沟。男孩娃看准了,助跑、跳沟、扒豁口、进果园。果园刺槐很密,棘针粗长,豁口不好扒,进出划得浑身血口子。长工雪儿身手好,不管果园的棘针多么密,多么厚,光着脊梁一个助跑,出溜溜,一头钻进去,毫发无损,他跟小整穗则在豁口守候接应即可。侯老管咋咋呼呼在后头撵,或许他老了,或许根本不愿意撵,反正总是撵不上偷瓜果的雪儿,儿时的侯元璋最愿意跟着雪儿,跟着雪儿有好东西吃嘞!

这时,不啅咋着,家中的黑猫儿在院子里不住地呜喵。

“哎,我哩娘诶……”何氏慌里慌张攥了丈夫侯懋政就往厨屋里跑。少年侯元璋让娘的喝声吓得一激灵。侯懋政甩着手问:“弄啥唻,拉拉扯扯哩,你到底弄啥,这是?”何氏紧张地说道:“甭嚷嚷,进厨屋你看了就啅嘞!”黑妞在厨屋门口吓得瑟瑟发抖。侯懋政跟着老婆进了厨屋,顺着何氏的手儿一指,眼前的一幕,他也懵了:厨屋灶台上的大红釉瓦盆里,有五六条大长虫儿在嬉水。它们浑身披满紫红鳞片的花老斑,蠕动着柔软灵活的身体,昂起钝三角形的头颅,闪着漆黑溜圆的绿豆籽儿眼睛,吞吐着紫黑分叉的舌头,发出“嗞嗞”的声响。

幽暗的灯光下,三两只臭屁虫、螽斯在灶台胡乱窜动,何氏恐惧地捂住了自个的眼睛喃喃而语。侯懋政扫了她一眼,小声说道:“怕个啥?俗话说:不怕有蛇进家门,就怕香椿高过房。家里来了五龙嬉水,好兆头嘞!”二小元璋紧紧地跟在爹娘的后头,他大气儿不敢出一口,瘆得身子骨酥软发凉,魂儿似被五六条吐信的长虫勾了去,站在那儿傻傻地发愣。一条长虫嘤嘤着长身爬出了盆沿,它高高地昴起了头,一对小眼儿直怼着这家的主人,侯懋政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不料碰到了二孩的身上,他扭过头,看到二小的怂样子,一把给他推了一旁:“看你的胆量,趠一边【2】,在这儿净碍事。”不料,小元璋让爹推了个仰八叉,看到小二少爷的样子,黑妞掩着嘴儿哑然失笑。

这工夫,何氏点了香,倒头正拜,被丈夫侯懋政一把扯住。侯懋政找了一个大小合适的木锅牌,把爬出了盆沿的长虫捺进去,猛地扣上瓦盆,“嚯”地一下子端起,径直向外走。何氏:“齁慌【3】!”说着递给二孩元璋一盏马灯,让二孩提着在前头引路。爷俩一步一趋到了村东头的坑塘,天儿呼嘞嘞地黑,他们趁着混浊灯光,找到一片茂密的草丛,把瓦盆儿倒扣了,抽出木锅牌,那长虫儿识趣地一个个呲溜溜四散开爬进草丛,眨眼儿不见了踪影。

侯懋政长舒一口气,爷俩提溜着红釉瓦盆,转身回返。

路上,二小歪着头问:“爹,为啥给长虫扔到东头坑塘,西地柳青河不能扔吗?”侯懋政接过马灯说道:“二小哎,这有说头。”二小问:“爹爹有啥说头?”侯懋政抚着二儿子的头道:“话说上苍分九天:东方叫苍天,南方叫炎天,西方叫浩天,北方叫玄天,东北叫旻天,西北叫幽天,西南叫朱天,东南叫阳天,中央叫钧天。老天爷住在苍天,苍天主宰九天。长虫是神物,不能得罪,咱要敬着,东为尊,给它放到东坑塘,是对神物的敬!懂了冇?”二孩儿似懂非懂地“嗯”了声。

第二天,一早儿,侯家主人侯懋政和他的长工们就到了地里。地里的麦子儿一尺多高,齐整整地㨄着寸把长的头儿,一畦畦一片片,播洒着初升太阳光辉的麦子,金白茫茫,把这姜黄的土地装扮得贵气十足,这劲头儿,让人看了有着说不出的喜悦。那已经割过的麦茬地,散散落落遍布着拾麦穗的妇幼老少,㨤篮子,挎笆斗,苟腰伏体,那样子,似是过滤的篾子,即使是有人已经拾过了的,也要再三找上几遍,生怕错过任何点滴遗漏。

五黄焦麦天,虎口夺粮,主家要给长工额外加码钱,多劳多得,按个人割的田亩数给钱。地的主人侯懋政正领头挥动镰刀,大块分条,齐墩儿平推,半晌儿头也不抬一下,满劲地往前割。长工们人都不算壮,个个赤着脊梁,裸露出黝黑的皮肤,小臂却都凸着肌肉块,这些人的身上被汗水干了湿,湿了干,满身的汗臭味。后天启能干,一口气儿割在了众人前面。干这活,他驾熟就轻,清辙熟路,多年的长工劳累,让他摸索一套拢麦、搭镰、后拉、打捆的套路,前腿蹬后腿弓,腰顺势弯弓稍向前倾,整个动作,老道利索,一气哈成,既省力,还干的快,他割的地块整洁干净,用草葽子捆的麦捆结实、摆放有序,一看就是出自农活好手。他割了满畦,又回头倒割,给刘长根割了个错膀儿。

刘长根收麦,嫌热冇穿上衣,光着脊梁背,日头晒得背儿起了水泡,继而脱起白花花一层层的皮,一揭一块,嗤剌剌【4】得疼!刘长根割得正起劲,忽觉得腹中有些蠕动,暗想:闹肚子哩!实在忍不住,他扔了镰刀,直起腰儿两眼焦急地四处张望,后天启问:“长棍,你这是咋了咧?”他捂着肚儿吭声道:“奶奶个球,夜儿黑胡吃海喝㧫了一顿,又着了凉,想窜稀【5】嘞!”后天启手儿一指:“嗬,那边儿垄沟旁有一大坟,你快点去㗑,可甭拉一裤。”刘长根打眼一瞧:就是。四五丈远,他兔子般泚溜跑到坟旁,褪了裤,手攥着腰带子,吭哧哧,拉得满腚儿横竖直流。

刘长根拉了一通,肚儿疼痛好了许多,他揉了揉干瘪的肚皮儿,抬起头看了,这硕大的坟头周围长满了杂草,夹杂着几株开着簇䒜黄花缀了嫩果儿的蔴蒴棵【6】,地面枝条蔓延的地锦草把墓碑底座儿遮得严严实实,尽管他不识几个大字儿,但依稀辨识“董讳援”啥的,这应该是老董头家的老坟。他又一想:不能多耽搁,多割个三俩畦,腰包会多几个铜洋子,一家老小也就花着便益些,就是秋来天做小盐也能有个本钱。想到这儿,他再也无暇顾及老董头家里哪一辈儿的坟,随手揽了一把蔴蒴叶儿,擦腚儿,涩喇喇的;一只蚰子不知从何处蹦出,绿油油,蹬着大长腿儿,一忽儿又不见了遗迹。

忽然,他觉得不对劲儿,一看,蓬勃的蔴蒴棵下有一条乌青色大长虫在爬动,遂即以熟练的动作把它捕住。这时,另一条伏在洞口里的一条白长虫张口吐舌,气势凶猛地追扑上来。他眼明手快,压下右脚踏住尾巴,聚拢指头虎钳“嗖”地夹住了长虫头,白长虫终于也被擒住。这两条长虫,一青一白,青蛇身长四尺左右,全身黑中带青;白蛇身长三尺见短,全身洁白,细腻透明,在日头照射下,长虫腹内的五脏、根根肋骨清晰可现。

刘长根将青白两条灵物提溜到地头,随手丢进自个带的水罐子里。

晌午头歇气,饭在田头吃。侯家送来的大肉炖萝卜干,主食是白馍,喝的绿豆汤。宋二姐掌勺,侯成家的管馍。宋二姐不知何因向来看不上刘长根,轮到他时,宋二姐一勺子下去,满满的向刘长根的粗瓷大碗悠来;刘长根顿感激动,不料,勺子在宋二姐的手中突然一抖,几块又肥又大的猪肉在刘长根眼皮下又滑落在菜瓦盆,剩下的土豆重重地扣在他的碗里。刘长根一时恼火又碍于脸面不好发作,只好虎着脸子走了开。

五六个拾麦穗的女人们她们在赵柳儿的带头下也来蹭光,晌午头不走了,打开自带的干粮蘸着老侯家剩下的菜汤凑合吃了些。

午间,男人们就着树凉荫讲荤段子,送饭的女人这会儿还不走,和着拾麦穗的女人提了蒲墩,也趁着男人的树凉荫聚在一起闹乐儿。长工后天启犯了烟瘾,掏出腰中的烟杆子,刚捻上一锅儿,一把被侯懋政打得翻了锅:“天启,不长耳性,咋能在这寏动明火呐?”后天启让主人弄了个没趣,觉得冇面子,埋怨道:“一大早就上地割麦,使得腰都快敠断【7】了。来口烟儿解乏都不中!”一转脸儿,开口来了段荤小曲:“

紧打鼓来慢打锣,停锣住鼓听唱歌。

诸般闲言也唱过,听我唱过十八摸。

老板听了十八摸,不花银两摸不着。

老头听了十八摸,浑身上下打哆嗦。

小伙子听了十八摸,抱着枕头喊老婆。

一摸呀,摸到呀,大姐的头上边呀,一头青丝如墨染,好似那乌云遮满天。

哎哎哟,好似那乌云遮满天。

二摸呀,摸到呀,大姐的眉毛边,二道眉毛弯又弯,好像那月亮少半边。哎哎哟,好像那月亮少半边。

三摸呀,摸到呀,大姐眼上边呀,两道秋波在两边,好似葡萄一般般。哎哎哟,好似葡萄一般般。

四摸呀,摸到呀,大姐的鼻子上边呀,大头朝下,小头朝上,好像一座小金山。哎哎哟,好像一座小金山。

五摸呀,摸到呀,大姐的耳朵边,两个水饺一般般,还有一对大耳环,哎哎哟,还有一对大耳环。

六摸呀,摸到呀,大姐的肩上边,两个肩膀园又圆,我越摸约越喜欢。哎哎哟,我越摸约越喜欢。

七摸呀,摸到呀,大姐的胳膊弯,好像小河弯又弯,如同牛梭一般般。哎哎哟,如同牛梭一般般。

八摸呀,摸到呀,大姐的咯吱窝。摸来摸去喜死我,好像喜鹊垒的窝,哎哎哟,好像喜鹊垒的窝。

九摸呀,摸到呀,大姐的脊梁边,并分的麒麟在两边,我越摸越喜欢。哎哎哟,我越摸越喜欢。

十摸呀,摸到呀,大姐的屁股上边呀,两个屁股园又圆,好像两个大木锨。 哎哎哟,好像两个大木锨。

十一摸,摸到呀,大姐的小金莲,脚指头好像大蒜瓣,我越摸越喜欢。哎哎哟,我越摸越喜欢。

十二摸,摸到呀,大姐的咪咪边,两个咪咪园又圆,好像出笼的包子鲜,哎哎哟,好像出笼的包子鲜。

十三摸,摸到呀,大姐的奶头子边两个奶头子滑又滑,好像一堆小俘虏。哎哎哟,好像一堆小俘虏。

十四摸,摸到呀,大姐肚脐子上边,小小的肚脐圆又圆,好像一枚小金钱, 哎哎哟,好像一枚小金钱。

十五摸,摸到呀,大姐的小肚子边,方方正正一块地,好象一块庄稼田。 哎哎哟,好象一块庄稼田。

十六摸,摸到呀,大姐大腿上边,如同白耦一般般,我越摸越喜欢,哎哎哟,我越摸越喜欢。

十七摸,摸到呀,大姐小肚子下边。好似耕牛耕犁田,还有一道茅草沟,哎哎哟,还有一道茅草沟 。

十八摸,摸到呀,大姐的沟里边,好似洪泽湖水波连天,还有一座小金山, 哎哎哟,还有一座小金山。”主人侯懋政让后天启的荤玩话儿呛了口水,咳嗽了几声,来了句:“净瞎胡闹!”骂咧咧地走了开。

后天启嗦啰完,女人们离了蒲墩【8】,趋了男人的兴头开讲荤段子,她们的荤段子出了口,让男人们听的面红耳赤,自愧不如。宋二姐起了个头,男人们大眼瞪小眼,不可名状。

刘长根想起刚才打菜抖勺子的事,动了心机,他指着路边一棵小树几头拉碌础碾麦子的叫驴,扭头冲了宋二姐的脸儿说道:“宋二姐,你男人唻长虫有叫驴的厉害吗?”宋二姐听了那话儿脸不红不臊,反而声儿大了来:“哎哟嗨,彆楞头,凹沟眼,吃饭抢大碗!你刘长根的玩意儿肯定比叫驴的大?脱了比比,看一看、瞧一瞧,到底那个哩家伙大?”“比就比,这把年纪谁怕谁?”刘长根不瓤她。宋二姐杠道:“咱可先说好了,谁家要是不比,谁家的就是老怂?”刘长根听了这话儿有点发悚,看样儿要溜走,赵柳儿朝男人堆呶了呶嘴说道:“依俺看,脱了老怂的裤子给比一比!”三五个妇女偷偷一笑,一拥而上,过去把刘长根捺在麦草垛子上,扒的扒、拽的拽,三下五除以二,给刘长根裤子脱了。“哎哟,俺兄弟的真是不小唻!”赵柳儿说着,抓了一把麦壳就往命根子打去,弄得刘长根双手捂住命根子:“赵柳儿你等着,凑机会,看我不㧫死你!”嚷叫着狼狈而逃,男女大笑。

雪儿瞧见高铁杆家刚过门的媳妇长得漂亮,手搭上人家的胸部,被那小媳妇一把抓住了命根,疼的嗷嗷叫唤,立在原地跺脚蹦跳着打圈圈儿,那个怂样子让女人们笑得趴了下,一个个直不起来腰儿来。赵柳儿直接笑得岔了气,半晌缓不过来劲儿。

侯家主人侯懋政在远处看了,脚儿跺身边的一头灰叫驴,吷道:“龟孙!冇老冇少,成何体统。使唤成这个样儿,就不能找个凉影地歇会。”自个嘟囔着,揪开水皮囊,高高一举,嘓嘟嘓嘟,一口气喝了干。

笑够,闹够,打上个盹,时候到了,女人们走过,男人们接上气儿又开始割起了麦子。

麦季还没过完,韶谷屯关爷庙供奉‘白娘娘’的消息已传向了三里五村、十村八店。‘白娘娘’有求必应,灵验的很,越传越神,东西南北乃至整个县域都振了动,县里的头面人物送匾挂红的络绎不绝,就连县长汪长河以个人名义也给‘白娘娘’送了块‘忠义感天’的牌匾。

不久,邻县的村庄也不远百里一睹为快,排起长队,上柱香,奉上供品,掏出孝敬钱,以求‘白娘娘’保佑。单单的拜祭还不算啥,若让道观主持侯朝槐占卜一卦要掏更大的价钱,关爷庙里的功德箱天天有着惊喜的收获,信徒们的蜂涌而至,顿时造成了一卦难求的局面。

韶谷屯天主教堂的一些信男信女们背着教堂也加入了拜祭‘白娘娘’的行列。一随十,十随百,天主教教徒祭拜‘白娘娘’在全县若开口的河水一发不可收拾,长垣整个区域天主教堂受到了似地震般的挤压撞击。韶谷屯村中坚定的天主教信徒们则避开宋时卿陶红樱,纷纷向来布教的叶由根神父诉说‘白娘娘’的神奇和他们的遭遇,叶由根神父不置可否,对于这种情况,叶由根神父很无奈,他宽慰沮丧的教徒:“我的主啊,您听,蛇撒旦来蛊惑恁的子民,请原谅你的无知子民吧!我将替他们的无知受到惩罚!阿门,我的孩子们,不要悲伤,时间会证明一切!阿门,我的孩子们,不要难过,时间还会治愈一切。阿门,我的孩子们,大可放心,万能的主不会放任不管,相信我,魔鬼会受到惩罚!”一时间,村中的乃至邻近的天主教堂都冷静了许多。

韶谷屯村为做好拜祭‘白娘娘’的事,村长高太祥召开了会议,成立护神主事会,他自封主管,加封侯朝槐为主事,任刘长庚为司仪,刘长根跟高华晨后天启为护神护卫,兽医张老歪为医护,为共同负责管理关爷庙‘白娘娘’拜祭事务。刘长根主司养护、调理蛇神,后天启则集中村中黄枪会年轻青壮持枪挎刀,编班巡逻,日夜守护‘青白’蛇神。这边,刘长根自从因献神有功并得到了护神养护的美差,他此刻立马成了村中显赫的人物头,干脆连侯家的长工也不扛了。赵柳儿跟着老妯们侯家侄媳妇宋二姐,为给‘白娘娘’做女红、敬神香、请灵符,跑来跑去,一起组织村中老少妇女齐上阵,招待四邻八乡来的香客,忙得不可开交。

小商小贩闻风而来,很快关帝庙门口成了热闹的集市。

在关爷庙口,小二孩元璋见到宋时卿跟陶红樱正给人劝诫:“关帝庙里的两条蛇是魔鬼,是撒旦。有关蛇的故事是这样的:伊甸园中,上帝创造了亚当,让他看管伊甸园里的苹果树,并说,树上的苹果你可随便吃,惟独不可吃分辨善恶树上的青苹果,否则便会死。上帝随后造了夏娃给亚当做妻子。蛇引诱夏娃亚当吃了青苹果,两人开了欲河。”宋时卿陶红樱的阻止,丝毫不济事儿。

道观主持侯朝槐得了信儿,告诉高太祥:“主管,宋时卿陶红樱在妖言惑众。”高太祥派出后天启护神巡逻队,对宋时卿陶红樱强行驱逐。

空中,高太祥家的鸽子在悠闲地盘旋……

夜,村中护神主事们美酒佳肴,海吃海喝,好不快活。张瞎子的二胡照例拉起:

鹰捧笙,燕吹笛,老雕打着个粉红旗。

参参木,穿红裤,扭扭捏捏装媳妇。

大老鸹,穿得黑,他的角色是新客。

新媳妇去烧锅,惹得百灵来唱歌。

新媳妇去和面,秃翼巴鵪鹑撵着看……

夏至的来临,让麦收拉上了帷幕。俗话说:夏种不让晌。割罢麦,打罢场,闺女瞧过娘,侯家又开始了秋粮夏种。夏播工作要抓紧扫尾,已播的要加强管理,力争全苗。出苗后应及时间苗定苗,移栽补缺。夏至时节各种农田杂草和庄稼一样生长很快,不仅与作物争水争肥争阳光,而且是多种病菌和害虫的寄主,因此农谚说:夏至不锄根边草,如同养下毒蛇咬。这田地里虽少了长工后天启刘长根,在主人侯懋政的调理下,连种带锄,一样也冇落下。田地满是青色,庄稼叶子悠悠然舒展开来,长苗拱蕊,柳黑油亮,鲜嫩水灵,庄稼长势着实喜人。侯懋政喜欢夏天,喜欢这满是绿色的夏天,每每看到这些,庄稼从种子到收获,即使辛苦也值得,种下的有念想,也有希望,他的内心深处总会涌出些不为人知的灿烂!

不过夏至还不算热,夏至三庚数头伏。天儿不经意间迈进了头伏,所谓“伏”就是藏的意思,指的是阴气被阳气所迫而藏于地下,夏雨隔田坎,雄性的知了在夏至后因感阴气之生便鼓翼而鸣。伏里天,赵柳儿刘长根莫名其妙被‘青白’蛇神上了身,刘哈蟆的大闺女金香也死去,宋二姐上地给赵柳儿刘长根叫了魂,又忙帮衬给刘家闺女安葬。

刘哈蟆那闺女金香跟侯家二少年小元璋同岁,长得细皮嫩肉,她的死引起了村中人的砸舌,出殡的那天元璋也跟着娘何氏去看稀罕。当小棺材被众人再次抬起时,侯家二少年小元璋的目光一次次转向他们经常出出进进金香的那间小屋,没有了金香,这间小屋他再也进不去了!

少年元璋鼻子一酸,泪水喷涌而出,娘喝斥他道:“冇出息!”这当口,他却看到刘家女人赵柳儿慌忙从院里拎一把锄头,手里还端着一瓢水,在门口,用锄头划出一道小沟,随后把瓢里水顺着她划的小沟浇了过去。小元璋好奇地拉拉了娘,示意让娘瞅瞅赵柳儿在干的啥名堂?娘一瞅,小声的骂了一句:“这个挨刀刮的,光干些缺德事。”

说罢,娘拉了少年元璋蹲下,在耳边小声嘱咐:“记住,等一会儿,金香的棺木抬走,这赵柳儿得跟着去刘家老坟里,你就过去在金香屋檐上抽根麦秸秆,搭在她刚划过的小沟上面都中了,千万别让人瞅见哩。”元璋不懂这弯弯,等人都跟着棺材去了坟地,他就趁着没人照着娘说的做了。瞬间,在他的眼皮下,一条菜花长虫贴着地皮曲卷着身躯越过小沟,快速匍匐钻进刘家。

夜黑,元璋问娘:“娘,俺那元洪嫂赵柳儿做啥呢?”娘说:“儿啊,人心隔肚皮,那赵柳儿净赚阎王一张好皮囊——里面不安好心!她不想让小金香的灵魂回家了,她用铁锹划个沟,就是一条干河,在把沟里浇瓢水,就真变成一条河了,你想?隔着一条河,小金香还咋回家?所以,娘让你抽个麦秸杆搭上去,这就是给小金香回家搭了一座桥,到时候,顺着这座桥,她的魂就能回到自个家呢。”少年元璋听了娘的话,惊得下巴脱了臼,愣了。娘见他又犯了傻,打了他一巴掌,才回过神,匆匆去偏屋复习“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黒。”国语功课。

凌晨,听到鞭炮声,侯家人即起。今个六月初一,要起早祭苍天。昨夜刚下过一场雨,雨过天晴,湿气还重着呢!侯懋政漱口、洗脸,搬案摆供,燃香放炮,跪案叩首,默祷苍天:保佑平安,风调雨顺,粮丰家富。继而,吃了点东西,扛锄上地。

心若向阳,处处都是风景,地里的庄稼就像被洗过似的,放眼望去,玉蜀黍正在拔节抽穗,谷子有了一尺高,花生秧子铺满了地,芝麻开花节节高,一番绿油油,很是养眼。此刻,长工们也到了地,他可不会错过这大好时机,侯懋政拉开锄,带着长工时不假日地黏在庄稼田忙活着。

这天后半晌,热浪来袭,韶谷屯西地的一处河坑塘边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叶子随着偶尔吹过的风摇晃着,地上的牵牛花也闭上了眼睛任凭蚂蚱儿拍打着翅膀打秋千;河坑塘的另一边儿,柳树上的蝉一直在不知疲倦的鸣叫,仿佛在劝说三伏夏日里的繁花嫩叶也该歇息片刻了。河坑塘不远处的侯家田地里,干活的人们像是失去了灵韵,显得无精打彩,趿里趿拉地矗在庄稼中,机械地操作着手中的锄头。突然,一道彩虹从天而降,一头扎进了旁边的水坑塘,八九丈长,七彩莽蛇般赤橙黄绿青蓝紫颜色大放光芒,刺人眼睛,劳作的人们惊得四散而逃。

侯懋政惊魂稍定,招呼家人和长工全部虔诚跪拜,他们远远看见那彩虹竟然也有着山羊一样的脑袋,斜歪着弧圆般的身子,一头系在空中,一头连着水坑塘,看不见嘴巴,只听见它忙着“滋溜滋溜”地喝水,不大一会儿,整湾坑塘水让它给喝得净光。接着,那道彩虹便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消失,直至无影无踪。雪儿指指点点,主人侯懋政打了雪儿的手,说道:“这时候,可甭用手指着它,它可是天上下凡的真龙,龙威不能冒犯,否则手指就会秃噜【9】掉,人也不久要死掉呢!”

炎炎夏日,侯家二小元璋不使闲儿,约了伙伴结队到河坑塘钓蛤蟆,钓到的蛤蟆用柳儿串着,论个斤称,送到关爷庙换钱花。关爷庙蛤蟆只要活的,一斤两三只,能换一个铜板,这无异给穷苦的人家多了点微薄进项。侯元璋不缺吃的,他嘴儿馋,换铜板只为买洋糖。这回,他钓了五六只,称了重,不够二斤。他的哥哥侯元隆放了署期假,这几天趁好在家,他似乎对垂钓很关心,这不,从地里带回几只大蛤蟆,让弟弟凑斤两。抈了一下,将够三斤,侯元隆催促弟弟火速给关爷庙送了去。对于大少爷侯元隆的行径,黑妞一清二楚,他深爱着这个比她小了三岁的小丈夫,不愿揭穿,黑妞想阻止二弟元璋,为时已晚。

夜里,‘青白’二蛇在关爷庙死去,肚子鼓胀胀的,死得很蹊跷!

天亮,青白二蛇的死和神龙虹吸的事在村中传开,恐惧之感似黑云般向人们压来。有人说“神龙下凡替‘青白’二神寻仇嘞。”也有人说:“韶谷屯要遭灾哩!”

村中天主教堂的信徒得到了回流,宋时卿显然有些得意,他对信徒们讲:“《启示录》中说:我又看见一位天使从天降下,手里拿着无底坑的钥匙和一条大链子。他捉住那龙,就是古蛇,又叫魔鬼,也叫撒旦,把它捆绑一千遍……。她在告诉我们:伊甸园内的那条蛇,是魔鬼的源头。人的疾病是因为受到了撒旦的诅咒才引发的,只要能够将撒旦的诅咒解开,人的疾病就会解除。上帝说,他的信徒只要将马鞭草插在病人的床前,病人即可解除病魔的困扰。”天主教徒传出了宋时卿的话儿,一传十,十传百,马鞭草成了人们的抢手货,全信不如偏信,全县境域村民不管家中有无病人都将马鞭草插在床头,以免膈应。

黑妞很恐惧,跟婆婆一起,插了马鞭草,又在家设了‘青白’蛇仙灵位,为自家的男人作祈祷。

天主教堂宋时卿的话儿到了高太祥耳朵里,高太祥遂感不祥,心里怕极了。侯朝槐不信邪,他对高太祥讲:“村长,俺烧了信札,已奏明关爷圣君,关爷圣君明言:那神龙降临为寻青白二神而来,尔等要避祸灾,可唱三天神戏以表谢罪。”高太祥不踏实,又差刘长根请了黄枪会首聂廷轩,聂廷轩向天烧了信札也言道:“冇大碍!”高太祥听了侯朝槐聂廷轩的话儿,心落了底,才放心安排唱戏的事来。

“戏,是给全村消灾唱的;给全村消灾,这戏钱当然要全村出!”高太祥讲,“咋出?”作为乡约侯懋政有权责问。“咋出?”高太祥干咳两声讲道:“打平伙:一般家一人一升小麦;富裕户一人一斗。冇麦子的,可折合成钱。”“要是有人家不出咋办?”侯懋政问;高太祥哼一声,道:“不出?懋政你说这话儿,可是不中听【10】!敬畏‘白娘娘’是全村的事,谁家敢不出?”侯懋政:“要是有家不出咋招【11】?”高太祥:“咋招?房倒屋塌;上吊,给绳;喝药,给瓶!人死是小事,不敬神,蛇神灵怪罪下来是大事。”侯懋政此时已明白,他这个乡约已在高太祥眼里成了摆设,本想说上几句,几欲开口,都被堂侄侯朝槐止了,只好作罢。末了,侯懋政叹了口气说道:“‘白娘娘’的其它事俺不掺和。至于打平伙,张瞎子家的,村里绝户孤寡家的,无男丁户的,残废憨傻【12】家的,俺担了啵!”侯懋政此话,正中高太祥下怀,笑着点头应充。

锣声一响,村民们听说村长替人们撑腰消灾,要全村打平伙出钱请戏,并不反对,即便是穷苦人家也要借上三五升或几个大钱也要撑着脸面。小家向中家借,中家朝大户借,三五日,戏粮钱就凑了齐。

甭提,高太祥要请的肯定是南匡庄林家戏班。

林家戏班接了戏份,班主打眼一瞅:尽是些神仙戏。神仙戏不好唱,又不好驳高太祥的面子,他犯了难,神仙戏忌讳多:“东西南北不能言,一二三四五不能说。碰到咋说?倒、列、阳、漠就是东西南北;溜、月、汪、摘、中,就是一二三四五。同时,梨园讲究八大讳,龙、蛇、虎、狼、梦、黄鼠狼、桥、鬼等要忌口。”班主是林如梅的侄子,他正想着,有人禀告:“班主,不巧哩,老唢呐九横生了病,他让徒弟冬生替他呐!”林家班主问:“冬生中吗?”副班主道:“能中,他跟着跑不少年嘞。”林家班主心里直打鼓,栽排道:“要给冬生说好,这回接的可是神仙戏!”

到了韶谷屯,安排停顿,众人挤在一间老屋化妆,林家班主却眉头不展地在屋外转悠。屋子里,一个女旦出来打报告,说:“不知道是哪个烂种往俺的头上扔坷垃!”林家班主本来有气,一听,有人捣乱,火头上来,怒冲冲进了屋子,他下意识地抬头一瞅,大叫:“不好!……”众人一惊,齐刷刷扭头瞧,在后墙的房梁顶上有一条胳膊粗的枣粟色大长虫,吐着信子作响,直直地盯着梁下。不知谁“嗷”了一声,众人恓惶地跑出了老屋。送饭的高振典及时赶到,他放下烙馍卷菜挑子,拉下那条大蛇,一扯两段,扔出了门外,众人回屋,吃了烙馍卷菜,赶紧化妆,准备登台。

关爷庙坐南朝北,院落看起来豪华气派,但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森。冬生坐在老屋外调试唢呐,屋外巴掌大的地掌长五六株胡萝卜草,长长的青翠草项上顶满了花,眼前白花花的一片。他不经意地踢了踢面前一个隆起的土包,突然,起了一股小旋风,旋风围绕着土包打旋儿,他大惊叫喊:“有长虫!”听到忌讳的字眼,林家班主心头一震,目光似刀子剜向这傻膖【13】孩儿。事不济,林家班主想到侯东家坐一坐。

侯家主人侯懋政一个人在院子里的歪脖儿枣树下正剥蔴蒴棵皮。蔴蒴棵在河坑塘、蛮闲地、垄沟沿多的是,每天傍晚下工,侯懋政总是捎带几大捆,他把剥下来的蔴蒴棵皮,用棒槌轻轻捶打,变得松软,再用刀背将那绿皮渣刮净;随后,一缕一缕绑成捆,放到灶火锅里沸煮,抄大笊戮捞出,放进冷水浸泡,操刀儿再刮,直刮到薄翼透光,韧劲十足,拴捆面串,挂在当院的杆子上,经过风干晾晒,最后收进箩筐。闲时,他就坐在屋檐下搓成麻绳,备以纳鞋子用。侯懋政一年夏秋两季几乎都是穿着蔴蒴棵捻成的绳打的草鞋,房檐下挂着好多双,穿不完拿到集市上去卖,有时候也能卖掉,有时候会剩几双拿回来,落个好话儿,送给长工伙计们穿。

听到大黄狗儿叫,侯懋政见林家少班主来了,赶快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起身迎接。林家少班主进了堂屋门,让了茶,一阵寒暄,侯家又杀了个西瓜,黑籽沙瓤,一尝,可甜。林家班主吃了两块瓜儿,愣愣地看着侯东家,满肚的话儿似飞到嘴边的蝴蝶就是吐不出,憋了许久,他冒了句:“东家,这戏有些古怪【14】。”侯懋政不搭茬,吸着水烟,只光劝茶。自从浚县上铺事,侯懋政的心劲收缩了许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儿子侯元隆,瞅着爹爹,心里发急:“爹,林班主问恁话呐?”侯懋政“哦”了声,指着当院说道:“林班主,恁看,当院里攀缘而上的丝瓜、已经过时的杏树、旺盛生长的葡萄、已经‘疯了’的龙枣树,都邪乎着呢。看来,这世道又要变呢?”林家班主听了伥然若失。

这时,后天启来催戏,说:“林班主,戏台已经搭好了,高村长待等恁上戏咧!”林家班主只得走人。林班主到了关爷庙一瞅,戏台下已黑压压坐满了看戏的人,戏台在西墙,朝向西方,大为光火:“白虎台【15】,是冲西的白虎台。”“唉,弟子不孝,自从有祖师爷唐明皇败走西川,贵妃剑竹东遁,天下梨园万不可朝西,此为大凶,损财不表,重者血光之灾。”他紧着眉头,扭头去找高太祥,要调换戏台方向。

高太祥不应允,明挑了说道:“人都坐满唻,不能更改哩,这戏就要冲着西面唱!”林家班主偏不唱。高太祥“嗬”摔了茶盏,撂下狠话:“敢不唱。唱好了银钱不差;不唱,甭想出韶谷屯!”林家班主冇了法星,回头劝道:“硬茬,咱得罪不起,何况银钱不烫手。”副班主犯了合算【16】,捡了行头,也劝道:“伙计们,咱林家班子好多天冇开张了,天大地大不如人的肚子大,唱吧!”众人一听,有理,请出祖师爷像,一一拜过,接了行头,嗜嚷着,要硬着头皮上场。

司鼓响起:吃打吃,呆呆呆呆,呆儿令呆儿令呆,令呆令呆儿令呆,扛起,抬起,扛起,抬起,扛起,抬起抬,扛来抬,一抬扛,大步抬,扛……。戏角上了台,一趟扬鞭溜马撩袍,站定,眼儿一睁,邪了门,台下满眼空空如也,不见人,只有凳子。一阵锣鼓点过,再瞅,并无异常。戏角心中上下打鼓:“难道看花眼了不成?”转瞬间,唢呐声突兀响起,那吹唢呐的冬生直勾勾得瞅着台下,使着吃奶劲儿吹,诡异的曲子悠悠荡荡在整个夜空弥漫开来。司鼓一怔,调儿不对:“冬生这人咋着哩?”他敲着边鼓,使劲㧫了冬生两脚。冬生似着了魔的吊线木偶,对司鼓的提醒,毫不理会,他一边吹,一边生硬地笑着。司鼓心里发了毛,头皮嚯嚯炸,只好随着唢呐调儿走,“鼟鼟鼟,咚咚咚,镗,咚咚锵,咚得隆咚,啌啌咣咣”鼓码也乱了起来。

林班主正纳闷儿,台中央忽起了一阵风阴风,顿时雾气腾腾,那台下隐隐约约闪现出穿白戴红的女人,不停舞动。戏角顿觉得两腿无力下坠,踩在脚下的红氍毹【17】软绵绵,若陷入一滩淤泥一般,不能动弹。林班主大吃一惊:“接了场‘鬼戏’嘞!”急忙拜了祖师,扮上“钟馗”,包上朱砂,抄步提剑上台。不大会儿,卷起一阵龙旋风,霾去雾散,唢呐声止,场面回归正常。

三天戏完,林家班子连夜离开。后来得知,那死的‘青白’二长虫,就葬在关爷庙西墙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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