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的叶子落光了,村人们大人小孩打扫落叶,装袋拉回家,好生火做饭当引柴。油田架设电线的施工队,把线路铺到了皇龙渡,顺带着帮村里顺上一条分线路,其他村子可没有这待遇。村长路成顺跑前跑后,忙得脚不沾地。
竖电线需要电线杆,油田后勤部和村里商量,能不能村里自己解决电线杆的问题,其余电线、变压器、接线轴、电闸箱等都由施工队提供。还有特别重要的一件事要,用电安全,一定得和村里人一一说清记牢,千万别因为失误而发生触电的事故。
路成顺叫上村委、各生产队队长,开了一次专项会议,如何配合油田施工队铺设电线,任务分解到人,大家一起把村里路旁直溜高大的杨树砍下几十棵,每隔50米竖一根电线,还有村小学和村委会也要接上电线。每个生产队长分段负责,争取尽快完成。
村民们很快行动起来,按要求砍树,砍去枝叶,根据施工队指导的方法,烧沥青涂在树身上,防腐和防虫蛀。黑黑的木杆儿,一根根儿竖起来,就等施工队按顺序铺设线路了。
忙活了好几天电线杆的事,自己队里第一个完成,李广仁早上推开院门,收拾牛车,准备去卖煤。对门邻居王兰魁从自己家破门洞里钻出来,和李广仁打招呼。
这王兰魁是皇龙渡村出了名的懒鬼,父母早逝,只留下他一个人,又没有姐妹兄弟,独自孤零零地过日子。王兰魁不学务农庄稼,总是觉得种地太累,平日里只热衷摸鱼捞虾逮兔子,乡亲们都说他太懒,根据他名字的谐音送他绰号王懒鬼,倒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王懒鬼三十多岁了,连个老婆都讨不上,只养了一条大狼狗,取名拴财。他听人说,家里缺啥,给狗儿取名叫啥,家里很快就会来啥了。有熟悉的村邻逗他,为啥不给狗都取名叫老婆呢?没准真能招引一个老婆来呢。王懒鬼弯腰捡起自己拖拉着的破鞋,就扔了过去……
王懒鬼种庄稼惜力不上道,却喜好背着土枪四野地里打鸟打兔子。狗儿拴财是他的好助手,被王懒鬼训得极通人性,脚前脚后给他帮忙。前边树上有一群鸟,王懒鬼先停住脚,拴财心领神会,悄没声地靠近树下。突然开嗓,“汪,汪汪汪”,鸟儿们受惊,呼啦啦展翅高飞,王懒鬼趁机扣动土枪扳机,一管儿散铁砂射去,准能收获十几二十来只鸟。
为啥让拴财跑过去惊吓鸟儿们呢?因为鸟儿们在树上,杂乱的树枝会阻挡铁砂,那样射击成功率低。狗儿一叫,鸟儿们被吓得飞离树枝,正好无遮无拦,此时放枪,保准手到擒来。这都是王懒鬼多年来自己攒的经验,狗有狗道,猫有猫道,王懒鬼只在庄稼活上不出力,一心在乡邻们揶揄的“歪门邪道”上花时间琢磨,也难怪他精明于此呢。
王懒鬼还精通“看鱼”,哪儿沟渠塘湾里有什么鱼,有多少,他搭眼一看,门儿清。各种渔网他都有,逮鲫鱼用密网,逮黑鱼用旋网,他可利索着呢。也就靠着摸鱼逮兔子,才勉强维持住自己和拴财的生计。等到鱼儿鸟儿兔子逮多了,他就拿到集上去卖,换些钱,回来时立马去买酒,灌满自己寸步不离身的大酒葫芦,咕嘟咕嘟对口吹。
王懒鬼经常买大骨头,自己啃啃肉,然后扔给狗儿拴财,好好慰劳一下。拴财是他相依为命的伴儿,懒鬼和拴财一个桌上吃,一个破屋里住,感情好得很。
秋收到冬初,庄稼收完后,正是搂草打野兔的好时机。王懒鬼白天扛枪打野兔,晚上下暗套套野兔,忙得连轴儿转。
套野兔,有专门的铁丝扣,一头扎进土里,压实埋好,一头留下活扣儿,专门儿放在兔子跑夜道的路上。兔子腿一趟,铁丝扣收紧,兔子越挣越紧,再也没得跑了。
短短十天,王懒鬼已经得手了几十只野兔。集上卖不完,他就蹭坐李广仁的牛车去乡里县里卖,自己走路费力气,坐牛车多省劲儿。后来,为了不耽误白天打兔子,他干脆让广仁两口子帮着代卖,他一门心思四坡八野里去打野兔,不能耽误时令,天再冷一些,兔子们就窝在窝里不出来了。
“广仁哥,昨儿打了六只,套了四只,你看这十只,个顶个肥着呢……”王懒鬼早起去地里解兔套,没睡足,眼睛里好些红血丝。必须早起,去晚了,被套住的野兔有可能让别人捡了去。
“兰魁,挺能俏啊,大玉,昨儿卖兔子的钱呢,给兰魁拿来……”
杨大玉从屋里出来,摆弄着自己缝的大布钱包,“你这个懒鬼,种庄稼有一半上心,你的地里也不会草比庄稼高!给,这是昨儿卖的12块5……”
“嘿嘿嘿,多谢嫂子。”王懒鬼见钱眼开,把手中打死和套死的野兔扔到广仁的牛车上,屁颠屁颠儿凑过来拿钱。
“你呀,花钱计溜着点儿,别手里有了钱,一个劲儿地乱花扯,多少攒下点儿,整饬整饬房子,以后想着讨个老婆……”广仁一边套牛车,一边开导王懒鬼。
王懒鬼从杨大玉手上接过钱,忙不迭地塞进裤子口袋。
“广仁哥,这四里八乡都知道,就俺这穷鬼,谁家舍得把姑娘嫁给俺,哎,先把自个喂饱得了,对不对,拴财?”王懒鬼蹲下,伸手摸摸凑过来的狗儿拴财,狗儿亲昵地在他腿边蹭了又蹭。
“先把你家院门儿给拾掇拾掇呀,你没看见,门板都歪掉下来了!”杨大玉已经提醒过王懒鬼好几次了,忍不住又嘟嘟他。
“家里啥也没有,小偷也不会惦记,门板不门板,有和没有差不多,嘿嘿,嘿。”
“走了走了,不和你扯闲篇了……”
王懒鬼回笼补了一上午觉,下午扛上一人高的土枪,溜达着出来打野兔。架设电线的施工队,正好在王懒鬼家的地头上,地里是半人高的荒草,一看就不是勤快人家。
王懒鬼前几天不知被谁撺掇,听说油田施工队占老百姓地,会给补偿,嘿,机会来喽,他们在俺王懒鬼的地头上架设电线,算不算占地呢,是不是得给个占地补偿呢?
王懒鬼三步并做两步,跑上前去阻挡,就是不让施工队在自己家地头架设电线。本村的生产队长劝说不了,只好跑去找村长。
村长路成顺闻讯,推出新买来的自行车,骑上,飞速赶到。
到了王懒鬼地头,老路跳下车子,抬脚就照王懒鬼屁股上一脚,“滚一边去,不嫌丢人!”
“村……村长,你凭啥打人?村长打人喽,村长不讲理喽……”
老路的黑脸更黑了,虎胀着,满脸怒气,追着王懒鬼,还要踢他。王懒鬼知道老村长的脾气,火爆起来谁也拦不住,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
经过十来天忙活,电线顺利地铺设到了村里。路成顺特意把村小学和村委大院都连上了电线,这样下雨阴天,娃们上学、村里开会,再也不用黑里摸糊了。
村里有些人家对架设电线还有顾虑,听说电费好贵呢,还有万一漏电咋办?听说那东西不能乱摸,一下子就能把人电死!
老路耳边也听到好些议论,自愿吧,谁家想用电,就从电箱里顺出分线,单独给顺到家里去。对于暂时有顾虑的农户,也不勉强。
舒云回学校了,家里只剩下舒云娘。老路没有征求她的同意,就帮她家把电线给接上了。几个月内,儿子去了,丈夫找不到了,舒云娘心里的苦水啊,真是苦瓜拌黄连——苦上加苦!
做为同一个村巷里多少年的老邻居,舒云娘在志鹏娘因病去世后就一直帮衬着老路家缝缝补补,还手把手地教志红志霞学女红,教她姐俩纺线教织布,老路心里十分感激。老路不是个直抒胸臆的人,只有默默地做些事,帮着舒云家挺过这次天灾人祸。
村里的五保户、军烈属家庭,也是第一批用上电的人家。当皇龙渡村第一次在漆黑的夜晚,亮起来明晃晃的电灯时,附近几个村子的人们,那个羡慕,就别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