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熬的日子好过的年。正月的喜庆在元宵节之后慢慢沉寂,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当和煦的春风又拂过古老的村庄,皇龙渡村的乡亲们又为开春忙活起来了。
村里吃水湾挖好了,按照进度,通向村里的供水管线,从新建的村小学后面沿着去往村里的土路旁,挖开了一道半米多深的长坑,把胳膊粗的塑料水管线,一节一节地埋入土坑,粘好接口,通向村里。
大地刚开始化冻,土坑挖浅了不行,到了冬天会被冻住。村里人自发出工,自来水通好了,以后再也不用跑大老远挑水吃了。把水接到村里,拧开水龙头,自来水就哗哗流来,省时省力,别提有多方便了。
老村长路成顺,坚持把输水管道加多了两个分岔,一条通向小学校,另一条通向皇龙渡集市。小学校接上了水,老师们和孩子们就不愁口渴了。学校里的小花小树,也能随时浇上水。集市上也留了一个出水口,这样一来,四里八乡的乡亲们,再来赶集时,遇上天热口渴,直接打开水龙头就能喝水解渴了。村民们对老村长的提议毫无异议,事实证明,老村长的眼光的确超前,开集市,搞副业,通电,通水,这一年老村长给村里带来的改变,让整个皇龙渡村变得朝气蓬勃,乡亲们的日子越来越好,听老村长的,他说得一准没错。
自来水管线很快连接到了村里,沿着村道,每隔二十户预留一个公用的水龙头。再准备一些红砖,给水龙头搭一个砖棚,下边放水桶的地方,砌一个小池子,这样就不会洒水泥泞了。
河东县给乡里发了一个通知,趁着还没春播大忙,组织各村子搞一次民主选举。根据县里的意思,这次选举要充分发挥村民们的民主意愿,各村选举村支部书记、村主任、村妇女主任和民兵连长。
通知特别强调,原则上,村支书和村主任要两个人担任,尽可能选举中年人,因为农村已经多年没选举了,大多村支书年龄偏大,这也是为以后有序发展提前打打基础。趁农忙还未开始,乡长苏正河把乡政府工作人员分成几个小组,分赴各村监督选举。
1982年的春天,国家的形势发展一片喜人,但是有些基层村庄的工作却毫无起色,这和村里的领头人息息相关。在南河乡各项工作都搞得有声有色的标杆村——皇龙渡,村里的选举头一个拉开了序幕。
老村长路成顺先召开了村里党员会议。这次会上让人惊喜的是,生产队长李广仁作为预备党员也来列席会议。村里好多年都没有发展新党员了,李广仁的出现,是意外也是意料之中。
广仁这几年不仅给自己家里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还帮着老村长料理了村里好些事,全村老少爷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年前腊月里,苏正河找广仁谈话,动员他入党。
广仁回来后,仔细琢磨了好几宿,找到村长路成顺和村妇女主任志飞娘,认真地谈了一次。老村长和妇女主任都鼓励广仁加入党组织,并愿意当他的入党介绍人,教广仁写了入党申请书,递交给了乡里。
村委会大院又热闹起来,全村老老小小涌进这个年久沧桑的大院子。村委的老房子,外墙已经斑驳,碱透了的老墙皮,快要掉落下来。大院里几株早开的杏花,粉嘟嘟地噘着小嘴儿,随着春风在枝头自在跳跃。
乡长苏正河去县上开会了,副乡长带着几个乡里的工作人员,来皇龙渡村组织监督选举。副乡长先把选举的要求跟大家伙说完,选举就鸣锣开始啦!
村支部书记路成顺,没得说,全票当选!妇女主任志飞娘也很得民心,顺利留任,民兵连长没有合适人选,就暂时让老村长兼任,毕竟他是老兵嘛。
接下来选村主任了,有不解的村民们问:“村主任是个啥职务?”副乡长耐心解释,差不多就是村长。
“那村支书和村长哪个官大,谁说了算?”
“干脆让老村长一肩挑就行了,俺们都信任他!”
副乡长接着解释,在村子里还是村支部书记负责,村主任是协助村支书管理村里杂七杂八事务,就像乡里有书记也有乡长一样。当然,这次是民主选举,每个成年的村民都可以报名,只要是愿意为村里老百姓、老少爷们服务,家里负担少,肯帮着乡亲们干实事、解难事,有精力有能力就行,欢迎大家踊跃报名。
懒鬼王兰魁挤在人群后排,拖拉着破棉鞋,双手交错,插在破烂的棉袄袖口里。他打趣地问,“每个成年人都能选吗?俺给自己报个名行不?”
“懒鬼,你可以,正好自己吃饱了,没有负担。”有相熟的村民跟着起哄。
“对,懒鬼报上名吧,还可以蹭蹭公家饭吃,省下自己生火做饭了……”
王懒鬼听出来乡亲们的嘲笑,还是挺了挺腰,理直气不壮地喊了几句,“大家都选俺,俺……到秋上,俺给每家送兔子吃……”
路成顺吩咐几个年轻的后生,从村委会屋子里搬出来之前夜校识字班儿的小黑板,写上几个村委和生产队长提名的人,挂在外墙上。每家出一个代表,在自己中意的备选人员名字下,用粉笔画“正”字,一个正字是五票,很快,李广仁名字下的“正”字越来越多……
广仁顺利当选村主任,但是具体干啥,他自己也弄不明白,随时请教老村长吧。晚上回到家,广仁搂着老婆杨大玉,在热被窝里合计起来。
“你说,选举时,副乡长说要帮助乡亲们干实事、解难事,眼下乡亲们有啥需要呢?”
“你呀,就是猪鼻子里插大葱——刚被选上,就觉得自己是大象了?啥事啊,你得跟着老村长学!”
“俺知道自己的斤两子,只是不知道这村主任该干啥……”
闲话扯来扯去,嗨,还真给广仁两口子扯出一件大事来。眼跟前,老二广义的哑巴媳妇和老五广信的媳妇儿怀孕都好几个月了,自家连个房子都没有,最着急的是盖一处房子,最好是盖两处,老二老五一家一处,过月子养孩子,总得有个自己的窝吧,广仁家破旧的老院子,住着老娘,再也挤不下弟媳们生孩子了。
“对,这个事是个实在事,俺也听说村里有其他人家想划宅基地盖房呢,明儿个,你找老村长问问。”
“行!”
村子里好多年没有起新房了,好多人家都有这个需求,村民们提出这个要求也算合情合理。路成顺组织村委会和各生产小队队长商议,各小队统计一下,全村多少人家想要新的宅基地,凑一起,规划出来。
宅基地对于农民意味着什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民们,除了家家户户分到的那几亩地,宅基地就是全家最大的财产和安身立命的所在了。儿子大了要娶亲,娶亲就得提前盖房;兄弟们多了要分家,也要各自有个屋;老宅子年久失修,也要翻盖新房。
这几年风调雨顺,家家户户有了钱粮,吃饭问题解决之后,住的问题就提上了议程。听说要规划新宅基地,这个消息很快在全村炸开了锅,凡是家里男丁兴旺的人家,早都盼着能分到新的宅基地了。
且不说,李广仁兄弟五个这样的大家庭,就是家里有刚刚十来岁男娃的家庭,也盼着能重新分个宅基地,攒钱盖新房呢。在农村,盖新房是一个家庭的大事,所需花销也是个天文数字。每家都是积攒了好多年,又从亲戚朋友处周转筹借了好多债,才能把房子盖起来。
经济允许的家庭,有可能一次盖好,但碰上家里收入不多,经济条件捉襟见肘的人家,只能分成几年才盖得起来新房。有钱了先打个地基,用石头垒到半米高。过两年再垒山墙,吊屋顶,一个建房的大工程,分几年才能慢慢建好。新房建好了,新家也跟着成形了。这个过程有多累人呢,村里人常说,盖一次屋,脱一层皮,一点也不夸张。
村里好多人家都报名要宅基地,路成顺组织村委会和各生产队长商量,能不能找一处宽敞的地方,核算好统一的面积分给大家。讨论的结果,就在新建的村小学后面,新挖的吃水湾的东北角,那儿有一片重盐碱地,几十亩地没法耕种,用来盖房子正好。
晚上回家,李广仁和妻子杨大玉,喊来了二弟广义夫妇,一起商量。这实在是一件大事,仅仅他们兄弟两家拿不定主意,商量到最后,喊回其他几个兄弟一起,好好合计一下。
老三广礼、老四广智、老五广信都回来了,兄弟五个坐在一起商量,最后决定先要两处连着的宅基地,给二哥广义和老五广信,他们两家是急需,老三在酒厂有宿舍,老四在单位信用社也有宿舍,二嫂和五弟媳快要生娃了,必须抓紧时间,先置备个房子啊。
兄弟五家,都不宽裕,大家伙一起凑钱,老四广智是银行会计,预算了一下,兄弟五家凑的钱,再加上能周转借一些,刚刚够盖四间房,一家两间,其余的等以后手头宽松了再加盖。
只能这样办了,从两家相连的宅基地中间,往左往右各盖两间,先住着,老二广义和老五广信,连想都不敢想的盖新房,就这样在兄弟们联手支援下,有了实现的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