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馨大笑的时候,上唇露出了五个牙齿;她微笑的时候,只看到两个门牙。不管外人如何界定美女和牙齿之间的关系,在弧剑竹心中,于馨永远排在他心中第一位,二十多年前,是梅姐第一位,纵使那时候已经有人说三道四:姐弟恋,单相思。他不为所动。
回虹村这段时间以来,于馨的下巴变薄变尖了,人是明显消瘦了。脸色从原来粉红变为白晰,眼神不那么炯炯发光,有点懒洋洋的迹象,可她还是那样调皮捣蛋,没有生病的迹象。弧剑竹心有不忍,认为结婚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就像一个苹果被蜜蜂咬了一口。可她还是那句话:我愿意!弧剑竹也就略为安慰,倍加珍惜。
近日,她又在“雅阁”买了几件衣服,有橙色的吊带裙,有全棉梭织齐膝的牛仔套装,有两个丝绸的针织睡袍,还有一些袜子之类。反正什么质地、什么颜色穿在她身上,都是气质高雅、完美无缺、魅力四射。纵使是“敌人”,也挑不出有损美丽的毛病。
门口碰到几个“刺瘤仔”,红绿相间的头发,鳄鱼背的发型,他们看到于馨,眼神发直,口水直流,裤裆膨胀,如果于馨单身在荒郊野外,肯定被他们生吞活剥。他们驾驶着炸弹持续爆炸似地摩托车,一路跟踪着弧剑竹“粤·B”的轿车到莲花小区门口,一边嚼着槟榔一边观察地形,而且他们口出狂言:这头老牛,抢了我们的姑娘,我们要报复。
小区保安手提电棍,命令他们走开,他们才咬牙切齿,不得已离开。
小区保安的反映,这令弧剑竹感到害怕,因此,他建议她今后买东西尽量在网上品牌专卖店购买,让快递员把东西放保安亭。有人说过,漂亮的女孩,单独走在马路上,是一个雷管。
美丽本身没有罪过,可会给自己带来危险。虹村老人组有老人说:家有丑妻是个宝。在某种特殊情况下,可以获得满分,诸如受伤的弧红梅,不把歹徒吓死就是轻的。
弧剑竹强烈批评这句话的始作俑者,今天却不得不承认它有“真理”的一面。丑女走到哪里,大概率,自带保险。
然而,女人还是拼命地整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不是给自己整出事来么?
弧剑竹自己偷笑,于馨刚好醒过来了。
“你真坏,又在偷看我。”于馨又要揪他耳朵。
“谁叫你长得如此娇艳!我现在才知道秀色可餐。”弧剑竹摸她下巴,爱不释手。
“我早就被你吃了。”于馨打一呵欠,喃喃而语。
“那一天晚上,我是思想斗争激烈的很。知道欺负一个姑娘不光彩。”弧剑竹连忙道歉。
“可最终你还是下手了。”于馨故装泣涕,“你欺负我,我告诉我妈。”
“你罚我!”弧剑竹笑得噎住了,咳嗽不止,于馨连忙替他拍拍后八卦。
当然,弧剑竹不敢把她买衣服所引起的“美丽与危险”的命题告诉她。
……
窗外鸟叫声声,长短音都有,顶替了没有蝉鸣的空虚。
于馨懒洋洋地不想起来,用纸巾转成纸棒,尖尖那端撩拨着弧剑竹的鼻孔,弄得他连续打了三个喷嚏。
手机铃声响,又是弧剑竹的手机,他看了屏幕,又是红梅打来的。他听完电话,先哄于馨:“于馨,起来刷牙洗脸,然后去喝早茶。”
于馨倒是听话,慢腾腾地起床,右手揉着眼角。
红梅先征求他的意见:“今天上午有没有空?我已经约好人,有空一起看守所去看菊阳。”
“应该去!没时间也要放下其它事情,我已经二十年没见他了。半小时后,我去接你,一起喝早茶,然后去看他。”弧剑竹慷慨大方地回答。
弧菊阳走到今天这地步,弧剑竹的心情便不平静:光屁孩一场、难兄难弟一场、同学一场、乡亲一场、“情敌”一场、仇人一场,一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到头来一场空,债台高筑,投案自首,自掘坟墓……
又来电话:“不要去喝早茶了,虹桥也没有早茶喝,我已煮了真珠花菜猪血、猪肝、猪心和瘦肉汤,比什么东西都好,省钱利饱,清肝明目。”
“好吧!我们尽快过去,不要煮太多,小馨现在猫吃一样。”弧剑竹吩咐。
……
因为真珠花菜有一个怪味,于馨只吃了半小碗,剩下的推给弧剑竹,“你帮我解决,免得干妈又说浪费。”
“不好吃也要吃。电视上大夫不是经常讲,好吃的东西少吃,不好吃的东西多吃。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孩子着想,保证营养均匀搭配。既然结婚,要好身材的时间一去不复返了。”弧红梅数落她。
“干妈,我是不是有孩子了?”于馨傻乎乎地问。
弧红梅被她弄笑了,“笑话,有没有孩子?你倒问我,我哪里知道?”
于馨又鼓起小嘴,不敢反驳,她说一句,干妈就有十句等着她。
……
到达虹桥看守所,按时和弧菊阳见面,隔着防弹玻璃。弧红梅操起话筒,黝黑的脸呈现出灿烂笑容,她迫不及待地恭维说:“菊阳,你胖了!”
“梅姐,你受苦了!”菊阳和红梅见面,开场白总是这句话,以示他的怜悯之心。如今身陷囹圄,也是不想失去男子汉大丈夫气概。这样一来,就显得他更加虚伪、渺小。
“关爱你自己吧,我的苦难早已过去,可以说苦尽甘来了。我怎不知道你,打肿脸充胖子、死爱面子。假惺惺!”弧红梅不领情。
“是是是!梅姐明察秋毫。”弧菊阳苦笑,“梅姐,不用挂心我,我进来半个月,重了二十斤。比猪还肥得快。在外山珍海味,居然未肥。”又厚颜无耻,“不过梅姐,我今天首先要澄清,我没有挖陷阱害死乡亲们,何况我给了三分利息,给别人才两分,是大家掉进了钱眼里,我也没办法拒绝,我也是正当经营,有营业执照的,而非放解放前的高利贷。”
“废话少说!今天不说高利贷。乡亲们不会死,只恨你心狠手黑,猪狗不如。”弧红梅黑着脸阻止他,指着弧剑竹,“你死到临头。我动员他来救你。”
“千万别!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需要他来救。我的事自己知道,谁也救不了。你自己做好自己,安度晚年。再说我也是县政协副主席,他们会想方设法捞我的,否则鱼死网破。”弧菊阳倒也干脆,咆哮起来,不免自负和奸狡,“死鬼他回来干什么?你不要被他花言巧语被骗,知人知面不知心。”
“别管他的事,你自己的事还管不来呢。你想管他,为什么二十年不找他?你早已把我们三人的誓言忘了,当然,我不是好大姐。剑竹二十年来,九死一生,好在他已经闯过来了。他却不忘故乡,对故乡,他慷慨解囊,毫不吝啬。我担心你,死无葬身之地,还留下千古骂名。”
弧菊阳低下头,但他心中不服,再次抬头时,嘴角现不屑之状,似“有仇不报非君子”的色情。
“菊阳,我再问你,一共欠多少钱?”弧红梅苦口婆心地问,叹气连连,“时间不多了!”
“不要问这个了,其实,梅姐,我也不知道真实数字,反正我公司钱多的时候,堆积如山,出入账用尺子量。”弧菊阳一再遮掩,却也混蛋。
“我叫剑竹和你谈谈。你要诚恳。”弧红梅放下话筒,回头招呼剑竹前来。
“别!他走他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大爷我也是东风塔的儿孙,顶天立地!”弧菊阳不领情,放下话筒,向红梅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这时,他看到弧剑竹身边的姑娘,好眼熟,仿佛在那里见过。
尴尬的弧红梅骂了一句:“死不改悔,不可救药!”
他就是鼎鼎大名、臭名昭著的“非法集资、放高利贷”弧菊阳,纵使他胖了,也逃不过于馨犀利的眼睛:“干妈!他就是在植物园化石馆门口欺负我的‘大流氓’。”
于馨握紧拳头,眼光如剑;弧剑竹双眼奔火,一副拼命的表情:弧红梅满面惊恐,连忙抓紧于馨的手……
返回路上,弧红梅把弧菊阳的对话复述了一遍。于馨一言不发。
红梅叹息说:“剑竹,还是应该救救他。毕竟我们是三剑客。只有你能救他。一笔难写二个弧。”
“梅姐!这和救不救没关系,他是犯了原则性错误,滔天大罪,不可饶恕。何况临死还撤破三条草席。这和《农夫与蛇》没关联,蛇咬了他先死无疑。不管什么原因,就他欺负小馨这宗罪,我就不会救他。梅姐,省省心吧!”弧剑竹伤心地说,“二十多年了,想不到我们相见却在这种场合,怎不叫人心酸。可除了伤心,又能怎么样?说句不好听的话,我倒希望他把牢底坐穿,不再作孽。”
于馨赞同:“干妈!他的存在,就是对女人的不公。”
红梅紧握小馨手指,不解:“剑竹,毕竟三剑客成员,你是不是也太狠了!”
“梅姐!不是我狠,而是他做的太绝。我永远记住我们的誓言。”弧剑竹解释,有点咬牙切齿,“人都有犯错误,过失情有可原,故意作恶决不宽恕。他属于后者,古云‘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有这么严重!”红梅诧然,“这么说是我糊涂了。”
“你详细分析一下,但凡有点希望,他们这些人会自己走进牢房?他们都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走进牢狱,证明他已经黔驴技穷、死路一条。一环错,环环错。惨就惨在他有钱的时候猪朋狗友多,如今却往火山口添油。入狱也是他自导自演,可以保证他生命安全,不受皮肉之苦,狡诈之极。我观察了他,我的出现,对他也是严重打击。他输不起!”弧剑竹苦笑着回答,笑比哭难看。
“二十年来,我对他的认识几乎空白。他偶尔回来,像无头蟑螂,坐不住椅。不是有人请他吃饭赌钱,便是有人请他洗脚嫖娼。他每次回来带不同女人,变得如此可恶。我知道,他认为你不在人世,今天你出现,证明他输了。他是一个无脸当死的小人,没度量。我再贫穷度日,他从来没有给我买过一包盐钱,我倒赔了几只老母鸡给他吃,他还嫌肉硬。他居然还在公园欺负小馨,纵使不认识,他这种人认识不见得手下留情,色胆包天,无药可救!”红梅痛心疾首,心在滴血,“花花世界,也怨不得他凡夫俗子,谁有你的定力?”
“我大胆说一句,他本来就不怎的!梅姐你也不要替他开脱了,不要伤了我们姐弟和气。”弧剑竹“报复”说。
于馨表态:“就是!”
“我怕你担了落井下石的嫌疑。”弧红梅叹气,“孰是孰非,我明察秋毫。”
“梅姐,错看我了!”弧剑竹坦然。
“真的不想救?”弧红梅还不死心,“农夫与蛇?”
“不关寓言事。他绝对是不能救!”弧剑竹坦言,也叹气,“梅姐!也就是说,我是想救,不知如何救起,何况他早已病入膏肓。他的事情,自有公检法处理,我们就不要再操心了。我们也只是庸人。”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于馨听出了丈夫满肚子委屈,立场坚定,她对干妈的“多情”产生怀疑,对丈夫的“冷酷”倍加赞赏。
前面堵车,弧剑竹拉起手刹车,满脸无奈。
红梅还想想要探个究竟,“他究竟欠了多少?”
“他拉下多少钱,你都不知道,就提出让我来救他?这不是我们小时候欠了几粒包纸糖、半碗饺、一两死猪肉那么简单。据我所知,他骗来的钱,足可以建造二三个新虹村。至少八亿!”弧剑竹伸出食指和中指。
“八亿!什么概念?”红梅绝对不相信,可她心中有数,感到安慰,证明剑竹一直盯着菊阳这个案子。
“梅姐,这不是危言耸听,不是无理取闹,而是肉包子打狗。据有关部门统计,已经通报他非法集资五亿多,有证据的,那是不包括至亲好友的一大笔金额。凡涂上非法二字,他就是走过奈何桥了。怎么救,结果都是反面教材。”弧剑竹严厉地说,“虹村被他骗多少,真正数字,你知道吗?他二十年来,做什么生意,你知道吗?他既然已经选择走司法程序,我们就不要再打扰他了。他没有廉耻,没有性别,没有人畜之分。”
于馨听了弧剑竹分析,特别舒服,插话帮他一把:“干妈你要是有钱,肯定也被他骗去,甚至主动拿给他。也即是你被她卖了还帮他数钱那一种。”
“一头雾水,一无所知!”红梅痛苦地摇摇头,不否定于馨的假设,可她苦笑,“小馨,干妈卖有人要吗?”
于馨赞赏弧红梅:“干妈的器官百里挑一,不止,万里挑一。”
弧红梅没有接口,而是伸出手摸娑于馨柔软的头发,以示奖赏……
“他的一生,至少可以进一百次大牢。以前经常有人捞他,结果是害了他。”弧剑竹再次透露,“梅姐你是好心,单是好心很难办成好事。社会进步了!”
“我真的不管了。透风下雨,乌鸦也不敢出来,生生死死,由它去吧!”红梅表面上妥协,心有不甘。
“这就对了!”弧剑竹赞赏,“我希望他坐穿牢底是正确的,是人性化的,有科学依据的。我是在分析案例,而非下井投石。说句实话,他如今没有一个石头值钱。”
“他老婆孩子怎么办?”红梅皱眉问,转其次,“她们是无辜的。”
弧剑竹定性,“可她们也是直接或间接的受益者,山珍海味,燕窝鱼翅,没少吃过。她们的欢乐,同样建立在受害者的痛苦之上。”
弧红梅大吃一惊,面前的弧剑竹,已经不是她心中二十多年前驾驭自如的弧剑竹了!
半小时后,前面,道路终于通了!
“他都难以自保,还能管那么多。再说,他又不是傻瓜,他是在深思熟虑三个月后走进牢狱的。这时候我们还替他担心,是不是多此一举?你看看,刚才那一幕,他会承认自己是一个犯罪嫌疑人吗?他明明处心积虑骗了乡亲们的血汗钱,还倒打一耙说乡亲们掉进钱眼里。是可忍孰不可忍!”弧剑竹耿耿于怀,越说越气,怒火冲天,“社会是一个大染缸,我们都是那块布而已。有人喜欢蓝色,有人喜欢赤色,有人喜欢黑色,有人喜欢白色。”话锋一转,烟消云散,“我们小馨则喜欢红包。红色的小馨,红色的未来……”
“有这样欺负人的吗?”红梅看一眼于馨,替于馨出气,“你要骂菊阳,用什么词汇,我都不管。欺负小于,我和你拼命。”
“干妈!看我今晚如何收拾他,看他头大还是脚大。现在让他好好开车。”于馨来了精神,“收拾他,小菜一碟。杀鸡焉用牛刀?”
红梅看着于馨爱剑竹胜过爱自己,她也就放心了。这个奇怪的思想令她脸红。她也不再吃醋。她送去做DNA的头发迟迟没有发出,要三思而后行。
她看着于馨右手小指内侧一颗火柴棍大的黑痣问:“你把美人痣长在这里了!”
“于馨美人痣很多。”
“胡说,多就不是美人痣!。”
……
“明天爸爸妈妈来了,我告状?”于馨亮出“杀手锏”,“让爸爸妈妈整你。”
“小馨,手下留情。我开玩笑的。”剑竹连忙道歉。
“有的玩笑开不得。”于馨不依不饶。
“真的!”弧红梅岔开话题,她已听弧剑竹说过,“小馨,你爸妈什么时候到?一定要剑竹开车去火车站迎接。”
于馨笑而不答,眼睛流露出来的都是幸福二字。
……
弧剑竹和于馨过保安亭,保安告诉他们,住房门外的监控已经装好了。
回到家中,于馨马上告知剑竹:“百分之一百,就是他!就是他!植物园,化石馆门口,调戏我的那个老流氓!弧菊阳,这一条眼镜王蛇!烧成灰,我也认得。”
“别生气,百分之一百信你!我就知道他成不了气候,脑后长反骨。色眯眯,笑面虎,该死!”弧剑竹咬牙切齿,握紧拳头。
“别和干妈再提起这件事情,她对他还抱有幻想似地,可能小时候的甜言蜜语还有余味。这种畜生,千万不要救。我从不干涉你的事情,可这件事不一样。”于馨圆睁双眼提醒。
“我知道我知道。”弧剑竹回答,“你作主。千刀万剐,都听你的。”
于馨紧紧地抱住弧剑竹,亲了他一口,以示奖励:于无声处听惊雷。
然而,弧红梅心中有数,等到弧剑竹火气消了以后,他一定会对弧菊阳伸出援助之手,他不是一个守财奴,不是一个见死不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