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弧清仓本来就留下书面遗嘱，弧剑竹不得已把遗嘱公开，弧清仓的子孙顿时哑口无言，盛怒之下，羞愧难当，认为父亲出卖了他们，二话不说，全部撤离虹村，不顾死者为大，也不为他老人家过头七了，并发誓：从今往后，生死再不回虹村，再回来就是狗养的。
这不是在辱骂祖宗吗？弧清流及老人组命令他们收回这句混帐话。
弧剑竹苦笑，他二十多年前不也发过誓，他如今照样回来了。当然，他们回不回，乡亲们反应不是很强烈……
弧辉泽在门口来回踱步，心情复杂，有的放矢，念诵唐白居易诗《醉赠刘二十八使君》：
为我引杯添酒饮，与君把箸击盘歌。
诗称国手徒为尔，命压人头不奈何。
举眼风光长寂寞，满朝官职独蹉跎。
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
心潮澎湃，激动万分，念一首不过瘾，又分身念诵唐刘禹锡诗《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
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
子孙后代不管，老人组管到底！
弧清流出面请释一笑为弧清仓头七诵经超度，以表九十年兄弟之情。
元宵节，春光明媚，美丽温暖，展示出伴侣一般温情，加上年关那几天阴雨对比，一派惊喜、舒畅和快乐景象，让虹村人深为感动：一好百好，一荣俱荣。
虹村的油菜开花了！引来蜂蝶飞舞，引来少男少女，引来城市成群结队的孩子们，爸爸妈妈陪着，把人类最灿烂的笑容、最开心的笑声、最优雅的谈吐、最斯文的脚步留在油菜花地里。田埂被踏实，青草有了意见。也许虹桥县只剩下虹村这片油菜花，故游人来了一批又一批，人山人海，相互转告，一时间，田园风光，也吸引了于馨诗人的眼光。
殡葬改革大踏步向前，移风易俗，唱歌跳舞被拒绝，大摆宴席被取消，弧清仓的去世，加上他子孙后代摔门而去，便没有造成虹村人太多顾忌，从而影响游客的好心情。
摄影师们更是不辞辛苦，三脚架无地方放，就高高举起长竿，有的肩挑梯子，棋高一着。金色的油菜花，绿色的小麦，彩色的人群，有的少女已经穿上了超短裙，欲与油菜花一比高下的姿态。
白鹭从低空掠过，仿佛是来侦察的。
老百姓，已经从繁琐的家务解脱出来，也纷纷赶到虹村油菜地，无地方站，走上东风塔登山道，带上望远镜，更是一番景象。
背负青天朝下看，虹村花园又一春。
油菜花期，有二十多天，虹村也是，而最忙碌的应该是蜜蜂了，它担负着采蜜和传粉两大责任，历来被诗人歌颂，被老百姓感谢。弧清晨去年收到两橱野蜜蜂，如今正赶上时候，明年就可以分成十櫉八橱，照此类推，养蜜蜂也是能发财的，于是，笑得他的嘴巴像“猪屁股”一样，年轻人调侃他猪，他没生气，只回应一句：“没有屁股，那来你们这帮猴仔？”
年轻人对他失望：“没文化。猪猴是弟兄都不清楚，《西游记》白看了。”
乌豆对白目豆，弧清晨被年轻人瞧不起，是因他不懂的东西很多，却还不懂装懂，牛头不对马嘴，把死人说到站起来。不过这也是一种人生态度……
阳光下，油菜花是奔放的，其热情洋溢传染了看花人。东南风吹过，涌过一阵又一阵的黄金波澜，由于中间是绿色小麦，像是金玉的相嵌了，默契，自然，不留粗糙痕迹。油菜花香，在空中传播，被游客贪婪地吸吮。有的孩子干脆脱下鞋，光着脚丫走进菜花的海洋。金黄色的花，金黄色的热情，抚摸着孩子们纯洁的脸庞。然而，田沟里堆满泥土，有虹村几十个中年人在守护，不让游客进去，以免陷落泥坑。
于馨像一个小小姑娘，也吵嚷着要去看油菜花。坦言剑竹不载她去，她就自己开车，她也有驾驶证。
弧剑竹劝告她：“小馨，人太多，别去！被孩子们撞上肚子，找谁理赔？我已委托姹紫嫣红影楼的人拍了录像，我们晚上看录像更清楚更漂亮。你挺着大肚子，会吓着人。”
“你才吓人，我肚子不大，十月份到现在才几个月？我要去。剑竹，我不会让你太操心的。”于馨早已收拾好，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眉开眼笑，穿着宽松的淡蓝色孕服，手拿一个半尺长的粉红色坤包，站在茶几前磨着弧剑竹。
“中午没人，才去。”弧剑竹退一步。
“你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看灯更看人，《陈三五娘》忘记了？”于馨引经据典。
“好吧好吧，为了你体验生活，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晚上必须写一首诗。”弧剑竹下达任务。
“保证完成！”于馨干净利落地回答。
于耿周、王宁惠也去，他俩和剑竹围绕着于馨，宛若“首长来了”的场面。人们一看来了一个孕妇，纷纷让道，让她们比较轻松地挤过去。
有一个高个子巡视员看见弧剑竹他们，走近来问：“大哥，是不是进里面观看？”
“不行！我们今天也是普通游客，莫搞特殊。”弧剑竹拒绝。
人们已经认出弧剑竹一家，纷纷前来问好握手，挤成一团。姹紫嫣红影楼摄影师连忙帮她们拍了一串画面，忙得满头大汗。
游客的热情，超出于馨的意料，几经努力，她们才“冲出重围”，来到岭岽果园地边，她已经香腮汗流，气喘吁吁。于馨反而非常开心，意犹未尽，“真刺激！”
王宁惠数落她：“大人了，不应该处处让人操心。”
于馨只嘻皮笑脸着，不敢反驳妈妈的话，其实她妈也挺高兴和满足。
于馨突然念诵：
篱落疏疏小径深，树头花落未成阴。
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
弧剑竹记忆模糊地问：“谁的诗，我忘记了，是不是唐·杨万里的？”
于馨含笑回答：“是！他的《宿新市徐公店》，我刚从百度上搜索的。乾隆皇帝也写过《菜花》。”
黄萼裳裳绿叶稠，千村欣卜榨新油。
爱他生计资民用，不是闲花野草流。
于馨念完补充：“有关菜花的唐诗宋词，还有很多很多。”
“剑竹，小馨说过菜籽油，我差点忘了，释师傅请我转告你，定下一百斤菜籽油。”于耿周微笑地说。
“让公司做主，关于东风寺，尽可能满足，他们很少提要求，就算捐吧。”弧剑竹微笑地回答，“我不出面，否则释一笑不会收。当然，他手下那些寄宿和尚个个肥头大耳，富得流油，一定要还钱，也收！”
“荐贤不避亲，心中无私，怕什么？你出面，他依然是你表哥。”于馨批评他。
弧剑竹点头称是，微笑着欣赏于馨的眼睛，仿佛她的话是从眼睛飞出来的。
于馨兴趣盎然：“我回去，一定写赞美油菜花的诗，剑竹，你带笔纸没有？有，帮我记一下，我已想起一妙句。”
弧剑竹从赤色背包拿出纸条和签字笔，于馨念他记：“一只老鼠窜过油菜花园，人人喊打。”
弧剑竹把纸条递给她，她大叫一声：“妈，你看，他记什么？”
弧剑竹辩解：“差不多那意思。”
王宁惠念出：“老鼠偷吃油。小馨，难道你不会自己把灵感存在手机微信的文件传输助手？我看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比皇宫里的公主还懒惰。”
“妈，你也胳膊向外拐了。”大家都笑，唯独于馨不高兴，他还是针对弧剑竹，“我要罚你。”
“说。”
“晚上月明星稀，陪我再来看油菜花。”
“只要你高兴，我陪你到天涯海角。”
“你不烦我？”
“苍天可鉴。没有你，我现在还在深圳街头徘徊、流浪。回故乡，也必须要有动力和契机。我以前太爱面子，愧对故乡。有诗曰：苍天啊！／故乡是什么？／你无路可逃的时候，／她伸开温暖的怀抱。”
于馨摸摸他的头：“想不到你堂堂弧剑竹，也有儿女情长、家园之恋。”
弧剑竹顺势而为：“我好伤心，蜜蜂也伤心，你居然今天才知道。”
……
这里离弧红梅家只十分钟路程，她们便走着过去看她。于耿周夫妇和弧红梅打过招呼后，便去一旁讨论，蹲在地上划着圈圈。
弧红梅在菜园忙忙碌碌，她问：“小馨，不去看油菜花，来这里干嘛？”
“干妈！我们刚刚从油菜地逃出来。”
“有那么夸张吗？”红梅笑说，“小时候，除了养蜂人，谁去看这些油菜花？”
“干妈，正月十五闹元宵，避讳，我还没有用‘杀出一条血路’这句话。”
“小馨没说错，水泄不通。”弧剑竹眼尖，“梅姐，园里那几个萝卜是谁的？”
红梅回答：“你又想做菜头灯！这些东西还有谁要？听说种子都是从太空回来的，如今没有人自己留种子了。科技突飞猛进，令人眼花缭乱，清流大伯种一株苦瓜，居然可以收成三百多斤！”
于馨诧异问：“干妈，他要做什么？”
“《红楼梦》里，贾宝玉和林黛玉的花灯记得吗？他弧剑竹小时候没钱买就自己做。剑竹，只怕这菜头不够老，没有丝网，做出来可能效果不好。”
“小馨不用问，做好了，晚上送给你，你自然清楚了。”
“干妈，他这样说，比拿刀子直接扎我还难受。”
“他是想给你一个惊喜，马上告诉你，你也听不懂。”
“好吧，又是二比一。”
“我们小馨学乖了。时过境迁。”
“干妈，我会坚强的，来虹村半年，简直是赶考。”于馨又坐在石头上，拢络一下头发，芳香四溢。
过一会儿，弧红梅说：“回家吧，可以煮午饭了。”
“干妈，中午煮什么？”
“你想吃什么？”
“菜头粿还有无？”
“那是最低要求了，还剩下一小角。煮瘦肉鸡蛋虾米紫菜汤好不好？
“好！我对汤的要求不严格。”
“剑竹，你送来那些紫菜，嚼劲十足。贵不贵？”
“海山‘头水’紫菜，正常人买不到。不是钱的问题，这是务必送的。”
“一年比一年贵，记得小时候的紫菜汤，香的连舌头都想吃下去。”
“小时候什么都好吃，吃酥种番薯连皮一起吃。食品满足了，舌尖麻木了。做梦都不敢梦我们有今天的幸福生活，千万不要浪费。”
“是啊！”
……
晚餐后，太阳还老高，去看油菜花只是一些老年人，她们满脸挂笑，身穿新装，大红大紫，她们说：补穿。
年轻人没有“滚小麦”的习俗了，他们已经有了更多的游戏、更多的玩活，抱着手机……
七点半，弧剑竹把制作好的两盏菜头灯拿出来，点上红蜡烛，送给于馨一盏。
“小馨，提上菜头灯，我们去看油菜花如何？梅姐，你也去，这一把灯送给你。”
“那我就名符其实了。一盏老灯！”
“干妈，说啥？我和剑竹都老夫老妻了。”
“我要批评你这种思想，不能有丝毫懈怠，如今美女一浪赶一浪，你不会游水，只能凉在沙滩上。”
“于馨心口不一，昨晚还说要生一打儿女呢。”
“他理解错了，我是说，十一个女孩以后，十二胎一定是男孩。”
“今晚罚他。”
“干妈，罚他什么？”
“洗脚！”
“我同意。”
“我也同意，岂止洗脚。”
“坏，坏蛋！”
不知道为什么，弧红梅就是愿意呵护她，溺爱她，满足她，就像母女情深、血浓于水……
也是“每逢佳节倍思亲”，她心中那迫切、那焦虑、那熊熊燃烧……
慷慨的月光，倾泻在油菜花上，与白天的颜色不同，没有了一目了然，却增加了朦胧的美感：犹抱琵琶半遮面……
于馨眼望天空，有感而发：“人类老了，一代又一代；油菜花开了，一年又一年；只有月亮还是这样年轻，这么漂亮！”
“不愧明月诗人。”
“剑竹，月光下，你的菜头灯失去作用。”
“留下情深似海的意义就行。”
“那也是，姐弟之情，夫妻之情。人类要是没有这情字，什么也不是。”于馨临场发挥。
“曹雪芹开篇就说，《红楼梦》大体谈情。小馨有进步。”
“我本来就这样。”
“是的，小馨本来就聪明伶俐。”
“二比一，你输了！”
突然间，县城中心，炮声隆隆，湛蓝无底的天空，绽放出一个个颜色鲜艳的花朵：元宵夜烟花表演。
此时此刻，于馨想起了明代唐顺之诗《元夕咏冰灯》：
正怜火树斗春妍，忽见清辉映夜阑。
出海蛟珠犹带水，满堂罗袖欲生寒。
烛花不碍空中影，晕气疑从月里看。
为语东风暂相借，来宵还得尽余欢。
唐顺之那时候看到的，要是和今夜的烟花景象相比较，肯定是小巫见大巫啊。看来今天今夜这首诗，要难倒于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