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表白,再不抓住所谓最后那一根稻草,一切计划都会已经来不及了,纵使科技再发达,太阳也不会从西方升起。川籍民工李返,今天如果不做出决定,再也没有机会了。经过最后一夜的思想煎熬,想通了,大不了继续浪迹天涯,也就混身轻松,双腿生风。
李返今日把自己打扮一下,剪了头发,精神多了,不再马瘦毛长,他站在路边,汽车从他身边急驰驶过。有几辆卡车运输书籍去虹村图书馆,十几个搬运工没有按时来卸货,忙得图书馆几个工作人员满头大汗,却笑容满面。图书馆和虹村小学只一墙之隔,有一“Ω”门相通。
李返也曾经申请再留下来虹村打杂,可没获得虹村公司的批准,弧红梅不想留下他。李返来到建在东风寺围墙左前方、离榕树三十米的办公楼,办公楼坐东向西,一字摆开,三层,没有围墙,虹村发展有限公司在二楼右侧,左侧是虹村村委和合作社。楼梯从中间上去,左右各三十米。一楼为放置杂物,只留一个二百平方米的会议室和待客厅。楼前一个水泥地面小广场,可以放十几部小车,左前方有旗杆。
弧红梅的办公室,在右侧角间,也就十二平方米,不是套间,一张木制办公桌,一张木椅,一套五件装木沙发,色调为棕色,隔壁是弧剑竹的办公室,装饰和红梅基本一样。
小寒小寒,弧红梅到村后菜园浇菠菜,上班晚了一小时。手机响了,说有人找她,她说:“小春,谁?”
小春回答:“梅姑,有一个年老民工找你,他在一楼不敢上去,你见不见?不见,我打发他走。看样子,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弧红梅回话:“小春,你这态度不好,不能戴有色眼镜看人,谁也不能看不起,更不能看扁人,甲乙丙丁,一视同仁。既然找我,一定有事。请他等我十分钟,我就到。你倒茶请客,态度诚恳。”
弧小春,红梅表外甥,十八岁,不读书了,出来混,暂时在公司打杂,跟着红梅跑。
弧红梅的吩咐,他答应了。
九分钟过去,弧红梅到,停好自行车,走进客厅,对那个民工说:“哦,原来是李师傅,跟我上二楼办公室吧。”
李返的回程,仿佛有家难奔,拖着一天过一天,他要留下来干什么呢?她正想找个人问一问情况,想不到他自己找上门来了。
李返脸上现出满足的笑容,跟在红梅身后上楼,宛若登上南天门。
弧剑竹已在办公室,于馨母子也在,丰桥一听脚步声,就知道外婆来了,跑出走廊去迎接。他抱住红梅的大腿,叫个不停。红梅弯腰把他抱起来,和弧剑竹他们打了招呼,准备开门进自己办公室。
“让外婆开门,你下来,丰桥!”于馨走过来劝,“不听话的孩子不乖。”
李返今天近距离观察于馨,看得清清楚楚,吓得他倒退三步,要不是栏杆拦住,他就跌下去了。
“让我开门,让我开门!”丰桥抢过钥匙,可他开不了这把防盗锁。
“桥桥听话!跟我去爸爸那里,外婆有客人。”于馨抱过儿子。
李返不知道她们在讲什么,看他们关系非常融洽,也就跟进了门。
“小馨,谁啊?”弧剑竹无意问,继续上网。
“剑竹,你该管一管,那个讨厌的川籍民工来找干妈。”于馨不高兴地说。
“哦!”弧剑竹不予理睬。
再说红梅,她请李返坐下,给他泡了一杯薄茶,才问:“老李,是不是工资算错了?”
“不不不!工资算得一清二楚,还给多了奖金和红包。”很少开口的李返终于开口,拘谨地坐下。
“那你还有什么事情?”弧红梅淡淡地问。
“红梅,我的李延旦。”李返忽地站起来回答,说这句话,比“自首”还难。
弧红梅仔细辨识,才大吃一惊,恍然大悟,终于心中肯定:“是他!”
弧红梅沉默,她不动声色,给弧剑竹发信息:“马上过来,有‘敌情’。”
弧剑竹以为红梅又开玩笑,便淡淡回信:“坚持九分钟,我十分钟到!”
临出门,弧剑竹吩咐于馨带孩子下去广场晒太阳、玩耍。
弧剑竹走进红梅办公室,在李返对面沙发坐下。红梅心慌意乱地说:“他说他就是李延旦。”
弧剑竹电触一样弹起来,重新仔细观察他,突然大叫:“李完蛋!”
李返触电一样,扑通跪下,低下头。红梅坐在办公室后看着这一幕,心中起伏不定。
“站起来!是男子汉大丈夫就站起来说话。”弧剑竹站在他面前说。
“我有罪,罪孽深重。”李返泪如雨下。
“起来说,弄得像斗敌人一样,被人瞧见会报警的。”弧剑竹很反感,拉起他的肩膀,“枉你来虹村三年,做人要像东风塔,堂堂正正。倾斜了,就要倒塌。”
李返站起来,坐回原处,泪眼瞟向红梅,满脸惭愧。
“李延旦,既然你说有罪,今日如何了结这宗官司?”弧剑竹玩着棉枝挖耳朵,“我倒赞赏你的胆魄,而不是选择沉默和焚烧。”。
“要剜要剁任由处理,我能见到红梅,说几句话,就心满意足,死而无憾,别无他求。”李延旦泣不成声,泪水横飞,“另外,我这几十年来,省吃俭用,积累了一点资金,要交给红梅——整容。”
“不要搞苦肉计。这样说,我是该谢谢你是不是?”红梅也泪水如飞,双手叉腰,怒气冲冲,走出办公桌,“要整容,也要整一个你认不得的,以免你再来纠缠。”
“不是这样子的,难道你不知道我对你的一片爱情痴心?”李延旦辩解。
红梅怒火中烧,“你在我面前,不配谈爱情两个字。老李,别演戏了。”
李延旦自知说错话,不敢再言。
弧剑竹扶红梅坐回办公室后,“擦干泪水,别跟他一般见识。你不是降珠仙草,他更不是神瑛侍者。可话说回来,他能寻到虹村来,已属不易,我们应该肯定他,还算有点良心。”
李延旦的衰老,超出了他的实际年龄十几岁,怪不得弧剑竹和红梅三番五次否定他。
“你给我的三千元,我会加倍还你,你给我马上离开,我不想再看到你。”红梅又站起来,火气未退。
只见李延旦又跪在地上,声泪俱下:“我该死,但死之前,希望你能留下我的悔悟。”
“别来这一套!”红梅余怒未消,“起来,别折我的寿。我还要多活几年,亲眼看到你粉身碎骨的下场。没叫你滚蛋,就已经口中留情。”
弧剑竹揪住李延旦的领头,半拉他站起来,“再不起来,就要赶你出去。”
李延旦半蹲着退坐沙发,豆大的泪水滴落地上……
弧红梅扑在办公桌上伤心痛哭,后背不停起伏。
弧红梅又站起来质疑:“你口口声声说谢罪赎罪,要不是你家人遇难,你有出来吗?”
李延旦感觉有一根稻草可抓,开始解释:“其实,那年我已到长沙,听知地震才匆忙折回去。”
弧红梅余恨未消:“老天无眼,死的应该是你才对。”
李延旦低头耷脑:“大概我的债没还清吧。”
“谁能保证?”
弧剑竹看到火药味已经淡化,便起来开门出去装水,准备再泡茶,于馨母子在走廊,不知道她们听到什么没有,反正她的脸上露出惊讶之状。
弧剑竹小声劝她:“小馨,别听。”
于馨左手牵着儿子,右手指着房内:“那个老李?”
“是他!你带孩子玩去,回头我告诉你详情。”
于馨默默离开。她的身材比以前稍胖了,她穿着一个红色羽绒外套,长至膝盖。
听说过几天又有寒流,而且说是百年一遇,虹村人议论纷纷:最多结冰,谁说下雪?除非太阳从西天出来。
久住黑暗世界,看到萤火虫,也是久违的老朋友。
弧剑竹提着一罐水,顿觉吨位之沉重。
返回办公室,弧红梅已经没有争吵,坐在那里生闷气,李延旦不停地绞手指。天气冰冷,他衣衫单薄,流下鼻水,连忙用手背去擦,那是一双龟裂的手,还可以看到某些血的红。二十多年前,那个风度翩翩的川籍主管,怎能对上号!
弧剑竹看到他这双手,证明他生活的艰难……
弧红梅把办公桌上的一包纸抛给他……
弧剑竹顺水推舟,“没有劳保手套啊,双手冻成这样,不如检破烂的。”
李延旦从地面捡起纸巾,“有!戴着碍手碍脚,不方便工作。”
这时候,红梅从抽屉拿了一小罐金霉素眼药膏丢给他。
……
角色的转换,却在一番生死后。
弧剑竹见水开了,拿起不锈钢茶叶罐,红梅说:“拿红罐子的锯朵仔,水仙他喝不下。”
弧剑竹换了茶叶,开始泡茶,心潮翻滚。
“弧总,有茶就好。”李延旦脸上,泛起一点点血的色。
“想不到当年名扬天下的三羊公司一个堂堂主管,落得现在狼狈地步。”弧红梅挖苦他,“连流浪猫都不如。”
“有戏!”弧剑竹心里说,“没把老李比喻流浪狗就好。”
李延旦“嘿嘿”傻笑两下,不敢再开口说话:言多必失。
两杯茶下肚,暖和过来。弧剑竹慢悠悠地说:“老李啊!可以骂你一万年,可以打你一次次落花流水,然而,骂你打你以后,还得活下去。梅姐没有赶你走,是你今天的造化。”
“我能有什么造化,我心如明镜。弧总帮我!”
“我?没有打死你就不错了。知道我和梅姐什么关系吗?”
“知道知道!天下第一铁哥们。”
“知道就好。”弧剑竹继续泡茶,他拼命喝,“不能喝太多,这茶像梅姐,表面漂亮,心中刚烈。喝多了睡不着。”
李延旦真的不敢再喝了。
“骗你的!”
“弧总真幽默。”李延旦低声道。
看看到时候了,弧剑竹壮胆问:“老李,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能如实回答吗?”
“我现在除了真实,已经没有其它遗产了,弧总请问。”李延旦似乎是恢复一点自信。
弧红梅站起来走出去,下楼去看外甥和女儿,似是一个局外人。
“老李,你的命根子在吗?”弧剑竹捋手捋脚,坐正身子问。
李延旦感到意外,可他抛开所有杂念,回答:“在!”
“我也知道。”
“弧总天眼。”
“别奉承了!是梅姐派人盯你。”
“谢谢!”李延旦突然开心了,凡是红梅做的事,他都高兴,包括拿刀砍他。
“然而,二十多年前,我们那一夜明明是剪掉了你的命根呀!”弧剑竹搔搔头皮。
“原来是你们!”李延旦好像才恍然大悟,嘴角飘过一丝苦笑。
“哪是谁?”弧剑竹惊问。
“我的原上司。”李延旦苦恼地说,“他知道我家里离不开这些工资,便以开除我为要挟,要我每礼拜和他睡两个晚上。”
“原来如此!”弧剑竹吐口水,转而苦笑一声,再问,“哪个替死鬼呢?”
“出院后,他回日本去了。二罪合并,我也被开除了。”李延旦平静地回答,仿佛对他来说,弧剑竹他们切的只是一条茄子,“虽然法院没有判我坐牢,可往后的日子,比坐牢还痛苦。我终于品尝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要不是为了赎罪红梅,我早下地狱了。”
弧剑竹提醒:“老李,这站事,千万不要告诉梅姐。”
李延旦眼闪泪光:“谢谢您提醒,然而,如果她需要,我会如实告诉她。”
“敬酒不吃吃罚酒!”弧剑竹说,却如释重负,站起来走到李延旦身边,拍了拍他坚实的肩膀,欲言还止,微笑着陷入沉思。
春天近在眉头,大地生机盎然,难道这个只剩最后一个季节的腊月还有什么不测风云?
弧丰桥嗲声嗲气地说:妈妈,不可能!
……
三年来,弧红梅把真相千遮万藏,烂在肚子里,终于能够瞒住于馨而沾沾自喜,为了于馨不意外地掉一根头发,她宁愿自己再一次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