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三十日,虹村弧辉南烈士纪念碑及广场落成,纪念碑高十三点九米(意为13年9月建),纪念纪坐东向西,纪念广场占地三千平方米,纪念碑用白色大理石贴图,地用血红色大理石铺面,纪念碑正面有九个红色大字:
弧
辉
南
烈
士
永
垂
不
朽
!
弧辉泽的楷书,方正有度,棱角分明,字迹金光闪闪,熠熠生辉。
纪念碑背面白底红字,记录弧辉南烈士三百六十一字生平故事……
因为不知道爷爷是那天遇难,以前只听奶奶说,九月三十日别后一去不回,故弧剑竹和老人组商议后,把这一天定为爷爷的逝世纪念日。
左右弧形长廊也是白色大理石贴面,雕刻有各界人士各种各样的题词。
仪式开始,参加人数上千人,学生居多。于馨依偎干妈,孩子由弧红梅怀抱,左右站着于耿周和王宁惠。
哀乐低绕,伤心欲绝,与会者低头默哀三分钟……
毕,弧剑竹念了简单的祭文:
……
爷爷弧辉南,别号“宝贝”,生于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
壬寅(虎)春,牺牲于民国二十八年(1939)己卯(兔)
秋,享年三十有六。
……
弧剑竹念了那么多,于馨只记得这句话。其它时间,她的大脑嗡嗡叫,仿佛自己置身于烽火连天的处境。
学生代表也作了发言,任务必的讲话把纪念活动推上高潮,会场一片寂静。
任务必严肃地说:
“同志们,乡亲们!
“今天,我们在这里隆重召开弧辉南烈士纪念碑落成大会。然而,大家知道吗,什么是烈士?我搜索了一些有关资料,有纸质的,也有互联网的,终于有了一个比较完整的说法,供大家参考。关于‘烈士’这个词语,记载最早出现在商朝。
“古人所称谓的‘烈士’这个词语,平常是指临危不惧、顶天立地的节义之士,相当明显是指活着世上的人。而对战死的军人将士一般称为‘阵亡’或者‘战殁’,而不称作‘烈士’。
“同志们,乡亲们!历史车轮滚滚向前,二千多年后,我们来到伟大的抗日战争时期,国共两党合作抗击日寇侵略者,无数勇士浴血奋战,抛头颅洒热血。政府对抗战殉难战士褒称‘忠烈’,‘烈’字的含义,从此始有演变。
“解放战争时期,1947年4月,东北行政委员会、东北民主联军总政治部公布施行的《东北解放区爱国自卫战争阵亡烈士抚恤暂行条例》中,已将‘阵亡将士’改称‘阵亡烈士’。这是一个实质性的演变,‘烈士’一词开始成为现代意义的光荣称号,成为一种政治待遇。
“解放后,1950年11月我党我国公布的《革命工作人员伤亡褒恤暂行条例》第二条规定:凡对敌斗争或因公光荣牺牲者,给予烈士称号。
“改革开放,1980年6月,国务院发布的《革命烈士褒扬条例》第三条规定:我国人民和人民解放军指战员,在革命斗争中、保卫祖国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事业中壮烈牺牲的,称为革命烈士。党和国家给‘烈士’一词赋予了完善的含义。
“弧辉南爷爷是热士,是无可争议的,而且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就颁发了烈士证!
“今天,弧辉南烈士纪念碑落成,终于可以告慰烈士在天之灵。这不仅是弧辉南烈士纪念碑,也是虹桥县所有烈士纪念碑!我们不仅要怀念,且必须永记。
“同志们,乡亲们!弧辉南烈士的儿子、弧剑竹的父亲弧抗日同志也是烈士。为了老百姓能够过上光明的生活,他在建设虹桥水库中不幸牺牲。”
……
十一点钟,主持人(虹桥县民政局长弧剑侠)宣布纪念活动结束,突然,人群中挤进来一个老者,探头探脑,倒还有头有脸,鹤发童颜。他浑身颤抖,期期艾艾地问:“请问众人,兄弟姐妹,侄子侄孙,谁是辉南队长的后代?”
弧剑竹走近去扶住他:“我是他老人家的孙子弧剑竹,请问大爷您是哪一位?”
只见他泪水像放闸的河水,扑通一声跪在纪念碑前地上,朝纪念碑叩三个响头,泣不成声:“我是罪人弧辉仁,大哥,你在天之灵,原谅我吧!”
“他是汉奸!”弧辉泽马上站出来指证。
震惊的场面,人群阵阵骚动。
“谁都可以原谅,你不能原谅,除非你说出大哥的人头在哪里?”弧辉泽怒发冲冠。
弧清流左手紧紧抓住他衣领,右手高高举起,过了一会儿,又轻轻地放下,千言万语只剩下有叹息:“要不是看你千里迢迢回来认罪,态度诚恳,我今天非一巴掌劈死你不解恨。”
弧辉仁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说了你们也不信,木已成舟,说了也无妨,我是为了保住东风塔才投降的。鬼子说,我不当维持会长,就要埋炸弹爆破东风塔。”
一时间,骂声如雷,口水横飞,人们纷纷痛斥:
鬼才信!
放狗屁!
狼子野心!
罪大恶极!
你把粉抹在屁股上。
……
弧清楚挤到面前,代表大家说,“说吧,老汉奸回来干什么,又有什么阴谋诡计?老实交代!败祖辱宗,虹村的败类。十恶作尽,难道要我们替你树碑立传?”
“无论如何,我是回来赎罪的。”弧辉仁痛心疾首,泪水汪汪,“我说,我说。”
“你也一大把年纪了,有话好好说,喝水吧。”弧剑竹看他满头大汗,诚惶诚恐,阻止大家批判他,把他扶起来,压住仇恨和怒火,平静地说:“今日是我爷爷的好日子,你不要耍花招就行。人从宋后羞名桧,我到坟前愧姓秦。你在虹桥开了一个坏头,虹村人为了替你洗刷罪孽,付出了何止十倍的艰辛。我小时候,人家问我哪里人,我说虹村,人家就会说汉奸弧辉仁的家乡啊,朝我吐口水,令我好久抬不起头来。对我们少年儿童伤害有多大,你知道吗?”
“千刀万剐,也挽救不了我带给家乡的耻辱。然而,孩子,我不会一错再错了,人之将死,我时日无多,我知道你爷爷的头髅在哪里,我这次特地从香港回来,我带你们去挖。”弧辉仁嘶哑地回答,突然一个趔趄,忙被两后生仔扶住。
在场的众多老人松了一口气,欢呼雀跃,却恨不得揪他、揍他、撕他。
“你不用去,天气炎热,你说在哪里就行。”任务必插话,把弧辉仁留下,“我派人去。”
“好,好,好的。我说我说,在后门厕。”弧辉仁断断续续回答。
“在虹村后门的厕所里?”有人重复一声,惊讶与愤怒,合不拢嘴。
弧剑竹听了差点晕死过去,于馨连忙过来扶住他。一会儿,众人纷纷朝后门涌去。
虹村后门厕,解放前是弧辉仁家的私人专用厕所,解放后已经被填埋。
虹村人眼里迸发出一阵阵怒火,恨不得把他烧成灰烬,眼看会发生骚乱。
弧剑竹对任务必说:“你负责把他安全送走,否则有生命之忧。”
任务必回意,吩咐公安局长如此这般。
几个认识弧辉南的老人,顿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心如锤子敲。
大家争先恐后往后门厕方向涌去,脚行十分钟。
在场的李返叫手下人回去拿来工具,还亲自开过来一台小“佛手”进场。
人们忘记了暴热,忘记了饥渴……
一小时后,在一洼黑泥中刨出一个黑色“骷髅”来,弧剑竹跳下去,抱住爷爷的头颅,失声痛哭,泪如泉涌。
愤怒的人群,高呼着要寻找弧辉仁暴打一顿,可他已被接走了。
“贤侄,快把爷爷抱上来,去井溜清洗掉那些脏物。”弧清流大声提醒。
弧剑竹好久才清醒过来,哽咽着从泥坑中爬了起来,早有人拉着他。
公安局长连忙说:“暂时不要清洗,让烈士再委屈几天,让我带回去做DNA检查,有了结果再告诉大家。”
弧剑竹默许,老辈人不解。
弧剑竹撕心裂肺,悲痛欲绝,把爷爷的头颅装进一个塑料薄膜袋,再装入皮箱。
臭气冲天,弧剑竹浑身是污泥,他居然没有闻到,于馨和大家也没有闻到。
……
回到虹村以来,弧剑竹第二次失眠。
窗外,朦胧的灯火。
西边的闪电和惊雷,似乎是有话要说,于馨连忙捂着儿子的耳朵,以免受到惊吓。
鸡啼三遍了,他才靠在沙发上,朦胧合眼。
梦中依稀……
一个中年人走向他,气宇轩昂,却毫无表情,看不清真面目,重复说:“孩子,头不大合适。”
原来,烈士碑下埋的只是弧辉南烈士的尸骨和“木头”。
难道是爷爷托梦?
怎么办?
仿佛耳边有人呼唤,原来是于馨:“剑竹,剑竹!到卧室去睡,睡这里不舒服。”
弧剑竹挣扎着站起来,却站不稳摔倒了,随之不醒人事。
于馨慌忙打电话给干妈,再报“120”。
于馨把丈夫放平,只见他:双眼紧闭,面色如纸,呼吸急促,表情痛苦……
弧红梅比120先到一步,十分钟后,弧剑竹被两个护士推上车,弧红梅同车一起去。于氏夫妇,接到电话,立即过来陪伴女儿,愁眉苦脸,不知如何是好。
“保姆呢?”王宁惠问。
“剑竹让她回去了。”
没人煮早餐,谁也没有感觉肚子饿。
弧红梅打回电话:“小馨,放心吧,没大事。告诉你爸妈,让他们放心。”
“没事为什么跌倒?”
“肯定有事!”
她们不肯相信弧剑竹没事。
她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于馨说:“妈,我要去医院。”
“孩子怎么办?”
“背去!”
八点钟,她们准备出门,弧剑竹却回来了。
于馨不由分说,在电梯口,把他紧紧抱住,仿佛丈夫已经失踪一万年时间,泣不成声。
“妈,把东西放厨房,是豆浆和面包。”弧剑竹摸梳着妻子脑后的头发,走向沙发坐下。
弧红梅关上大门,她提着几袋蔬菜和水果之类。
“你们准备去哪里?”弧红梅问,也许她心里明白。
于馨的眼泪汹涌而出,破涕为笑:“你们去了那么久,我们担心。”
王宁惠把孩子放到他自己的婴儿车,说:“她站立不安,要去医院看看,你们就回来了。是不是爷爷责怪你,这么长时间没有找他?”
弧剑竹笑答:“不可能,爷爷是烈士,烈士从不埋怨人。”
“不多住两天?好好检查检查。”于馨批评他,“脸色苍白,嘴唇无血。”
“傻瓜,那里不是好人呆的地方,好人做检查,医生多没面子啊。”弧剑竹又刮她鼻尖。
于馨很担心,“你还笑得出来?”
弧剑竹不以为意,“爷爷的头骨找到了,我高兴。”
“吃一碗粥吧。”王宁惠已煮粥,正在往高压锅冲水降温,自言自语,“第一你累的,第二你伤心,第三你早已精神超支。”
为了减少亲人的顾虑和担心,弧剑竹走近餐桌,坐下来,低下头,美美地吃了两大碗稀粥,只配“蜡菜头”。
弧红梅看到弧剑竹没事了,确认无误,虚惊一场,也就吃一碗粥垫肚,然后告辞回去,至此,她已经成功成为虹村第一个“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