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十点,任务必给弧剑竹来电话:“老伙计,你在哪里?我们谈一谈。”
“我在虹村,去哪里谈?”弧剑竹征询意见。
“去你家吧,自由一点。”任务必建议。
“好,我回去!”弧剑竹招呼于馨,“小馨,我们回去,务必要来。”
过了虹桥,于馨感觉今天真美,从车窗看出去,虹桥还那么原始,那么粗犷,也就显示了另类的吸引力。
电梯门口,务必已经在等几分钟了。他俩近在咫尺,却一个月见不了三回面。
于馨说:“任书记,你们好好聊,我去房间看书。”
任务必微笑关心地问:“最近看什么书?”
“我看她,也只会看《石头记》。”弧剑竹抢先一步故意“贬”她。
于馨不卑不亢地回答:“是剑竹先看,我跟着才看的,之前我看的是《野火春风斗古城》,我佩服金、银环姐妹的勇气和忠诚。”
“不错不错,夫唱妇随!”任务必赞赏说,“你关上门,不要被我们两个大老粗大声喉打扰,我天生一个大嗓门、喇叭嘴。”
“好的!”于馨进去了,轻轻地关上房门,却翻出那本《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任务必靠近弧剑竹,小声点明:“口气和梅姐一模一样,得理不饶人。”
弧剑竹笑而不答,只顾摆弄茶具。
这房屋可能装修于九十年代,木材都是黄色板,高贵典雅,美观大方。
水开了,弧剑竹问:“李仔棚单丛,还是大棚水仙?”
“水仙吧,不要多!也不见得非要大棚,大庵水仙也可以么。茶叶世界,深深无底。”
弧剑竹拿出一个灰色二两半装铁皮茶罐,印有凤凰天池、老丛水仙名茶的字样,黑金似的茶叶倒在茶瓯里,七成满,冲泡第一次,洗杯……
“最近又有专家说工夫茶与食道癌的因果关系。”任务必皱眉说,“唯恐天下不乱。要是茶叶卖不出去,虹桥农民怎么办?”
“都是扯蛋,没有工夫茶,就没有食道癌?荒诞无稽之逻辑。”弧剑竹微笑反驳,转问,“我们是来品茶的,不是批判茶。急匆匆,你找我有什么好处?”
“没事就不能找你?”任务必反驳,“没心没肺!”
“不一样么,我是散仙,你是公务员,有组织有纪律。”弧剑竹泡好茶,“喝!”
“废话连篇!”
“我正准备成立一个废话回收公司。”
“回收公司以后再谈,现在谈虹村新农村建设。”任务必阻止他,喝了一杯茶,“剑竹,你不要搞个人英雄主义,否则,有你苦头吃。我明白告诉你,乡村脱贫,是国家意志;乡村振兴,是国家行动;原则问题,不能讨价还价。说到底,虹村也是国家的。”
弧剑竹惊异地说,“这帽子够大,我还‘英雄主义’,还‘个人’!”
“你已经是了,不承认而已。你不接受,我去虹村进行公投。”任务必“吓唬”他。
弧剑竹太熟悉这个老朋友了,可毕竟二十多年没信息,他走一步看一步,为之唱和:“你别高兴得太早,我还没有真正答应你掺和进来。凡大小事情在虹村,必须交由老人组、村委会、合作社、发展公司等等讨论讨论。”
任务必乐了:“你们虹村的组织机构好庞大。”
弧剑竹听到了弦外之音:“先交代,他们一半人没工资,义务的。虹村有一株酸杨桃,你不妨尝一尝。”
“这样回报我?”
“老伙计,我知道我欠你的人情,或是这辈子都报不了,你如今再送来一人情,如何是好!”
任务必哈哈大笑,“你从来没有欠我人情,纵使有,也是我人生一点缀,与你何干?我也知道,垃圾很多,苍蝇不少。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是蛋我是苍蝇,行了吧。再说,建设新农村决非还人情,否则,要坐牢的。”
弧剑竹也大笑不止,“—套官话!”
“给个痛快话。我还有事。”
“算我帮你一次。”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同意就好,剩下来让他们公事公办,皆大欢喜。另外,近来梅姐怎么样?”
“工作认真,责任心强,眼睛放亮,极其合格。”
“士为知已者死。人是高级感情动物。铁哥们!”
弧剑竹指指房间,任务必像做错事的孩子张口伸舌头,转向说:“孩子何时出生?”
“没那么快,又想算计,这与你何干!”
“我要做干爹!”
“噢!可我只能给你百分之五十。”
房间门“吚呀”开了,于馨出来在左边坐下:“我也很想听一听。”
弧剑竹坐直,表情严肃:“老任,如果生男孩,你的愿望就达到;如果生女孩,对不起。我不想给女儿添加一丝一毫的压力,纵使我们都是正常人。”
“还是你想的周到,想得远。最后问一问,弧菊阳怎么样?听说有两个老师投案自首。”
“你不问我倒忘了,我答应梅姐下午去看他,告诉他一些事情。”
“替我问候他,叫他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出来。他出来那一天,我请他喝啤酒。我走了,弟妹好好保养!”
“一定转告!”
……
于馨诧异问:“为什么不同意‘女儿’认他干爹?”
剑竹反问:“为什么白天看不到月亮和星星?让你认,你认吗?”
于馨笑了:“倒也是!我只喜欢干妈。”
剑竹拧她右脸:“严格来说,只喜欢没有干爹的干妈。”
于馨拍他肩膀:“讨厌你咬文嚼字。我要吃苹果!罚你削皮。”
剑竹愉快接受:“是!”
……
下午三点,弧剑竹开车去接红梅,于馨也去。这一次,她想去体验生活,看一看弧菊竹还耍什么花招、阴招、损招。
一路上,于馨干妈长干妈短,嘻嘻哈哈,向她打听虹村苎叶粿的故事。
“时间还长,要等到你快要生之前二三天才吃。”
“为什么,现在吃会早产?”
“苎叶粿润肠。”
“肠子和子宫远着,干妈。”于馨下午不坐车头。
“倒是,反正是习俗。以前穷,变戏法找点东西来吃,尤其是孕妇。”
“干妈真棒,什么都懂,没有不懂装懂。”
“夸我呢,还是损我?”
“那敢。我是晚辈。”
“知道就好。”
“干妈,你尴不尴尬?我叫你干妈,剑竹叫你梅姐,今天要不要理顺过来?”
“习惯了就好了!”
“小馨,别没事找事,按传统办。”
“什么是传统?”
“晚上才告诉你。”
于馨高兴得手舞足蹈,划着脸皮:“你输了!还等晚上。”
“伶牙俐齿的,看我晚上帮你挫一挫。”
“我是一把鲁班锯,越挫越锋利。干妈,你不站我这边了。”
“有理走遍天下。”
……
到了,红梅、于馨、剑竹鱼贯进入会见室!
一见弧菊阳,弧剑竹三人都大惊失色,玻璃窗内,仿佛哈哈镜。弧菊阳满头白发,皮包骨头,满脸憔悴,眼光呆滞,眼袋肿胀,情绪低落,愁肠百结,之前那个嬉皮笑脸、嫉贤妒能、横行霸道、嚣张气焰的弧菊阳已经被春雨浇灭。
谁抽走了弧菊阳的救命稻草?
弧红梅迟疑地拿起话筒,手指发抖问:“菊阳,是你吗?别吓我。”
“梅姐,是我。”菊阳沙哑回答,没有了丹田力,只剩下游丝,仿佛刚刚宣布他患了绝症。
“怎么变得这样?”
“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王恋疯了!他们统统告诉我了。我大错特错,以为进来了就安全了。我把压力推给她,她才多大,我该死!“梅姐,我要回答!”
“你现在痛哭流涕有什么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弧红梅长叹一声,“菊阳,我再问你,你要回哪个家,你还有家吗?”
弧菊阳痛苦失声:“梅姐,你叫剑竹来听电话。我对不起他,我要道歉!”
“悔之晚矣!”弧红梅心里嘀咕,向弧剑竹招手,叫他走近来。
弧剑竹有点机械地拿起话筒:“既来之则安之。保重!”
弧菊阳痛哭失声:“对不起!我今天才知道,自以为是智慧开花,其实是野心膨胀。王恋发生这种事情,哪能既来之则安之?”
弧剑竹概要地说:“时至今日,废话少说,自作自受,无人可怨。王恋的事,我会尽力。她已转院去汕头就医,也已进行全面检查,医院医生都会尽责医治。孩子们已经安排进入托儿所、幼儿园、学校,你不用担心。她们一定会健康成长,我负责、我保证!”
看着他如此变化,弧剑竹也就生气不起来,长话短说,捡重要的来。
还没有受到审判,弧菊阳已经崩溃,他的“人生观”“理想王国”,像白蚁窝碰上穿山甲,至此宣告支离破碎,粉身碎骨,彻底失败。
……
“有时候,在鳄鱼眼里,白鹤也是美女。”弧红梅突然冒出一句话。
于馨反对:“干妈,在鳄鱼眼里,白鹤只是医生。”
母女俩的对话,令弧剑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沉默不语,认真开车。
第二天午饭后,一边喝茶,弧红梅一边追问,“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关于王恋艾滋病的事情?。
“自会有人和他联系,卫生部门也会很快找到他,他已经崩溃了,我们不能再给他施加压力。”弧剑竹忧心如捣,于心不忍,“他恶归恶,罪归罪!毕竟我们共同渡过少儿年时代的每一天风风雨雨、沟沟壑壑、日日夜夜,长大了同时落榜,还一同去深圳,进同一家工厂。中外古今,芸芸众生。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今天就事论事,时间若能倒流,我倒希望我们不要长大,不要外出,只求‘三尺六’在手,粗茶淡饭,一盏煤油灯,一本《劝世文》,足矣。虹塘和东风塔,就是我们一辈子快乐的版图。这时候,我是倒想起忘了哪个诗人的两句诗:一株梅花,刚刚在我心中枯萎;世人都说今年暖冬,我却感觉到出奇地冷!”
“我反对!”于馨批评他,“弧剑竹你不能太自私,社会是进步的,不进步就会被淘汰!历史列车不可能等待不愿意买票的旅客,那样对上车人就太不公平。你发发牢骚可以,不能为了一烂了臭了的发小,走回头路,抛弃我们,否则,东风塔也会生气的。你算过没有,你一旦消失,成千上万人就会返贫、失业甚至自杀。”
弧剑竹乐了,他喜欢于馨这种气概和精神。他摸摸于馨的头发,却一言不发,要让于馨干着急一样。
听了他俩一唱一和,仿佛中了邪,弧红梅则几乎瘫倒,一言不发,脸色像草木灰一样,手掌冰凉,吓得于馨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