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树,虹村人叫做“成树”,成功的“成”,是虹桥最长寿的树木之一。村前成树村后竹,美丽乡村的必然点缀,虹村也是。
弧红梅时不时就会想起失踪的弟弟,她也到有关部门采集了DNA,希望尽快找到弟弟,可就是石沉大海,好像《等着我》睡着了。为了不勾起雪上加霜的痛苦,弧剑竹吩咐大家在她面前,尽量勿提弧剑昌的名字和往事。其实,虹村人没有忘记他,每当有人提起“打拐”,尤其是有人找到被拐者,弧剑昌的名字就会从井底下被草钩捞了起来,抚摸一番,感慨一下,希望他还活在世上。
弧丰桥一天天长大,谁他都喜欢,谁都喜欢他。他从来不哭只闹,醒着就挂着一个阳光灿烂的脸庞,活力四射。他特别喜爱玩具,特别会推毁玩具。孩子从来不哭,令虹村人感到惊讶。古人说,不哭的孩子长不大,偏偏他比同龄孩子长的快,长的健康。人们纷纷感叹:父英雄,儿好汉。也许离开人们的视线太久远了,如今弧剑竹家有一丁点儿事,都是虹村人的大议题,有人居然传说连他家中的蚂蚁蟑螂都会唱歌跳舞。恕不知那是以讹传讹,道听途说,弧剑竹也是特别讨厌蚂蚁蟑螂。
纵使是骑自行车,弧丰桥特别喜欢父亲带他出去玩,喜欢蓝天白云、青山绿水,好像他也知道外面是一个更加特别有意思的世界。
见到孩子,乡亲们纷纷走过来吹捧:
“一半像爸爸,一半像妈妈。”
“还是七成像爸爸。”
“气质像爸爸,美丽像妈妈。”
“出世富!”
“龙生龙……”
嚼舌头,也是现代社会一块牛皮癣,有的遗传,有的传染,有的新生。
弧剑竹也有这方面的毛病,他饶有兴趣地给于馨讲一个故事:
“有一个老财主,七十岁娶一小妾,好不容易生一儿子,百日宴那天,他抱着儿子在村门口炫耀,路过的人驻足观看,逗笑戏闹。
“第一个人说,这孩子长大能做官,得赏。
“第二个人说,这孩子长大能赚大钱,得赏。
“第三个人说,这孩子长大了、年老了也是会死的,被暴打一顿,爬着回去。”
于馨不感兴趣地回答:“我听过三遍了。难道你不会换一个说法?”
弧剑竹便嘿嘿傻笑,绝非尴尬。
……
虹村人蛇年冬春之交,晴天多于阴霾,欢乐多于烦恼,出生多于死亡。最高兴的是老人组,今年虹村添丁十二。
有了弧剑竹,于馨没有寂寞之感;有了儿子,快乐塞满于馨所有空间;婚姻是坟墓,在于馨这里无法取证。
弧剑竹警告她:“小馨,不能像吻我一样吻孩子,我脸皮厚,没事,孩子脸皮薄。”
于馨逗儿子:“你爸爸嫉妒了,你爸爸吃醋了。”
弧剑竹再警告:“不出两天,你会后悔的。”
“不要吓唬我们娘俩。”于馨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继续亲儿子,还亲出了叭嗒声。
刚好弧红梅来了,闻知此事,她证实:“吻多了要马上擦脸,否则孩子脸上会生小豆豆,也叫湿疹,挺痒的。”
于馨这才相信,“干妈,我听你的,我原以为他嫉妒,吓唬我。”
“当然,嫉妒也是有的。”弧红梅微微一笑,“靠边站了,放谁谁伤心。”
“干妈,没有啊,他想干吗就干吗呀!他喜欢的事情,我从来没有拒绝。”
“不一样了!他没变,你却变了,三心二意,应付差事。”弧红梅告诉她,“上次看电视,有一对情侣,女的生孩子后,男的出轨,被抓了,他解释是妻子对他偏心了,被忽略了。”
“干妈,恰好我也看过这个节目。那是一个长不大的小丈夫,不配做丈夫。心胸狭窄,软弱无能,偏激混蛋。”于馨抱着儿子在沙发上,继续逗他玩,“我们丰桥他爸,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大丈夫。”
弧剑竹心里甜津津地,他被妻子逗笑了,默默地泡茶,故意不理她们母子。其实,她如此溺爱儿子,他也高兴,也许是她还没有育儿经验罢。
……
“神落天了!今天正月初五,清流大伯说要邀请辉泽大爷去大塘头种成树,不简单!”红梅从厨房出来,坐下沙发说,“剑竹,几个老人邀请你去参加种成树仪式。”
“他们年纪那么大了,这种体力活,找几个后生去种。不然,我和你都可以完成这个任务。”弧剑竹皱起眉头诧异说,“春雨泥泞,千万别摔倒。老人一怕摔倒,二怕感冒。”
“你忘记了,还是没听说?老人组决不会让年轻人去种成树的,这也不是老人邀功请赏,而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种成树必须由老辈人担当。物极必反,有成功必然有失败,针无双头尖。”红梅一边逗孩子一边说,于馨上卫生间去了。
“还有这个传统,我倒没听说过。”
“还有故事在里头。”
“愿闻其详。”
弧剑竹继续洗茶杯,然后冲水、关公巡城、韩信点兵,香气扑鼻……
他只是例行泡工夫茶的程序,没有展示泡工夫茶的技巧,他似乎也没什么技巧。于馨生孩子后,她已经不感兴趣批评弧剑竹泡茶的粗枝大叶了,以前她一旦看不惯,就得自己去泡茶,如今,对于他泡茶的诸多缺点,她是“容忍”和“忽略”了。
于馨出来后,继续逗孩子玩,教孩子说话(纵使时间还长),不厌其烦,津津乐道,“爸爸妈妈”“外公外婆”,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
“干妈叫什么?”
“外婆!”
“两个外婆,一正一副?”
“都正!”
……
弧红梅眼角挤出泪水,浑身是劲,看着女儿和外甥玩游戏,快乐的细胞脸上爬。
“梅姐,讲啊!你被外婆二字吼住了?”
“不好意思。”红梅收回眼光,继续说,“据老辈人讲,成树是神树,是龙树,以前老百姓不敢把成树当柴火的,做砧板允许。传说凡种下成树,树活了以后,成树神就会把那个人克死。所以,只有老人才能种。”
“干妈,怎么可能?”
“无稽之谈。”
“可它传承了千年。现在女人还在元宵节那天插成叶在头发上,逢凶化吉,婚姻美满,家庭幸福。”
“习俗和科技往往冲突,逆向而行,真假不一。人脑是复杂的,怕死的时候就显示弱智和愚昧。就说土地庙,千年历史,一代又一代,对着一个人造石人跪拜,说知心话,明知不可为而为。城市种那么多榕树,为什么没有克死一个人?”
“随潮流吧!历史潮流浩浩荡荡,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我再问你,去不去出席种成树仪式?”
“干妈,看的人不会遭报应吧?”于馨突然关切地问。
“冤有头债有主。和我们无关。”红梅安慰女儿,这叫啥意思?
弧剑竹笑得双手发抖,茶盖碗掉落地面,碎了。
弧红梅马上说:“缶开嘴,大富贵!”
“去吧,晒一晒太阳也是免费的,不然的话,思维发霉了,红霉绿霉黑霉……不止七色。”
“那我们也去,让神树保佑丰桥也拿诺奖。”于馨把孩子高高举过头顶。
红梅连忙指正:“小馨不能这样,孩子容易摔下来。出生时是六斤八,现在都二十以上了,很沉了。”
“干妈,是!真的,有两次差点掉下来,一次摔在沙发上,他没哭,还在笑。我保证,下次不敢了。”
弧剑竹没有责怪她,凡事让她摸索前进,才能刻骨铭心。
“给孩子带上奶瓶,泡好奶粉。时间还早。”
“干妈,不用!我有奶水。”
“不行,光天化日之下,不能喂奶,众目睽睽,不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了。虽然你背向人家,有些人也会想入非非。女人的乳房,已经有了新的解释,有时候,象征意义大于现实意义,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人总想歪,贼见了总惦记。”
“干妈,我喜欢后两句,干妈不愧是诗人。”于馨赞叹。
“那是从古人抄袭来的。”
“绝对不是,‘贼见了总惦记’肯定是干妈发明的。”
于馨把孩子交给干妈,她进房间去换衣服,因为胸脯大了,原来的衣衫暂时保存。弧剑竹已经拖了婴儿车先下楼去,还有纸巾、尿裤、玩具等等一大袋,是必须带上的。
“我知道你没有尺衫寸裤头,可也要把双乳包严一点,农村是非多,返乡随俗。俗话说,裤子长一寸,安全多一丈。”
于馨笑道:“干妈!时代不同了,有的姑娘恨不得不穿衣服,把所有美丽的器官展示给这个伟大的世界,让同行羡慕,让男人疯狂。”
“还有最后一句,也让自己遭殃。小馨快点,慢吞吞,跟谁学的。”
“你叫我包严一点,我换了三件衫,看那个比较合适,包的更严。”于馨出来,穿一条牛仔裤,一个灰色宽袖上衣。
二十分钟后,他们出现在虹塘大坝,立即有很多人过来和她们打招,争相跟丰桥玩耍,有人要抱他出来,红梅善意地拒绝了。红梅推他到塘边去看锦鲤觅食,晒太阳……
走廊外有不锈钢护栏,大坝后面十八米宽,有三个花坛,相距五十米,这就是今天下午要种成树的地方。
横匾红绸布上有八个大字:
前人种树后人乘凉
剑竹陆续和辉泽、清流、清楚、清明、清晨、三妹等老辈人打了招呼,互祝春暖花开,健康快乐。辉泽、清流、清楚就是今日种成树的三位老将,此时此刻,所思所想:心中无私天地宽,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三株上午从白塔运来的一点五米高白成树,有碗口粗,头包薄膜,剪枝去叶,身匝红绸,格外庄重。
三点钟,时辰到,一阵鞭炮声后,三位老人身穿蓝色长衫,各自由东往西排序,把坑边的成树扶入土坑,象征性地铲土,余下工作由其他年纪较轻者完成。
很快有一百多人看热闹,相争拍照录视频,不出十分钟,全县皆知……
“种一株成树原来这么不简单,大开眼界。”于馨大开眼界,佩服得五体投地。
“现在种成树程序已经大为简化,以前要拜猪头三牲,隆重,繁琐,迷信,各家各户派钱,当年添丁者出双份。如今这资金都是剑竹一个人出,我们真过意不去。所以,村口的双生赤成树应该好好保护,是虹村的宝贝。”清流一旁解读,他已卸下长衫。
于馨听到宝贝二字,脸色红润,心中一股暖流涌动,浑身是劲。
春光明媚,洒落在虹塘上,波光粼粼,一片金黄色景象;春光不要回报,只求大地灿烂,东风塔上祥瑞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