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 年,晋北大地被日本军的铁蹄肆意践踏,八路军在长城沿线悄然播撒着抗日的火种,无数隐秘的革命根据地如繁星般散落。晋北的春日,寒意尚未驱散,长城脚下的侯家堡,这座藏在采凉山山坳里的小村庄,墙根下的泥浆冻成了半透明的壳,踩上去咯吱作响。抬头,能望见长城烽火台的残垣在风中瑟缩;转身,便是采凉山连绵的密林,如一道天然的屏障。
后半夜,急促的敲门声如鼓点般,惊破了村庄的寂静。谷进财披衣开门,一股寒风裹挟着老赵冲进屋内。老赵怀里紧紧揣着个油布包,仿佛守护着滚烫的火种,隔着布都能感觉到里面纸张的脆响。
“进财,这世道黑沉沉的,乡亲们都盼着亮呢。” 老赵往灶膛添柴的手带着冰碴,火星子溅在他磨破的袖口上,烧出几个小黑点。火光映着他眼里的恳切,“侯家堡北靠长城隘口,南接桑干河支流,是连接晋绥边区与雁北根据地的重要通道,是咱根据地的咽喉。往后你家这屋,就是连接山里山外的‘联络站’,信得过咱不?”
谷进财的娘没等儿子开口,便摸出头上的银簪子,往炕沿一磕,簪尖在木头上划出细痕,声音脆生生的:“老赵同志放心!咱侯家堡人骨头硬,打鬼子不含糊,别说借屋,就是拆了房梁咱也乐意!”
她连夜就着油灯,在炕洞里凿暗格。簪子尖一点点抠着冻土,簌簌掉渣的泥块落在油布上。她轻声念叨:“这些传单可得藏好,这是能让咱根据地心里亮堂的东西。” 油布包里的八路军传单带着油墨香,她折传单时,手指在 “抗日救国” 四个字上轻轻摩挲,手微微发颤 —— 不是怕,而是像捧着刚出壳的雏鸟,生怕稍一用力就碰坏了那些滚烫的字迹。
从那天起,村口的老柳树成了谷进财下地时的牵挂。红布条是平安信,干柴捆是险情警号,树杈上的喜鹊窝比自家莜麦田的苗情还让他上心。站在田埂上,他望着长城的垛口在云雾里时隐时现,知道那城墙内外,有多少像他们一样的百姓,守着秘密,把希望藏在柴米油盐的日常里。
侯家堡村与邻近的聚乐堡、镇川堡共同构成长城沿线地下走廊。八路军通过侯家堡向采凉山根据地输送物资时,需经过三道封锁线:第一道是日本军在镇川口村设立的岗楼,第二道是长城烽火台的瞭望哨,第三道是桑干河畔的巡逻队。
莜麦扬花的时节,风带着甜丝丝的香气掠过田埂。谷进财正给莜麦田浇水,远远望见双柱往柳树上绑红布条,那抹红在绿油油的叶缝里晃得刺眼。他心里 “咯噔” 一下,手里的瓢 “咚” 地掉进渠里。他强装镇定,浇完最后一畦水,回家路上脚步越走越快,鞋跟把土路上的石子踢得乱飞,惊起几只蚂蚱。灶上刚烧开的水 “呜呜” 作响,壶嘴的热气模糊了窗纸破洞,如同他跳得飞快的心 —— 这水是给采凉山来的交通员备的,他们要带着情报穿过长城隘口。
日头擦着西山头时,三个灰布身影出现在巷口。他们袖口磨出的毛边沾着草屑和泥点,裤脚还挂着采凉山的荆棘划痕。领头的同志掀帘进屋,寒气裹着山野的风钻进来。他见谷进财端着开水迎上来,低声问:“老乡,今儿这风大,屋里可有暖身子的热茶?”
谷进财心尖一颤,端着水碗的手轻轻发抖,水汽烫得指尖发麻。他忙答:“有!刚沏的浓茶,加了枸杞最养神。” 这是老赵教的暗语,每个字都在舌尖打颤。他掀门帘的手还在抖,直到看见对方从怀里掏出半截铅笔 —— 木质笔杆上有一道深深的牙咬浅痕,旁边用小刀刻着个小小的 “山” 字,这是兵工厂同志用缴获的铅笔刻制的专用信物。他悬着的心终于 “扑通” 落回肚里,在交通员安全离开后才完全松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