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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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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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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凉山下的烽火》连载

第四章 秋风中的血色抵抗

1937 年 9 月的雁北,秋风卷着沙砾与硝烟,像一把淬了冰的钝刀,反复切割着长城沿线的沟壑。战争的阴云低得能压垮烽火台的垛口,每一寸土地都在日本军铁蹄下震颤 —— 混成第 15 旅团千余人自铁路以北西进,履带碾过处,秋草成灰,这道毒蛇般的铁流正迂回扑向大同。9 月 7 日,镇宏堡的残垣在炮火中坍圮,日本军的太阳旗已插上了城头。

第 7 集团军总部的灯火熬干了三夜的油,参谋们的皮鞋底在青砖地上磨出虚浮的声响,空气凝重得能拧出苦水。深夜 22 时,加急电报的电码刺破沉寂,晋绥军独立第 7 旅旅长马延守捏着那张泛黄的纸,指腹按在 “驰援镇宏堡” 的字样上,纸页被汗浸得发皱。他猛地起身,军靴磕在桌腿上发出闷响:“传我令!全旅紧急集合,炮兵连携足弹药,立即集合,拂晓前开拔!”

营房里的号声撕裂了秋夜,士兵们从地铺上弹起,冷硬的窝头还卡在喉咙,便往枪托上缠布条 —— 有的布条是包袱撕的,有的还沾着去年演习时的血渍。两个炮兵连的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炮管上的霜花在马灯里闪着冷光,像凝结的泪。

九月九日拂晓,晨雾把大同城外的路泡成了奶白色。独立第 7 旅的队伍像一条黑色的河,在雾中蜿蜒 —— 士兵们的绑腿浸了露水,沉甸甸地裹着小腿,草鞋踩过孤店的石板路,溅起的水花里映出肩上的步枪,有的枪托缠着救命钱换来的红布,有的枪管还留着会战的弹痕。

旅长骑在枣红马上,马鬃上的霜被他呵出的气融成细珠,他不时勒住缰绳望向东方,那里的雾缝里正透出一丝鱼肚白。

“快!让日本鬼子尝尝中国人的骨头有多硬!” 他的喊声撞在雾墙上,碎成千万片,惊起镇川堡村口的寒鸦。

日头爬到头顶时,队伍已穿过镇川堡的土街,老乡们扒着门缝看,看见士兵们怀里揣着的莜面山药饼,饼上的牙印深浅不一。

有个老汉端着陶罐追出来,老汉的米汤刚搅过,汤面浮着一层薄衣,热气往上冒,却遇冷风,瞬间被扭成一条白蛇,蛇头钻进士兵的袖口,蛇尾还在罐口打卷,像死活不肯走。“老总,喝口热的再走!” 可队伍没停,只有个年轻士兵回头接了,陶罐在手里焐出一圈白汽,转眼就消失在去往镇宏堡的尘土里。

黄昏把天空染成血珀色,先头部队第 620 团的尖兵突然栽倒在镇宏堡外围的土坡后 —— 日本军的拌发雷炸起半人高的土柱。“鬼子在前面!” 团长的吼声刚落,800 余名日本军便从断墙后不断涌出来,机枪在残垣上织成火网,子弹打在地里,掀起的泥点溅在士兵们的脸上,又烫又腥。

“弟兄们,跟我上!” 王铁汉团长拔出枪,枪管在夕阳里闪着狠劲。620 团的士兵们像被激怒的豹子,猫着腰冲过开阔地,步枪的射击声、手榴弹的爆炸声、刺刀碰撞的脆响,搅得暮鸦惊飞,连天边的残阳都抖了三抖。

炊事员老周背着铁锅往前挪,锅里的窝头早被流弹打穿,他却死死护着给伤员留的半罐水,直到一颗炮弹在身边炸开,铁锅被弹片削中,锅底 “当” 地裂成月牙,锅沿旋转着飞起,像一把被风抡圆的残月,月锋割开暮色,发出 “呜呜” 的哨声,最后斜插在土里,半锅焦黑的窝头渣撒出来,烫得地面直冒白烟。

可急行军的代价在此时显露出狰狞 —— 各团间的距离被拉成了断珠。第 621 团卡在镇边堡以东的山坳里,日本军的机枪从两侧山头上泼下弹雨,何立中团长趴在土坡后,看着派出去的侦察兵一个个倒在开阔地,他扯掉军帽往地上摔,露出被炮火燎焦的头发:“与你拼了!” 士兵们组成刺刀阵往上冲,红缨在硝烟里起伏,像一丛丛燃烧的秋草。

第 619 团则在镇川堡周边被日本军死死咬住。日本军的骑兵绕到侧翼,马刀劈砍的风声混着枪声,把队伍切成了几段。一个年轻士兵被马刀划开了胳膊,血顺着步枪的木柄往下淌,他却死死攥着枪托,枪托上刻着 “保家” 二字 —— 那是他爹临终前用锥子凿的。

日本军的两个大队像两群饿狼,分路扑来:第一大队抢占镇宏堡北部长城的烽火台,机枪从箭窗里喷着火,把晋绥军的冲锋一次次压下去;第二大队的炮火轰得正面高地的土翻了个遍,爆炸把砖缝撕开,血先喷成雾,雾遇风凝成珠,珠再顺着古砖的沟槽淌,一寸寸渗进 “洪武七年窑造” 的阴文里,最后把每道刻痕都填成一条暗红的小河,日头一照,像刚烧化的铜汁在砖里缓缓流动。

“守住!身后就是大同!” 三连连长的左臂被流弹打断,他用牙齿咬着绷带缠紧伤口,右手扔出的手榴弹在日本军堆里炸开。一个新兵吓得浑身发抖,他把自己的刺刀塞进新兵手里:“看清楚了!这是中国人的地,丢了就没脸见祖宗!” 话音未落,一颗子弹击穿了他的胸膛,他倒在长城砖上的瞬间,手指还抠着砖缝里的野草。

九月十日至十一日,战斗成了拉锯的绞肉机。日本军的飞机在头顶盘旋,投下的炸弹把镇宏堡炸成了焦土,晋绥军的阵地像被啃过的骨头,一截截缩短。士兵们在弹坑里翻滚,有的用身体堵枪眼,有的抱着炸药包与日军机枪阵地同归于尽”,喊杀声穿透硝烟,惊得采凉山的鹰隼盘旋不去。

九月十一日夜,采凉山的风带着哭腔。第 7 集团军的撤退命令送到时,旅长正蹲在土坡后给伤员包扎,电报上的字被血渍晕开,他捏着纸的手在抖。“撤!” 他吼出这个字时,喉咙里像卡着碎玻璃,“沿山梁走,脚底下轻点,别碰倒石头。”

队伍在夜色里潜行,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路过一处被炸塌的烽火台时,有个士兵摸黑去够,指尖先触到布条上凸起的针脚 —— 那是一针反挑、一针正扎的 “孝” 字纹,线头因被手汗浸过,硬得像干米粒;再往上摸,摸到 “娘” 字的最后一捺被血晕开,像一条永远拖不到头的小路。

士兵们回望镇川堡的方向,那里的火光染红了半个夜空,炮声还在闷闷地响,像谁在胸腔里擂鼓。有人抹了把脸,不知是泪还是露水。

日本军占领镇川堡时,天刚亮。他们踩着晋绥军士兵的尸体登上城墙,却在砖缝里发现了无数细小的字迹 —— 那是士兵们用刺刀刻的名字,有的还跟着个 “孝” 字。而独立第 7 旅的队伍已钻进采凉山的灌木林,秋风吹过树梢,像无数人在低声说:“我们还会回来的。”

此后,日本军继续南下古店、白马城,与聚乐堡的部队形成夹击,大同城的阴影愈发浓重。但雁北的秋风记得,1937 年的镇宏堡、镇边堡、镇川堡,曾有一群穿着草鞋的士兵,用血肉之躯在长城脚下,为这片土地筑起过一道滚烫的防线。那道防线或许短暂,却在秋草间埋下了不灭的火种 —— 就像被炮弹翻起的泥土里,总有几粒倔强的麦种,等着来年春天,顶破焦土,向着太阳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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