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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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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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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凉山下的烽火》连载

第一十六章 ​花园屯武文斌

采凉山的风从 1916 年吹起时,花园屯村的黄土里正埋着武文斌的啼哭。那哭声裹在莜麦秸秆燃烧的烟火里,混着万泉河的水汽,在土窑的梁上绕了三圈,才肯落进襁褓。这孩子长到十六岁,已能跟着父亲武锡龄在田里扛半袋莜麦,肩膀压得发红也不吭气,可他总盯着父亲藏着的传单发呆 —— 那些印着 “穷人要翻身” 的纸片,边角卷着毛,油墨味里带着股热乎劲,比地里的庄稼更让他心头发烫。

1932 年的秋霜刚落,武文斌背着干粮走出花园屯。十六岁的少年踩着采凉山的碎石路,鞋底子磨出了洞,脚趾头抠着地上的土往前走,要去寻找父亲常说的 “能让穷人抬头的队伍”。他在兴和县的破庙里找到地下党组织,老党员递给他一本油印的《共产党宣言》,字里行间却像燃着炭火:“文斌,民运工作就是要让百姓知道,党是他们的靠山。”

1933 年的油灯下,武文斌攥着拳头宣誓。入党誓词念到 “牺牲个人、阶级斗争、服从组织、严守秘密、永不叛党” 时,王大爷被地主逼走地租的佝偻背影、张婶儿子被抓壮丁时的哭喊声,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疼得他攥紧的拳头渗出了汗。土地革命时期,他任兴和县委民运部长,跑遍全县三十多个村,在土墙上写标语,石灰水溅在棉袄上,冻成了白花花的硬壳;在油灯下教农民识字,指尖划过 “平等” 二字,听着满屋子粗粝的跟读声,觉得比任何歌谣都动听。他把 “减租减息” 的政策编成顺口溜:“地主的粮,百姓的汗,该还的债要算清!” 乡音在山谷里传开,像撒了一把种子,落在谁心里,谁就跟着念,念着念着,腰杆就直了。

有天夜里,他带着传单回村,撞见父亲武锡龄在老屋的油灯下缝布鞋。昏黄的灯光映着父亲鬓角的白发,像落了层霜,针脚在鞋底密密实实排开,一针扎下去,线在指缝间绕个圈,又拉紧,像在编织一张护佑的网。

“爹,你咋还没睡?” 武锡龄把布鞋推给他,鞋帮上还沾着白天下地的泥土,带着股土腥味:“你跑村串户磨鞋,这双纳了七层底,耐穿。” 武文斌摸着鞋底的纹路,横竖交错,像地里的田垄,忽然明白,父亲早把对革命的支持,缝进了每一针每一线里,藏在鞋底子的厚度里。

1937 年战火蔓延到采凉山,离家五年的武文斌匆匆回家看了一眼,妻子梁桂兰抱着刚满周岁的儿子武建国,塞给他一双千层底布鞋:“放心去,家里有我”。

武文斌的公文包里总装着两本册子:一本记着各村的堡垒户名单,谁家能藏伤员,谁家有地窖能囤粮,字迹密密麻麻;另一本画着难民安置点的路线,红铅笔标着岔路口,像在纸上铺了张网。深冬的雪没到脚踝,他踩着雪往山沟里走,把最后一袋救济粮送到孤儿寡母家。妇人要给他磕头,他赶紧扶住,棉衣上的雪粒子蹭到妇人的头巾上:“这是政府该做的,等打跑鬼子,咱好日子在后头。” 屋檐下的冰凌滴着水,落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可心里头热。

一次日本军扫荡,他带着二十多个难民躲进山洞。武文斌把自己的棉衣脱给冻得发抖的娃,那娃的小手抓着他的衣角,像抓着根救命稻草。他蹲在洞口守夜,听着外面的动静。洞外传来日本军的搜山声,“哐哐” 的枪托砸石头声,他握紧腰间的手枪 —— 这枪是父亲给的,枪托上刻着个 “武” 字,被手汗磨得发亮。直到天亮日本军撤走,他才发现手指冻得僵在扳机上,却笑着对难民说:“这里的石头都护着咱。”

那时弟弟武璞已长成半大后生,跟着他在民政科当通信员。有次送紧急公文,武璞在雪地里摔断了腿,却死死把公文包护在怀里,雪水顺着裤管往靴子里灌也不管。武文斌背着弟弟往后方医院赶,雪地上留下两行深浅不一的脚印,像两条拧在一起的绳子。武璞在他背上哼唧:“哥,册子没湿……” 武文斌眼眶一热,喉咙里像堵着啥:“咱武家的娃,骨头都硬。”

1943 年,武文斌调任绥蒙军区某分区利民支队政治部主任。他带着支队打游击,白天指挥战斗,子弹嗖嗖从头顶飞,他趴在土坡后喊 “打”,声音比炮声还响;夜里就在油灯下写宣传稿,笔尖在麻纸上划过,沙沙的,像在播撒火种。战士们都说:“武主任的笔比枪还厉害,写的顺口溜一传开,老乡们送粮送药的就来了,队伍像喝了泉水的庄稼,蹭蹭长。”

最险的一次,支队被日本军围困在黑风口。他带着宣传队的同志在崖壁上凿坑,指甲盖崩裂了,血滴在石头上。让伤员先爬上去,自己殿后,子弹擦着耳边飞过,带起的风像刀子。他想起父亲的话:“保护百姓和同志,比自己的命金贵。” 突围后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个刚参军的小鬼,十五六岁,还带着孩子气。他立刻带着武璞返回搜救,在雪窝里找到冻僵的小鬼,兄弟俩轮流把孩子背回营地,雪地上的脚印歪歪扭扭,却没断。

1945 年抗战胜利的消息传来时,武文斌正带领绥蒙剧社排演《采凉山儿女》。剧社的社员大多是翻身农民,脸上还带着地里的风霜,他教他们认字、写剧本,把战斗故事编成晋剧,梆子一敲,唱的都是身边事。首场演出在丰镇的打谷场上,土台搭在麦秸垛上,火把照亮了台下黑压压的人头。当演到 “武家父子护乡亲” 的桥段时,台下的老乡们哭了又笑,有人指着台上的武文斌喊:“那不是文斌吗!他爹当年就是这么护咱的!” 喊声一落,满场都是泪珠子,混着笑,落在黄土里,像下了场金贵的雨。

解放战争时期,武文斌任丰镇县教育科科长。他把旧庙宇改成学校,神像挪走了,换上黑板,尘土飞扬里,听见孩子们的读书声,觉得比啥都好听。他走遍全县找失散的教员,有的躲在山里,有的当了农民,他就拉着人家的手说:“回来吧,娃们等着认字呢。” 黑板上写的第一句话是:“读书识字,建设新中国。” 粉笔字在阳光下泛着白,像撒了层希望。

抗战胜利后,武璞随剧社编入绥蒙军区宣传队,他带着剧社来丰镇演出新编的《烽火传家》。后台里,武文斌帮弟弟整理戏服,粗布衣裳上绣着山丹丹,红得亮眼。武璞指着花:“哥,这是按爹说的绣的,他说采凉山的花最耐活,根扎在土里,风刮不倒,霜冻不死。”

丰镇县的老人们还记得,有个叫武文斌的科长,总在放学后帮孩子们补功课,他的办公室里挂着一幅字:“教育是火,能烧尽苦难;传承是光,能照亮来路。” 那幅字的落款藏着采凉山的风,藏着武氏三父子的脚印,更藏着一代革命者用生命点亮的星火。他的妻子梁桂兰带着儿子武建国艰难度日,却始终坚持参加妇女工作,教妇女们认字,说 “文斌说了,女人也要懂道理”;武建国长大后也投身革命,让这星火在采凉山下代代相传,像万泉河的水,流得远,也活得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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