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 年的采凉山下,采凉山下的青羊岭村像被一块浸了铅的灰布罩着,云低得压在山尖上,连风都懒得动,憋得人胸口发闷。“三丁抽一,五丁抽二” 的战时征兵条令,用朱红漆写在村口的老槐树上,字缝里渗着土,像道催命符,悬在每一户农家的房梁上。村民们蹲在墙根下,烟袋锅子敲得石头邦邦响,说的都是谁家的小子要被拉去当兵,谁家昨夜卷了铺盖往深山里逃,话里的愁绪比采凉山的雾还浓。
贺永就生在这青羊岭村,刚满十五岁,身量还没长开,肩膀窄窄的,可眉眼间藏着山里孩子特有的硬气。家里那几亩薄田,父母起早贪黑刨地,汗珠摔八瓣,也只够一家人喝稀粥。可日子再紧巴,他看着日头从山坳里爬出来,听着桑干河的水哗哗流,心里总还有点盼头 —— 直到日本军的马队踏过邻村,烧了房子,抢了粮食,那些跑回来的乡亲,脸上的血混着泪,把他心里的盼头烧得滋滋响。
“同为华夏儿女,怎能眼睁睁看山河碎了,百姓遭罪,自己缩在后头?” 他攥着镰刀在地里割草时,刀刃割破了手,血珠滴在土上,他盯着那点红,心里的火越烧越旺。
征兵队伍到青羊岭那天,贺永没跟爹妈说,揣着半个窝头就去了报名点。负责征兵的老兵打量他,眉头皱成个疙瘩:“你才十五?毛都没长齐,上了战场是送命。”
贺永把腰杆挺得笔直,山里孩子的嗓音带着点涩,却像石头砸在地上:“长官,我结实!地里的活啥都能干,不怕苦,更不怕死!日本鬼子占咱的地,杀咱的人,我要把他们赶出去,保家卫国!” 他眼里的光太亮,像采凉山巅的星,老兵被那股子劲打动了 —— 战事吃紧,队伍里缺的就是这股不要命的血气。“行,去了部队好好练,别给青羊岭丢人!”
1938 年 6 月,贺永背着娘连夜缝的粗布包袱,里头裹着两件换洗衣裳、一双纳了厚底的布鞋,跟着队伍走出村子。身后传来娘的哭声,爹站在门槛上,烟袋锅子没点着,就那么捏着。他没回头,步子迈得又快又稳,心里清楚:这一去,是要用骨头撞枪子,得把青羊岭的安宁,从鬼子手里抢回来。
到了连队,贺永被分到最基层的班。训练场上,太阳把地皮晒得发烫,他扛着步枪,跑步、卧倒、瞄准,汗水顺着下巴往下掉,砸在地上洇出小坑。有次练刺杀,他没站稳摔在地上,胳膊肘擦出老大一块血,指导员要带他去包扎,他爬起来摆摆手:“没事,山里娃皮实。” 战友们都爱逗这个小个子:“贺永,累不累?” 他总是咧嘴笑,露出白牙:“累了才好,累了才有力气杀鬼子。”
第一次真刀真枪的战斗,是在一个山沟里。炮弹 “嗖嗖” 地从头顶飞,炸开的土块溅在脸上,又烫又疼。敌人像疯了的野兽往上冲,贺永趴在弹坑里,手指扣着扳机,瞄准、射击,动作比训练时还稳。一颗子弹擦过他的胳膊,血 “唰” 地涌出来,顺着袖子往下淌,他咬着牙往伤口上摁了把土,继续打 ——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鬼子过去,那边是乡亲们躲着的村子。
战后清点人数,贺永的衣服被血浸透了,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靠着断墙喘气,嘴角却带着笑。有人问他怕不怕,他摸了摸胳膊上的伤:“怕啥?咱是青羊岭的娃,骨头硬。”
消息传回青羊岭,娘把他的布鞋晒在院里,爹蹲在老榆树下,给路过的人讲儿子的事,烟袋锅里的火,亮得像星。贺永的故事就这么在山坳里传着,像一束光,照在每个盼着天亮的人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