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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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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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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兴长歌》连载

第一百零八章 风尘絮语·白衣为虹

喀喇昆仑脚下,风,是这里永恒的吟唱者。它卷起亘古的沙尘,拂过胡杨枯干的枝桠,也拂过艾日克贝西村世代居住的屋檐,以及村民们被岁月和风沙雕刻的面庞。艾日克贝西,这名字在维吾尔语里或许有着如诗的寓意,但在现实的肌理中,它更像是一枚被遗忘在时光褶皱里的朴素印章,沉默,且远离喧嚣。

这里的许多老人,一生未曾走出过这片熟悉的乡土。他们的世界,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循环,是田埂上摇曳的麦浪,是庭院里嬉闹的孙辈。疾病,如同悄然蔓延的藤蔓,缠绕上他们不再年轻的身体。咳嗽,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疼痛,是弯腰时无声的叹息;视线模糊,仿佛世界隔了一层磨砂的玻璃。然而,乌鲁木齐,那座遥远得如同传说般的城市,以及那里的医院,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个模糊的地名,一个从未奢望过的彼岸。路途的遥远,经济的拮据,更深处,或许还有一种对陌生世界的胆怯,共同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

但这一天,有些不同。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带着一丝凉意,艾日克贝西村那座平日里或许只在重大节日才启用的大礼堂,已经人头攒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混杂着尘土的干燥、老旧木材的沉闷,还有一种……按捺不住的期盼。人们从村子的各个角落涌来,扶老携幼。老者们脸上沟壑纵横,眼神里既有久病带来的疲惫,也闪烁着一丝微弱的光,像是在等待戈壁滩上久旱盼来的甘霖。他们穿着洗得发白的衣裳,指甲缝里或许还残留着昨日田里的泥土,此刻,却都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安静地等待着。

终于,几辆印着“新疆医科大学第六附属医院”字样的车,带着一路风尘,缓缓驶入了村口。车门打开,走下来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他们不是想象中高高在上的模样,脸上带着旅途的疲惫,却又眼神明亮,步履匆匆。紧接着,一个个大箱子、小箱子被搬了下来。那些箱子,闪着金属或塑料的光泽,看上去沉甸甸的,充满了现代文明的质感,与村庄的古朴形成了奇妙的对比。村民们好奇地张望着,低声议论着,那些箱子里装着的,是能驱散他们身体阴霾的“神兵利器”吗?

没有片刻的寒暄与停歇,专家们几乎是立刻就投入了工作。他们似乎深知时间的宝贵,深知每一分每一秒对于这些等待已久的村民意味着什么。大礼堂被迅速布置成一个临时的知识殿堂和诊疗中心。

首先开始的,是一场针对南疆常见疾病防治的讲座。一位面容和蔼、声音洪亮的女专家站到了临时搭建的讲台前。她的声音透过简易的扩音设备,回荡在略显空旷的礼堂里,清晰而坚定。她讲得很细,很耐心,没有使用太多艰涩的医学术语,而是用尽量通俗易懂的语言,结合着图片和图表。

“乡亲们,”她的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双双专注的眼睛,“我们南疆,风沙大,这是老天爷给的脾气,我们改变不了多少。但这风沙,确实对我们的肺不好。”她的手指点向屏幕上肺部的图像,那图像,对于村民来说或许陌生,但她接下来说的话,却句句敲在他们的心坎上。“我们呼吸科的医生,看得最多的,就是和这风沙有关的病。有人问,不就是咳嗽嘛,忍忍就过去了?不是的。”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沉重了一些。“根据我们这次带来的资料和初步了解,给大家提个醒,但在我们接触到的南疆呼吸道疾病里,有将近三成是慢阻肺,就是气管老是堵着,喘气费劲;还有差不多四分之一是哮喘;五分之一是肺炎;还有一成多,是肺癌。大家想想,真正的感冒,可能只占到一成。”

数字,冰冷的数字,此刻却像一块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原来,那伴随了他们一辈子的风沙,那习以为常的咳嗽和气喘,背后潜藏着如此巨大的风险。会场里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是恍然大悟,是忧心忡忡,也是一种长久以来被忽视的痛楚终于被指认的复杂情绪。

接着,专家又将话题转向了妇女健康。“姐妹们,”她的声音变得柔和了些,“我们女性,有我们自己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HPV感染,宫颈癌,这些词听起来可能吓人,但它们是可以预防的。”她详细解释了HPV是什么,它如何传播,以及宫颈癌的早期筛查和预防手段。“现在国家有好政策,有HPV疫苗。符合条件的姐妹,一定要重视起来。这不是害羞不害羞的问题,这是关系到我们自己身体健康,关系到我们整个家庭幸福的大事!”她的目光真诚而恳切,传递出的信息,不仅仅是医学知识,更是一种对女性生命尊严的尊重与呵护。我能感受到,台下一些妇女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触动,或许还有一丝长久以来被忽略的自我关照意识的觉醒。

讲座结束时,掌声稀疏却真挚。那不是客套,而是发自内心的感激。知识的种子,就这样被播撒在了这片略显贫瘠却充满渴望的土地上。

随后,真正的“大戏”开始了。

大礼堂的长条桌被迅速排开,变成了临时的诊台。内科、外科、呼吸科、妇科、眼科、口腔科……各个领域的专家各就各位。他们打开带来的箱子,里面果然是“琳琅满目”:听诊器、血压计、血糖仪,甚至还有一些基础的眼科和口腔检查设备。这些在城市医院里司空见惯的器械,此刻在艾日克贝西村的大礼堂里,散发着希望的光芒。

村民们自觉地排起了长队,不再像刚才听讲座时那样密集,而是分散到各个“诊室”前。队伍很长,但秩序井然。没有人大声喧哗,只有低低的交谈声,以及偶尔压抑不住的咳嗽声。

我看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小心翼翼地走到呼吸科专家面前。她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像极了村口那棵老核桃树的树皮。她佝偻着腰,每说一句话都要喘上一阵。“医生……我这个咳嗽……好多年了……晚上……咳得睡不着……”她的声音微弱而沙哑,仿佛每一次吐字都在消耗着本就不多的气力。专家俯下身,耐心地听着,一手轻轻搭在她的背上,另一手拿着听诊器,在她背部仔细地移动。“慢慢说,不着急。”他的声音温和,像春风拂过冰面。他详细地询问病史,又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型肺功能仪,让老人用力吹气。检查结果出来,他指着屏幕上的曲线,用最简单的语言解释给老人听:“您这可能是慢阻肺,就是气管有点堵了,跟咱们这儿的风沙有关系。我给您开点药,平时要注意保暖,少出门,风大的时候一定戴口罩……”老人似懂非懂地点着头,接过药方时,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微微颤抖着,眼神里充满了感激。那张薄薄的处方单,在她手中,仿佛重逾千斤。

另一边,妇科诊台前也排起了长队。一位中年妇女,面带羞涩,在志愿者的鼓励下,终于鼓起勇气向医生诉说自己的困扰。女医生耐心地倾听,仔细地询问,然后进行了必要的检查。当她轻声告知检查结果并无大碍,并再次强调定期检查和HPV疫苗的重要性时,那位妇女紧绷的脸庞终于放松下来,露出了释然的笑容。那笑容,如同雨后初霁的天空,纯净而明亮。这不仅仅是一次诊疗,更是一次关于自我健康的启蒙。

眼科医生面前,孩子们好奇地凑近那些闪闪发光的仪器。医生用裂隙灯仔细检查着一位老人的眼睛,老人因为白内障,眼前的世界早已模糊不清。“您的白内障有点重了,”医生轻声说,“不过现在技术很成熟,做个小手术就能好很多。等有机会,可以去县里或者市里的医院看看。”虽然不能立刻解决问题,但这明确的诊断和建议,无疑给了老人一个清晰的方向和希望。

还有量血压的、测血糖的、看牙齿的……每一位专家都在耐心地、细致地工作着。他们不仅用精湛的医术为村民们解除病痛,更用真诚的态度和温暖的语言,抚慰着他们或许因久病而焦虑不安的心。那些平日里讳莫如深、羞于启齿的隐疾,那些因为贫困和信息闭塞而被一拖再拖的顽疾,在这一天,终于有了一个被看见、被倾听、被专业对待的机会。

我注意到一个细节:一位老爷爷,在内科医生给他量完血压后,久久不愿离去。他只是站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医生为下一个村民诊治。他的眼神里,有感激,有好奇,或许还有一丝对这“外面世界”神奇医术的敬畏。也许,他这辈子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来自大城市的医生,第一次感受到如此专业的医疗服务。这一刻,医生不仅仅是医生,他们是健康的使者,是文明的桥梁,是将遥远的关怀具象化的人。

时间在忙碌而有序的问诊中悄然流逝。从清晨到日暮,专家们几乎没有休息。汗水浸湿了他们的白大褂,嗓子因为不停地讲解而变得沙哑,但他们的眼神依旧专注,动作依旧精准。他们带来的,不仅仅是医疗器械和药品,更是一种精神——一种跨越地域阻隔、心系基层百姓的人道主义情怀。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满了整个村庄,给尘土飞扬的空气也镀上了一层温暖的色泽。专家们开始收拾行装,那些大箱子小箱子,来时沉甸甸,去时,似乎更沉了——里面装满了村民们的病情记录,也装满了他们未能完全解决的牵挂。

村民们自发地围拢过来,用最朴素的方式表达着感谢。几句生涩的汉语“谢谢”,几个饱含深情的眼神,几双紧紧握住不愿松开的手……这一切,胜过千言万语。

车队缓缓驶离,扬起的尘土在暮色中渐渐弥散。大礼堂恢复了往日的寂静,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消毒水的味道,以及一种……叫作希望的气息。那些拿到药方的村民,小心翼翼地将纸条折好,揣进贴身的衣兜;那些得到健康建议的人们,眼神里多了一份笃定和对未来的期许。

这一天,对于艾日克贝西村来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它像一道彩虹,短暂地出现在风沙弥漫的天空之上,用医学的光芒,照亮了那些久居尘埃之下的生命。专家们带来的,或许只是有限的诊疗和药品,但他们带来的更重要的,是健康的观念,是防病的意识,是来自远方的关爱,是让这些困守乡土的老人知道,他们没有被遗忘。

风,依旧在喀喇昆仑脚下吟唱。但此刻,这风声里,似乎也夹杂进了一丝不同的韵律。那是希望的低语,是关怀的回响。尘埃依旧,生活依旧,但有些东西,已经在悄然改变。就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而那抹白衣为虹的景象,将长久地印刻在艾日克贝西村的记忆深处,温暖而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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