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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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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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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兴长歌》连载

第一百二十六章 老牛·新局

在艾日克贝西村的日子里,阳光依旧慷慨地铺洒在泥墙土屋和新翻的土地上。这阳光,穿透了院子里那些核桃树虬结的枝桠,碎金般洒落在乡下派干部李林峰那常年躬身劳作而微有些佝偻的背影上。五年了,光阴在村庄深处,以一种近乎凝滞的姿态,打磨着这个名叫李林峰的男人。

他初来艾日克贝西村时,像一株新栽的幼苗,带着从乡里带来的几分青涩,也带着年轻干部特有的理想主义的光芒。那时的他,眼里有光,步履轻快。五年,弹指一挥间,他已是村里人眼中那株深深扎根的老树,根系盘结,枝叶繁茂,却从不曾开花结果,更别提被移栽到更广阔的园地。

艾日克贝西,这个带着异域风情的名字,在地图上不过是偏远的一点。五年来,工作队一批又一批地来,又一批又一批地走。他们像候鸟,短暂栖息,带来春的希望,又在秋风乍起时,带着各自的丰盈或疲惫,飞向远方。只有李林峰,他像村口那块被岁月打磨得发亮的顽石,永远都在。他的身影,定格在村民家门口嘘寒问暖的瞬间,定格在田埂上俯身察看庄稼的姿态,定格在办公室里那盏彻夜不熄的灯火下,埋头书写从扶贫攻坚到乡村振兴的方略。

他勤恳,不是那种表演式的勤恳,而是浸入骨髓的本分。村里的鸡毛蒜皮,他都耐心倾听,并尽力化解;脱贫户的柴米油盐,他都记挂心间,并四处奔走。他的话语不多,笑容也并非那种热情四溢的,可村民们都知道,林峰干部是个靠得住的人。那双常年沾着泥土的手,不知握过多少老人的手,搀扶过多少行动不便的村民。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也曾无数次凝视着村庄的夜空,为村民的未来筹谋。他任劳任怨,从不计较个人得失,加班加点是常态,节假日鲜有休息,甚至连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仿佛被那厚重的乡土气息所掩埋,无人提及。

然而,时光却仿佛对他格外吝啬。那些比他晚了两三年入职的军转干部,犹如拔节的禾苗般疯长。他们的名字,一个个出现在镇里的红头文件上,被调任到其他乡镇担任副镇长,甚至是更高一级的职务。每每在镇上开会,林峰总能看到他们意气风发的面庞,听到他们掷地有声的发言。他们身上散发着年轻的锐气与被认可的光芒,那是林峰从未拥有,也从未被授予的光芒。

那是一种怎样的况味?不是嫉妒,嫉妒是尖锐而灼热的,能把人烧焦。林峰心中涌动的,更像是一股无力而绵长的失落。它悄无声息地,像秋日里渐浓的雾霭,弥漫在心头,挥之不去。像一粒微小的尘埃,在阳光的折射下,忽明忽暗地提醒着他,自己似乎被时光遗忘了,被那些闪耀的机遇所遗弃。他不是没有过期待,不是没有过憧憬,只是每一次,希望的烛火都被现实的冷风吹灭,只留下心中一点微弱的灰烬。他并非求名逐利之人,可一个人的价值,难道就只体现在无休止的付出而从不被看见吗?那颗为人民服务的心,难道就只能在一方贫瘠的土地上,独自燃烧,直至熄灭吗?这莫名的失落,像一种慢性病,日积月累,蚀骨销魂。

“林峰同志不能再荒废在村里了!”

这掷地有声的话语,如同春雷般,突然在辽园镇党建办的会议室里炸响。镇里早就关注到了李林峰这个“老黄牛”式的干部。在镇里看来,林峰的默默奉献是党的事业的基石,可如果基石永远不被雕琢,不被放在更重要的位置上,那无疑是对人才的极大浪费,更是对组织活力的损伤。

今年,辽园镇党建办开始对林峰加大了干部培训培养力度。四月的艾日克贝西,春意正浓,而林峰的人生,也仿佛迎来了迟到的春讯。一纸调令,让他参加为期四十五天的转任培训。那段时间,林峰暂时告别了尘土飞扬的村路,告别了夜半醒来还要思忖村民困难的习惯。他坐在明亮的教室里,重新拾起理论书籍,聆听专家讲座,与来自不同岗位、充满活力的干部们交流。这四十余天,像一场久旱逢甘霖的滋润,他感受到知识的甘醇,也重新点燃了那份被岁月磨平的志气。他曾以为,自己此生便要老死在艾日克贝西了,没想到,组织的目光,竟真的落在了他身上。心底那片曾被失落感占据的荒原,竟隐隐有绿芽破土而出。

五月底,培训结束,镇里一纸正式调令,让他回镇工作,并承诺“择机提拔”。这消息,犹如一颗石子,在艾日克贝西村的工作队里,激起了千层浪。

工作队炸开了锅。有同志为林峰感到由衷地高兴,他们认为林峰的付出终于得到了回报,这回镇工作,是为他后边的晋升做准备,理应全力支持。他们说:“林峰熬了这么多年,也该出头了!把他放回去,对他个人前途是好事,咱们应该支持他!”这是一种开阔而明智的眼光,他们看到了林峰的个人价值,也理解了干部培养的必要性。

然而,另一种声音,却渐渐喧嚣而上,如同藤蔓般,将工作队的集体意识渐渐缠绕。

“坚决不能放林峰回镇里!”有人声嘶力竭地喊道,“骏年跑了,现在林峰又跑了,干活的都跑了,谁给我们干活?村里这么多事,离了他转得开吗?”

这种狭隘的、自私的、把干部视为“私人佣人”或“干活杂役”的荒谬思想,竟渐渐地在陈书记的想法里占了上风。陈书记是老干部了,兢兢业业是有的,可眼界和格局,却仿佛被院子里那棵核桃树的枝叶遮蔽。在他看来,林峰这样“好用”的干部,就是村里的“定海神针”,哪能说走就走?他把林峰的去留,视为村里工作能否顺利推进的唯一衡量标准,却全然不顾林峰个人的发展前途。这种根深蒂固的“功利主义”思想,让他变得异常顽固。

镇党建办的史书记,为此多次跟陈书记协调,苦口婆心地劝说。史书记深知,干部是党的宝贵财富,更是民族复兴的中坚力量。对林峰的调动,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是组织对优秀干部进行培养的必然举措,绝非儿戏。他强调,这不仅是对林峰个人的肯定,更是为了激发基层干部队伍的活力,让更多像林峰一样默默奉献的干部看到希望。

“陈书记,林峰同志回镇里工作,这是组织上的决定,也是对他五年辛勤付出的认可。这是党对干部的培养,我们不能因为一时的方便,而耽误了一个同志的前途啊!”史书记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与坚定。

然而,陈书记的态度却像一块浸泡在时间长河里的磐石,坚硬而冰冷,纹丝不动。他要么顾左右而言他,要么以村里工作量大、人手不足为由,死活就是不放人。他甚至还暗示林峰,如果回镇里,村里的很多工作就会停摆,言外之意,是把林峰架在了“集体利益”的道德高地上,让他左右为难。

镇里多次催促林峰回镇里工作,语气也从最初的鼓励变成了隐隐的警告:“林峰同志,如果下半年考核没成绩,后果自负。”这让林峰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一面是组织对他的培养和期望,一面是村里陈书记的固执和工作队的“道德绑架”。他感到自己像被两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心力交瘁。

夜深人静时,他坐在办公室里,望着窗外浩瀚的星空。那些星辰,有的璀璨夺目,有的则暗淡无光,但他知道,每一颗都有其存在的价值和运行的轨迹。而他,李林峰,是不是也该有自己独立的轨迹?

党的干部培养,绝不是把一些干部当作某些人的私人佣人,更不是干活的杂役。干部是党的骨干,是人民的公仆。他们肩负着历史的重任,承载着人民的期盼。他们的成长和发展,不应受制于一隅之地的狭隘眼光,更不该被少数人的私利所捆绑。

一个健康的组织肌体,需要活水长流,需要新陈代谢。如果一个干部,仅仅因为“好用”,就永远被禁锢在某个岗位上,那不仅是对干部个人潜力的扼杀,更是对整个干部队伍活力的戕害。长此以往,谁还愿意扎根基层,谁还敢于奉献青春?当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当努力与晋升永不相交,那“躺平”的思潮便会像病毒一样,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真正的干部培养,是一种着眼于长远的战略性思考,是对党的事业负责,更是对每一位奋斗者的尊重。它包含着识人、用人、育人的智慧,需要组织的远见和魄力。它意味着要打破论资排辈的桎梏,要冲破“身边好用”的局限,更要摒弃把干部私有化的腐朽观念。

林峰的困境,无疑是对这一理念的深刻拷问。他是否能挣脱那无形的束缚?他那颗被失落笼罩又被希望点燃的心,最终将何去何从?星光依旧,艾日克贝西的夜风穿堂而过,带来泥土的芬芳,也带来无声的诘问。未来的路,在林峰脚下,也更在,每一位干部培养者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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