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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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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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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兴长歌》连载

第一百一十三章 春风化雨·童声依旧

南疆的风,是带着沙砾的诗,粗粝而坦荡。它拂过昆仑的雪线,掠过塔克拉玛干的边缘,最终停留在艾日克贝西村——这个在地图上或许只拥有一个微小墨点,却在我记忆深处,刻下了一片浓郁绿色的地方。那片绿色的核心,便是村里的幼儿园,以及紧邻着它的,一度几乎沉寂,如今又重新漾起涟漪的托幼园。

说起艾日克贝西村的幼儿园,总绕不开它特殊的背景。它是自治区政法委倾注心血的帮扶点,一砖一瓦,一桌一椅,都凝聚着来自远方的关怀。而那小小的托幼园,更是这份关怀的延伸与深化——由自治区政法委牵线,联系了遥远的广东省公安厅,共同投入资金建起。目的很纯粹,也很实在:解放村里妇女们的双手。让她们不必再被年幼的孩子完全绊住,可以走出家门,去附近的工厂,去更广阔的天地,用自己的劳动,编织家庭的希望,也编织自己的价值。

我的记忆指针,精准地拨回到2021年至2022年。那时,委机关的一纸安排,将我,连同其他五位同事,像蒲公英的种子,轻轻吹落到这片土地,成为幼儿园和托幼园的支教老师。我们,也成为了最后一批带着“机关”烙印的教育守望者。

那真是一段无比热闹、阳光灿烂的日子。艾日克贝西村幼儿园,仿佛是整个村庄的心脏,每天都充满着蓬勃的活力。一百一十个孩子!想象一下,一百一十张像向日葵一样仰望你的小脸,一百一十双清澈得能倒映出蓝天的眼睛,一百一十个用稚嫩的维吾尔语或刚刚学会的普通话喊着“老师”的声音……那声音汇聚起来,是清晨最动听的序曲,是午后最活泼的协奏,是黄昏最温暖的余音。院子里,滑梯旁,教室里,到处都是奔跑的身影,银铃般的笑声能穿透厚厚的土墙,飘得很远很远。

托幼园,则像一个更温柔、更需要呵护的摇篮。二十五个两到三岁的“小不点”,咿咿呀呀,蹒跚学步。他们是村庄未来的序章,是母亲们心头的软肋,也是她们能够安心去工厂打拼的底气。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们胖乎乎的小手上,洒在我们这些支教老师略带笨拙却充满爱意的动作上。我们六位支教老师,加上原有的老师,构成了一个庞大的教育团队。对于一个村级幼儿园和托幼园来说,这简直是奢侈的配置。艾日克贝西村,在那一刻,无疑是全乡乃至全县,孩子们最被“富养”的地方之一。我们教唱歌,做游戏,讲故事,也笨拙地学着给最小的孩子换尿布,喂饭。看着那些因为母亲去工作而略带不安的小家伙,在我们怀里慢慢放松,露出信任的微笑,那一刻,所有的辛苦都融化成了心底最柔软的暖流。我们深知,自己不仅仅是老师,更是流动的爱与陪伴,是那份跨越千里的帮扶承诺最生动的注脚。

然而,时光的河流,总是在不经意间改变着河道的风景。如同季节更迭,村庄的样貌也在悄然变化。南疆的许多村庄一样,艾日克贝西也迎来了外出务工的热潮。年轻的父母们,带着对更好生活的憧憬,或者追随工厂的迁移,或者去往县城,甚至更远的喀什市寻求机遇。他们像候鸟一样迁徙,带走了对故土的眷恋,也带走了家中最稚嫩的希望——孩子。

渐渐地,幼儿园宽敞的院落里,奔跑的身影似乎稀疏了一些。那些曾经熟悉的,黝黑的小脸蛋,有些不再出现。我们开始听说,谁家的孩子转去了疏附县城里条件更好的学校,谁家的孩子跟着父母去了喀什,将在那里开始新的学习生涯。这是发展的必然,是父母为孩子计深远的考量,我们理解,甚至为他们感到高兴。但心底,却也难免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村庄,像一棵老树,正在经历着枝叶的某种疏离。

到了2023年至2024年,变化以一种更集中的方式呈现。乡里的教育资源开始整合,站敏乡中心幼儿园将附近四个村的适龄儿童,都集中到了我们艾日克贝西村幼儿园。这无疑是优化资源配置的明智之举。艾日克贝西村幼儿园的基础设施相对完善,师资力量也得到加强(虽然我们这些支教老师已经离开),它有能力承载这份整合的重任。于是,幼儿园再次热闹起来,只是这份热闹里,掺杂了更多来自邻村的面孔。熟悉的老邻居的孩子少了,新来的小伙伴多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新鲜又略带陌生的气息。艾日克贝西村幼儿园,成为区域性的学前教育中心,继续承担着它的使命。

但托幼园的命运,却在这次整合的浪潮中,显得格外令人揪心。整合,主要针对的是幼儿园阶段(3-6岁)的孩子。而托幼园所面对的2-3岁年龄段,恰恰是本地人口流失影响最直接的群体。当一个家庭决定外出务工,最先带走的,往往就是这个年龄段、最离不开父母照顾的孩子。

寒风吹过干枯的枝桠,去年的十二月,托幼园跌入了最低谷。教室里,只剩下两个孩子。两个小小的身影,在空旷的活动室里,显得那么孤单。曾经充满了咿呀学语和蹒跚脚步声的空间,寂静得让人心慌。老师们强打精神,用加倍的热情去温暖这两个小小的火苗,但那份冷清,像挥之不去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难道,这个承载着特殊使命和深厚情谊的小小园地,就要这样悄无声息地萎缩、消失吗?难道,那些为了解放妇女双手而付出的努力,就要随着人口的流动而失去意义吗?

不,艾日克贝西的坚韧,不仅仅体现在胡杨和红柳身上,更根植于这里的人们心中。幼儿园的老师们,那些本地的、常年坚守的老师们,没有放弃。她们的心,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着这个托幼园。她们开始行动起来。

想法很朴素:既然本村的孩子少了,那就去邻村找!

这是一个需要勇气和耐心的过程。老师们,还有村干部们,利用休息时间,骑着电动车,或者搭乘偶尔经过的便车,去往附近的村落。她们一家家地走访,一遍遍地宣传。她们不厌其烦地介绍托幼园的环境,讲述科学育儿的好处,更强调着一个最实际的优势——方便。

“你们看,把娃娃送到我们这里,早上送来,下午下班正好接走,多省心!” “我们这里的老师,都是有经验的,娃娃交给我们,你们放心去上班挣钱!” “这里吃得好,玩得好,还能学东西,比放在家里让老人带强多了!”

话语朴实,却带着真诚。她们的脸庞,在南疆的阳光下晒得黝黑,眼神里却闪烁着执着的光芒。

转机,出现在那些在艾日克贝西村“卫星工厂”上班的女工身上。这些女工,大多来自邻近的村子,每天通勤往返。她们是最先被说动的一批人。起初,或许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一个女工,把自家那个还挂着鼻涕泡的小不点送来了。早上,她匆匆放下孩子,赶去工厂;傍晚,带着一身疲惫,却能在托幼园门口准时接到干干净净、吃饱喝足的孩子。孩子在园里有伙伴,有老师照顾,似乎也更开朗了些。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其他的女工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哎,这样确实方便得很嘛!”“听说娃娃在那里挺开心的。”“老师们看着也挺负责任的。”……口碑,像微风中的蒲公英种子,悄悄散播开来。渐渐地,第二个,第三个……来自邻村的孩子被送到了托幼园。

托幼园的教室,慢慢地,重新被孩子们的喧闹声填满。寂静被打破,空旷感消失了。玩具散落在地毯上,小床边挂着不同花色的小毛巾,墙上贴满了新的、稚嫩的涂鸦。空气里,再次混合着奶香、饭菜香和孩子们特有的那种甜甜的气息。

今年,托幼园已经有了二十五个孩子。

二十五个。

这个数字,或许无法与当年我们支教时的盛况相比,但在经历了几乎“清零”的寒冬之后,它代表着多么顽强的生命力!这二十五个孩子,他们的小脚丫,踏在由政法委和广东公安援建的地板上;他们的小手,触摸着曾经由我们这些支教老师精心挑选的玩具;他们的笑声,回荡在由本地老师们用爱和坚持重新点燃的空间里。

这二十五个孩子,他们的父母,大多是那些奔波在工厂与家庭之间的母亲。托幼园,再次成为她们安心工作的坚实后盾。那份“解放妇女双手”的初心,在新的形势下,以一种跨越村界的方式,得到了延续和实现。这难道不是一种更具韧性的生命力吗?

清晨,母亲们骑着电动车,或者步行,从邻近的村子赶来,把睡眼惺忪的孩子轻轻交到老师手中,然后转身,汇入上班的人流。傍晚,她们又准时出现在托幼园门口,脸上带着期待,接走叽叽喳喳分享着一天趣事的孩子,一起消失在暮色渐沉的回家路上。这条路,连接着不同的村庄,却因为这个小小的托幼园,交织出共同的希望和暖意。

艾日克贝西村的托幼园,它就像沙漠边缘的一丛红柳,经历了风沙的考验,经历了水源的枯竭,却凭借着自身顽强的根系,以及那些不离不弃的守护者的浇灌,又一次倔强地萌发出新的绿意。它不再仅仅是艾日克贝西村的托幼园,它属于这片土地上所有需要它、信任它的人们。

时光流淌,人事变迁。当年那些匆匆过客般的支教老师,早已离开了这片土地。但每当想起艾日克贝西,想起那段阳光灿烂的日子,想起那一百多个孩子的笑脸,想起那几乎沉寂又奇迹般复苏的托幼园,我的心中总会涌起一股复杂而温暖的情感。那是对过往的深深怀念,是对坚守者的由衷敬意,更是对生命本身那份百折不挠、向阳而生力量的深深感动。

艾日克贝西的童声,依然在南疆的风中回荡。它或许变换了些许音调,掺入了更多邻村的口音,但那份纯真与活力,那份对未来的期盼,从未改变。这童声,是这片土地上最动听的歌谣,也是对所有付出与坚守,最美好的回响。它证明着,即使在最偏远、最容易被遗忘的角落,只要有爱,有坚持,希望的绿洲就永远不会干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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