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街,平凉如水,只是夜云低沉,使空气弥漫的那些阴森之意,在肆意凛冽着四周的物体。和许金铸一起走在夜色低垂的夜幕中,嘴里叼着一支香烟,随着烟头火光忽明忽暗地闪动,方云生如漆的眼眸中,突然迸射出一抹淡淡的冷光。
今晚就是决战计划的开始,他想起在仙葫村与米金凯和郭指导员他们商量计划时,米金凯问过他这次行动计划需要多少人?他的回答是,能去的都去,我要求搬空那里的一切。即便是搬不完,也要给他烧掉炸毁,这样才对得起自己那些死去的朋友们。
“嗨,卑鄙的家伙,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感觉有些异常,许金铸啐掉口里的牙签,对他试探性地问道。
方云生眨了眨眼睛,猛吸一口把烟头扔在地上,回头盯着他说。
“胖子,你说我们做警察以后,看见过多少同学和朋友都死在了我们的眼前。许世昌被姓费的那个王八蛋给干掉了了,我父母的大仇也算最终得报。志成和云鹏的仇我们只报了一半,李老师、成爷爷、梅阿姨,还有道祥、伟新他们的仇该怎么办?你说我是不是有责任把这个担子也给承担起来?”
许金铸一听吓得不轻,他惊恐地看了看方云生胳膊上的绷带,又四周看看压低声音紧张地对他说。
“你、你、你又想要干什么?这才刚受了伤算是捡回来了半条命,就又要去折腾。虽然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都在瞒着我,比方说城西的爆炸案,富轩商行的袭击事件,瑞悦客栈的火拼,张竖横、黄中祥的死,甚至我还知道夏专员和许世昌的毙命都和你有关,你也不要说成小慧被救跟你没有什么联系。这些我什么都不问也什么都不说,只是无条件地对你服从和配合。但是,李老师、成爷爷、梅阿姨,还有道祥、伟新他们,那都属于是共党案子,是当前的形势和社会因素造成的,你能凭一己之力去跟党国、政府对抗?你小子能有几个脑袋?其实我也知道,你说的这些也就是在给你自己找借口而已,要不然那次协查通报叫的宋全福又是怎么回事?这可不是我们的同学和朋友吧?我不关心这个党那个党的,我只不希望你再有这样荒唐的想法。即便不为自己,也要为方叔和你婶婶,还有老罗叔他们的后半身考虑考虑,做人不能太过于自私。”
方云生听完这话,站定身子,很认真地看着许金铸。“胖子,你说的这些我都理解,一直以来我就你这么一个最知心的朋友。你骂我做人不要太自私,那么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李老师、成爷爷、梅阿姨,还有道祥、伟新他们都图的是什么?他们为什么就不考虑自己的家人?难道真正生活不下去了?我看也未必。”
“这、这……”许金铸被问倒了,他眼睛一翻寻找理由想说服他。
“我在说你不为家人考虑是自私,怎么跟别人扯上关系了?”
方云生轻轻一笑说。“他们就没有家庭和亲人?李老师丈夫的人头,那天就挂在平江城的城楼上,记得当时我还当着她跟成小慧的面骂过,共产党全都该杀?你是没看见当时李老师那般凄惨愤怒的情景,我可是她最喜欢的学生,城头就挂着她丈夫的人头,她难道就没有感情?还有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改变观念的吗?今天我来告诉你,就是在李老师死后,我被抓进调查处的监狱,在那里我遇见了一个共产党……”
接着他隐瞒了裴成的真实姓名,把他跟杜丽的切身经历,及对自己的耐心教育过程,以及出狱后怎么知道父亲死的真相,怎样被逼无奈去求助常国孝参加了警察局,向许金铸详细地描述了一遍,最后他对许金铸说。
“胖子,通过这么多的灾难和磨砺,我好像有点明白李老师他们是在为什么活着了,而且又为什么而死。我记得那人对我说过,‘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替千千万万个劳苦大众谋利益。要奋斗就会有牺牲,只要我们的牺牲能够唤起更多的人,加入到我们这一伟大的事业中来,哪怕现在就让我去赴死,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你听听,这就是李老师他们,为什么面对死亡还那么从容慷慨,成爷爷一个老人,都敢一个人去面对那么多调查处特务们的包围,难道他死之前就没想过梅阿姨和成小慧今后的生活吗?还有梅阿姨一个弱女子,面对调查处那些残酷的刑具拷打都没有一丝的屈服,甚至面对死亡都还那样的淡定不迫。难道她就没想过在她死后,只留下成小慧一个小女生苟活于乱世,被人欺凌任人宰割吗?”
虽然许金铸再也拿不出什么理由来反驳方云生了,但是他依然心有不甘地反对一句。
“在我看来他们全都是一群疯子。”
方云生白了他一眼,也没跟他发脾气,掏出烟来递给他一支,自己也点上一支猛抽一口,看着天空若有所思地说。
“也许,也许我现在也成了一个疯子,受他们的影响人也都变得有些疯了。不过,有没有发现,你狗日的现在也开始有些不正常了?”
许金铸把烟从嘴里拿出,冒着一股青烟,不服气地对方云生一瞪眼。“放屁!我哪里有些不正常了?”
方云生微微一笑,用夹着香烟的手指点着他说。“呵呵,那你为什么还要帮我?怎么也不去举报我呢?难道这就是你说的正常?”
许金铸眼睛瞪得很大,义正言辞地说。“因为我们是兄弟,是朋友,狗日的你拿老子当什么人了?”
方云生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哟呵,说得很理直气壮嘛。那照这样说,我就应该拿李老师、成爷爷,梅阿姨和成小慧他们当成外人,是生死相对的敌人?就眼睁睁地看着道祥、伟新、志成他们白白死去,而无动于衷吗?”
“这、这……老子又没说不让你帮他们报仇。他奶奶的!”许金铸说着把气全撒在了那只香烟上,猛抽几口,把它使劲地扔在地上,还一脚踏在上面狠狠地踩碾。
方云生看见也不生气,只是长叹一声。“是,你确实没拦着我为他们报仇,并且他也在力所能及地为我提供遮掩和帮助。可是你想过没有,你帮助我的越多,就会认识他们的越多。不定哪一天你会突然发现,在你的周围怎么全都是他们的人。你同学、同事、亲戚、朋友,都在冒着生命危险做着同一样的事。他们甘冒杀头的危险,不怕流血牺牲,英勇顽强,前仆后继。到那时你再看见像罗志成、胡云鹏这样的朋友在你的面前倒下,你还能无动于衷吗?我想你可能也会像我一样,不顾一切地去想方设法地为他们报仇,那时再有朋友也像你今天这样来劝你,你会怎么回答?”
许金铸气恼地对方云生骂道:“他妈的你这是什么样狗屁的比较?老子怎么可能会跟你一样不长脑子?专交这样的朋友?”
方云生鄙视地看着他说。“那好,我就换句话说,如果我被费得炳阴谋算计成功给干掉了,你会不会拼着命不要也为我报仇?”
许金铸眼睛又是一翻,狠狠地骂道:“废鸡巴话,你是我兄弟,老子当然要去拼命。”
“那你就不考虑万一失手,许伯伯和许婶下半辈子去靠谁?还有当你为我报仇时,觉得身单力孤,肯定会找刘铭、康纪元,或者成小慧的朋友帮忙。那么他们中间有谁再出事找你帮忙,你就可以袖手旁观吗?”
“卑鄙的家伙,你、你这是在饶我?”许金铸涨红了脸,有些气急败坏了。
方云生继续耐心地对他说。“没有,我没有想饶你,这些其实都是我的切身经历。所以,我怕你们受连累,就想要和你们拉开距离。可是你也看见了,我根本就没能成功。于是,就有了志成、云鹏的死,还有你看到过,却并不知道他们是谁的朋友们。”
眼前的事实,堵住了许金铸的口,他低着头在原地走了几个来回,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抬头咬牙看着方云生说。
“我也想见见这些人,想听听他们对这些事情的看法。如果换作是他们也能说服我,以后你的事我再也不说半个不字了。不许拒绝,不要刻意,就是今晚,就要现在,过了今天,你狗日的想都不要再想。”
“不行!今晚绝对不行。”方云生斩钉截铁地回答说。
现在许金铸终于可以肯定,方云生今天确实心事很重,有事情在瞒着他。便焦急地问道:“为什么今晚不行?”
他刚问完,就见方云生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弧度,眼睛里也有精光在闪烁,脸色坚定而庄重地遥望着远方,似在回答着自己,又像是在祈盼着什么希望,嘴里一字一句地说道。
“因为今晚他们的每一个人都在战斗!”
按照方云生提供的样品,米金凯抓紧做出了二十几套类似保卫团士兵的服装,分成两批将它们藏在了垃圾车下偷偷运出城外。一半找了个合适的地方悄悄掩埋,另外一半则转运到仙葫村交给了成小慧她们保管。到了这天晚上约定的时间,游击队和地下党的大部分成员以及一些家属,都摸黑在距离保卫团仓库不远灌木里集合。依照之前的安排,选有二十四名精干的青壮年换上那些服装,趁着保卫团士兵巡逻的空隙,埋伏在墙角、土堆或草地的阴暗处,当一支六人的巡逻队刚刚临近,以超过一倍人数的优势迅速扑了上去,出其不意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地全部干掉,接着就有换上军服的自己人,飞快的拾起掉在地上的枪械,排好队继续向前巡逻。就这样过来一批干掉一批,不知不觉中就把外围的巡逻士兵统统消灭干净。
与此同时,也有穿着保卫团士兵衣服的地下党成员,假装醉酒干掉了门前的守卫。并且快速跟进,按照方云生提供的岗哨位子,很快就收割了这些士兵的生命,接下来又用同样的方法,消灭了院内的游动巡逻和哨兵,就这样没费一枪一弹地就全部占领了这座保卫团的军火仓库。
当他们打开仓库的大门一看,米金凯和郭指导员他们都高兴的快要发疯了。李洪刚大手一挥,指挥游击队员迅速搬运能够携带的枪支弹药。马强和牛二嘎他们更是争先恐后不甘示弱,就连成小慧也气喘吁吁地在身上灌满了各种枪支,并且还用事先准备的粗布口袋装满手雷,叫来刘玉海和邹思亮帮忙一起抬起,往肩上一搭就想往外扛。谁料东西过重,邹思亮、刘玉海手刚一松,就把成小慧压得趴在地上,还扭伤了脚。郭指导员、李洪刚看见想笑又不能笑,只得要刘玉海放弃想要的东西,上前帮忙把口袋扛在了自己肩上。即便这样,成小慧也还是忍着疼痛,顾不上脸上身上涂满泥土和汗水,又抓起了几支短枪,用绳拴在扳机处,沉甸甸地提在手上,压得摇摇晃晃一瘸一拐地向大门外走,邹思亮一见赶紧抢步上前,一边交谈离别之后的经历,一边从她那里接过那几支短枪,看护着她一起走了出去。
为了防止沿途留下痕迹,按照方云生的事先嘱咐,米金凯他们直接放弃了那些极端笨重的武器。郭指导员所率领的游击队员也只是搬走了几箱长枪和六部轻机枪之外,任何人都没有再动那些笨重的迫击炮,当然子弹和手榴弹被他们全都洗劫一空。而郭指导员还看中了那些炸药,他跟队长徐兴涛一商量,直接搬走了几套雷管炸药以备他用。宋全福不愧是做过生意的,身上前后插满短枪和手榴弹不说,腰部也绑上不少子弹袋,右手提着一挺轻机枪,左手还扛了一箱枪油,一走一歪,虽然有些狼狈,脸上却尽是喜悦的笑容。
见搬运的人员走得差不多了,负责善后的米金凯和于万民,在集中的弹药和汽油桶上,安好雷管炸药,怕出意外用三根导火索连在这些炸药上,一直扯到了仓库门外,三根引线全都点燃后,米金凯和于万民才迅速撤退,他们一边走,一边按照方云生交代的沿途消除痕迹。大约十几分钟后,他们已经走出很远,就听得身后“轰!轰!轰!”的传来惊天动地的大爆炸,整个库区方向一片火光冲天。
米金凯追上运输大队,和他们一起来到江边,按照方云生的计划,那里已经有四只木船在等待着他们。船只行进到每个岸口,都有一些地下党或者游击队人员下船,而他们所携带的武器弹药,也会被分散若干多个小组坚壁掩埋起来。这样即使被敌人搜查发现,也不会破坏到整个全局。
与此同时,在幽苑的家里,方云生已经备好了酒菜,在黑暗中全神贯注地等待着这个振奋人心的时刻到来。城外突然传来巨大的连环爆炸声,也撼动了城内的地面,红光闪耀映灿了半壁天空,老罗夫妇和全城居民一样,都已经惊醒起床,惊异中对着那片红光耀处指点猜谈。而让他们疑惑的是,他们方家少爷的屋内,却没有一丝的亮光。慈母般的罗婶心里有些紧张,便去敲响方云生的房门,听见里面回答说是今晚很困不想起来,罗婶这才放下心来,去和老罗专注那片火光去了。谁曾想,此刻的方云生正在屋内,高兴的独自一个人举杯畅饮大块朵颐。终于,渐渐微醉,再醉,深醉,自母亲去世以后,他还是头一次这么高兴的一人独醉。趁着清醒倒在床上,扯着棉被和衣而卧。片刻,就酣睡入梦,也不知是因酒泛红,还是被窗外那半边天空的火光映照,即便他已经睡着,脸上的笑容也是那么的炫亮红润。
这次巨大的爆炸,不仅震醒了全城平江居民,就连国民政府各部门的头头脑脑无不惊恐万分地慌乱一团,县党部、调查处、警察局、驻军四大主要执行机构更是极度深寒。他们一边组织人员到现场实施抢救收集线索,一边指示自己的通讯人员紧急上报。于是,国民党浙江省政府连夜召开紧急会议,会上统一指令,由冯专员领头,抽调县党部的胡福举,调查处的范孝章,警察局的常国孝,驻军副连长闫介祥,成立了五人专班侦破小组,追查这起重大政治案件的始作俑者。
大爆炸发生以后,硝烟尚未散尽,老奸巨猾的费得炳就已经汇合刘铭立即赶到了现场。通过院内院外的全面勘察,他第一个念头想到的是,这肯定是共党组织联合游击队发动的一场有特定目标的重大武装袭击。这个袭击计划,从策划到实行应该早已蓄谋已久,要不然五十多名武装到牙齿的保卫团士兵,能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尽遭冷兵器的无情杀戮,没有长时间的细仔侦察和人员、数量、位子的精准确定,怎么可能完全掌握军火库内外的巡逻保卫规律?还趁着夜色黑暗,以成倍的力量进行突袭点杀。先外围,后内院,有的地方甚至对明哨、暗桩同时出击,配合的可谓是真正的天衣无缝,费得炳一想到有这样完美的计划设计,内心就感到非常的可怕。他的心里更加恐怖的是,现在的共党分子和游击队在真正得到了这些武器之后,无疑是如虎添翼,更加凶猛异常。那么接下来平江地区的形势格局,必定会走向大乱。
他的第二个念头想到的就是,案发当时他心目中最大的嫌疑目标方云生在什么地方?案发之后也没见他到场参与调查,这和他所了解的此人行为风格相悖太远,这一反常现象就不能不再度引起他的怀疑。还有他在与季德坤交谈时无意中了解到,警察局对平江各处军用物资正在做系统的审计,结合这次的袭击行动指挥者对仓库内部的熟练掌握程度,费得炳判断消息很可能就是从警察局泄露出来的,而他最大的怀疑对象还是这个方云生。于是,他对刘铭说,千万不要把他们的这次调查分析的经过说给任何人听。刘铭问他为什么?费得炳阴险地说,他要给新来的处长,和警察局的头头脑脑们下盘好棋。
勘察完现场,费得炳只是和刘铭一起,按部就班地把现场看到的状况向冯专员和范孝章作了简单地汇报。离开范孝章的办公室,费得炳跟刘铭通了个气,两人一起就紧锣密鼓地向手下布置了任务。他们将自己的手下包括谭玲的训练的那些人在内,全部装扮成农民衣着撒了出去,以遭袭击的军火库为中心,背城的方向往外扩展五十里的范围进行细致地摸排暗查,把打探的重点放在了事发当夜有群体出没的村庄、乡镇。
经过两天的疯狂摸排终于有了线索,谭玲带领的手下在排查到距军火库十多里处的大庙村时,从一个叫富望东的土财主嘴里得到了一点有用的消息。这个财主说因为他年纪大了,神经有些衰弱,睡觉瞌睡容易被惊醒。当天夜里他们一家被大爆炸震醒以后,听小辈们议论了这里是不是要打仗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家人重新睡下以后,富望东这个死财迷就想到,如果真的战乱再起,他好不容易挣来的这点家产,很可能就要毁于一旦,便想着要把家里一些值钱的东西,变成金条藏匿起来。就这么东想西想的,一直熬到了下半夜也没有了一点睡意。他怕翻来覆去地心焦影响老婆休息挨骂,于是便披上外衣到院子里去,想要抽袋烟再试着回屋去睡。
没曾想一袋盐还没抽完,就在这个时他忽然听见隔壁的佃户张老四一家四口,好像刚从外面回来。富望东正在奇怪,这深更半夜地又有那么大的爆炸声骇人,这一家人不睡觉还在外面捣鼓个什么鬼?也是张老四的婆娘平时过于泼辣,还没进门就连番埋怨,说半夜三更一家人像做贼似的都在为别人的事情瞎折腾。没有一点报酬不说,还累了个半死。唠叨半天,儿子憋不住怼了她一句说。
“这都是为了自己这些受苦的劳动大众在给地下党帮忙,怎么是为别人的事情瞎折腾呢?”
老太婆嗓门洪亮,尖刻地骂他的儿子。“地下党,地下党,地下党给过你什么好处?你没看见平江城里有好多地下党被砍了头?再这么跟他们混在一起,早晚一家人都要跟着遭殃。”
她这么不管不顾地一阵乱叫,惹恼了平时话语不多的张老四,他“咣当!”一声掀翻了老婆刚给他打来的洗脸水,嘴里臭骂着婆娘说。
“你这老不要脸的整天唧唧歪歪地口无遮拦,你就不怕哪天祸从口出?平时鸡毛蒜皮的老子都依了你。像今天这样的事情也敢瞎喷乱说?早晚这个家会毁在你这张破嘴上。”
一家之主发了火,张老四的老伴虽然住了口,却把这股气撒在媳妇身上,骂她没有眼力劲,没给公公打水。
夜深人静,张老四的婆娘嗓门又高,富望东在院墙那端听得真真的。虽然明白了他们这么晚是去给地下党帮忙了,但是,心里却对他们这种行为并不感兴趣。在他的眼里,泥巴腿子闹革命,简直都是笑话。国民政府那么强大,还能被几个土头土脑的农民佃户给推翻?那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因此,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事隔两天谭玲的人找上门来问,富望东这才想起了这么一回事,随即就向他们告了密。
谭玲的手下喜出望外,留下一人在这里监视,另外一人去叫保卫团的士兵来抓张老四一家人时,张老四正和他的婆娘在院门外的晒稻场上铡青草准备喂鸡,周围几家的小孩围着他们看热闹。趁着婆娘铡草时,张老四直起腰来想喝口水准备歇歇,忽然看见远处一队士兵端着明晃晃的刺刀,正沿着坡下的蜿蜒小道向这边扑来。张老四心里紧张,便随口向他婆娘慌慌张张地问到。
“那坡底下来了好多当兵的,像是要出什么大事?”
张老四的婆娘抬头,搭起手沿遮住阳光向远处望去,嘴里嘟囔着。“青天白日的能出什么事?还怕是来抓你这老家伙壮丁不成?”
张老四还没搭话,富望东家的小孙女也在这里看热闹,想起之前爷爷对那几个人说的话,童言无忌地对张老四说。
“就是来抓你们的,谁叫你们家在给地下党帮忙呢?”
张老四一听如晴天霹雳,知道消息走漏,急忙问这小丫头。“谁对你说我们给地下党帮忙了?”
小姑娘嘴巴一撅,不高兴地说。“是我爷爷说的,他都听见你们家夜里还在吵架。”
张老四一听知道坏了,破嘴娘们终究给家里惹出了灾祸,便大吼一声。“老婆子,快去叫儿子、媳妇从后窗逃跑,我去想办法挡住他们。快!”
说着拔下铡刀就要去拼命挡住那些士兵。别看平时这家婆娘到处张牙舞爪,一遇塌天大祸便六神无主了。张老四这边一声吼,她便紧张的叫声:“哎哟,我的妈呀。”便腿脚发软卧在地上,哪里还有力气去给儿子、媳妇报信?
张老四气得一跺脚,“咣当!”一下扔掉铡刀,就向院子里跑,边跑边叫着。“狗娃,媳妇,快跑,士兵们来抓我们了。”
正在屋里忙碌着的儿子、儿媳听见叫声刚出房屋,张老四已经冲了进来,对他们焦急地大喊着。“快从后窗跑,富家有人告密,愣什么?快跑啊!”
张老四的儿子还在犹豫。“爹,我们跑了你们老两个怎么办?”
张老四急地一巴掌打在他的头上,骂到。“兔崽子,啰嗦个屁,我们老啦怕什么?赶快跑,给张家留个种,快,快呀!”
他嘴里骂着抄起门口的扫帚,就向儿子、媳妇打去,这小两口连忙翻过窗子,跳进屋后的灌木丛里向后山跑去。他们前脚刚跑进山坡,两名特务后脚就带着士兵冲进了院门,张老四抓了把铁锨舞动着挡住他们进门。士兵们几把刺刀一划拉,张老四的肩上胳膊上鲜血直流,铁锨“咣当!”一声就掉落地上。这些人一拥而上按住张老四五花大绑,这时有人在喊。
“有人从后窗逃跑了。”
特务们立即大喊。“快追!”便分出一些士兵,跳过窗户向后山那边追去。不一会儿就听山那边“乒乒!乓乓!”的一阵枪响,又过了一会儿士兵们回来报告,人已经跑了。特务叫士兵们赶走看热闹的乡亲们,把张老太婆也拖了进来,当着她的面,把张老四绑在院子的那棵高大的杨树上,就开始了审讯。
面对酷刑张老四临死不屈,特务们就当着他老伴面,把张老四折磨得死去活来。老伴终于不忍看到张老四这般悲惨,说出了当晚地下党和游击队联合抢夺军火库的经过。但是,当张老四在他老伴的强烈要求下,被从刑架解下时,张老四含着悲愤一头撞在了竖在院墙边,那副尖锐的铁犁上,脑袋迸裂而死,见张老四突然惨死,老伴嚎啕大哭心中悔恨不已,就在特务们继续催问她其他参与者的姓名时,她悲泣中一撩发髻,忽然凄厉地一叫高叫,身体猛地往右一冲,将自己穿在了士兵的刺刀上,口吐鲜血殉情而亡。
张老四夫妇不幸遇难的消息传到警察局,方云生立即通过小丫头联系米金凯,要他赶快通知下去做好应急预案。好在很快有消息传来,说张家儿子儿媳已经被地下党安全隐藏,才没有给其他同志带去危机。这件事情的发生,让方云生和米金凯更加提高了警惕。方云生一边继续抓紧剩余后勤物资核查,一边和马强分头侦察,以准备下一阶段开展武装斗争,无形中探知是谭玲的手下造成了张老四一家的血案,方云生觉得是时候要除掉谭玲这颗毒瘤了。马强提议何不趁调查处下乡分散之际,组织若干小组进行袭击,这样既能防止类似张老四家不幸的发生,又可以有效地削弱费得炳的势力。
方云生觉得这个提议很好,既可以消灭调查处人马,又可以扰乱特务们的视线,起到保障基本群众的目的,更能扩大共产党在这个地区的影响力。便让马强去当面向米金凯汇报。米金凯听后也非常赞成这个意见,他和地下党的同志们一起专门商量了一个新的计划,又到仙葫村与郭指导员商量了具体策应的方法。于是,下乡来调查军火库袭击一案的特务们,一天之内便遭遇了多次暗中袭击,又被设杀了七八个不说,还有两人受伤逃跑时被子弹击伤,差点丢了性命。
面对范孝章的疯狂咆哮和不住的埋怨,费得炳拉上刘铭直接去向冯专员报告说,张老四的案子说明了下乡调查这个方法的行之有效,地下党之所以要这么铤而走险地搞武装袭击,那是已经感到了调查处的行动击中了他们的要害,他们想用这样袭击的办法来阻止调查处的继续侦察。他建议冯专员鉴于目前共党袭击猖獗,联系驻军、警察局一起联合出动调查,这样就能发现更多有价值的线索。刘铭也趁机提议要招募新员,扩充调查处人手。冯专员听了与范孝章再次商量后,立刻批准了他们的建议。其实他们都不知道,费得炳晚上约了莫绍庭见面,商量要和他一起给游击队设计两个圈套。
尤世龙派出监视的人来向方云生报告了谭玲及其手下的新动向,方云生虽然不明白费、莫二人相互勾结的内容,但是他知道,这一定是冲着城外地下党针对调查处的武装袭击所产生的后期效应。他决定不管他们有什么阴谋,这样的袭击必须长期进行下去,只是为了保护大家的行动安全,必须要做许多形式上的调整。他建议米金凯站在费得炳的角度上进行审视,反复检查行动中是否已经形成规律,如果发现必须改变原来的方式方法,以免被调查处所趁机利用。并且还要多跟踪多观察,可以把袭击时间地点调整到特务们刚出城的路上,或者是特务们打探完毕返回的途中,这样虽然有一定的风险,但是,只要做到快、准、狠,不计全歼打一阵就跑,迅速隐蔽转移。这样就会打乱费得炳的部署,避免上当受骗落入特务们的陷阱。这个建议很快得到了米金凯的采纳,但是,他们还来不及与郭指导员等人联系,李洪刚率领的部分游击队员就已经掉入了莫绍庭所设计的圈套当中,差点就遭遇到了之前像拦马峪那样的巨大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