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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羽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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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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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挚传》连载

第四十一章 仕途初启

1

宣政殿的钟声,浑厚而悠长,穿透了汴梁城清晨的薄雾。

梅挚身着朝廷新赐的青绿色官服,头戴乌纱幞头,腰悬银鱼袋,手捧着那方沉甸甸的“大理评事”官印,与其他新科进士一同,在殿前接受了官告。阳光透过高大的殿门,在他崭新的官服上投下一片金色的光斑,那光芒,既象征着无上的荣耀,也附带着一份如山的责任。

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梅挚,而是大宋朝廷的梅评事。那个在蜀中田垄间长大的少年,那个在科场风波中挣扎的举子,都已成为过去。一个新的身份,一段新的人生,就此开启。

当他第一次以官员的身份,踏入大理寺那扇庄严肃穆的朱漆大门时,心中涌起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有得偿所愿的豪情,有对未来的憧憬,但更多的,是一种对这陌生环境的敬畏与审慎。

大理寺的衙门,坐落在皇城的东南角,青砖黛瓦,庭院深深。门口那两尊巨大的石狮,在阳光下怒目圆睁,仿佛在无声地昭示着此地的威严与法度。一踏入其中,外界的喧嚣便被隔绝开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墨香、陈年卷宗的霉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肃杀之气的独特味道。

引路的老书吏,步履无声,将他带往评事司的官房。一路上,梅挚看到的是廊下行色匆匆的官吏,听到的是远处公堂上传来的审案之声,偶尔还有铁链拖过地面的、令人心悸的碰撞声。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所熟悉的书院截然不同。书院里,是坐而论道的清谈;而这里,是断人生死、定夺是非的修罗场。

他的官房,位于一座偏僻的跨院,算不上宽敞,却也洁净。房内,靠墙的几排巨大木架上,堆满了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卷宗,几乎要顶到屋梁。那些泛黄的纸张,散发着岁月的味道,每一卷背后,或许都藏着一桩惊心动魄的案件,一个或数个家庭的悲欢离合。

“梅评事,这便是您往后办差的地方了。”老书吏指着那堆积如山的卷宗,语气平淡地说道,“咱们大理寺的差事,不比别处,繁琐得很,也得罪人得很。您是新科进士,圣上亲点的青年才俊,往后的日子,还需多看,多听,多思量啊。”

这番话,看似是寻常的提点,梅挚却从中听出了一丝过来人的告诫。他知道,从书斋到衙门,他需要学习的,远不止是那些写在纸上的律法条文。

2

梅挚迅速地投入到了对新工作的学习之中。

他像一块干涸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关于大理寺的一切。白天,他捧着厚厚的《宋刑统》,逐字逐句地研读,将那些晦涩难懂的律法条文,与书架上的判例一一对应。遇到不解之处,他便虚心地向同房的几位资深评事,甚至是那些不起眼的书吏、典簿请教。

他发现,官场的工作,与书斋里的学问,完全是两码事。书本上的律法,是死的,是条分缕析的;而现实中的案件,却是活的,是盘根错节、充满了人情世故的。同一条律法,在不同的情境下,由不同的人来裁决,其结果,可能会有天壤之别。

他开始接触一些积压的、案情相对简单的卷宗。他看得极其仔细,不仅关注案情本身,更关注卷宗后面,那些主审官、复核官的批语。他试图从那些简短的批语中,揣摩出他们的判案逻辑,以及字里行间所透露出的、对律法与人情的权衡。

他的勤奋与谦逊,很快便在大理寺内部,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同房的一位姓李的老评事,起初对他这个新来的“天子门生”还有些爱答不理,但见他每日最早来、最晚走,从不摆架子,甚至会主动帮着整理卷宗,态度也渐渐缓和下来。有时,还会在梅挚请教问题时,多提点几句官场上的门道。

“梅老弟,咱们大理寺,审的是案,判的是法,但根子上,还是人。”一次午后茶歇,李评事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道,“这案子背后,牵扯的是什么人,得罪的会是什么人,你心里,都得有杆秤。秤砣,不能总是一头沉啊。”

梅挚知道,这是金玉良言。他恭敬地为李评事续上茶水,道:“多谢李兄指点,小弟受教了。”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对他抱以善意。也有几位同样年轻的评事,或是出身官宦,或是自恃才高,对他这个因蜀地舞弊案而名声大噪的“异类”,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嫉妒与排挤。他们会在言谈间,刻意地卖弄自己在京中的人脉,或是对梅挚所批阅的卷宗,挑出一些无伤大雅的瑕疵。

梅挚对此,并不在意。他只是将这些,都看作是自己初入官场,必须经历的磨砺。他依旧保持着自己的节奏,多听,多看,少说。他将那些微妙的人际关系,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学着如何在这复杂的环境中,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

3

梅挚很快便以自己的方式,赢得了初步的认可。

他不仅勤奋,而且极其细心。在一次复核地方州府上报的秋决死囚名录时,他从一份看似证据确凿的谋杀案卷宗中,发现了一个微小的疑点:供状上,凶手描述的作案时间,与尸格上记载的死者死亡时间,有一炷香的误差。

这个细节,之前的数位复核官员,都忽略了过去。

梅挚却没有放过。他将这份卷宗,反复查阅了数遍,又找来了相关的地理图志进行比对,最终发现,按照供状上的说法,凶手根本不可能在那一炷香的时间内,从案发地赶到他所谓的抛尸之处。

这是一个足以推翻整个案件的关键破绽。

他没有声张,更没有直接去指责之前复核官员的疏漏。他知道,那样做,固然能彰显自己的能力,却也会因此得罪一大批同僚。

他选择了一个更为稳妥的方式。他拿着那份卷宗,以请教的名义,找到了那位对他颇有微词的、出身官宦的张评事。

“张兄,”梅挚的姿态放得很低,“小弟初来乍到,于刑名之学,尚有诸多不明之处。这份卷宗,小弟反复看了几遍,总觉得这时间上,似乎有些……对不上。还请张兄不吝赐教,为小弟解惑。”

那张评事起初还有些不耐烦,但当他接过卷宗,顺着梅挚指出的疑点看下去时,脸色却渐渐变了。他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知道,如果这份名录就这么呈报上去,一旦将来被发现错漏,他这个最后的复核官,是要担上草菅人命的罪责的。

他看着梅挚,眼神中,第一次没有了轻视,反而多了一丝感激与后怕。

“梅……梅老弟,此事……多亏了你啊!”

此事过后,梅挚在大理寺的风评,悄然发生了变化。同僚们不再将他仅仅看作一个运气好的新科进士,而是开始真正认可他的能力与细致。就连那位一向以严苛著称的大理寺卿,在一次晨会上,也当众对梅挚的“审慎细致”,提出了表扬。

梅挚知道,自己在这座复杂的衙门里,总算是初步站稳了脚跟。

4

夜,深了。

大理寺的官署里,依旧灯火通明。梅挚独自一人,坐在自己的官房内,面前,是还未批阅完的卷宗。

白日里的喧嚣与忙碌散去,夜深人静之时,他才能真正地静下心来,思考一些更深层次的问题。

他回想起自己金榜题名前,那份“为民请命,为国求安”的激昂壮志。而此刻,他每日里所面对的,却是这些繁琐的、枯燥的、充满了人情世故的公文与案牍。他发现,理想与现实之间,存在着一条巨大的鸿沟。要实现自己的抱负,远非仅仅凭着一腔热血和几句口号便能做到。它需要的是日复一日的耐心,是滴水穿石的坚韧,更是在这污浊的官场中,既能洁身自好,又能通权达变的智慧。

他开始有些理解,为何那么多曾经意气风发的读书人,在进入官场之后,会渐渐地被磨平棱角,变得庸碌无为。

就在他沉思之际,一份刚刚从地方呈报上来的新案卷,被书吏送到了他的案头。

他随手翻开。

卷宗的封皮上,写着几个字:“蓝田县,秦氏兄弟争产伤人案”。

一个看似再也普通不过的民事纠纷。

然而,当梅挚的目光,扫过卷宗内记录的、那几个涉案乡绅的名字时,他的瞳孔,却不易察察觉地,收缩了一下。

其中一个名字,竟与他当年在蜀地舞弊案中,从那名被收买的胥吏口中,偶然听到的一个京城权贵家族的远亲,姓氏相同。

这或许,只是一个巧合。

但梅挚那早已被磨砺得无比敏锐的直觉,却告诉他,这桩看似普通的民事纠纷背后,或许,隐藏着更深的东西。

他将那份卷宗,单独抽了出来,放在了烛火之下。窗外,万家灯火,映照着这座繁华而又复杂的都城。他知道,自己作为一名大理评事的真正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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