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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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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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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梦梦(第二部)》连载

第三章 玉珠夜校戏大湖

梅古月:玉珠晃头晃脑地拿着竹灯笼及笔簿排走在孙大湖身边,麻花辫在她背后荡着秋千!自从她们比赛夺得第一名回来后,她整天花里胡哨的到处跑,这哪里有半点文静娴淑做女伢的样子?太浪荡了!我感觉她会变坏,迟早会弄出点不雅的事给我丢脸现世。她退婚也就罢了,还日日晚上去什么夜校,最不能容忍她和孙大湖两人晚上一起到叶家祠堂,不,现在叫小学去扫盲,每晚屁颠屁颠地去得那样勤,一个女伢认识几个字能有什么用?老话还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呢,她这样岂不是没德?那孙大湖以前觉得是个热心肠,帮我家干这做那,可现在我不这样认为,有次竟然听到他教唆玉珠加入他们的什么共青团、共蓝团的!看来他有图谋,每天晚上他把玉珠送回家,两人总是喜气洋洋,一个大黑夜,鬼晓得他们在路上做了什么!即便玉珠天真不懂事,谁能保证那孙大湖不打玉珠的坏主意?所以这两件事哪样都不能发生!哪样我都必须掐灭在萌芽里——必须阻止玉珠上夜校,可用什么理由来阻止得她心甘情愿地听我的呢?我忙追上前道:“玉珠,你白天干活不累么?上什么夜校?晚上要好好休息呢。”

叶玉珠:“大大,您回吧,我不累。”我回头见大大细脚追了我几步却气喘吁吁,她皱眉板脸,定然是那双小脚走路不好使而眼里含怨。相比之下,我则十分幸运,感上了好时代,不但没裹成小脚,还能翻身解放,与男平权,和男人平起平坐,且婚恋自由,爱我所爱。我递了退婚条子到乡里大半年,陈家果然没人再来逼婚,也没有像大大担心的那样要赔男家许多钱粮——我们妇女真正的解放了,正如夜校的汪校长教我们唱的“童养媳,小老婆,苦难多,如今男女平等新生活,识字扫盲真不错,创造美好生活属于我”,这歌里唱得多好哇,妇女真的解放了,婚姻真的自主了,我想我的另一半应该高大强壮,厚实能干,至少是贫农成分。我感觉脸在发烧,是羞的。我和孙大湖把大大甩开,过了叶家土河的独木桥,翻上堤,堤下的田野,虽已立秋,仍生机盎然,割完稻谷的田里,泥豆长势喜人,绿油油的,一大片一大片,绿得发黑,黑得如墨。我仿佛已闻到泥豆炒熟的香味,眼下的墨黑又像是用泥豆禾沤成黑魆魆的农家肥料,透过眼下黑魆魆的沃肥又让我看见金光闪闪的稻波,属于我们每家每户的稻波,这能叫人不喜悦么?土改以前,若是佃的地主家的田,收下的稻子一大部分都当作课被地主家收走,近两年减息减租要好点,直到把地主彻底打倒,分田分地,那田里的庄稼才能为自己拥有,如今,每家除了给国家作贡献几担公粮外,其余的都归自家所有,一年又一年,我们就会聚足越来越多的余粮,我们就不会粮食接不上而挨饿,更不会再受地主恶霸的欺负压榨,一年又一年,我们的日子就越过越火红,我们的日子将是多么的美好。金风送爽,天空深碧,暗星若隐若现,我舒开双臂,感觉腋下生翼,要一飞冲天道:“孙大湖,我的学习进步怎么样?”

“不错,你进步是很快,要不,你也申请加入我们共青团吧,做革命的接班人?”

“是吗?我这样就可以申请?好哇好哇。”我突然很后悔,因为大大很是忌讳我加入他们的组织,不过,大大起先还不是反对我退婚约么?最后不还是同意了?我相信,我若加入共青团,只要选择的方法对头,最后大大定然也会心服口服地同意,我相信我能!我不禁在心里又唱道:“童养媳,小老婆,苦难多,如今男女平等新生活,识字扫盲真不错,创造美好生活属于我!”

叶玉珠:好个孙大湖!他今晚竟然没有等我,而是先一步去上夜校了,说什么汪校长给他的任务重,不能耽误。这个孙大湖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定然又想教我们,过一把老师的瘾——我不服,若是有银叔来教我们还差不多,很显然有银叔要比他有水平得多,他会不会把我们教错了呢?若今晚他还是教我们认字识词,我就十分的有意见了,必须要给这个爱出风头的人颜色看看!我慌忙火急地赶到叶家祠堂的夜校,还未进门,就听到孙大湖领读道:

“上下成‘卡’,日月识‘明’,八刀认‘分’。”

“上下成‘卡’,日月识‘明’,八刀认‘分’。”

汪校长估计又走了,校长常夸孙大湖聪明好学,每次总是他先学会,然后他再来教我们,而校长则忙着去别的湾里督促教导去了。我进入教室,室内灯光点点,男男女女,女女男男,一双双漆黑的眼睛里倒映着闪闪火苗,场面热烈,景至壮观,大家一遍一遍地跟着念,声音朗朗,响亮嘹嘹——果然不出我所料,只有孙大湖一人站在讲台上,我忙挨到有银叔前排的女伙伴身边坐下,放好灯,打开书本,也跟着念起来道:“上下成‘卡’,日月识‘明’,八刀认‘分’。”我念了几遍,昏头转向,感觉云里雾里不知所以然,于是站起来道:“孙大湖,这些什么‘明’呀‘分’的为什么《农民杂志》这本书上没有画个实物呀?若是书上画的是牛,下面的字就读‘牛’,是鸡,则念‘鷄’,好记好理解,你那样的太难了。”有人附和道:“是啊,是啊。”孙大湖道:“这是组合成的字,‘日’与‘月’大家都知道实物是什么,但这两个字合在一起念‘明’则不具体指什么物,它和其它的字组成词,比如‘明天’大家就知道它是什么意思了吧?”

我疑惑道:“太阳和月亮组在一起为什么是‘明天’呢?这感觉好荒唐。"大家又附和道:“对呀,太荒唐了。”孙大湖吞吞吐吐道:“这个我也说不清楚。但是汪校长是这样教我的。”

我不满道:“你不清楚还教我们?别把我们教错了哦。”大家都跟着起哄,孙大湖涨红脸,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十分尴尬,我心里却乐开了花,看你还爱不爱打肿脸皮充胖子,还教我们,你教得了么!?只听有人喊叫道:“孙大湖,下去!孙大湖,下去!”孙大湖定了定神道:“大家静一静,叶玉珠提的这个问题很好,到时我会向汪校长请教,明白了以后再告诉大家。现在,就跟着我读,定然错不了的,今天要教的东西任务重,大家就不要打岔了。”

他这种人竟然不知羞、不明丑的还赖着不肯下来?我不悦道:“若教错了,学着又有什么用呢?”

“就是,就是,要不干脆回家睡觉去,省得浪费珍贵的灯油。”

叶有银:我忙把玉珠拉坐下小声道:“你这不是捣乱吗?别人岂不是吃力还不讨好?”

“有银叔,您先前就被贫农协会的组织学习过,比他水平高,干嘛你要当他的学生,您去教吧?我们相信您。”

叶有银:“胡闹!你知不知道学海无涯、温故而知新?学知识是没有尽头的,常学常新,多学习不好吗?别人教得好好的却被你搅乱了。”我忙站起来道,“大家静一静,不要吵了。汪校长为什么要叫大湖教我们呢?因为大湖学得快,我们当然要跟着大湖学了。至于玉珠问的问题,不正是说明我们要更加努力学习吗?因为识字、算术它们太高深了,我们只学了点皮毛,等我们学得多了,有些疑惑就自觉自明了。所以先不要问为什么,识字学词就是要死记硬背,别无它法。大湖,请你继续教大家吧。”

“嗯。大家跟着我念,上下成‘卡’,日月识‘明’,八刀认‘分’。”

叶玉珠:有银叔凶了我一眼后,就跟着读起来。我突然有点后悔发难孙大湖,他必定记恨在心,等会儿放学,他不再护送我回家,那该怎么办?我家若住在叶家湾就好了,免得要越埂穿岗、过桥度河地走那么长一段的黑路,路上会不会有鬼?这该如何是好啊?

叶玉珠:放学了,大家一窝蜂地散去,孙大湖径直向我的座位走来,他带笑送欢地帮我把油灯装进灯笼,然后打着灯笼示意我走。刚才我当着这么多男男女女让他难堪,他不记恨么?我怎觉得他这笑里藏刀呢?有银叔和我们打完招呼就分别了,我磨蹭着拿好书簿起身就走,孙大湖倒主动来为我保驾护航,我疑惑道:“你不生我的气呀?”

“生气?没有啊,我还要谢你呢?”

“为什么?”

“首先,每天晚上是借你的灯光回家,我家地埂上不像你家那样有棵大木籽树,从而能换到木籽油点灯,若用棉油点灯,岂不要了我老娘的命?吃的油都没有,哪还有油点灯?其次,和你们相比,我总以为自己很聪明很有学问,你提的问很好,我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很渺小,学问太大了,我还要努力地学习,更多的向汪校长请教。这些难道不该谢你么?不过,以后你若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私下里问我,以免我回答不出来又闹出笑话,这样影响大家的学习,好吗?”

“你还要教?别人都那样的嘲笑你,你又没落个什么,岂不是吃力不讨好?”

“当然要教啊,我不教谁来呢?虽然有银叔比我先学文识字不少,但新知识我学习得比他快,目前我们这两个湾里好像还没有人能胜任呢,要是能让大家早点儿脱盲,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若是在旧社会,我们穷人就是做梦也不别想认字读书,所以我们要好好珍惜,怎能是吃力不讨好?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到底行不行呀?”

他央求我,我感觉好笑,本来是我让他难堪,现在却是他来求我。我想,若是我受了那些嘲笑,就算打死我,我再也不会去教,没想到他还要教,还想把大家教得更好,更何况什么好处也没得,这也许就是大大说的热心肠吧,做什么事都热心,一如他帮我家挑稻谷个子,连饭都不肯吃我家的一口,正如“远亲不如近邻”,若不是他、有银叔等人帮我家从田里把稻谷个子挑到稻场、挑回家,光靠我一个人,就算累死我也挑不回的。我回头一笑道:“当然可以啊,我原先怕你一个人先回家,或者不理我,以此对我的惩罚哩,没想到你还要来谢我——啊!”我的右脚突然被土块石头什么的绊了一下,一个趔趄跌向路边的菜地里,偏偏脚下又踏空,硬生生的摔趴在地里,地里应该种的是萝卜菜。孙大湖在路埂上哈哈大笑,这也太叫人难为情了吧?便生气的骂道:“真正个短命的土坷垃——哎,别人摔了跤你还笑?不准笑!”孙大湖含笑跳到地里来,伸出手来准备拉我,却又倏地弹回去,提着灯忙弓着腰帮我拾散在地里的书簿道:“快起来吧。”灯光下,他的脸飞红飘彩,他害羞了。我的脸面也火烧火燎,心咚咚地猛跳,据说男女不能亲肤相挨相碰,否则女伢就会怀孕。我爬起来溜上路埂,埋头弓腰拍打身上的尘土。孙大湖找齐我的书簿后,又把我压倒的一些菜苗扶起来后,也跳到路上来道:“再可要仔细看着脚下的路,马上就要过土河上的独木桥,若掉到河里就麻烦了。”

我感觉气氛有些怪怪的,我们一路沉默地过了桥后,孙大湖咳了两声道:“玉珠,你觉得上夜校有没有收获?”

“当然有呀,比如我会写我的名字,还知道一年有十二个月,哪个月大,哪个月小,若是闰年就有三百六十六天,平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年四个季度,春夏秋冬各在那几个月内,每七天为一个星期,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一个小时又分六十分钟,一分钟又分六十秒,还学到好多东西,蛮有趣的。尽管有些字的笔画繁多,但照着写、跟着读还容易,最难懂的是珠算,什么‘三下五去二’的,不懂,你懂吗?”

“我也不全懂,要学的东西太多了。我觉得你很聪明,学得也很快。”

“哼,那是当然的。上半年我去学跳打连响时,那个教我们的妇联主任就这样夸过我,她很喜欢我,叫我向组织靠拢,要我申请加入共青团,我大大不要我参加,我才没有向那一方面发展。”别以为你是团支部书记就很先进,其实我也先进着呢。

“听说有这回事,你们比赛为乡里争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那妇联主任就向我推荐你,加上你又根正苗红,要我把你拉进我们共青团,做未来革命的接班人。唉,我总觉得你大大是个老古董,什么事都落后!”

“我不许你这样说我的大大,其实她都是为了我好。”

“为了你好?新社会是个没剥削压迫、公正平等的先进社会,而她总是用旧社会里的想法做新社会里的事,这是落后不是进步,这是害你不是为你好!”

我很失落,不知不觉已回到家门口,但我们并没有立刻分别,我争辩道:“她在这方面确实有点你说的那样,不过应该没你说的那样严重吧?唉,有时我也挺恨她的,什么事都管着我,就连上夜校她也不大赞同,我感觉上夜校进步不少呢。”孙大湖笑道:“你不能恨她,我可并不是要挑拨你们母女的感情,我的意思是说你要教化她,让她同我们一起进步,正如汪校长教育我们说,不能脚已跨在新社会里,而身子却仍在旧社会里。所以,玉珠,你应该冲破你大大封建大家长的做派,尽早的加入我们共青团来。”

“嗯,等我能独立写申请书……”我话还没说完,突然我家大门被打开,传来大大厉声喝语,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梅古月:“是不是要我也加入你们共青团啊?”玉珠你真不知羞耻,深夜里竟和一个儿伢在这里打情骂俏,我气愤道:“叶玉珠,你上了几天夜校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你明天再去夜校,我打断你的脚!”

叶玉珠:完了,这想法怎被大大听到了?看来共青团是入不了,莫非夜校也上不成了么?

叶玉珠:我心里好烦闷,感觉胸腔里被塞满枯枝败叶般的令人闭闷难受,闷得简直无法呼吸了,睡在床上如锅中翻粑一样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眠!为了不让大大生气,我已是第三天没去上夜校,不知今天又该学些什么?也不知晚上孙大湖没有油灯如何摸黑回家?这两天白天也没有碰见他,他有可能因害怕我和大大关系紧张而故意躲开我的吧,他知道我大大很讨厌我与他来往。说来也奇怪,现在的烦躁真的是没去上夜校吗?还是因为想见到孙大湖呢?说句心里话,以前与他低头不见抬头见,习以为常,突然几天看不到他,还真有些心慌慌的,失落落的,从而烦闷想发火,想发疯!我睁开眼,不知是黑暗吞没了我还是我吞没了黑暗,为了省油,我一上床就吹熄了灯,便下床摸到床头柜上的洋火点亮灯道:“大大,我好烦,感觉还是要出去走一走,到夜校去读书。”大大在上厢房应声道:“你这个伢,睡都睡了,还想去上夜校,像发神精病一样。这两天你病怏怏的像掉了魂似的,当年玉成我不让他加入贫农团,他也有这些表现,可见,不能让你再走上玉成哥哥那样的路!我坚决是不会再让你和孙大湖往来,快睡吧,你看你白天活儿又累,晚上又没得个好休息,长期下去,会熬垮身子的,过几年上点年纪就百病生出,到时可不要埋怨我没阻止你。‘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就是说的这个理。”

“没事的大大,我不累。旧社会里,穷人的孩子想读书却读不了,更别谈女伢。现在我们女伢和儿伢平起平坐,可以读书识字,岂能错过?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让我上夜校?我已会写‘葉玉珠’、‘葉玉成’、‘葉月升’、‘張’等等字,当然也包括您的姓名‘梅古月’,看着他们的名字,我就感觉他们在我身边看护着我,这样不是很好么?再说所得的书、簿和棍棒笔又不要钱,怎能不去?还应好好珍惜。大大,你就让我去吧,我向你发誓,我不加入孙大湖的什么共青团,好吗?”

梅古月:是的呀,小时候我和梅稻香还戏弄过在梅氏祠堂里教书的先生呢,梅稻香家有钱,她也没法去读书——不准女伢读书!现在的女伢真的能和儿伢平起平坐,我那时好像对读书也很神往,我想我若晚生几十年,现在是个细伢,定然也会去读书的,能识文断字、有学问不是很好吗?可现在为什么要阻止玉珠去上学呢?我忙说出理由道:“我相信你不会和孙大湖乱搅活,但老话说,‘常在水边走,哪有不湿脚’的?所以,你不能去!”

“若是这样,那我们和孙大湖为邻,孙大湖常帮我们干活,怎就没见湿大大您的脚呢?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

“你这伢的嘴为什么总是这样的铁呢?你不要得寸进尺!说话没大没小的,我说不准去就不准你去!”

叶玉珠:大大突如其来的厉声怒喝吓我打个冷颤。说我得寸进尺,不就是默许我去退亲这一事?而今又不要我去上不要学费的夜校,这算是得寸进尺么?自从我退了亲,我感觉我对生活有希望了,有盼头了,上夜校更是让我感觉新鲜有趣,大开眼界——我们的世界很大,知道了许多不曾知道的东西,这也有错么?我想,要是我的亲娘在,她会这样管着我么?即便她要这样管着我,我也敢跟她对着做。可现在,我好压抑,对着大大做,会伤大大的心;顺从大大的意,则伤玉珠的心。我鼻子一酸地“嘤嘤”抽泣起来,究竟是没娘的孩子最伤心——我要发疯,我要发疯!忽地“咣咣咣”一阵敲门声响起,我一个促惊,寡母孤女的,是谁来敲这不适宜的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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